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湖+番外+外卷——江左遗民

作者:江左遗民  录入:04-18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只听一阵响,两人分了开来。还剑老人稳稳地落在台上,出云子则拂尘散乱,大口喘息。他稍稍平复呼

吸,作揖道:“贫道技不如人,佩服佩服。”说罢,下得台去。

少林住持见状,刚要上台发话,只听一个声音响起:“既然还剑大师出山,在下亦想一战!”声音浑厚,悠远漫长,似是由极精

纯的内力催发。

众人一惊,忽见一人掠向擂台,堪堪站住。待众人看清了他的相貌,不禁愣住。

竟是陈俞幸陈大楼主!

沈弄剑忍不住站起来道:“陈楼主失踪多日,近日才突然现身,难道不该解释一下?”

陈俞幸看也不看他。这时下面又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弄剑公子先不要着急,等打完了,咱们再慢慢算账。”

众人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又是大惊。只见苏鸿负手站在擂台下,神采奕奕,却遮不住苍白脸色。

沈弄剑颜色忽变:“你这小子……”

这时,陈俞幸发话:“还剑老人是战,还是不战?”

还剑老人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早听说陈楼主少年英雄,武功绝伦。百闻不如一见,老朽今日就向楼主讨教了!”说罢,扔下

手中的剑,宽大的袖摆一甩,一把古朴的宝剑出现在掌中。

深沉如一道深渊,剑气厚重,四平八稳,如沧龙潜海,隐忍着睥睨四野之气。

破军。

饶是陈俞幸,也不由得变了脸色。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还剑老人,但见他傲然一笑,朗声道:“陈楼主,请吧!”

陈俞幸收回视线,退开几步,微微弓起了身子。

所有的人俱是一愣。

陈俞幸寻常与人较量,从来都是后发制人。神色清冷,仿佛不在打斗之中。今日他却做如此蓄势待发之态,实在奇怪。

两人僵持了一阵,整个少室山静的听得到针尖掉落的声音。

猛然,陈俞幸弹射出去,右手指间并拢,剑气急速冲出。

还剑老人剑花在手上舞得密不透风。他年已七十,身手却如少年般矫健,速度力度皆不逊陈俞幸。

对到二十招,二人杀意毕现,竟招招凶险。

渐渐地,双方剑招都瞬间变换起来,招式奇异凶险又波澜壮阔。一个如长河落日气吞万里,一个如凌波仙子飘渺不定。下边的看

客皆是目不转睛,却又眼花缭乱。

正事酣战之际,还剑老人手中剑光突然大涨,瞬间如万道银光直射向陈俞幸。陈俞幸身形不停,一掠至空中,身姿飞速旋转,身

前隐隐约约可看到一堵剑墙。

万道银光冲上剑墙,顿时光芒大盛,眨眼间,就看到银光向四周散去,渐渐减淡,直至没有影子。

当日曾在峨眉金顶目睹陈俞幸大败曾不容的人,都清清楚楚回忆起当年的景况。

还剑老人的招式是天潭剑庄的绝招“万剑朝宗”,而陈俞幸的招式,却是无人知晓,陈氏自创的招式——

天地归一。

场上场下一片寂静,猎猎风中,两道白色身影静静伫立。兀地,陈俞幸手型一动,还剑老人举剑一挡,只听“叮”的一声,半块

玉珏竟然穿剑而过!

陈俞幸手中握着半块玉珏,冷冷道:“你是想现在死,还是过一会再死?”

这句话无疑又给台下投下了重磅炸弹。天潭剑庄的人“刷”地都站了起来,拭剑公子怒道:“你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陈施主既已胜了,何苦要赶尽杀绝了罢?我佛慈悲,望陈施主莫要犯了杀戒。”住持方丈也上前劝诫。

陈俞幸淡淡回道:“在下江湖之人,早已身染血腥,即便死后堕入地狱,也无甚后悔。”

还剑老人忽地大笑,傲然挺立,向陈俞幸道:“今日败于你手,乃是天意。但要取老夫性命,恐怕也不能要你如愿。”

陈俞幸冷冷道:“我陈俞幸只有不做的事,没有做不了的事!当日峨眉金顶的曾不容,今日少室山的你,都不能逃过。”

还剑老人神色一动:“你是为了你爹娘的仇而来?”

陈俞幸漠然道:“我不是为我爹娘杀你,我是受你外孙的嘱托杀你。”

还剑老人神情大变,底下拭剑公子脱口道:“你胡说什么!华庭怎么会……”

“十五年前清河王妃突然自刎的原因,小姑父会不知道?”这回开口的是苏鸿。拭剑公子一愣,面色恼怒道,“鸿儿,你不要乱

说!”

苏鸿笑了笑:“鸿儿还没说什么,姑父怎就知道我是乱说?”

拭剑公子闭上眼睛:“银荷之死,我们都感到突然,但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们确实不知道。”

苏鸿看着他:“难道不是和陈氏夫妇有关?”

拭剑公子猛然睁开眼:“莫要胡说,能有什么关系?”

苏鸿转过头对着还剑老人:“自然是负债女偿。”

还剑老人沉默了一会,大笑道:“年轻人难免多想些,但也不要想得太离谱。你自小就聪明,这点老夫很是欣赏,但自作聪明,

可就不好了。”他面目慈祥,语气却严厉。台下人听了,都不禁抖了抖。然而苏鸿却无动于衷地站在台上,道:“前辈何须如此

,当日伏击陈氏夫妇的,在座各位大多有份。当日盟主曾不容为维护武林安危劫杀陈负云,您不也是为武林安危将图纸的秘密泄

露出去的?”

还剑老人沉默了一会,微笑道:“不错,老夫正是担心陈负云拿着宝藏做不义之事,才将消息透露给曾盟主知道。敢问老夫何错

之有?”

苏鸿也笑道:“不错,不论是前辈您,还是将陈大侠逃跑线路报告给曾盟主的白燕山白盟主,都没有错。”

“胡说!”白晚拍案而起,“家父从未做过此事!”

苏鸿扫了她一眼:“这件事,你大可以问孙妍。那三十道刀伤,皆是破蝶刀的刀痕——秦氏楼三十九招破蝶刀法,是秦氏楼不外

传的秘密,孙妍恐怕没有和你说过。”

白晚脸色苍白地望向孙妍。只见她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地说道:“破蝶刀三个月前被盗,我记得和你提过。”

苏鸿笑了笑:“不错,因此我才知道了破蝶刀法——可是孙妍,破蝶刀真的被盗了么?”

孙妍淡淡扫了他一眼:“相不相信由你。燕山和我是至交好友,我没有理由杀他。况且他当日已中了‘不归’,我为何还要杀他

?”

苏鸿看着她:“‘不归’发作需要半个时辰,其间没有任何征兆显示已中毒。白盟主的刀伤却是中毒后一炷香左右添上去的,自

然是亲手杀了他。”

孙妍挑眉道:“说得好像你亲自去验尸的。”

苏鸿微笑道:“我虽没有亲自去,但也差不多了。温家温问是我大姐夫,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孙妍冷笑道:“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谁能相信你?”

“我信他。”

孙妍面色突然发白,紧紧盯着陈俞幸。他皱着眉看着她,苏鸿在旁边道:“其实……破蝶刀法一直在阿幸手中,因为阿幸不擅长

刀法,令师就将刀法留给他,希望他可以借此精进。再不济,也能找出破解刀法的招式——不至于,被同门所伤。”

孙妍看着他,蓦地笑了笑。苏鸿暗道不好,却见陈俞幸已掠了过来,扶住孙妍将倒的身子。

孙妍痴痴地看着他,喃喃道:“我帮你报了仇,你开不开心?”

陈俞幸眼睛开始泛红。

孙妍抚上他的眉眼,勉强笑道:“可惜以后都不能帮你打理楼中事物了,不晓得会不会让你不开心。可我杀了人,倘若不……秦

氏楼会成为众矢之的的……我帮你相中了一个,以后我不在,你可以将楼中事物放心地交给他……”

眼前的男子默默无语。孙妍心中一叹。她始终盼不来他的一句关切,正如十五年前的月夜,自刎的男子甚至不曾给予她一个眼神

。可她还是无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一生,不过如此。

第十一章

白晚呆呆地站着,只见陈俞幸放下孙妍,缓缓起身,沉声道:“还剑老人,你是怎样?”

还剑老人巍然而立,不动声色。苏鸿看着他,心思一动,问道:“敢问前辈,您做下这样的事,可是为了白虹剑?”

还剑老人缓缓将头转向他,默然不语。

“你设局用苏温存引我离开,就是为了抢我手中的白虹剑。你放出消息说破军失窃,乃是转移注意力,要让四大家族不会怀疑你

。你与白燕山谋划此事,又用‘不归’毒杀他——那毒,是苏温存给你的?”

还剑老人稳稳站在台上,巍然不动。

陈俞幸面色一沉,高声道:“还剑老人!”

还剑老人眉头一动,负手而立,侧头对苏鸿道:“呈才呢?”

苏鸿愣了愣,答道:“苏鸿已将他物归原主。”

还剑老人冷笑道:“物归原主?天潭剑庄才是它的‘原主’!”

说罢,扔下破军剑,对陈俞幸道:“老夫护剑不力,该死,陈楼主动手吧!”

陈俞幸看着他,扣着半块玉珏的手微微抬了起来。

天潭剑庄的人已经按捺不住,沈弄剑要冲上去,被拭剑公子拉住。他又急又气,质问道:“你难道要眼真真看着父亲……”

拭剑公子看着台上,神色黯然:“沈家祖训,护剑不力者,死!”

苏鸿闻言,看向场外,天潭剑庄的人早已不知所措,他的小姑父拭剑公子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他心中一酸,撇开头去。

今日,他选择了替陈俞幸站出来,就是背弃了和天潭剑庄的情分,也背弃了和孙妍的情分。他再次看向孙妍的尸首,却见白晚颤

抖着手摸向她。

他心中一动,耳边听得她细细的啜泣中,含混不清地夹杂着话,仔细听来,竟是一句“为什么我恨不了你”!

他神色终究变了。

陈俞幸将视线投到还剑老人身上,那仍旧是一个岳停渊峙的身影。他的耳边回响起苏华的话。

“清河王妃与陈夫人曾为金兰姐妹,知道自己父兄做下这等下作之事,羞愤异常。她素性刚烈,竟以死明志。清河王大恸,不到

月余也随之而去。可怜小王爷不及弱冠,孤苦伶仃,饱受磨难,个中滋味,别人实在难以体会,也难怪他恨自己外家。”

他曾经问陆华亭为什么,事到如今,他才感到自己问题的苍白。

执念,本就没有因由。镜花水月,不过一场虚幻。然而人却能为之生,为之死。

譬如还剑,譬如孙妍,譬如陆华亭,譬如他自己。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他微微闭上眼睛,手中玉珏“呛”地一声射出。

陆华亭从车上下来时,福王已端坐在马上等候。见着他,微微颌首,下得马来,缓缓走到棺椁前。

陆华亭注意到他的两鬓已然斑白。

福王抚摸着棺椁许久,直到身边下人提醒,方才如梦醒般抬起头,问陆华亭道:“孩子呢?”

陆华亭默默示意奶娘过来。福王接过孩子,仔细看了看,面色柔和了些,低声对陆华亭道:“孩子本王先带去了,皇上招你进宫

,你快去吧!”说罢,又依依不舍地看了棺椁一眼,刚要抱走孩子,陆华亭却在身后叫住他:“岳丈请留步。”

福王回头,叹了口气,承诺道:“你放心,这孩子我亲自抚养,断不会叫他受委屈。”

陆华亭做了一个长揖,道:“岳丈大人多心了,小婿不是这个意思。这些年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却未能照顾好婉儿,导致如今

天人永隔。现下还劳烦您替小婿照顾孩子,小婿今生无以为报,还望大人受小婿一拜。”说罢,撩起袍子要跪下,却被福王一把

拉住。

福王红了眼圈,道:“快别这么说,你这孩子命苦,性子却好,老夫向来喜欢。说是女婿,老夫一直拿你当亲儿子看待。你心里

的苦,老夫也知道。可老夫实在无能为力。累你到今天的地步,实在是老夫的不是,你又谈何来欠老夫这一说呢?”

陆华亭垂下头,看着福王怀抱中的婴孩。他伸手摸摸孩子的头,道:“如此,这孩子就劳烦岳丈了。”

寂静朝堂,不复朝会时的壮阔。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森然之意便从四方蔓延过来。

陆华亭静静走在大殿上。他穿着银色官袍,玄色袖口衣领,衬得他一张脸愈发如玉。

铷王从屏风后面走出,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由得在心中佩服他的镇定。

陆华亭见从屏风后转过来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个面目俊朗的男子,眉目间和皇帝有几分相似,心下便明白了一些,于是行礼道:

“臣见过铷王殿下。”

铷王似笑非笑道:“你在对谁称臣?”

陆华亭面不改色:“摄政王。”

铷王眯起眼:“你知道了?”

陆华亭笑而不答。

铷王暗赞他的胆识,面上也不动声色,只沉沉地问:“清河王可知道,为何被召进宫?”

陆华亭垂下眼帘:“勾结江湖中人,图谋不轨。”

铷王声音冰冷:“你在自掘坟墓!”

陆华亭心中一动。这铷王霸气非凡,比起皇帝也不遑多让。他稳了稳心神,笑道:“臣知道总有一天会如此,与其让别人替我挖

坟,不如自己动手。”

“好个自己动手。”铷王冷哼一声,“联合童余,杨守等将军,还有御史等官员,想推福王摄政——我这位堂哥虽不通朝政,倒

也不傻,自己先禀明了皇上,方保住一家大小性命。只是你们……”

“无论如何,总比江山落入外戚手上强。”

铷王看着他,冷笑道:“你不是外姓?”

陆华亭抬头,笑如春风,眼如刀霜:“华亭一心报国,谁料无门。不耍点手段,岂不遗憾终身?”

铷王听罢,叹了口气,道:“你本来也要成功了,若不是突然丢了下来……为什么?”

陆华亭一怔,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有母亲含笑坐在池边,有满目凄凉的灵堂,有父亲绝望的双眼,有朝堂上的冷眼与嘲弄,

有皇帝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最后,是春风拂动下,年轻男子沉睡的面容。

他淡笑不语。

第十二章

四月初,皇帝驾崩,太子即位,铷王摄政。

叶贵妃殉葬,叶相、御史纷纷告老还乡。四疆元帅换了三个。整个朝堂被清洗了一遍。

五月,洪、饶二州叛乱,梅关守将童余攻下南昌,太守苏静思殉国。

清河王下狱,罪名是“勾结乱党”。

铷王负着手站在牢门外,他身后站着捧着酒壶酒杯的宦官。牢笼里的男子正襟而坐,面色沉静,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

铷王微笑着开口:“清河王在牢中依然清韵不减,叫小王着实佩服。”

陆华亭睁开眼,淡淡地说道:“不敢。王爷人中龙凤,气势强盛,实乃我朝之福。相比之下,华亭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推书 20234-06-23 :永世情+外篇——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