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陆陆续续有侍婢来上菜,端来了什么我也叫不出名字,心里焦急,酒席刚开始就离场太不礼貌,而且也引人注目,好不容易等了一会儿,众人酒酣耳热了,七夕已经和同席的人拼起了酒,行酒令都出来了,终于再也忍不住,和七夕说了一声就离了席,也不知她听见没有。
虽然已经来过一次杜府了,但那毕竟是晚上,什么都看不清楚,现在天光大亮的,感觉杜府大的不着边,绕来绕去也不知是在哪里。
终于碰到一个侍婢,谎称是被遣来叫三少爷入席的,才找到三少爷的梅旃小院,敲了敲门,“有人在吗?三少爷?”
没人?“三少爷?三少爷?我进来咯。”推门入内。
那个小孩就算任性,也不会不顾大局,如果真的被抓,最好藏人的地方莫过于三少自己的梅旃小院,安全,还不会有人搜。
“……咚咚咚,咚咚咚。”
果然在这里,我掀开床板,立刻眉开眼笑,没受伤,不过,被五花大绑了,嘴里塞了卷成一团的腰带,“呜呜呜”得说不出话来,被从后绑上的双手我成了拳,勉强在侧面的木板上敲出“咚咚咚”的声音。
拿掉他嘴里的腰带,我一脚踩在床侧,调侃他,“啧啧,怎么会那么狼狈呢?”
“呸,少说废话,给本少爷松绑。”少年在床的隔板内不停地扭啊扭,未果,放弃,“你到底是不是来救我的,快给本少爷松开绳子。”
“松开可以啊,你要回答我的问题”,我悠闲道,“是谁把你绑了扔在这里?”
“我不知道,本少爷被打昏了,怎么可能知道是谁绑了本少爷,给我松绑。”啊,脸红了。
我强忍着笑意给他松了绳子,趁他活动手腕的时候出了门,虽然他没有认出我来让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但是只要他不受伤我就放心了。
回到席间,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已经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美食上了。
正席上,杜老爷已经站了起来,皱着眉看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另一个少年,再看看自己身边的柔弱少年,隐隐有怒火在聚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忍不住戳了戳旁边座位上的七夕,还没开始问,就被她说的话吓住了。
“墨笙,你可回来了”,七夕瞪大眼,兴奋道,“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杜家二少爷原来有两个啊,喏,你看,正席前面多出来的那个也说自己是杜家二少爷。”
……什么?!
“夫人”杜老爷微微低了头,问身边的杜夫人,“原来你生的是双生子,为夫竟然现在才知道。”可以算得上是笑话的一句话,可是谁也笑不出来。
“这件事,妾身也是刚刚才得知。”杜夫人冷冷看着两个少年,接口道。
“你们两个对这件事情有什么解释?”
“爹?”柔弱少年微微皱了眉,很是疑惑的样子,顿时赢得了更多的好感和信任。
“爹娘,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了,我才是你们的儿子。”正席前少年明显比原本那个更强悍,昂首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假扮我与爹娘相认?”
“我没有……爹、娘,那个人,为什么要说子善是假扮的,子善没有,子善……”说话间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杜老爷和杜夫人即使心疼,在没有确定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又是假的之前,也轻易不会说出明显偏向哪一方的话。
我此时已经只有冷冷的观看的份了,不得不说,这古代也是人才辈出啊,这两个人,哪一个搁现代不是影帝的水平,恐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要多少钱我爹都可以给你,但是,请你把爹娘还给我。”厉害,这句话一出,众人明显偏向他那边,不要钱只要爹娘,但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就可以想到,这句话只是设置了一个小小的陷阱,给钱可以,把爹娘还给我,看似委屈而大方,但是,要知道,等做了杜家二少爷,要什么没有,何况杜家最多的就是钱。
“你你……你不要诋毁我,我是爹娘的孩子,不是你说几句话就可以改变的。”那边立刻反应过来,丝毫不让,带着哭音的声音不大,却给众人指了一条明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爹娘的孩子?”
“我当然有!”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第八章
“我当然有!”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我当然不会是这哗然中的一员,刚刚不经意间已经瞥到杜三少的身影,他已经换了一身墨绿色的衣服,靠在朱漆栏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正在上演的这一出闹剧,丝毫不打算插手。
白君然仍然会时不时的看我,被我看到了,就牵起唇角笑一下,权当作是个应对,没有被看到,就一直看着我,收敛一下的功夫都欠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也懒的一直去看他,索性让他看个够,横竖不会少块肉。
能够来度假参加宴席,对于一些人来说原本就是一件说得上荣幸的事情,因此,在场的众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手段的,可谓一个个都是人精,该说话的时候绝对不假辞色,不该说的时候嘴巴比谁都紧。
此时面对着那个满身都散发着“我有证据,我不怕你”气息的少年,众人却都经不住议论纷纷了,为什么会有这个宴会?这个宴会就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了,如果没有确定杜二少是如假包换的,怎么可能会专门为他举办这样的宴会呢,更不用说会想到在这种场合之下竟然出了如此大丑。
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已至此,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杜老爷再独断专行也不会要求众人现在离开,然后再关起门来处理此事,事关面子问题。
杜老爷皱起浓眉,与杜夫人相互对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杜夫人一向是一位贤惠的妻子,杜老爷说什么,极少会反对,当下也只是一顿,随即面对两名少年,心里虽然也极为烦乱,却始终不怎么表现在脸上,一直是淡淡的,偶尔才蹙眉。
“我儿左耳后三痣连生,形如品字”,说完,转而对白君然点头,“劳烦白贤侄代为查看。”
白君然连忙一躬身,“不敢,愿为代劳。”
我克制着反射性摸向左耳的手,看白君然仔仔细细的检查两位少年是否都有三颗痣的印记。不一会儿,白君然已经回到杜夫人身前,恭敬行晚辈礼节,温声道,“两位少爷左耳耳后都有三颗痣,均呈品字形排列。”
杜夫人再与杜老爷对视一眼,不惊不诧,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听到这句话的后果。
再看两位少年,对这样的结果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只是一个继续用柔弱而惹人怜爱的神情博取众人同情与信任,另一个却依旧昂首挺胸,不卑不吭,安静等待最后结果,倒显得真实而不做作,更能激起众人的好感。
相比之下,倒也不分轩轾。
杜夫人再一次开口,“我儿六岁之时,甚是顽皮,不听劝告,多次纵火,乃至左脚脚踝终于还是被火焰灼伤。”往事被她用这种怀念而充满亲昵之情的语气说出来,我心头一阵阵发酸,可是左脚脚踝……
白君然接到杜夫人示意,点了点头,走向虽强自镇定,却依旧面露苍白之色的傲气少年,亲自蹲下身,解了他的鞋带子,在众人目光中脱掉了他的鞋,脚踝之处,皮肤一片光滑,哪里来什么灼伤,连一点点的痕迹都不曾有。
众人屏息注视柔弱少年,看白君然再次脱下一只鞋后,终于忍不住抽了口冷气,少年脸庞上,不再只是楚楚可怜的表情,带了一点轻蔑,和小小的,不注意不会觉察到的得意之色,看着对面少年苍白的脸色,心里何止是一点点得色,那是看到如蝼蚁般生物的高高在上。
少年的左脚脚踝上,赫然是一块被火焰灼伤后的疤痕,蜈蚣似的,难看的疤痕。
杜夫人却似终于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平和,扑进杜老爷怀里,掩面而泣,不断传出“嘤嘤”哭声,听起来伤心之至,杜老爷也绷紧了脸,只一挥手,仆役一拥而上,将还沾沾自喜的少年一举擒住。
少年一愣之下失了反抗的机会,被绳子绑了个结实,“爹娘,子善……子善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这样对……”
“住口!”杜老爷一声暴喝,“你不配叫我儿子的名字,还不快拖下去!放在这里,脏了客人的眼!”仆役们七手八脚把他抬下去,少年竟也蒙了似的没有反抗。
众人被急转而下的情节弄得脑袋大,一时也没想明白,但只稍稍冷静一下,就都恍然了。
是啊,什么伤疤,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杜撰,我的左脚脚踝,可是光滑得很。
解决了一个,那另外一个呢,要怎么办,主角换掉,宴会继续?我一手支撑着下巴,不无恶劣的猜测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只见傲气少年满脸泪水,还没等杜老爷开口说话,就迅速绕过白君然,上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身体轻轻颤抖着,看似极为激动,嗫嚅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只想感叹,好一副亲子团圆之姿。
杜老爷终于抢在他之前开口,严肃道,“你先别忙着跪下,我还没承认你是我的儿子。”
众人一阵惊奇,痣也看过了,伤疤也检验过了,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不用紧张,如果你确实是我杜某人的儿子,只要把象征着你身份的东西拿出来就可以了。”
我扭头看向杜三少,他的嘴角已经挂了一抹笑意,这种笑,我们称之为,嘲讽,这个“象征着身份的东西”才是最关键的吧,虽然对以前的记忆,我是完全没有从这个身体前主人那里接收到,但仔细一回想,之前杜三少说的, “像哥哥陪在身边一样”的那样纪念品,也许,就是它吧。
所以,你才会那么笃定地说,是假的。
傲气少年听到要拿出证明身份的东西,脸现犹豫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杜老爷看他伸手入怀,眼里已有喜色一闪而过,更是倾身要去扶他起来了,却在这时,异变突起。
“且慢”,杜三少一声厉喝在他伸手入怀时已经响起,“小心”,同时响起的还有我略显惊慌的声音,我所在的位置离正席太远,轻功再好,虽心有余而力不足,脸色煞时苍白如土,大少爷虽离得最近,反应却是不行,况且少年与杜老爷之间的距离更近,白君然就站在少年身后,听到我们的喊声立刻有了反应,马上阻止少年的动作,但终究是来不及,席间客人以及杜府家眷无一不变色惊惶。
幸而杜老爷反应也不慢,第一时间将伸手去扶的动作改为了推,险而又险的避开了当胸一刺,杜夫人赶忙上前扶住他,少年一阵踉跄,输在双膝跪地,不好随心移动,在要起身时,白君然的千夜名剑已到,抵在少年颈项上,使其再移动不得半分。
至此,算是结束了这场异变。
我此时能做的,就是紧紧揪住胸前衣服,平抚着心脏快跳出来的强烈心悸,大口呼吸着空气,头脑也是一阵晕眩,自责的情绪冲击着我。
如果早日相认,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如果不是有着想要看戏的心理,如果不是……就不会……承受这种眼看着亲人被刺,而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无力阻止的无奈,与,接近窒息的痛苦,都是,我的错……爹……
冷静,冷静,冷静。
看他们一家人围着杜老爷问东问西的表示自己的关心,没有立场的我,却连上前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刺杀不成功被挡下的少年怀着愤恨而怨毒的神情咬破口中毒囊自杀,此时已经被仆役抬了下去,没有人再去注意地上那几滴黑色的血液,想来,之前听到杜老爷被刺受伤,应该也是他做的吧,好好的一个少年,就这么殒了身,不是不可惜的,尽管他要杀的是我的亲人。
“啧啧”,七夕夹了一筷子菜,感叹道,“好一场认子风波,真不知道正主到底在哪里”,她喝口酒,对我道,“这场宴席是无论如何也办不下去了,多吃点菜,也好把白大哥那块魑纹暖玉补回来,墨笙,你没事吧,胸口不舒服?”
我的手还抓着胸口的衣服,闻言松开手,拍掉毫不顾及外人眼光,打算帮我揉揉的七夕的手,“没事,只是有点痒而已。”
第九章
“没事,只是有点痒而已。”就算是疼痛又能如何。
这场宴席正如七夕所说,甚至在没有过半的时候,已经有人受不住宴上的诡异气氛,提出辞行,杜老爷挥挥手算是同意了,接下来,不断有三三两两的客人离去,最后,杜老爷大掌一挥,“都回了吧,杜某下次再请各位畅饮。”
只一刻的功夫,诺大的场地上,近三十桌酒席,除了正席,不留一人,七夕说要先回客栈沐浴了,我用要与白君然一起回去为借口留了下来。
我当然不是为了和白君然一起走才留下来的,找不到杜三少的身影,他应该已经回房了,看了这样一出闹剧,心潮迭起之下,情绪很不平静吧。
说起来,我还有件事情是想不通的,就是杜三少被绑了扔在床下的暗板内这件事情,没有谁有可能想到关键物品是在他的身上,如果有人知道,杜三少就不会安然无恙的看戏看到剧终了,那,难道是,弄错了人,导致绑错了人?
目前,大概只有这一个答案解释得通吧,竟然是无辜被波及的,不过,似乎也算不上无辜。
现在的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被知道我就是杜子善,杜墨笙,就是,杜子善。
杜三少的房间还是那么黑,我不禁要怀疑他是不是晚上从来不知道要点灯的,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隐约可以知道他是蜷了双腿缩在床的里侧,从我推门进入到我关门,他一声也没有吭过。
我走上前,还是坐在床沿,想着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知道杜墨笙是谁,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杜子琪,但他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开口。
“那个毒药,是假的吧?”淡淡的语气。
我真的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件事的存在,我点点头,想到黑暗之中他看不到,又出声道“嗯。”
好一阵的寂静,在我都以为他不准备说话的时候,他却又说话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哥哥。”
他慢慢的探身过来搂住了我的脖子,小小的身子微不可查的颤抖,这时的我,却很奇怪的,反而很平静,反身也搂住他,轻轻的,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感受他逐渐平稳下来的情绪。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我不会,前世,夏是一个很懂事的女孩子,从来就不需要我去特意安慰,除了那件事之外,所以,像现在这样拍拍他已经是我所知道的,能够算的上是安慰的全部了。
“子琪?”
“嗯?”带着鼻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
“子琪?”
“嗯?”
“你有没有觉得”,小心翼翼,“哥哥很坏?”
“……”
“果然还是有的吧。”虽然不想说,但仍然不可避免的感觉到失望了。
“不是,没有,哥哥,哥哥,哥哥……”许是感受到我的情绪,他忙不迭的否认了。
拥抱越来越紧,都快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轻不重的拍拍他搂着我脖子的手臂,示意稍微放松一点,我现在人就在这里,不会一眨眼就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