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西门哲恬和西门宁雨调过来吧。他们在塞外也练得差不多了。”
藏豫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会尽快命令他们过来。”
这时,子墨掀开帐篷进来,向两位长官行了一礼。
“问出什么来了?”藏豫随手递过一杯茶。
子墨摇头。“嘴硬的很。我怕再这么下去,我们什么都还没问出来,他倒先疯了。”
韩玉看了藏豫一眼,颇有‘怎么样?现在该担忧了吧’的味道。
藏豫不以为然,一副悠哉悠哉的痞子相。“知道了。一会儿我去审。”随后又瞥了子墨一眼,小声嘀咕:“不过竟能承受你的审
问而不招供,他到底是不是人啊!”
韩玉闻言,很不客气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子墨看着抿嘴偷笑的两位长官,青筋暴起,却又碍于两个人都是上司,不好发作。
看着紫宸靠樱树坐了足足两个时辰后,伊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公子,该用午膳了,我扶您回去吧?”
听到她的话,紫宸微微抬头,失明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府里有琴么?”
“啊?”伊竹一头雾水。午膳和琴有何关联?
他重复了一遍:“琴,七弦琴。”
“唔,有。王爷房里有一架。”
“可以帮我拿来吗?我想弹。”
“是。奴婢这就去。”
好久没弹琴了。以前那漫长无聊的日子都是靠抚琴打发的。近日有藏豫陪伴在身边,让他几乎忘了这件东西的存在,可现在藏豫
不在了,往日的寂寞又颇涛汹涌地向他袭来。
“公子,”伊竹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琴拿来了。奴婢给您支个架子吧?”
紫宸伸出手,道:“不用,我放在腿上弹就好。”
接过伊竹递过来的琴,平摆在腿上,然后轻轻挑起一根弦。清脆的琴声顿时在耳际响起。紫宸不自觉地莞尔一笑,可接下来的琴
声却颇显凄凉。伊竹在一旁听着,甚觉心酸。
第十七章:逃(7)
藏豫随韩玉走进一间昏暗的牢房。适应了薄弱的光线后,他看到一个消瘦,脸上像开了染料坊一样鼻青脸肿的男子被绑在架子上
,容貌已经被血和汗水还有浮肿的瘀青遮掩得看不清。
“泼冷水。”藏豫命令。
马上有人朝男子泼了半桶冷水。那男子顿时从昏迷中醒来,痛苦地呻吟。
藏豫泰然自若地坐到一张椅子上。“都干什么了?”
“启禀王爷,连续拷问了四个时辰,禁食了三天。”一个士兵马上报告。
“光禁食吗?没禁水?”
“回王爷,水一直供给。”
藏豫站起身,围着男子慢慢地转了一圈,表情似是在认真地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他的排泄情况怎么样?”
“什、什么?”
韩玉在一旁猛捏眉心。
“算了,反正无所谓。给他灌两副泻药。出来的任何东西都接住。”话落,他快步向门外走去。
韩玉追上来,压低嗓音问:“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信件在他屁股里。”藏豫简单地答了一句。
“啊?”韩玉一头雾水,随后想起那瓶润滑精,接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藏豫摆摆手,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吃晚饭!我都快饿死了!”
“饭桶!”
紫宸抚琴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还没停。伊竹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但一直这样站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硬着头皮开口:“公
子,该用晚膳了。天都快黑了。”
树下的男子闻言,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按住颤抖的琴弦,水灵的淡灰色双眼在暮色中楚楚动人。呆滞地怔了一会儿,他偏头问:“
天已经暗了吗?”
“是的公子,已经快全黑了。”
紫宸仰起脸,对着他以为是太阳的方向。
眼前依然一片黑暗。他自嘲地一笑。“天已经快黑了吗?我都没看见呢。”
从八岁起,就什么都再也看不见了啊……
一顿晚膳吃得淡然无味。尽管伊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但他还是会想起藏豫陪他吃饭的点点滴滴,而越想,心越痛。
“我想就寝了,你也休息吧。”紫宸在吃完晚膳后对伊竹说。
“那奴婢服侍公子就寝吧。”伊竹说着,走上前搀起他的手臂,准备扶他起来。
不料紫宸轻轻避开她的搀扶,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你歇息去吧。”
伊竹知道藏豫的离开让紫宸有些失落,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欠了欠身便退出了房间。
紫宸听到关门声,知道房间里现在只剩下自己。可他一动不动,呆呆地坐在饭桌前。因为眼盲的关系,他无法用光来判断时间、
分辨早晚,所以即使是夜晚,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也就是因为这样,每晚入睡时都非常困难。有藏豫在的那几日是他十年来
睡得最踏实的几日,可现在藏豫他……已经不会再拥他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紫宸摸索着起身,纤细的双手小心地探着前方。双目失明,眼前一片漆黑,对他来说,没触碰到的东西就不存在
。从韵秋阁的内室到门仅是十步路,可紫宸却用了将近一刻的时间才摸到,这途中他撞倒了一个凳子,险些碰倒了放置水盆的架
子。他摸索着打开了门,小心翼翼地用脚试探着门槛的高度跨出屋。初夏的夜晚夹着丝丝凉意,透过他单薄的睡衣包围了他。身
体不受控住地一颤,但紫宸并未理会。他一手扶着门,一手伸向前方,小心翼翼地转向左边。凝雨轩离韵秋阁不过三十步之遥,
而且是直径,他知道,因为伊竹搀着他走过数次。
只是单纯的三十步而已,紫宸一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一边认真地踏着步子,一手摸墙、一手探向前方,生怕面前会突然出现
一个自己没注意到的障碍物。
眼睛看不见了以后,紫宸非常害怕独自一人行走,因为他看不到路,看不到该去的地方、会绊倒他的东西。这些都让他恐慌不已
,常常惧怕得连一步都迈不出。可今晚对寂寞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指尖触到门框。他反复摸索确认了一下后,静静地推开门。正要走进去,却忘了有门槛,脚下一阵跄踉,身体毫无防备地狠狠跌
在了凝雨轩的地板上。手臂隐隐作痛,紫宸却全然不理会,摸索着扶着门框站起身。他顿时闻到一股极淡的龙麝香。一抹不自觉
的笑浮上唇间。那是属于藏豫的香,极其淡,若他双目未盲,恐怕也无法闻到。他伸着双手,小心地踏着步子。指尖触到乌木的
置物架子,他知道床就在十步之外。五、六步之后腰突然抵上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摸,是内室的圆桌。再顺着桌子摸索四步,因
该就是床了。膝下一绊,惊恐之中他抓住了床头,稳住了身形,伸手一探,摸到了上等的丝绸被褥。虽然小腿有些痛,可他却并
不在乎。伸出手摸索着上了床,藏豫的床,然后爬到最里面,双手抱膝。没有人看见这时的他,无助地、彷徨地缩在偌大床内的
一角,似是个失去了依靠的孩子。
他突然发现,自己置身静辕王府,一位亲王的府邸里。藏豫不在,他便什么都不是。
第十八章:虐(1)
接下来的八天,紫宸的生活有了规律。从早上用完早膳起便一直抚琴,直至傍晚。用完晚膳后便会差退伊竹独自呆坐于韵秋阁中
,有时一坐便是一个时辰。每至深夜,他便会从韵秋阁独自摸索着磕磕绊绊地走到凝雨轩,爬上藏豫的床卷缩起来,像一个被遗
弃的孩子般,惶恐地等待着掺有恶梦的睡眠。
一开始伊竹还因为早上在韵秋阁找不到紫宸而惊慌,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了每天在凝雨轩伺候紫宸梳洗。换了他人,她也不敢放
任他随便睡在王爷的寝室,可如果是紫宸的话,她想王爷是不会计较的,毕竟他待紫宸是那么的特别。
可令她担心的是,紫宸近日食欲一天不如一天。原本就偏少的饭量如今更是日益巨减。本来每天还能维持三顿饭,现在中午那顿
紫宸干脆省略,不管伊竹怎么劝,他只是以一句‘吃不下’草草了事。而且伊竹发现,这位一直柔弱、温文尔雅的公子不光饭量
少了,话也跟着少了。以前藏豫白天上朝不在府上,紫宸总是会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着打发时间,或者是让她扶着在锦花园散
一小会儿步,可现在的紫宸一天下来说不到十个字,整天郁郁寡欢地独自抚琴。伊竹当然明白他想藏豫,可……可也不至于到茶
饭不思的地步吧?!
第九天的中午,一个伊竹意想不到的大麻烦出现在了内院的拱门前。
“王妃娘娘传那个新来的男宠到炎斋问话。”一个年龄与伊竹相仿的少女带着得意的神色在拱门一步之外扬声说。
这个女子伊竹认识,是静辕王妃——公孙娇洳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名叫芸儿。她的到来无疑让伊竹措手不及。公孙娇洳虽然
是王爷回宫八年来唯一的夫人,可静辕王对这个妻子厌恶至极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且伊竹自藏豫回宫便侍候左右,亲眼目睹
了当时藏豫为拒绝这门亲事在皇室掀起了多大的风暴。虽然婚事最后在前朝太后的逼迫下完成,藏豫却对这位王妃倍加冷落,自
新婚之夜后,藏豫便再未和公孙娇洳在一个房间呆过,让她独守了八年空闺。可受宠与否,她究竟是静辕王妃、当朝静辕王的正
夫人,而府里唯一能压过她的静辕王爷却在离都城五十里的军营里,她要是想干什么,府里没一个能拦住她的。
伊竹自小在后宫长大,伺候过无数的女人。她再明白不过,最毒妇人心,而一个怨妇的心最为可怕。特别是像公孙娇洳这样一个
呼风唤雨惯了的女人,经过了八年的可以说是守活寡的生活,内心不知已扭曲到了什么程度。以前藏豫在府上她不好发作,可现
在藏豫不在,她此时召见紫宸肯定没什么好事。
“知道了。”
即使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伊竹还是禁不住想:得意什么?就算你家主子是静辕王妃,你还不是不敢踏进内院半步?
那是藏豫的吩咐,静辕王妃和跟她有关的所有随从不得踏入内院,违者,杖毙。
伊竹走到正在樱花树下弹琴的紫宸身边,轻声道:“公子,王妃娘娘传您到炎斋问话。”
紫宸修长的手指盖上颤抖的琴弦,偏头望着伊竹的方向,神情颇显迷茫。“王妃娘娘?”
他曾经听伊竹提过藏豫的夫人,所以知道府里还有静辕王妃这号人。可她为何突然要见自己,紫宸却想不出。
“是,公子。”她顿了顿,又说:“娘娘此次召见公子恐怕并无善意,公子要多加小心。”
时间太仓促,她没办法向紫宸说明公孙娇洳是个蛇蝎心肠的怨妇,因为得不到夫君的爱而终日怒火中烧。她不知道公孙娇洳知道
多少,但就光入住韵秋阁这一条就足以让她嫉妒得想把紫宸撕碎。
“你们俩走快点,让娘娘等着,成何体统?”芸儿回头厉声说。
伊竹面无表情地回瞪她,一句话没说。她又不是没看出紫宸是盲人,走路比正常人慢些理所当然。此时这句话,纯属刁难。
伊竹到底跟在藏豫身边多年,这一瞪也让芸儿浑身发毛。她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回过头继续向炎斋走去,心想:你就瞪吧!反
正现下王爷不在府里,看呆会儿娘娘怎么收拾你!
炎斋与内院中间隔了一个锦花园和一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湖,是静辕府内隔得最远的两个极端。当时藏豫把公孙娇洳安排在
炎斋就是为了让她离自己越远越好。这一段路程,就是正常人走也得花上半柱香的功夫,如今因为紫宸目盲而走的更加缓慢。踏
进炎斋的乌木大门也是将近一柱香以后的事了。
伊竹见到静辕王妃的第一个想法是:大难临头!静辕王妃这八年的受的奚落恐怕全都会发泄在这个身为藏豫十年来唯一的恋人身
上。就连眼睛看不见的紫宸都明显地感觉到发自公孙娇洳的敌意。
“见了娘娘为何不下跪?”芸儿在公孙娇洳身旁,尖声苛责道。
紫宸恍如初醒,在伊竹的搀扶下慌忙屈膝。“紫宸拜见王妃娘娘。”
“紫宸?这名字可真别致啊!”公孙娇洳掩嘴轻声道。
伊竹心里一紧。紫宸听不出公孙娇洳话中的弦外之音,可伊竹听得一清二楚。她连忙道:“公子的名字是王爷赐的。”同时还不
忘不着痕迹地掐紫宸一把。
“是么?有如此闲情逸致,可见王爷近日政务稀疏。”公孙娇洳讥笑道。
伊竹心中松了口气,知道起码在名字方面公孙娇洳不会再造次,要不然光凭他这个触犯大忌的名讳就足以让公孙娇洳处死他。“
王爷乃朝廷重臣,政务如何,奴婢不敢揣测。”
公孙娇洳满意地瞥了她一眼。“都起来吧。跪着做什么?叫外人一看要以为本宫欺负你呢。”
“谢娘娘!”伊竹扶紫宸起身,没看见一丝阴狠因这举动在公孙娇洳眼中一闪即逝。
“紫宸公子气派不小啊!本宫自小养尊处优都没如此娇贵,跪拜还需人扶。”公孙娇洳嘲讽。
紫宸一顿,刚要开口就听身边的伊竹接了话:“请娘娘息怒!都怪奴婢没说清楚!公子目不能视,对炎斋又不熟悉,所以需要奴
婢搀扶。”
公孙娇洳冷哼一声,轻蔑地说:“哟,原来是个瞎子啊!”
伊竹感到紫宸一颤,知道他是被公孙娇洳的那句话刺痛了。平常就是很在意的事,现在听到公孙娇洳用那样鄙夷的口气说出来却
又是别一番滋味。
一抹阴霾闪过公孙娇洳的眼睛。一个瞎子!竟然是个瞎子!那个高傲的静辕王爷、那个连看都不屑不看自己一眼的人,还以为是
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动心,原来是个没有家世、没有权势、甚至连看见周遭事物的能力都没有的瞎子!他有什么比得过自己的?除
了那张脸以外,他还有什么比得过自己的?
“你退下吧。”她对伊竹吩咐。“本宫要和你主子好好聊聊。”
伊竹心一沉,可嘴上没有一点停顿:“公子眼睛不便,没有奴婢在身边侍候恐怕会给娘娘添麻烦的。”
“反了你了!”芸儿大声斥责。“难道说娘娘的人就侍候不好你家公子了不成?”
伊竹连忙跪下。“奴婢不敢!”
“那还不退下?”芸儿厉声道,走过去将伊竹强行脱向炎斋的大门。
第十九章:虐(2)
紫宸感到伊竹离开了身边,顿时心慌,伸手想留住伊竹。可伸出的手除了空气以外什么也摸不到。他缓缓垂下双手,紧咬下唇。
公孙娇洳将他无措的表情一滴不露地收入眼底,心里趟过一抹残忍的快感。那个人,八年来从未正眼瞧过自己一次,眼前的这个
贱人又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自己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
她走向他,尽管他比她高出半个头,还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她伸手攥起他的下颚,将他拖向自己。“我到要好好看看,有本事
勾引静辕王爷的脸是什么样的!”
“娘娘……”紫宸轻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