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三更灯火

作者:三更灯火  录入:06-24

天地被血色浸染,翻天覆地,头晕目眩。

整个画卷以及画中的何英凝固成了石像,石像开始碎裂坍塌,只有余燕至依旧血肉饱满,孤独地坠入深渊。坠落的过程中,意识犹如蝴蝶扇动的翅翼,一下是一瞬间,一瞬间仿佛一万年。

被活活逼死的爹,不堪忍受冤辱自戕的娘,爹娘尸首前一张张“正义”而愤怒的脸;美丽的落伽山,与世隔绝之地年纪相仿的男孩;温柔的安慰,单纯的快乐……小松鼠,木棍,废庙,乌龟,被斧头砍成碎屑的门锁,滚烫的体温,齿间何英的鲜血,背上传来的不着调的小曲,止不住的笑声,烛光中橙黄的轮廓……

一切嘎然而止,归于平静。

余燕至缓缓睁开双眼,梦仍在持续,黑暗中没有出口,无处可逃。

绝望几乎将他湮灭。

余燕至想出声,然而嘴一张一阖,却是无声呐喊。

爹,娘,师傅,哑巴婶,师姐……

突然,余燕至被脚下之物绊倒,在这最深沉的黑暗中他目不能视,所以慌乱地摸索起来——凉凉滑滑的一具肉体。那肉体无声无息,像一条蛇般赤裸地缠绕上来,余燕至的手心无论落在何处都是片凉腻,那肉体在他身下开始颤抖,然后轻声道:“摸我。”

脑海里轰得沸腾,余燕至的力气大得几乎要揉碎那具身体,他被渴望填充,他需要这身体在黑暗中抚慰自己。那人不堪痛楚,扭动起来,余燕至紧紧捏住了他的手腕,喊道:“不许逃!”

对方渐渐停止挣扎,余燕至也随之温柔,他放轻动作,甚至用嘴唇亲吻安抚,快乐犹如泉水涌入双腿之间,他用那滚烫磨蹭起身下的人,抱住对方道:“别怕,我不会打你……”

那人一声不吭,仿佛并没有呼吸。

余燕至的唇摸索着来到了那人脸庞上,他想象得出这是一张如何的面容,他越发兴奋,动作也变得大胆起来。他将手伸进那人腿根处,摸着那最柔嫩的肌肤,忍不住揉捏,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何英……”

身下的人突然呻吟了一声,余燕至一怔,黑色犹如镜面,骤然发出破裂的响声,一缕光线猛地自远处射进。

余燕至醒来时,眼底落着何英的睡容。

他将手送入亵裤,指尖上带出了粘液。

余燕至盯着那事物瞧了许久,他不肯定何英还是不是何英,但他已经变了。余燕至把那点粘液抹在了何英脸颊上,他动作很轻,仿佛抚摸,然后他倾身向前,亲了亲何英的唇角。

翻身平躺下来,余燕至闭起了双眼,平静地想,原来是这种感觉……他扭头又看着何英,看了会儿将唇贴在了他唇上,轻而短暂,他还不想惊醒对方。

他在被窝中握住了何英的手,一根根抚摸起他的指头。

余燕至一直想对何英好,然而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好;他以前怕何英,现在开始害怕自己,怕这陌生而强烈的欲望。

第14章

剑啸龙吟,落叶纷飞,两道身影一蓝一白,犹如湛空之云,互相衬托又融为一体。蓝影气沉势稳,固若磐石,防守无一破绽;白影行云流水,灵如狡兔,攻势势如破竹。两人一攻一守,相持许久不分胜负,百招后,白衣人立剑直劈而下,力拔千斤,势不可挡,蓝衣人仅退半步,侧身轻松躲过,剑身同时横扫对方毫无防备的胸腹。白衣人反应极快,腰身骤然向后弓下,哪知蓝衣人剑势由横反转直下,锋刃竟朝白衣人颈处挥来。白衣人倏忽变色,急忙趁隙以剑抵挡,借力钻出对方剑下,朝前飞出丈远的距离猛然转身,而蓝衣人的剑尖此刻却已送至他眼前寸许之处。

何英轻轻喘气,紧盯着余燕至。

余燕至唇边一抹笑意,坦坦荡荡,温柔如水。

何英垂下眼帘,抬手挥开了抵在下颌处的剑尖,收剑入鞘,抹去额上的汗,走到树墩旁提着水罐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还是不行……何英心中烦乱,“云剑式”他赢不了余燕至。

余燕至站立一旁,目光沉静地看着何英——转眼三年时光飞逝,稚气尽褪,不只何英,也包括自己。

“燕至,英儿。”

一道温和慈爱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何英面露欢喜,快步行走上前,仰起视线,道:“师傅。”

“师傅。”余燕至跟随其后,站定何英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庄云卿微笑,眼角已有岁月的痕迹,他相貌原本清俊,年轻时由于性情过于严肃颇有些无情的味道,如今年将不惑,反而渐显柔和。看着徒弟,庄云卿心觉慰籍,他半生为情所困,却有幸得这两个孩子陪伴身边,不教他失望。

余燕至与何英皆是挺拔高挑的少年,年少时,庄云卿还会偶尔摸摸他们头顶,如今只能轻拍两人肩头,笑得欣慰又落寞,“决定得如何?”

何英敛起笑容看了眼余燕至,对方置若罔闻,然而也不抢言出声。余燕至若不肯表态何英便无可奈何,现在不比过去,余燕至早不是那个受他威胁的小混蛋。唇角抿成一线,何英迟疑片刻后开口道:“徒弟听从师傅安排。”

庄云卿点头,笑容越发和蔼,抬手拭了拭何英额角,拨去他粘湿的额发,道:“好好。”

云惜剑法是双人剑式,即云剑式与惜剑式;云剑式,厚积薄发,稳中求必胜一击,惜剑式,灵活多变,看似主导之位实则扰敌之术。庄云卿深明两徒所擅与所疏,也十分清楚何英个性,所以提议以云剑式过招,希望他能领悟到自己的不足,不再执着所谓主次之别。

何英输余燕至输得心服,不是他甘愿,只是输了太多次,那点脾气早磨得一干二净。

庄云卿有意与爱徒切磋一番,余燕至和何英拔剑起势,三道身影,以一对二。庄云卿游刃有余,推挡自如,剑光如织环绕周身,双方招过五十,庄云卿忽然出声呵止,收势回剑。他眉头紧蹙,却不是看向急于进攻自乱阵脚的何英,而是严防周密的余燕至。

“胡闹!”庄云卿难得显出怒色,道:“为师往日教导你可都忘记了?”

余燕至眼睫轻颤,面露惭愧,道:“徒弟知错。”

“你怎可因‘惜’妄动,何英任性,你却由着他性子只顾护他,你且乱了,他岂非更加肆意!”庄云卿双手背向身后,容色严厉。

何英手握成拳,齿间咬着唇肉,他满腹怒火却有一半的不甘,一半的自恼,“错的是我,师傅要责怪只管对我来!”

“燕至之错尚可责备。”庄云卿转身走至何英身旁,微微垂下眼帘与他对视,目光隐忍,“他为护你而乱了剑阵,可你既不顾大局也不顾他。”

何英无言以对,因为庄云卿句句属实,他确实不顾余燕至,那又如何?他是想与师傅共舞云惜,可不是余燕至。

就在这时,甜甜软软的声音飘来,“吃饭啦。”

一粉色衣裙的少女手提竹篮小跑上前,瞧见庄云卿时便有些惊讶道:“师傅也在?”

庄云卿恢复笑容,将少女召唤到身边,温颜道:“月儿,你与燕至配合云惜剑法,为师看看你练得如何?”

“恩!”秦月儿点头。

庄云卿心知秦月儿难成大器,所以从不对她苛求,断断续续地教了她一些云惜剑法;想当年的虞惜虽体质柔弱,然而七窍玲珑灵气十足,秦月儿却是恰恰相反,除了身体好,简直蠢笨愚顿。庄云卿其实很疼爱这个女徒弟,曾经冀望甚重,即便如今也还保留着那么点憧憬,仿佛是将她当做了虞惜。

秦月儿年方十二,初现少女姿态,她手握一根树枝,和同样以树枝代剑的燕至哥哥与师傅比划起来。

余燕至和秦月儿配合几乎天衣无缝,余燕至表面护着对方,实则窥伺时机,秦月儿虽有些笨手笨脚,却牢记师傅教诲,拼了小命地朝庄云卿剑下冲去,用剑招扰乱敌人的判断。二十招后,秦月儿实在无招可使,庄云卿也喊了停。

庄云卿一言不发,摸了摸秦月儿汗湿的额头,转身走出林间。

秦月儿傻,不晓得那是师傅的鼓励,她抬袖子抹了把汗,将篮里的饭菜一样样端出来,道:“英哥哥,燕至哥哥,赶紧吃吧都快凉啦。”

余燕至微笑点头,走上前端起碗饭,在菜中挑拣了些放入其中,递向了何英。

何英没接,自己端了碗,蹲在菜碟旁一顿狼吞虎咽。

秦月儿见怪不怪地坐在树墩上,拽了几根狗尾巴草,边编着小兔子边哼曲,“我是欲爱不能心滴泪,只怕我要连累你遭难哭一生……”

这还是何英教的,或许算不得教,何英唱时她记得了,记得乱七八糟,就会那么一两句,但很爱哼,觉得那很好听。

三伏天,炙炎炎的烈日透过树叶缝隙照射而下,光柱中漂浮起白茫细尘。

山中夏日,一到夜晚便会凉快下来。

余燕至和何英带着秦月儿在附近山林抓了些蝉牛,何英原是想看它蜕变成知了的模样,然而翌日清晨的饭桌却多了盘油炸蝉牛,被秦月儿吃得精光。何英白着脸,他是将秦月儿当姑娘看待,所以觉得对方简直不像个姑娘;余燕至只当她小孩,无论这个师姐多大,在他眼里依旧是胖成肉球的模样。

当日晚,何英独自去了湖边,脱光衣裳跳进湖里就是番畅游。余燕至在陪哑巴婶和秦月儿,这让他有些不高兴,但不高兴的程度又十分有限,似乎关系不大。

何英水性极佳,自某年冬日后他便开始游水,如今一个猛子下去许久不用换气。

银月映着湖面,湖水波光粼粼漾起层层月色。

雪白的肉体忽沉忽浮,自由得犹如鱼儿。

何英心无牵挂,游戏半晌后潜回岸边浮上了水面,水从他面庞划开,顺着长发柔顺地淌回湖中。

一双微湿的布鞋出现在何英眼前,何英抬头望去,眸底不由自主地浮现笑意。

月色下的面孔清俊,神情柔和——是庄云卿。

庄云卿目光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眼前的容貌让他几乎失控,他缓缓蹲下,指尖抚上了何英潮湿的面庞。何英闭起双目,觉得舒服极了,他跟在庄云卿身边的时间比父母要长久许多……他爱庄云卿,是一种不能失去的感情。

何英不同,在庄云卿心中,何英是虞惜的儿子,留着虞惜的血,还有一张与他母亲酷似的容貌。尤其眼睛,薄情得令人又爱又恨,然而庄云卿见过虞惜不同的目光,是在看何石逸时,风吹云散,那双眼里只有对方,不再是水中月而是真正的明月。

修长的双臂自水中伸出,揽住了庄云卿的脖颈,庄云卿有所知又无所知地将手贴在了何英背上。何英睁开双目,依旧是微笑的表情,庄云卿像着魔般垂下头颅……

“师傅。”何英轻声唤道。

庄云卿猛然回神,心口仿佛承受了重击,紧缩中带着巨痛。他握住何英双臂,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来,何英似有不悦,微微蹙起眉头。

“当心着凉。”

庄云卿想将何英自水中拉起,何英却执拗地沉在水下,只露出个脑袋,“大夏天,哪会着凉。”

庄云卿与何英独处时总难以摆出师傅的面孔,这会儿也同样无奈。他方才起了情欲,将何英看作虞惜,差点做出荒唐之事,心觉羞愧难当,便不愿再如此面对何英。摇头叹息,庄云卿又复往日严肃,不轻不重地嘱咐了何英几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转身离去。

何英觉得师傅来得快,走得更快,还没说上几句话竟就将他“扔”在了这里。

湖边林中有人一直注视此处,他已学会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哪怕是师傅也轻易察觉不到。余燕至深深吸进口气,他知道何英喜欢庄云卿,或许不只是徒弟的仰慕崇拜。

余燕至自林间走出,走到了庄云卿方才站立的位置。

何英仰头,静静看对方一眼,然后重新潜入水下,这一次倒是恨不能变成条鱼,再也浮不起来。

余燕至等了许久不见何英上岸,便也褪尽衣裳滑入了水中——然而他不谙水性,像块石头似的沉入后便无声无息。

何英不知从哪处游来,捞起余燕至拖向岸边,他方才潜得急,呛进了几口水,双臂却仍旧牢牢地环着对方。

“你……咳……”何英在余燕至肩头咬牙切齿道:“有病!”

余燕至一声不吭,微微翘起唇角,缓过口气后便搂住了何英。

何英将怀里柔软的身体推开了些,蹙眉望着对方——余燕至明明是溺水的人,神情反而比他平静,那张脸,眉目沾染了水气,鼻尖微红,像从月亮上掉下的仙者。何英别开视线,心里乱糟糟的。

他要将余燕至送往岸上,余燕至却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双臂紧环在他腰间,轻笑一声,道:“水里凉快。”

“你放开!”何英被他缠得浑身不舒服,毕竟是赤身相贴,余燕至哪里他都感觉得到。

余燕至立刻听话地放开了何英,不出所料往下沉去,何英一惊,伸臂将人托起,不得已又抱住了,气恼道:“你活够了?!”

余燕至任由何英将他抱紧,心想十三岁到十六岁,三年的守侯等待,却只有自己一日比一日深陷,他的感情与欲望在岁月中结出了成熟的果实,而何英却连一朵花也吝于为他绽放。若不“逼赶”这人,只怕一辈子也看不见他的真心。

何英瞧他不言不语,一双眼水润地望过来,便微微垂了视线,轻哼声嘀咕道:“你来干什么?”

秦月儿能吃能睡早被哑巴婶哄上床了,他来自然是找何英回去的,可余燕至实在了解这人,心知何英要闹哪出,便悄悄环住他后背,道:“我捉了些好玩的东西想让你看。”

何英一听这话就皱了眉毛,“若是蝉牛我不要。”

余燕至想笑,可到底没笑,何英是较真的人,而且十分喜爱这山林中的小动物,秦月儿将那些蝉牛大口朵颐时,何英的表情简直有些悲伤。余燕至倒不心疼蝉牛,但他是不会再带师姐去抓了。

“不是蝉牛。”余燕至在何英好奇的目光下,轻声道:“你一定会喜欢。”

第15章

关紧门窗,取下蒙住罐口的布,等待片刻后萤绿色的光点一个接一个飞出,散布在了屋中各处。闪烁于黑暗的幽幽亮光,美轮美奂,犹如漫天繁星,又仿佛是山林深处的精怪,神秘而莫测。

十只,二十只,三十只……这些小玩意在夏日的落伽山十分常见,但何英却不曾被如此多的围绕过。

一点萤火在他面前画出缠绵悱恻的轨迹,追随在萤火上的视线渐渐穿透潋滟微光望住了之后的一双眼睛——那是双七年里注视过无数次的眼睛,而其中的神情却有些陌生……何英似懂非懂,他心口微微紧缩,呼吸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干燥清爽的掌心贴在了何英手背上,何英手背凉滑,手心渗出了凉腻的汗。

余燕至的声音温和犹如静夜,“何英,你喜欢么?”

喜欢什么?

何英望着余燕至,脑中惊雷炸响,他被自己刹那的疑惑与迟疑怔吓得无言以对。

抽回手坐到桌旁,何英盯着不远处的一点萤光蹙起了眉头。他心烦意乱,觉得余燕至可恶至极,然而又莫明害怕,他怎么会怕余燕至?没有这个道理……

尚未干透的额发淌下滴水,水珠沿着何英额角滑过脸颊,聚在了下颌上。

余燕至的手伸了过来,指尖轻轻拭去水珠,而后捏住了何英下巴。

何英简直要发火,然而佯装平静,他越是生气越显得在意,顺着余燕至的动作微微仰头,何英冷漠地回望对方。

他的冷漠在余燕至面前变成无声的默许,下颌处的手指得寸进尺流连上了何英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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