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们没为难你吧?”
越茗把燕窝喂到屈鹤的口中,屈鹤吞下去,仍旧痴痴的,不说一句话。
越茗又说:“我和查三省打过招呼,让他担待着你一些,看来那人渣还是有点良心的,没往狠了打你。”
屈鹤听到“查三省”三字,眼里有了一丝神,像转瞬即逝的烟花,瞬间就黯淡了。
“相公,我听说狱神庙垫的稻草是万年不换,大齐开国到现在,垫的还是最初那一层,那味道前街的天下第一臭豆腐也赶不上,
是不是这样?”越茗越不安越要没话找话说。
屈鹤仍旧痴楞地望天。
天上两朵云,一朵是白的,另一朵也是白的。
“相公……”越茗把这勺燕窝喂进屈鹤的口中,有一点从屈鹤的右嘴角滑落下来,越茗忙拿帕子去接,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把
死呆死呆的屈鹤抱在怀里,“你要急死我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屈鹤还是不说话。
他真的傻了!
越茗忽然想起以前他爹说过一种鸡血草,只长在有积怨的地方,喝着人血才能长大,人要是误食了这种草,脑子就秀逗了,变成
大傻子,连吃饭也会忘记。
屈鹤不会是吃了这种草吧?!
越茗惴惴不安地拖着屈鹤去洗澡。
氤氲的水汽从大澡盆里升腾起来,屈鹤下了水,闭着眼睛。
越茗拿着搓澡巾给他搓背,氤氲的水汽加上炭烧火炉,把房间烘得发烫,他索性也把自己身上剥光了。
他的身上还有查三省留下的痕迹——从下巴到锁骨,一排整齐的齿痕,发黑发紫,如同在身上盘踞着一条畸形的蛇。
屈鹤闭着眼睛开口说话:“越小茗,你真傻!”
越茗惊了,他的嘴巴大张着,仔细瞧着屈鹤的脸,那声音果然是从唇红齿白那张嘴里发出来的。他笑了:“相公你说说,我哪傻
啦?”
屈鹤把头埋进水中,青丝像水藻一样在水底飘摇。
然后他从水底伸出一只手来,握住越茗的手,轻轻一拉,把越茗这个人都拽进了浴缸里,紧紧地摁在胸前。
“越小茗,就算我死在狱神庙里,你也不准去求查三省,更不该……”
越茗觉得屈鹤那张圣母脸说出诸如“上床”“勾搭”之类的词语实在不雅,于是他叼住了屈鹤的嘴巴。
一个漫长的拥吻之后,事态有点不太对劲了。
越小茗勾起了屈鹤身为男人的原始……冲动。
“相公……那啥……”
屈鹤拉下脸来,“滚!”
他没傻,他只是生气。
气越茗没节操,气自己没能把越茗捧在手心里,气自己只是个杀猪的。
“越小茗……房梁上那两只燕子很好。”
眨眼元宵节,那个老乞丐蹲在墙角顿了半个多月了,吃喝拉撒睡全在那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解决,石榴那枪去把老乞丐赶开,过不
了一会儿那老头又屁颠屁颠的坐回来了,仍旧坐在那个地方,也不说一句话。、小花雕抱臂往那老头身上就是一口唾沫:“呸!
老不死的,我们饕餮楼的风水都给你坏了,大过年的也没几桩生意,从哪儿来的往哪儿去,别搁这儿碍眼了!”
那老乞丐也不生气,朝着小花雕乐呵呵地笑笑,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荡进了饕餮楼。
小花雕一见他还要进去,更急了,也不管轻重,一脚揣在老乞丐的腰上。
“嗷!”
喊得是小花雕,他伸出去的那条腿像踢在一块铁上,骨头都被震裂了。
老乞丐从怀里摸出一锭小小的金馃子放在小花雕的手上,笑道:“这位小哥,拿好了,这锭金子值三十两,够在你们饕餮楼吃顿
好的了。”
他大摇大摆找了位置坐下,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双银筷子,脱下鞋袜拿那双银筷子剔脚。
“给我来一碗奥灶面,一盘珍珠翡翠白玉汤,弄两碗菰米饭。”老乞丐说。
珍珠翡翠白玉汤,就是拿白菜帮子和青菜叶子一锅煮,加点粉皮油条肉丸子,俗称——大杂烩。
这种菜最见功力。
画画最见功力的是画鸡蛋,写诗最见功力的是写美女,掌刀的最见功力的就是切萝卜丝,掌勺最见功力的就是珍珠翡翠白玉汤。
这乞丐是个老吃货,他懂行!
老乞丐点完菜,一抬眼,看见石榴提着长枪,一身红衣,坐在二楼的扶手栏杆上。
手里用红绳系了一个铃铛。
风一吹,铃铛发出清脆的金石撞击声。
“丁零。”
老乞丐看了两眼,又埋下头去用筷子剔脚。
一时菜上来了,老乞丐把那双刚刚剔过脚的筷子在手心里搓了搓,一筷子就插到饭碗里去了。
可惜了那碗菰米饭!
这顿饭吃了一个时辰。
老乞丐端着盆子把底都舔了一遍,方抬起头来,对小花雕说:“去!把越茗找过来。”
小花雕早瞧出这老头不一般了,从他的金刚铁骨中就看出来了,就连那锭金馃子也透出不一般来——一个金馃子也弄成了松果的
形状,还栩栩如生,光是做工就得花不少银子。
还有他的眉毛,拉下来半尺长,迎风招展,风骚之极。
小花雕由衷地佩服起这个老乞丐来,甚至爱屋及乌地觉得这老头的森森的笑容也是别致的。
他撒开腿就去后院找越茗了。
越茗拥着手炉在后院陪着流月说话。
“流月宝贝,不是我不肯来,是相公看的太紧了,现在他在后厨忙着我才得空溜进来看看你,你也别老闷在家里,没事让小花雕
带着你出去玩会儿。”
流月点点头,用挑子拨手炉里的灰。
越茗总是觉得欠他的,按说一个相公堂子里面出身的小官,又不能说话,啥活也干不了,一张万年怨妇脸怎么就那么讨人疼?!
越茗想给流月找个好归宿。
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他再也不想看到这张又讨人喜欢又讨人嫌的脸了。
小花雕钻帘子进来:“爷,那老乞丐要见你。”
越茗咧嘴一笑,捏了捏流月的手:“什么猫儿狗儿的,没看见我正忙着吗!算了还是见见吧……他说他见过我穿开裆裤呢!”
越茗站起身,披上大氅跟着小花雕来到老乞丐的面前。
“您老要见我?”越茗笑。
老乞丐拿着他的银筷子剔牙,笑眯眯地看着越茗:“越茗,你知道我是谁吗?”
越茗不知道,他只觉最近白痴挺多,满大街都是。
老乞丐无视越茗鄙视的眼神,把刚刚剔过牙,之前还剔过脚的银筷子递过来,努了努嘴:“越茗你瞧瞧。”
越茗看着那筷子上粘着的菜叶,朝小花雕招了招手。
小花雕把筷子接过来,放在越茗的眼前。
那筷子上面刻了两个字——“老莫”,用朱砂红玉嵌着。
越茗细细地看了一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是您啊!”
第40章:龟儿子
老乞丐把筷子拿回来,放回袖子里,慢慢悠悠地说:“你爹那事我听说了,人固有一死,死法各有不同,你爹那种死法也算是发
扬了越家特色了。”
小花雕惊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敢用这种口气和越茗说话,这老头的口气就像是高高在上的菩萨,而越茗只不过是香案地下爬过的
一只虫。
这老头太帅了!
小花雕是年纪轻,见识短,并不知道老莫这号人物。要是他早出生二十年,估计就听过那个吃遍天下无敌手的天字第一号吃货了
。他手里那双银筷子是当今圣上御赐的,是美食界的尚方宝剑,他无论上哪个饭馆子,只要把这双筷子拿出来就能够吃白食。
人生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混吃等死,而老莫已经做到了。
夫复何求!
老莫越子居的至交好友,也是越茗的干爹,只不过这十多年他一直四处奔波,遍访天下美食,越茗不记得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
只是现在老莫又回来了,而且有些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越茗赶紧让小花雕把刚才收的金馃子还给老莫。
老莫摆摆手:“小茗子,干爹有件事想找你帮帮忙。”
越茗很仗义地站出来,拍拍胸脯:“干爹,你说,只要和钱没关系我就能帮上忙。”
“和钱没关系,我想和你借个厨子。”
越茗一听乐了:“哟,天底下还有您看的上的厨子,真是怪事。您说吧,饕餮楼废物多,软蛋多,厨子也多,您要哪个,我直接
给您拎家里去。”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要钱,白送。”
老莫忙说:“那哪成,亲兄弟明算账。”
越茗更高兴,买卖人口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干爹,您想要哪个?”喜形于色。
老莫指了指被自己舔得干干净净地盘子,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说:“那个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就成。”
越茗忙让小花雕把这个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厨子给请出来。
等那厨子走出来的时候,越茗傻眼了。
屈鹤手里拿着一个大铁勺,倚在门口。
越茗卖谁都成,就是眼前这个人不能卖。
“干爹,这个人不能借。”
“为什么?”
越茗朝屈鹤抛了个媚眼,转头对老莫说:“这个厨子才开始学厨没几个月,他这道菜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上不得台面。”
老莫,“别扯了,能把珍珠翡翠白玉汤做出这种味道的人绝对不简单。”
越茗无语了。
老莫别有深意地望了望两个人,笑道:“我就借半个月,我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手指头,立起来一个中指。
“一百两?”越茗猜。
老莫使劲弹了一下越茗的脑袋:“你爹就把你养的这么没气性!眼光放远点放长点!”
于是越茗大了胆子猜:“一万两。”
老莫笑道:“对了,小茗子真聪明,你就是你爹养出来的龟儿子!”
龟儿子……
越茗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爹和老莫是至交了。
这俩人说话的腔调和他老子一模一样。
他动心了。
一万两啊,能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三座两进两出的带门背子的大宅院;能发饕餮楼所有人三个月的工钱;还能买十个流
月这样的当红小官。
“干爹,不是我打击您,您现在自己都破成这样,哪里就出得了那么多钱?”
老莫又神经兮兮地说:“你知道我是给谁找厨子吗?”
越茗还跪着,“不知道。”
老莫把越茗从地上提起来,附耳说道:“天底下最有钱的人是谁?”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皇帝是天底下最有钱的老财主,谁也比不过他,挣再多,皇帝一句话就全都充公了,于是越茗回答:“皇
帝。”
“答对了,小茗子,你真是你爹的好龟儿子!”
越茗瞪眼,又挤了挤眉毛,觉得他干爹疯了。
人活到了一定的年纪,就非疯即傻。像老莫这样的聪明人,是永远傻不起来的,只能疯了。
他大约很寂寞了,所以才会把又脏又臭的自己和皇城里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扯上关系。
老莫见越茗不信,把自己的银筷子拿出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污渍:“小茗子,你以为皇帝这双尚方宝筷是白给的?屁!他从
来不做亏本的生意,混吃等死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不现实的,人生就是寂寞的,必须干活才有饭吃的。我这么多年奔波在外,就是
为了给皇帝找天下美食。”
“可这和饕餮楼有什么关系?您遍寻了天下美食,怎么还要从我们饕餮楼里借厨子,这是皇城脚下,十几年前你寻找美食的出发
点啊!”
老莫长叹一口气:“要不怎么说落叶归根呢?我找了那么多年,从江南吃到塞北,从塞北吃会江南,最后绕回皇城,吃来吃去,
各种花里胡哨都失去了吸引力,到最后我只认一个菜——珍珠翡翠白玉汤,这个菜摒弃了一些不必要的修饰,让所有的东西都回
归最原始的味道,正契合了天地之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内含阴阳八卦之道,夏天吃能调理脾胃,冬天吃能活络筋骨
……”
越茗给他忽悠的不省人事:“干爹,你还没说你借厨子到底什么事?给皇帝找厨子,皇城里面住着的男人,除了皇帝那一大家子
的,可都是净过身的,小孽根被削得干干净净……莫非……”越茗不敢往下讲了,这事情越讲越惊悚。
他才不要屈鹤做太监呢!
老莫说:“前些日子,西北战事停了,大食波斯那边消停了,愿意称臣,并尊称我国为天朝上国,过不了几天,他们的二皇子就
要领着一干人马带着他们放羊养牛半年的积蓄给我们纳贡来。皇帝说,要找个好厨子,皇宫里的东西实在没法吃了!所以这次皇
帝想从民间找一个好厨子,特许进宫为大食波斯这帮家伙做饭。”
“不净身?”
“不净身。”
“那也不能让他们吃珍珠翡翠白玉汤?!”
“到时候吃什么再定,只是这人我先和你定下,前段时间,我上陈国舅的明月楼吃了一通,全市高汤煨出来,那店过不了多久还
得倒!”
越茗听这话,称了心意,望着屈鹤笑。
正应了老屠夫一句话——屈鹤真的要做饭给皇帝吃了。
第41章:老公子
“还有一件事。”老莫抬眼望向石榴,“你那姑娘哪儿来的?”
“那是石榴,我爹从淮河边上捡回来的,捡回来的时候您已经云游四海去了,当然没见过。怎么?您一把老骨头看上她了?”
“哦,淮河……”老莫喃喃,“小茗子,你让她下来和我打个照面。”
越茗,“她不爱说话,而且是个粗人,没有读过书,动不动舞刀弄枪,我怕她伤了你。”
老莫说:“不妨事,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她。”
石榴下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李大年刚刚蒸出来的热馒头,一边啃,一边把遮眼睛的头发拨开,斜眼看老莫。
老莫把石榴打量了一遍,问道:“姑娘,能不能把你系在手上的铃铛给我看看。”
越茗想说:那是我的,我爹给我的!石榴给抢走了。
石榴想了想,从手上解下那个铃铛。
老莫把铃铛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双手合十,把铃铛放在手心里了。
“姑娘,这铃铛从哪儿来的?”
越茗忙说:“我爹给的。”
石榴瞪了越茗一眼:“这是我娘给我的,后来老东家怕我丢了,所以帮我收起来了,老东家没了之后,这东西就物归原主了。”
老莫沉吟:“姑娘,你娘谁?”
“石柳心。”
“哦……”老莫恍然大悟,“不认识。”
越茗真觉得老莫和他爹太像了,为老不尊,特别欠抽。
老莫迟迟不肯把铃铛还给石榴,他朝铃铛上呵了几口气,拿手去擦,却越擦越脏。
越茗问道:“这玩意有那么金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