黎洪清愣愣道:“哪有杀人之前不打自招的,再说你和林哥救过我的命,我就是还一条命也天经地义啊。”
蓝飞好笑道:“你倒是讲义气。”
黎洪清咧嘴一乐:“我阿爸就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我自然不会给他丢脸。蓝哥你也讲义气,是好汉。”
“喝口水吧。”进门的阿凛怕蓝飞伤怀,连忙截住黎洪清的话匣子,“今天开始针灸吗?”
黎洪清忙道:“我先探探脉。”说完望、闻、问、切,一点也不含糊。
蓝飞想起黎洪清曾说从父亲那学过正骨针灸,忽然起了感慨:“你倒是有真本事,我当初小看你了。”
黎洪清也不介意,“阿妈说我傻人有傻福。”他开了药方和食谱递给阿凛,“蓝哥底子好,静养个把月就能复原。”
“那手指呢?”蓝飞急问,“我还能握……握重物吗?”
黎洪清摊开蓝飞双手瞧了一会,说:“左手指甲粉红有光,厚薄适中,甲根部有4个白色半月,右手指甲却泛白黯淡,没有一个白月,说明血脉尚未畅通。而且五指的指尖各有经穴,对应不同内脏,”黎洪清瞧了瞧蓝飞面色,捏住他右手中指用力按压。
蓝飞痛呼一声,本能地抽回手掌。
“怎么了?”阿凛忙拉过蓝飞的右手查看。
“是不是觉得指尖特别疼?”得到肯定答复的黎洪清继续道,“中指连肝,蓝哥,你肝火不稳,还得补一补。”
蓝飞咳嗽一声,对阿凛道,“你帮我倒杯热水。”
阿凛直觉他事瞒着自己,但禁不住蓝飞坚持,还是起身回避。
蓝飞确定脚步声远,这才硬着头皮将隐疾说一遍。
“这样啊,”黎洪清皱眉道,“你是不是吃过什么精神镇定类的药?”
蓝飞连忙点头,“有得医吗?”
黎洪清安慰道,“你放心,只要外力一去,加上按摩一定能恢复。”
蓝飞松了口气,“要按什么穴道?”
“一般来说以手指按压‘仙骨’最有效。”
“你做什么?”蓝飞瞪圆眼睛,挡住黎洪清伸向他臀部的手。
黎洪清奇道:“指穴啊,仙骨在尾骨上方3厘米。”
蓝飞讪讪松手,眼神闪烁,“你也知道,这毛病不好开口,不如你画一幅穴道图给我?”
“图纸我带了,林哥说他要认穴。”
“哦……”蓝飞摸摸下颌,“你说要按多少个穴道才能锦上添花呢?”
第三十七章:破茧而出
按揉之道,首在放松,气血顺则经脉通。
浴室内雾气氤氲,男人的右手搭在浴缸边缘,象牙白的肤色,掌骨宽阔,指节修长,触感沁凉硬朗,掌心与指腹都覆着茧子,像块磨刀石。一双宽厚的蜜色手掌捧起男人的手,从指根到指尖,用力按压拇指两侧,激起些许疼痛,几秒过后,换了食指,依样揉捏。
养生之术,重在自然。心气胜,肾水盈,却被迫压了肝火,不能持恒,无怪蓝飞心神不宁,有苦难言。
阿凛记牢黎洪清圈好的穴位图,双手揉捏蓝飞肩井穴,行气通络;按压胸椎、腰椎处的身柱穴,命门穴,让腰背放柔;覆上乳首下方的“日月”和下腹的“气海”,益气助阳,固本培元。蓝飞放松腹肌,深吸口气,随阿凛的按压缓缓吐息。一刻钟满,阿凛本该探入“仙骨”的手却蓦地止住。
蓝飞半阖的眼睛因这停顿睁开,隔了雪纺似的水汽和阿凛对视。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出彼此眼中的情意,二人俱是一愣,仿佛一个眼神便如亲吻般沉醉,一个手势也有拥抱的深意。“进来。”蓝飞吻了吻阿凛的眼睛,握着他的肩膀往浴缸里带。水面霎时满溢,阿凛蜜色的双腿很快沾满水珠,白色的汗衫湿漉漉地贴在胸前。蓝飞弓起双腿虚坐在他身上,左手扶住浴缸边缘,右手握住他的手探向自己臀间,正中销魂仙骨,“我的后背永远是你的。”他附耳承诺,带着难以言状的炽烈深意。
这是那日坦诚相待后的应答,铁骨柔情,融得心化。阿凛仰头含住蓝飞的唇,轻轻探入,渐渐掀起热浪。虚悬的位置让蓝飞身子一晃,和阿凛贴得更紧,顿时碰到同样发烫的神经。他舔了舔阿凛渗满汗滴的鼻尖,低声道:“还有一个穴位……”他带着交叠的手掌抚上两股相合共结的凹处。
阿凛浑身一颤,几乎把持不住,“等你伤好再……”他喘了几口粗气,猛然收手托起蓝飞,用激烈的摩擦排解二人痉挛的分身。蓝飞的双手滑到阿凛腋下,似乎不扶住什么便无法遏制汹涌的目眩。他的脑中浮出白雪皑皑的靛青高山,一峰连着一峰。云层笼着漫山松林,一时浓稠,一时清浅,偶尔有飞鸟振翅盘旋,挟风卷云,叫苍翠的松针窸窸窣窣摇曳不停。他突然一个起伏冲到极高处,觉得眼前白得似雪,鼻尖却嗅到泥土的芳腥。怀中温热的躯体让他明白一切都是真实的。就在昨天,他以为自己是行尸走肉,抛却性命也毫不可惜,此刻他忽然破茧而出,带着重生的喜悦与磨砺。
“阿凛,我回来了……”
阿凛将蓝飞揽得更紧,用坚实的手臂回应搭档。
晚上10点,旺角砵兰街红灯区。一间貌似卖服装的小店门里,三男两女围着饭桌打麻将。电视里又在放通缉公告,照片上的青年有双少见的蓝眼睛,轮廓深邃。另有两张失踪人员的照片:身穿绿色制服五十开外的张富胜,二十开外,右脸有块骇人伤疤的沈越。
女人抽空瞥了一眼,啧啧直叹:“仆街啊,靓仔都坐牢去了。”
脖戴大金链的男人啐了一口:“没眼色!那小子可是义帮阿飞,双花红棍,捅死你。”
赤膊上阵的第二个男人摸到一张好牌,呵呵笑道:“你们听清吗,捉他的是灵洲岛精神病牢!先前再威风也没有,进监狱就疯。”
金链男不屑道:“切,废柴,老子都进去三次了,屁事没有。”
女人掐了他手臂一把,“死人,你拉皮条的好不好,跟人家比?”
“你发浪啊,替外人损我?”
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奇道:“他不是癫了么,怎么出去的?”
“我看他就是装疯脱身。”金链男喝了一大口冰啤,“道上把他的身手、口风吹得多神,屁,这年头谁跟你讲义气,肯定是收了安家费!”他把牌一摊,眉飞色舞,“糊了!”
输家一阵抱怨,噼里啪啦洗牌。
较沉默的男人看到玻璃门外模糊的黑影,戴着运动帽,白手套,似乎拎了个外卖盒子,不禁问:“你们谁叫夜宵了?”
“没有啊,不过好像真有点饿。”金链男道捏捏女人脸蛋,“别嘟噜了,我请你吃粉肠。”
店门开启,立刻又关上。众人不及反应,就见来者长腿一伸踢翻桌案,从盒里抽出菜刀砍向跌倒的金链男,不多不少正是9刀,吓人另外三人抱头尖叫。
“女人街‘肥鹏’告诉你们,抢生意也得看对象。”阿凛丢下血淋淋的菜刀,按雇主要求留下口讯,立刻冲出店门,处理妥衣物,大大方方钻进地铁。
两站过后是香埗头。停车的时候,他看到窗外贴满了古装电影《修罗道》的海报,背景猩红,一片鬼蜮,中央却立了个光芒四射的女子,白衣薄如蝉翼,体态婀娜,神色圣洁中带了妩媚,尤其是一双深茶色的眼瞳,恍如晶莹剔透的猫眼石。阿凛大吃一惊,细看小字,这片并非独霸影坛的邵氏出品,陌生的公司名叫义胜,似乎和义帮关系匪浅。但苏娅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义帮旗下的影星,难道她没及时离开奎松城,被公司捉了去?
又过了两站,阿凛出地铁,绕道深水埗。这是一片尚未整修的老城区,屋主大多在城内购置新居,老宅便廉价出租给偷渡来的打工仔。阿凛的祖屋是两层木质结构,一层宽阔,二层为阁楼凉台,抹了桐油,防水防虫。他8岁随改嫁的母亲搬进城区,10岁抵债入义帮,除了蓝飞没人知道他是在这出生的,不失为隐蔽的落脚点,只要攒够了钱,他们就远走高飞……主卧传来的说话声令阿凛顿生警觉,他握着匕首掀起门帘,看到蓝飞坐在黑白电视前,微光下的神色难以捉摸。
“……你醒啦,”阿凛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我买夜宵去了。”
蓝飞起身走近阿凛,快要贴上他脸颊才停住,“你买了什么?”
“……鱼丸。”阿凛喉咙一阵发紧,不自在地错开目光。
蓝飞笑了笑,“你觉得我分不清鱼腥味和血腥味么?”
阿凛刚要解释,猛然看见蓝飞右手握了那柄银灿灿的微型军刀。他心脏一缩,捧起蓝飞带了血痕的手指急道:“你的经脉还没养好,怎么就急着练刀!”
蓝飞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
阿凛只是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觉得你是包袱,如果不是你,我10年前就死了……”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得好好谈谈。”蓝飞叹气,拉阿凛坐下,看着削铁如泥的军刀开口,“你为了救我出来,统共花了多少钱?你要当我是兄弟——”他脸颊一热,垂首道,“你要是也中意我,就别扯谎。”
阿凛咽下道歉的话,据实以告:“打听消息,买新身份、工具,雇船林林总总,剩下将近一万,今天接了个三千块的单子。”
一文钱难道英雄汉,他们要的东西都不能走正经渠道,价格更是翻倍。三千块相当于普通白领一月的工资,却不是买命的价。蓝飞有些担心:“那人没死?”
“现在风声紧,不兴杀人,只让砍几刀示威。你放心,我没叫人认出来。”
蓝飞沉默片刻,还是问出口:“我看了电视,那个张富胜是不是死了?”
“是。”阿凛沉声道,“为了分散警力搜救。而且,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失踪,立刻就会被当做内应通缉。”
他说得平静,却引得蓝飞一阵恍惚。以暴制暴,以血还血他们可以毫不眨眼,可阿凛出道以来还未杀过一个无辜之人,心中不可能波澜不惊。蓝飞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静静握着阿凛的手,希望分担对方的重负。
阿凛的眼里多了一层暖意,“所以你要好好修养。”
蓝飞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即使恢复灵活,力道也不比从前。”他左手挽了个刀花,说得轻缓,却透出一股杀气,“过去练左手是为了扮酷,现在要动真格了——或者,我改练狙击更好?”
阿凛很快猜到他的心意:“你要找陈含报仇?”
“是他。”蓝飞点头,“电视里放电影《修罗道》的宣传会,我看到他了,他就在香港。”
“会不会认错?”阿凛压住怒气问,“他为什么来香港?”
蓝飞眯起眼睛:“就算混进人群,他那副假洋鬼子的做派我一眼就挑出来了!至于回来的理由,”他冷笑一声,“大概是看到我的通缉令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阿凛忽然想明什么,压在心头的重石陡然移去,肩背挺得更直,像张待发的弓弩,“阿飞,我有些东西给你看。”他稍稍挪开衣柜,从墙根里掏出个牛皮档案袋递给蓝飞。
“见习督察韩志琨?”蓝飞抖了抖翻拍的警署陈年档案,眯起眼睛,“这才是花钱的大头吧。”
凌晨3点,地铁上鲜有人迹。空荡荡的车厢坐着个穿风衣的男人,他衬衣领带,头戴侦探似的黑帽,面前的报纸更是将面目挡个结实。车门靠站打开,进来个干瘦的中年人。他一眼看见男人,竟打了个寒战,本能地转身,车门却轰然闭合。灯箱广告在眼前飞驰而过,单调,炫目。男人放下报纸,笑了一声:“既来之,则安之。”
中年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不太情愿地挪过去隔着走道坐在男人斜对面,干咽了口口水,试探道:“你,你是人是鬼?”
男人又是一笑,露出整齐完美的牙齿,相貌无疑是好的,“你在宣传会上跑得倒快,我只好守株待兔了。”他在中年人眼神闪烁的窥视下语气轻松地继续,“身兼多职赚的钱统统扔地下赌庄,你猜这事让大老板知道,会不会放心让你管账?”
中年人脑袋猛地抬起,又丧气地垂下,“韩sir,你又要什么?”
“6年前那人已经死了,你可以叫我决。”男人身子前倾,笑容不在,“而且这话不对,关键是你要什么,你儿子要什么。”
中年人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连这个都知道?!”
“死人总是容易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话在如此黑甜的夜里,如此空荡的车上,难免不叫人心里发毛。中年人在心悸之余却升起一线希望:“你有办法治好他?”
韩决从那叠报纸里抽出一张英文的,递到中年人面前:“意大利出了一种最新的生物疗法,已有病人存活。你可以用旅游名义送妻儿离开香港,剩下的我会安排。”
“这……”6年前黑白两道常常互通有无,他也只是个小秘书,卖点堂口的消息给韩志琨算不上大事,可现在他是账房之一,执生又成了义帮老大,稍有不慎就是死无全尸!男人万般犹豫,可另一边,全港的医生确实对儿子的病束手无策,就算倾家荡产也吊不了几年,何况手头已紧,偏偏不敢叫同门知道,否则便会被当做包袱一脚踢开……
“你要买什么信?”他终于咬牙问。
韩决翻出剩下的报纸,指着头版头条:“我要将义帮连根拔起。”
——南洋亿生元地产在港隆重上市,市民争购股票,险酿踩踏事件。
“这不可能!”参与洗钱的中年男人惊恐地低呼,见鬼似地盯着韩决,“你竟然还没放弃!但这不可能,你一个人怎么斗得过整个帮会……”
“葛柏倒了,四大探长也不远了。”韩决笑起来,语气虽缓,眼睛却寒光四射,像那枚隐着针头的十字架,“天网恢恢,一个都逃不了。”
地铁靠站,韩决将一张卡片放进男人口袋,拉起衣领往外走。清冷的空气携着若有若无的话音飘进车厢:你若执着爱子性命,自然明白我的执念。
男人盯着满墙的电影海报,怔然无语。
本性良善,却带嗔恨之心,执着斗志——是为修罗!
第三十八章:灵肉交融
清晨,阳光像害羞的处子半掩红霞。
执生叔披着真丝浴袍,扶着稍显酸痛的老腰陷入柔软的沙发,叼一支雪茄却不点燃,只是享受它昂贵的象征。打开今早的报纸,头版又是亿生元的火爆上市和八卦消息。鉴于亿生元林总神龙不见尾,狗仔队对其身份的猜测可谓五花八门:菲律宾土豪、南洋海盗、澳门赌王的私生子,甚至和BJ政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执生叔越看越好笑,于是真个大笑出声。
此时香港中小型住宅楼宇每方尺约230港币,一个400方尺的住宅单位售价约9万元(1平方尺=1/9平方米)。普通职员月收入1300元左右,买一小型住宅单位的款项仅相当于6年的工资,分明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嘛。前几年轰轰烈烈的炒金热已偃旗息鼓,账房出身的执生叔敏锐地嗅到楼盘的巨大市场,将黑道暴利输入南洋的秘密公司转一圈,漂白的钞票便成了海外投资,源源不断地流回本港,名正言顺地卷走股民的腰包,蓄意炒楼抬价——帮会可不是善堂。至于做地产的实体,不是还有那个人梁姓奸商的建筑公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