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天气里的正午太阳,却是拨开了那层朦胧,变得真实而圆满,让被注视的人微醺。
赵珏撇了撇疼得厉害的嘴角,心里自嘲——他被打得还真不轻,现在居然连幻觉都产生了。
直到嘴角被温柔的擦拭,赵珏才恍然发觉这不是他在做梦。
华贵布料光滑而温暖,在撕裂的嘴角上划过时若有若无的触感,疼痛的感觉中还带上了一丝麻痒。
赵珏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孩儿细心而有耐力的帮自己抹掉脸上的灰,看到那白色绢布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赵珏感觉脸有
点发热了。
他抬了抬无力的手想阻止这个让他接受不了的好意,却听得不远处自己的队长发出一声惊讶叫喊:
“陛下?”
此时正徐徐而来的华贵尊容的男人不是他们的陛下,又是谁?
队长看着苍翼翔高贵与霸气并存的身姿,逆光下恍然觉得如见神氐。
他拉了拉旁边已经傻愣住的两名属下,一起跪了下来。
祝婕妤听到这边的声响也马上反映了过来,这回不必旁边的嬷嬷提醒,就飞速的醒了一个端庄且妩媚的半跪礼。
柔柔低语,勾魂的眼神爱慕的看向王者,祝婕妤跨上前两步,似乎想到帝王的身边,却敏感的发现男人身边的气压今天低的似乎
有些不正常。
祝婕妤没进皇宫前只是一个靠跳舞献艺的风尘女子,家道贫穷,母亲早亡,刚没识到几个大字就被欠了债的父亲给卖到了戏团子
里。
从那时起,她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任她怎样哀求都要卖了她的父亲后悔。
幸好班主是一个好人,看她长相清秀,身体柔韧,尽心尽力的培养了她十多年,一出道就成了这戏班子的台柱。
祝婕妤本名不姓祝,这是班主给她取的艺名,叫得久了,她也就忘了原来的名字,就连幼小时的愤恨也变得稀薄的可怜。
双八年龄的她,当之无愧的成了耀金有名的舞。女,各种赞誉更是纷沓而来。
祝婕妤知道,比起才艺,男人们更多垂涎的是她美丽妩媚的脸庞和柔韧窈窕的身姿,而女人大多却是不看她的演出的。
这几年,有班主的周到保护,她游走于众多不怀好意的视线中却还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半年前班主病重,这就意味着她以后的命
运可能跟青楼里的姑娘们没有了太大的区别。
只是没想到的是,比她还忧心的却是班主,弥留之际靠在床头为她做了最后一个发髻后,告诉了她——自己已经在宫里为她疏通
了所有关系,今年耀翔帝的寿辰上她可以跳一支舞。
这消息震的她半天没有回神,而等她平静下来的时候,班主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祝婕妤忘了自己有没有哭,因为帝王的寿辰近在咫尺,她几乎花了所有的时间排练跳舞,保证自己可以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最后她也确实抓住了机会,被封为了婕妤,虽然在这后宫中身份还算低微,但比起之前如卖笑一般的生活却是好了太多。
她虽是出身民间,可是历经一番是故,浏览了不少的男人,自是比宫里的那些世家出身的贵妃娘娘们知情识趣的多。
祝婕妤很善于看人心思,特别是男人的心思,虽然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显与众不同,他的心思藏得太深,哪怕是欢愉之际,眼中也
是波澜不生,一片冷然。
可是此时,这个人似乎在生气?连向来冷然的眉宇都有些微皱。
之所以不敢确定,是因为她有些不敢置信。
这里就这几个人,帝皇是在为谁生气呢?
谁又有可能惹得起这个人?
五皇子,这是祝婕妤唯一可以得到的答案,她虽然进宫仅一月,可是关于这位五皇子的传闻却是听了不少。
想到这儿,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之前还可以思考的心态荡然无存,看着自己的白皙美丽的手却神色惊恐的像在看凶器!
苍翼翔也许察觉到了旁边女子的探视,却是没有往那边看一眼,哪怕是一个警告的眼神或命令都没有。
他的视线一直都在一个人身上,或者说是一个小小的娃娃的身上,此时因为蹲着,穿着白色棉衣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雪球
。
处于苍翼翔的授意,苍羽飏的衣服都被做得格外可爱,而且布料一定要求柔软温暖,苍羽飏穿上这些衣服时本来只是清秀可爱的
脸蛋被评价时也因此加了额外的几分。
可是今日苍翼翔没有心情欣赏他的宝贝皇儿蹲在地上像是洁白雪团般的可爱模样,而是语带严肃的唤道:
“羽儿。”
他站了有一会儿了,这小东西就是不肯转过头来,还在生气吗?
苍翼翔这么想着,思起苍羽飏是吃软不吃硬的别扭性格,语气又软了下来。
“羽儿,过来,到父皇这儿来。”
如他所料,苍羽飏确实站起了身,像模像样拍了拍衣摆后还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低头回道:
“儿臣见过父皇,恕儿臣现在还有事,疏忽父皇之处儿臣一会儿自当请罪。”
字字珠圆玉润,用着儿童特有的雌雄难辨的清脆嗓音在主人有意的清冷语气下说出来自有一种威势。
这是苍羽飏第一次如此表现,纵然是冷静如苍翼翔也小小吃惊了一下,微眯了双眼如第一次见到般将他的五皇儿好好打量了一番
。
苍羽飏即使早有准备,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作为。
苍翼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不要紧,旁人诧异之下看了一眼立马想起“直视圣颜”乃宫廷大罪,立刻又一个个低下
头紧紧盯着地面,生怕落了人口实。
陛下这次不声不响的出现在御花园给众人带来的震惊感还没消失,就听到了更为让人震惊的大笑声。
他们不知道陛下在笑些什么,但也大致知道与五皇子有关。
苍翼翔想到刚才小东西的用语就止不住心底的笑意,苍羽飏因为刚到三岁就搬到了觜宿宫,所以还没来得及学习宫廷礼仪,而这
一年多的时间他在觜宿宫中整天早睡晚起,过着丰衣足食的美好日子,关于宫廷礼仪的学习更是没有意识。
平素在觜宿宫,他仗着自己是个孩子不懂事就没有向帝皇行一个礼,而且男人又从没追究,苍羽飏也就自然的放任自己将这件事
的具体过程给遗忘了。
所以,刚刚向苍翼翔行礼之时,他下意识使用了桃红桃粉的行礼姿势,他以皇子身份行的侍女之仪在看惯了宫廷礼仪的苍翼翔眼
里简直是不伦不类。
他应该庆幸,耀金因为尚武,就连宫里的礼仪都受此影响,除了后宫娘娘要双手相叠放于腰侧行半蹲,其他的仆从哪怕是相较柔
软的侍女和身体残缺的太监的行礼姿势都相较的男性化,只需双手放在腹部垂头弯腰,说话时不准随意抬头。
当然苍羽飏此时做了个姿势就丝毫不在意的转过了身,不可能像桃红她们保持同一个姿势站半天。
苍翼翔笑得还不止这个,自己这个皇儿还真是挺有新意,一个皇子不仅行了个侍女礼仪,还创了个新词——儿臣。
是儿子和臣下的意思吗?
苍翼翔眼里是闪烁的精光,他教过小东西称呼自己“父皇”(这还用教吗?),却从来没教过他怎么用自称!
一般这个岁数的小孩儿,又怎么会懂这些,自称时一般使用的是自己的名字。
早知这小东西有蹊跷,现在这个“儿臣”一词更是让苍翼翔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小东西的身世问题,还真是让他无比期待答案!
没错,耀金从来就没有“儿臣”这个词的存在,苍羽飏虽然看出了这个世界与上一世的差别很大,但是相同的封建奴隶制度还是
让他将这里与中国的古代联想在了一起,一时不慎在苍翼翔面前犯了破绽最大证据最确凿的一个错误。
第一百一十章:苍羽飏的矛盾
就如之前所说,四大国中以耀金最为尚武,尊重强者能者,就算是皇子——这个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儿子,都不可能不通过努力就
直接获得权力,换句话来说,想做帝皇的臣子,苍羽飏现在还不够格。
像五皇子这样的头衔,只是一个空名头,它代表不了任何的权利。
所以,在任何一个皇子没有建功立业之前,差不多都得仰仗他们父皇的鼻息生活,当然,这样说有点夸张,臣子们又不是傻瓜,
这里面说不定哪个皇子就是未来的帝皇,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不会与哪个皇子产生冲突并给予相当的尊敬。
苍羽飏不知道这一点,否则他现在一定会咬舌头,下回一定记住发言之前要深思。
赵珏一脸的血污在苍羽飏的耐心下渐渐消失,露出了那张有些青白消瘦的脸,一看就知道这人的身体健康不太好。
另一位副将早已站了起来,而赵珏还趴着,光是一群没什么力气的小太监的殴打,这个御花园侍卫差不多就要去了半条命。
赵珏已经挣扎了半天,却始终站不起来,苍羽飏本想助他一臂之力,可惜他的臂还太短太小,差点连带着被压趴。
队长非常的有眼色,看见帝皇的眉峰又要挑起,赶紧上前几步架起了赵珏,同行的几个人这个时候也终反映了过来,纷纷帮忙搀
扶。
站在这儿的人心里都是忐忑,就算是看上去毫不在乎的苍羽飏其实心里也不是太平静,虽然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但是这个人一站
在面前,人就不由得发软。
笔直打在身上的视线让苍羽飏不由认为,这人是不是准备秋后算账,惩罚他擅自跑出觜宿宫的行为。
苍羽飏的拘束在男人的眼里无所遁形,帝皇笑了笑,看着他脸上不注意已经看不出来的掌印,眼里的精光闪了闪。
掌印是不甚明显了,但是白皙肌肤上的血痕确实分外碍眼,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作为。
帝王在人群中随意扫了一圈,祝婕妤一行人经不住压力统统跪在了地上。
女子颤抖着声音,求饶道:
“陛下,臣妾打了五皇子自知罪不可饶,本无话可说,但是这其中有误会,臣妾若是不说出来定然死不瞑目。”
祝婕妤说的坚决,颇有气势,苍羽飏看着地上跪着的娇柔女子,刚想开口,就见苍翼翔一挥衣袖,一阵冷风带过,女子的脸就偏
向了一边,嘴角隐现血迹。
苍羽飏毕竟跟苍翼翔生活了一年,而且还有神识傍身,对气息的变化极为敏感,所以当帝皇袍袖一挥的瞬间,就已经察觉到了危
险。
一声“住手”卡在了喉咙里,还没喊出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苍羽飏乖乖的把这两个字吞回了肚子里。
祝婕妤只是受了些轻伤,并不会伤及性命,显然面前的人只是打算小小的惩罚一下,苍羽飏松了口气,可以不插手其中自是再好
不过。
可是接下来苍翼翔的话就让苍羽飏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说:“来人将赵珏拖下去打四十军棍。”
苍羽飏再也忍不住,惊声反问:“为什么?”
在苍羽飏的意识里,不觉得赵珏有什么过错,除了自己代他挨了一巴掌的事情外,赵珏一直都在保护自己。
幼嫩童音变得尖锐,苍翼翔却仅仅只是瞥了苍羽飏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了赵珏身上,苍羽飏只觉得他眸光冷厉,带着噬人的危险
,一时竟不敢再开口。
本来以为赵珏好歹会为自己求饶,可是却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竟然还微闭上了双眼唇角稍勾一副寻求解脱的姿态。
“臣遵旨。”
三个字让还在试图替他求饶的的队长冷了心,看着他的目光中都是无奈的叹息。
这又是何必呢!
老队长本来还搀扶着赵珏的手松开,等着那几个今日一再出神的属下,生怕帝皇发怒,语气严厉的吼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将赵珏压下去!”
这话一出口,几个侍卫不敢不从,虽然平日都看赵珏不顺眼,但是这个时候却也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他的伤口,眼里有些茫然。
三个人中除了副队知道情况外,其余两人来时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他们虽然想问个明白事情的经过,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时机,
可是等到有了时机的时候,恐怕现在手下压着的赵珏就没了。
四十军棍,哪怕像是他们这些身强体壮收过训练的校卫军都禁不起,更别说半路插班此时身受重伤的赵珏,这一去,这人以后多
半就见不到了。
副队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示意他们将人压下去,别再想这些身外之事了。
从头到尾在场的副队知道,赵珏其实并不算太冤枉。
他和老队长在御花园守卫的时间不短了,各种状况差不多也都见识过了,自己的伙伴因犯错而被处死的情况并不少,所以他要镇
定的多。
本来事情也就这样,赵珏已经被压着走向出口,副队长刚要舒口气,就见一个小身影快速跑到了前头,堵住了小径的路口,开口
喝道:
“等一下。”
苍羽飏吼完也知道不妥,众目睽睽之下头皮都有些发麻。
可是若是自己不开口,这人就要被拉下去了。
虽然不知道四十军棍是什么概念,但是想到师傅手下留情的打自己四十下竹板后手都是肿的几天握不了笔,那四十下军棍的威力
苍羽飏简直不敢想象。
而且几个侍卫的神色间接的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他不能看着这个人因为自己而死,在苍羽飏的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一切都是自
己惹的祸,若不是自己幼稚的赌气跑到了这里,赵珏就绝对不会遭受这次无妄之灾。
可惜他这番好意马上被人拒绝了,比帝皇还要先开口的是赵珏。
赵珏神色复杂的看了苍羽飏一眼,轻声劝道:
“五皇子,属下有罪,接受惩罚是应该的,五皇子不必为属下说情。”
谁说他是求情?若是他的求情那么管用,他也不可能跑到这儿来啦!
苍羽飏没有意识到,当他这般想的时候就说明他对苍翼翔还是埋怨的。
只不过他不会往这方面想,苍羽飏一边依赖于帝皇的温柔,一边时时刻刻的警告自己——这些温柔都不是他的,而是那个名副其
实的五皇子,他害怕陷进苍翼翔的宠爱,这就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样。
一旦帝皇哪天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身儿子,翻脸不认人的话,那么曾经这些宠爱就将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器。
所以,苍羽飏求帝皇让他允许自己不用上太学读书,是有故意的成分的,他就是想做一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让这个人失去对自
己的兴趣,可是真被毫不犹豫的拒绝的时候,心还是疼了。
他对自己的宠爱也就只是这个程度而已。
在御花园走了一路,他相通了很多,其实帝皇越不喜欢他,自己内心的负罪就可以越少一点,这样顶着五皇子的名头接受各种荣
宠的同时,他可以把自己当做局外客。
当这场戏收场的时候,他可以退的从容一点。
想法是从容没好的,可是一看见苍翼翔的时候,刚刚所有的认知就不翼而飞了。
苍翼翔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自己吧。
御花园一个路口处,出现一幕非常奇怪的情景。
除了一脸习以为常的帝皇,所有的侍卫,宫女,太监,妃子包括即将被压下去的赵珏都一脸惊讶莫名的看着堵在路口兀自陷入自
己沉思中不拔眼神不断变化的五皇子。
也许是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一起实在太炽热了,苍羽飏终于回国了神,意识到自己在不恰当的时候又做了不恰当的事情,他有些尴
尬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想,一抬头一眼就看到苍翼翔似笑非笑的神情。
眼里有些戏谑,虽然知道一国之君应该还不至于无聊到看自己的笑话,但是还是觉得耳朵发烫。
第一百一十一章: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