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桌一位红衣书生冷冷开口。
老者脸色不变,笑眯眯地放开我的手。
我哭笑不得,对那人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得罪过你吗?”
那人冷冷道:“看你是个读书人,可知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当街论鬼事,也不怕辱没了圣贤。”
原来是个古板书生。我笑道:“敬而远之,一来怕,二来不屑,在下既不怕也非不屑,为何不能说鬼神?再说圣贤皆已作古,所
言为鬼言,所作为鬼事,兄台要敬而远之,怎么还读圣贤书?”
“你,你这是狡辩!实乃奸猾之徒。”那人怒道。
“说得好说得好,老朽第一次见这么洒脱的读书人。”老者在一旁拊掌笑道,大有看热闹的意思。
我含笑对老者一揖。
“哼,青衣蛙出水,作揖是也。”红衣士子眼带轻蔑地看着我。
“哈,红袍虾下锅,鞠躬者乎。”我微微一笑。
老者大声喝彩起来,一旁众人立刻附和。我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你!”红衣士子竟然涨红着脸冲上来抓着我的衣襟,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老人家竟然扑过来,和红衣士子一起跌倒在地,连
带着旁边众人散开,又散了一地的瓜果,打碎了几只茶盏。
“哎哟,谁推我老人家,人心不古啊!”老者跌在红衣士子身上,叫苦不迭。
“老头,你给我起来!”红衣士子满脸怒容,伸手想要推开老者,看样子居然推不动。
我明白过来,忙走过去扶老者起来。
“什么事?”几个士兵的人走了上来,应该是正好巡逻到楼下。
我摆摆手道:“没事。”
兵头看了我一眼,眼带疑惑,想了一会儿,说:“打架斗殴者,罚银二两,还有茶楼的损失,你们来赔偿。”
老者立刻紧紧抓着我的手:“大侄子,赔钱。”
这老人家讹诈我?我哭笑不得,正要说话,旁边红衣士子开口道:“我有功名在身,怎可与这市井小民等而待之。”
我一皱眉。
那兵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拿不定主意:“陇州素来善待读书人,既然公子有功名在身,我不敢怠慢,这就去府衙询问任大人。”
红衣士子面上闪过得意之色。我看这些士兵言行有礼进退得度,不禁觉得高兴,夏凌云果然会训练士兵,只是不知道军略如何。
“大侄子,你有没有功名啊,否则我要吃亏了,全赔怎么办?”老者低声问我。
“我……老人家放心,四五两银子虽多,晚辈还拿得出来。”我无奈道。
“怎么回事?”沉稳的声音响起。
我一看,竟然是张文修走上来了。
“张大人。”那兵头对着张文修行礼,旁边的百姓也有不少人对着张文修行礼,口呼“大人”。看来张文修在陇州威望甚高。
“张大人,晚生李秀。”红衣士子上前道。
“李秀?”张文修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大人,晚生刚才被这老头撞倒……”红衣士子指着我身旁的老者。
张文修看向这边,看见我,脸色一变,赶紧走过来,行礼道:“大人。”
我笑道:“怎么在这看见若采先生,也来喝茶听书?”
“下官每日午时过后都要来正街和北市察看一番。”
“辛苦先生了。”
“倒是大人,怎么不在府中养病,下官竟不知道大人已经好了。”张文修笑道,那笑却有些勉强。
我脸一红,躲懒被抓住了。
“原来公子就是陇州司马江大人,大人可要给老朽做主啊,那位公子要动手打大人,老朽原来想远远躲开,谁知后面有人推我呀
!老朽就是说一年书也就挣二两银子,怎么赔得起,那位公子又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老朽也得罪不起,大人救我!”我身边的
老者突然一脸慌乱的表情,可我看他眼中精光一闪,分明是装的。
我还是扶住他,对张文修笑道:“若采先生,只是一场误会,打碎的茶盏我来赔便是。”
张文修却脸色一沉,转向李秀:“竟敢动手打朝廷命官,押下去。”
“张大人。”李秀满脸慌乱的神色。
“若采先生……”
我刚要开口劝,张文修道:“大人,下官只是依律办事。”
我一顿,继而道:“不知者不罪,若采先生略加责罚就可以了。”
“大人放心,下官理会得。”张文修一礼道。
“不过,罚银和茶盏的钱,都是这位老先生要给的。”
“什么?”老者双目圆瞪。
我点点头,安抚地笑道:“李秀并没有打到我,可是老人家撞倒李秀,就是老人家先动手的,而李秀没有还过手,那么所有的损
失都该由老人家来赔,新律法上是如此的。不过老人家放心,我替你给了便是。”
“老朽分明说了是被人推的。”老人家不甘地轻声道。
我闷笑一声:“老人家可能指出是谁推了你?”
“这么多人,我怎知道,说不定都推了。”
我不理会他的耍赖,笑道:“这就只能算是老人家自己出来的了。”
老者眼珠一转,突然嘴角诡异地笑了一下,看得我头皮发麻,只听他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老朽一人做事一人当,也不用江大
人帮我给银子了,老朽自己付了吧。”
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大人,既然事情已解决,下官告退了。”张文修一挥手,后面的士兵押走李秀,李秀眼里闪过怨毒。
“我同先生一起走。”
“诶,大侄子,不忙,听我说段书再走。”老者拉着我的手,笑道。
“这……”
“来来,老鬼今天还有段新书没说,憋在心里难受啊,诸位还要不要听?”老者大声道,声如洪钟。
众人一听,又来了兴致,纷纷找好位置,又叫小二添上茶水。
“大人,您坐这。”靠前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
我不好拒绝,看了看周围善意的目光,坐了下来。
只见老鬼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正色道:“今日老朽正要说一说那镇国将军率领三百亲兵大败一千胡人骑兵的事。话说这个镇国将
军龙非邪,身长八尺,豹头圆目,虎背熊腰,在战场上吼一声都能吓得胡人屁滚尿流……”
幸好我没喝茶,否则浪费。想笑又不敢笑,想他一个“人样子”的美男子,居然被说成豹头圆目,若是他听见了,不知会怎样?
我心神恍惚起来。
好不容易听完老鬼的一段传奇书,听客慢慢散了,我也正要走,老鬼竟跟了上来。
“老人家?”
“大侄子。”
“……”
“唉,”他幽幽一叹,脸上露出凄苦的表情:“老朽如今身无分文无处容身,素闻江大人爱民如子,应该不会忍心看老朽流落街
头吧。”
“谁说我爱民如子了?”我揭穿他。
“如果大人收留老朽,以后陇州的百姓人人都会这么说的。”老鬼谄媚道。
我心里一惊,仔细上下打量这个看似仙风道骨实则玩世不恭的老人家。
“好吧。”
“谢大人,老朽只要有片瓦遮头即可。”老鬼喜笑颜开。
第二十四章
让小乙搬过来和我住,把屋子让给老鬼。小乙阴沉着脸,时不时瞪老鬼几眼,老鬼却悠然自得坐在椅子上喝茶,全然把这里当成
自己家。
“小子,你瞪我也没用,我绝对不会给食宿钱的。”老鬼理直气壮大声道。
小乙一个踉跄,鼻子都要气歪了,重重哼了一声。
“不过,如果我帮你家公子调理好身子,你划不划算?”老鬼笑道。
“此话当真?”小乙双目一亮,继而怀疑地看着老鬼。
“真亦假来假复真。”老鬼摆出一副神棍的嘴脸。
小乙又有些气恼。
我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戏,笑道:“好了好了,老先生靠嘴皮子吃饭,你可说不过他。”
“诶,大侄子,你可别当我随便说的,你受过寒落下病根,又心内郁结难疏,再加上长时间劳心劳力,病势缠绵反反复复,心病
老朽是治不好了,不过教你强身健体的法子还是有的。”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所说竟一字不差。
“老朽在茶楼已经帮你把过脉了,”老鬼慢悠悠喝口茶,站起来看了周围一圈,皱眉道:“寒酸哪寒酸,大侄子,你该找人来修
葺一下官邸了,只有三间破屋子,老朽脸皮再厚都不好意思对外人说哟!”
这人时而正经时而嬉笑的,我也看他不透,不过倒是个十分有趣的老人家。
晚上我披着外袍坐在案前练字,小乙在旁边帮我磨墨。老鬼在我屋子里,难得没开口说话,只是在书架前面慢慢察看,时不时抽
出一两本书来,翻一翻又放回去。
“啧啧,大侄子,你这手字,考状元是甭想了。”不知何时老鬼竟然站到了我旁边,看着我的字,连连摇头。
“老人家真乃神人也,又让您说中了。”我含笑继续练字。
“是哪个蒙学先生如此误人子弟?”
“老人家不去摆摊算卦真是可惜了,”我笑道:“家父江暮云,的确是个蒙学先生。”
“江暮云?就是京城的那个江家小少爷吧。”老鬼想了一会儿,说到。
我惊讶道:“老先生认识家父?”
老鬼摇摇头,嘿嘿笑道:“没见过,不过二十几年前江暮云是京城第一才子,我倒也听说过,据说还是个粉雕玉砌的漂亮娃儿,
我也想见见的。按理说他的字不可能难看吧?”
“家父的字的确很好,不过他带着我漂泊的时候,做过一段日子的道士,那时候我刚刚能拿笔写字,他叫我帮他画符,后来字就
一直写不好了。”我无奈一笑。
小乙在一旁偷笑。
“哈哈,既然如此,练也没用了,罢了罢了。”老鬼大笑道。
“原本我也想练好,不过总不见长进,如今练字只是修心养性,当它是门学问,敬它便好。”
老鬼捋了捋胡须,含笑看着我:“看你不是个刻板之人,怎么会心结难解?”
我一顿,又想起龙非邪,黯然道:“不是事事都放得下。”
“公子!”翠儿的娇喝声响起。
屋里三人都吓了一跳。
翠儿站在门口,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在外面喊了两遍说张文修大人来了,公子到底听见没有?”
“啊,哦,请他进来。”我赶紧赔笑道。
“看来得给公子补补耳朵。”翠儿没好气地边说边走了。
老鬼拍着胸口道:“大侄子,你府上的人也太没大没小了,此等凶悍女子,哪个敢娶哟。”
我刚想叫他噤声,果然翠儿的吼声又传来进来:“死老头老娘烧了你胡子!”
又传来张文修的咳嗽声,翠儿立刻乖巧道:“张大人,公子正在屋里等你,翠儿若有失礼之处,张大人见谅。”
我和小乙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老鬼瞪大眼睛。
张文修走了进来,行礼道:“大人。”
老鬼识趣地自己走了,我一抬手道:“若采先生坐。”
张文修坐下:“大人,下官是来看看大人,今日在茶楼的事情,让大人受惊了。”
“若采先生,那个李秀,就是前几日你举荐给我的士子?”
“是。”张文修神色不自然。
“他文章写得还不错,可是今天一看,性情乖张目中无人,若采先生为何觉得他能用?”我垂下眼帘,慢慢蘸墨。
“是下官看走了眼……”
“若采先生善于识人,必然是李秀有不同之处,若采先生才会青眼相加吧。”我淡淡道。
“大人!”张文修突然跪了下来,神色不安。
“先生这是怎么了?”我含笑看着他。
“下官,下官的确收了李秀的银子,请大人责罚。”张文修叩首道。
我走过去扶他起来,笑道:“若采先生何必如此,本不是什么大事,陇州清苦,我也是知道的,先生也知道,对于官员受些孝敬
,我从来不干涉,只是,”我冷下声音道:“陇州不是先生的,更不是我的,乃是朝廷的,你我身为朝廷命官,还需举贤任能才
是。”
张文修额头出了冷汗,连忙道:“大人明鉴,下官从未有僭越之心。”
我勾起唇角:“这便好,我自是相信先生的,今日之事,先生不必在意,日后陇州的事务还要请先生多多费心了。”
张文修安下心来,拱手道:“下官听凭大人差遣。下官告退。”
“我送先生。”
“不不,大人保重身体,下官自去。”
我让小乙送走张文修,自己把书案收拾了一下,寻思着不知道陇州什么地方有好墨卖。
“公子,想不到张大人看上去道貌岸然,竟是个贪官。”小乙嘟着嘴走进来。
我边整理手上的纸张边道:“陇州官员收受贿赂的,远不止他一个,李秀能给多少银子?你没看到官商勾结呢。”
“公子怎么不查办他们?”
“水至清则无鱼。你看张文修贪财,可是他精通政务很有才干,沈未名出了名的吝啬,府库被他管理的井井有条,任青好色,却
思虑周全,容易接受别人的意见,府衙很少有冤案。世上德才兼备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只要一个人有才能,就可以把他放在合适
的位置上,只要不犯大错,那些小瑕疵就可以忽略了,没有他们,我拿什么治理陇州?”
“这倒是,公子最爱躲懒,却把陇州治理得越来越繁华。”小乙接口道。
我面上一红,瞪这小子一眼。
“可是公子所有事情都让张大人出面,陇州百姓可是只知道张大人,不知道还有个江司马呢,我看张文修都对公子越来越傲慢了
。”
“这我也知道,所以今天才吓吓他,要他弄清楚一州大权在我手上,就算他再得民心,也动摇不了我的根基。”
“为什么,公子以前不是说过民心不是最重要的吗?”
我笑道:“那是对统治者来说的,可是我和张文修都是一介文人。你知道为何朝廷会让文官节制武将?”
小乙想了想:“大概是怕武将谋逆吧。”
“这就是了,武将一旦不受节制,就容易乱国,可是文人就不同了,天地君亲师,这些思想在脑子里根深蒂固,不容易生出叛乱
之心。陇州的兵马只有我和夏凌云有权利调动,说起来夏凌云还是我的下属,只要兵权在我手上,张文修他们能不对我这个上峰
毕恭毕敬?只要夏将军站在我这边就行了。我今天就是给张文修他们提个醒儿,免得我养病养久了,他们就对我视若无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