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好。”陈鲁平目中精光一闪,笑道。
我赶紧一揖:“忠直兄恩情,湛铭感于心。”
陈鲁平一手扶住我:“含章无需多礼。即是要读书,就该回房点灯,天已经快黑了。”
我一笑:“几位大哥看傀儡戏去了,我在这守一会儿,再说我看还有些月光。”
陈鲁平皱眉道:“难怪没看见他们几个,我原本过来是要吩咐他们多添些草料,明日要赶路。”
“小弟来就好了。”我把书收起来,去抱了草料过来。
“含章,你是读书人,做得来这些?我认识个秀才,整日埋头苦读,他家娘子叫他赶鸡也不会,叫人看了笑话。”陈鲁平含笑看
着我。
我把草料摊在槽里,笑道:“那也是秀才好命,事事有个娘子帮他操持,小弟只有一人一身,只好自己来做了。”
“你白天要帮忙,又要照顾小乙,可还有时间读书?别耽误了科举才是。”
我摇摇头,看着他,笑道:“景宗皇帝尚且说万机之暇不废读书,我等凡夫俗子,哪里会没有时间?再说科举也不是临时抱佛脚
就有用的,小弟现在不过是在回读以前的书,书嘛,读一点是一点,就算考不上科举,反正学问是自己的,还能亏本不成?”
“含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也没用,不过若是真的考不上,我必须要去做点营生才能养活我和小乙,想起这个,又有些忧虑起来。
“忠直兄,”我迟疑开口:“你知不知道京城可有什么活计,能让小弟去做的?小弟去了京城,也不能坐吃山空,总要找点活干
。”
陈鲁平挑眉看我:“含章若是没有出路,不如跟着我去做生意,我要在京城停留一段,你可以暂且做个管账的先生。”
“多谢忠直兄好意,不过小弟对算学,也没什么心得。”我苦笑道。
“含章可是觉得读书人行商,丢了脸面?”
我正色道:“忠直兄不要取笑小弟,小弟尚且不能自足,怎敢学那些迂腐书生?只不过做生意所耗心力太大,小弟去了京城安顿
下来,总是要埋头苦读的,恐怕帮不了忠直兄。”
陈鲁平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微微叹道:“罢了,如今江南生意难做,我也不知前路如何呢,就不拖累含章了。”
我想了一想,笑道:“忠直兄为何不去北方?”
“北方?”陈鲁平疑惑地看着我,“那里大户豪强根基深厚,再北一些,边境战乱不休,有什么生意好做?”
“自然不能去与那些人争,不过湛曾听说,胡人游牧为主,铁锅陶器等物品十分稀缺,胡人的贵族对中原瓷器锦缎等奢华之物亦
十分渴求。”
“含章说笑了,卖这些东西给胡人,被抓住可是要没命的。”陈鲁平眼中精光一闪,垂下眼帘。
我知他已动心,笑道:“私下与胡人通商,在边关军中可谓公开的秘密,拿这些普通之物去换珍贵的毛皮,其中暴利,谁看了不
眼红?只要打点得当即可。更何况依湛看来,若朝廷有有识之士,应知通商利远远大于弊,说不定,不久之后朝廷就能与胡人通
商互市。”
陈鲁平眼里闪着精光,看得我心里发毛。
又在院子里坐了一阵,手脚越来越冷,客栈的小二过来锁了后门,我这才起身离开。去大堂抓小乙回去睡觉,堂上正在演手影戏
。小乙看见我,扑到我怀里,仰头笑道:“公子,你快看。”
艺人用手势在布幕上映出各种形象,妙趣横生,我看得有趣,随口吟道:“三尺布幕做戏台,全凭十指逗诙谐。堂前明月灯窗下
,一笑还从掌握来。”
第三章:大雪留客
初到京城,看着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乙有些看傻了眼。以前四处漂泊,却从未来过京城,甚至连周围的
地方都未曾踏足,如今见这非同一般的繁华气度,我也有些无所适从,只好紧紧牵着小乙,寻了家客栈先住下。现在离春闱还远
,来赶考的士子不多,房间并不紧缺。但是也不能等到了人多吵闹的时候再去租屋居住,恐怕到时候就是有钱也无处租了,不过
我人生地不熟,租居在寺庙或者道观是再好不过了。我心里打定主意,和小乙好好吃了一顿,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三天后我们从客栈搬到了北门附近的华清观,一来僻静,二来租金便宜,我甚是满意。收拾好之后,我还需要买些笔墨和书,就
拉着小乙出门,说起来,我们两个人还没有好好在城里逛过,一路上都兴奋地东张西望。
忽然行人开始自动地往两边分开,我不明所以,被人挤到一边,奋力仰头张望,看见不远处仪仗俨然,几个戴甲的士兵骑在高大
的骏马上,整齐地排成一列,后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手持各种兵器的军队。
“这位小哥,出了何事?”我问旁边人。
“镇边将军打了胜仗,班师回朝。”那人看也没看我,忙着往前挤。
我略微想了想,一时也弄不清楚这位“镇边将军”是谁,等到队伍走近,看那匹黑得诡异的异常高大的骏马上,一位白袍银甲的
将军端坐着,铠甲在烈日下反射着耀眼的光,马上的人好像包绕在白色的光里。我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楚他的面容,黑马从我
面前经过,我看见那人的侧脸,鼻梁高挺,唇角微扬。
“公子?公子!”
我慌忙回神:“怎么了?”
小乙在我旁边笑道:“公子刚才看那位将军,眼睛都看直了。
我脸一红。
十二月中旬,开始下雪了。今天一早,我帮小乙换上前几天新买的裘衣,虽然只是普通的羊裘,却是我买过的最贵的衣服了,若
不是现在我囊中丰厚,也不敢做如此花费。
“暖和么?”我帮小乙扣好扣子。
“嗯。”
我心里也觉得很温暖。
“公子你呢?”
我也把以前的棉袍拿出来,小乙脸色一黑,我赶紧笑道:“我这棉袍还新呢,买新的岂不是浪费。给你买是因为你没有啊。”
小乙默然,从我手里接过袍子:“我来服侍公子穿衣。”
我老实站好。
小乙踮起脚把袖管套进我两条手臂,我把衣襟往前拢了拢,他绕到我面前,帮我把衣带系好。
“怎么好像是你在照顾我似的。”我看了看个头才到我胸前的小乙,郁闷道。
“应该的。”小乙抬起头,对我笑。
我一直不希望小乙抱着感恩的心思跟着我到处漂泊,听他这么说,我拿不准他的想法,心里有些黯然,不愿表现出来,笑道:“
你出去玩雪吧。”
小乙知道我比平常人畏寒一些,也不拉我,自己在院子里躺在雪地上,印出一个一个人形。想来小乙在家乡,从没见过这么大的
雪,一个人玩得也很开心,虽然很多时候小乙表现得少年老成,但是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我站在窗边看了笑嘻嘻地看了一会儿,
搓了搓双手,走回书案前,守着我的炭炉继续看书。
“公子,你看,梅花开了。”
小乙推开门,一阵寒风吹进来,我打了个哆嗦。我望向院子角落里的梅树,黑色的树枝上堆积着一层白雪,亮晃晃的刺眼睛。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公子,我背的对不对?”小乙得意地问我。
我笑着点点头。看向那梅花,突然想起,我记事之后第一次看见梅花,父亲吟的那首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倚窗前,寒梅着花未?”父亲念完诗,含泪将我拥在怀里。我突然有些感伤,进屋取了父亲以
前用的笛子,擦拭了一下,站在窗边吹起了父亲教我的曲子。
太久没练习,吹得很生疏,若是父亲听见了,恐怕又要敲我的头。我这么想着,眼泪滑落下来。
“公子?”
一曲毕,小乙在旁担心地看着我。我用衣袖擦擦脸,对他笑道:“没事。”
“敢问刚才是何人吹笛?”
我看见有两个人站在院门口,赶紧走出去,却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和一个年轻人。老人家一身贵气,眉宇间隐隐透漏出一股威
严,一看便是长年养尊处优之人。后面搀扶着他的年轻人,飞眉入鬓眼若寒星,加上轻裘缓带华冠束发,更是英姿不凡宛若天人
。
看我愣住,那老者问道:“适才可是这位小兄弟吹笛?”
我回过神来,心中自觉失礼,面上一红,行了一礼道:“晚辈技艺粗糙,污了老人家清听,还请不要怪罪。”
我看见那年轻人嘴角勾起浅笑,更是觉得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老夫在小兄弟的笛声中,听见了故人之音,冒昧来访,小兄弟不要见怪才是。”老者神色中难掩失望。
我看他和善,心里多了分亲近之感。见他二人要走,忙道:“恕晚辈直言,老人家的病不宜劳累,不如进屋歇息片刻,再走不迟
。”
“小兄弟懂医术?”老者惊讶地看着我,继而笑道:“老夫找过不少名医,都说老夫无病。”
“无病何须遍访名医?老人家可会易觉疲乏,常有力不从心之感?”我也不想让人觉得我纠缠,只是也不能放任病人有病而不自
知。
“老夫年纪大了,有这些毛病不稀奇。”
“你可能说出我爹有什么病?”那个年轻人终于开口。
真是华丽动听的好嗓音。我心里这么想着,对他笑道:“老人家确实无病。”
“哦?”他挑眉看我,似乎在等我解释。
“湛所说之无病,乃是老人家的脏腑并无疾病,身上也没有病痛,不知湛说所可有差错?”
“小兄弟所说,八九不离十。”
“然湛所说之有病,乃是老人家脏腑虽无病,功能却已衰竭,看似是年华逝去所显之老态,实则内里却比同岁之人更为羸弱。”
院里陷入了沉默。我本就畏寒,站着不动更觉寒冷难耐,心说我本是好心,若是不愿意进去休息,我也懒得再多说,好想回屋守
着炭炉啊。我对着手心哈口气。
“公子进屋吧。”小乙在旁边拉拉我的衣袖。
我看向还站在门口的两人,有对话的这会儿功夫,老人家的脸色好了些,气息也平稳了,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道:“这位公子
还是先扶老人家回去,若要去后山赏花,还是等雪化了路好走了再去,华清观中也有不少好景致,老人家若觉疲乏,记得要停下
休息。”说完,我转身准备回屋。
“等一下。”
我回头,那个年轻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盯着我,眼睛里的神采比雪还要刺目。我心里赞叹了一声。
“我爹的病,可有治法?”
“非邪,算了吧,生死有命,亦不能强求。”
老人淡淡开口。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带有丝丝不舍,好像想起了什么。父亲知道自己的
病已经药石无灵后,也是这样的眼神。
这时候起了风,大片的雪花慢慢飘落下来。
我笑道:“这叫下雪天留客,二位等雪停了再走如何?”
领着二人进屋,小乙已经泡好了热茶端过来放在桌上,我赶紧喝了一口,立刻感觉五脏六腑暖烘烘的,然后舌头有点痛,好烫。
“屋里简陋,二位随意吧。”我有些不好意思。
年轻人扶老者坐下,我看他外表虽有些不羁,倒还有孝心。
“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问我话的却是那个年轻人,也不自报姓名,我看这人定是高高在上惯了,也不介意,道:“在下江湛
,表字含章。”
“你刚才说我爹的病,可有治法?”
“无法。”我摇摇头。
那人一瞬间沉了脸色。
“罢了,想来昔日好友多半作古,偏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有什么可求。”
“老人家宽心,此病虽无法可治,然只要悉心调养,亦可安享天年,无甚大碍。”我宽慰道。
老者的脸色没有变化,富贵人中如此看淡生死的,倒是少见。
年轻人的神色倒是缓和下来:“小兄弟颇精医道,可搬去我府中居住,我也好向江兄弟讨教调养之法。”
语气半点没有商量的意思,倒像是命令。我一愣,心中暗暗叫苦,忙道:“湛来京城是为了明年春闱,在此苦读,恐怕不能搬去
府上。”
“小兄弟是应试的举子?”老者捋了捋胡须,笑着看向我。
“是。”
“这可巧了,我爹是前吏部尚书,你搬进府中,打好交情,对你的好处自是不必多言。”年轻人慢悠悠地端起茶碗。
我不理会他话中暗藏之意,忙起身,躬身一礼,道:“原来是龙中天龙大人,龙大人当年只身赴胡地和谈,一人挡下了胡人数万
铁骑,湛虽不能亲睹大人风采,心中亦崇敬万分,今日得见一面,湛之大幸也。”
“哦?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竟会知晓。”
我难以掩饰心中激动:“湛自小多次听家父说起此事,家父对大人的胆识胸襟,亦是钦佩非常。”
“令尊是?”
说起父亲,我平静下来,道:“家父江暮云,只是默默无名的蒙学先生。”
谁知龙中天脸色一变,看着我,有些颤抖地问道:“江暮云?江宿江暮云?”
我奇道:“大人怎知家父名讳?”
他“腾”地站起来,手在不停的抖,我想过去扶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父亲,在何处,现在可好?”
我神色一黯:“家父已经过世了。”
我看向屋内供着的父亲的灵位,龙中天顺着我的眼神看去,松开我,颤颤巍巍走到灵牌前。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暮云。”
我心中一酸,还没来得及奇怪,龙中天倒在了父亲的灵位前。
“爹!”
“大人!”
我帮忙把龙大人扶起,他儿子面无表情,眼里闪烁的寒光却让我心中一冷。
第四章:二甲头名
龙府的人来接龙大人回去的时候,我也被请了回去。说是请,其实跟绑回去无甚区别。龙大人的儿子一个命令,几个家丁就把我
架上车,我心中气愤,却也挣不过人家,只好嘱咐了小乙几句,跟他们回去了。
到了龙府,他们对我倒也还客气,我这人随遇而安惯了,况且我对龙老大人亦觉得亲近,就凝神静气,专心给他把脉。
“我爹怎么样?”
我坐在塌边,把龙大人的手放回被子里盖好,并不看他,道:“悲喜太过,伤了心脉。”
“严重吗?”
“老大人的身体,可经受不起。我开副方子,你找人煎好让大人服下吧。”我取出针包,为大人施了几针。
施完针,我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已命人为江公子准备了房间,江公子可在龙府安心住下。”
又是这种命令的语气,我皱眉,站起来,冷冷道:“江湛一介草民,龙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