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南就在为怎么把一个故事改得曲折动人而伤透脑筋。可能大家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写惯了长篇,再写短篇的时候就很难在短短的字数内写完一个剧本。现在的杂志字数一般规定为6000-8000,这个字数已经不算短了。那南想,或许自己努力一把就可以成功。
这次他写的是一个三角恋的故事:1、女孩误把从水里把自己救出来A男当成了B男,一心一意地喜欢B,而A在一边默默地爱着女孩。2、B喜欢上了C女,女孩各种难过,A各种安慰。3、B与C闹矛盾,分了又合,女孩最后彻底死心。4、女孩因为自己没机会了而心神恍惚,走到马路上时闯了红灯,这时一辆汽车冲过来,A冲过来保护了她。5、女孩终于知道当年救自己的人是A,然而A已经去了天国……
比较简单的故事,其间最重要的要再加入各种纠结啊纠结(编辑说的)。
然后编辑还告诉他,可以尝试着改成喜剧结尾。
那南写到后面的时候很犹豫,他想要不要把结尾改成喜剧,让A只是重伤昏迷,最后在女孩的吻中醒过来。在现实中受过伤害的人,总是希望别人都会得到幸福。相信读者们也喜欢看大团圆,可是大团圆总是会让清高的作者们嗤之以鼻,认为俗气。
那南改了两天,最后还是以悲剧版本上交。
上交之后他就不管了,开始写新概念的初赛稿。
新概念的中心就是新,思想新锐,或者格式新锐。那南思考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不得不搁笔。
一个周之后,那南忽然发现自己的文下多了一个读者,叫“焰”。这名读者在文下很尖锐地提出一个让那南原本忽视的问题,为什么要把现实中公司的名字用在小说里面?
最初那南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后来看的人太少了,加上他又想更贴近自己,所以连曾经待过的公司,吃过的餐馆,住过的旅店都写了上来。因为是未来发生的事情,所以他没有一点担心会被拆穿。可是天成公司却是老牌的,一直存在的。
那名叫“焰”的读者还把企鹅号码留了下来。那南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了他好友。
焰:你说2007年是中国牛市?
那南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居然问的是这个问题。想了想,打下几个字。
重来一次:是的。
焰:你说2008年会爆发全球金融危机?
重来一次:是的。
焰:说得挺似模似样的。
那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打出几个字:随便编的。
焰:你的编剧能力挺好。
那南脸微红。活过一次的人,当然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是个神棍,可是他又不能说自己是知道的,就算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相信。最后他想了想,只打了两个字。
重来一次:谢谢。
坐在电脑前的赵诚焰微微一怔,他在想,这个叫“重来一次”的作者是听不懂自己的讽刺吗?但又觉得不可能,唯一的解释是这个作者脾气很好。
想到这里,咄咄逼人的语气也放松下来。回顾自己看的文章,他问到:取名《我的奋斗》是因为主角是自己吗?
那南愣了愣,刚想答是,但犹豫了一秒,还是答到:是,也不是。王平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他胆小、懦弱,他逃避现实,我赋予他这些性格特点是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赵诚焰背靠在椅子上,盯着屏幕的对话框。
那南倾诉愿望忽然爆发,他快速地在对话框里敲字:王平的初期就是我,但是我希望自己能有所改变,所以我让王平在经历各种磨难之后也慢慢地成长得坚强勇敢。因为,我希望我自己也变得勇敢坚强……呃?当然最后会成为大富翁抱得美人归。
不知为何,那南打出最后一句话有点心虚。
二十平米的卧室内,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赵诚焰能想象得出对方尴尬的表情,甚至会忸怩的动动身体,或许还会脸红也说不定?
事实上,上面的反应那南全部都照着顺序做了一遍。
他有些底气不足地打出一句话:只是小说而已,我知道自己不可能那样……
修长的手指扣过咖啡杯,赵诚焰拿起轻轻地喝了一口放下,在键盘上敲下:为什么不可能?
那南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回答,他有被嘲笑的准备,可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来这么一句激励人心的话,顿时松了口气。
重来一次:我觉得自己太平凡了,而这个世界太现实,全球几十亿人口,可比尔盖茨只有一个。
焰:你很老吗?
重来一次:不老。
焰:为什么这么没自信?
随意的话发出去以后,那边很久没有回答,赵诚焰喝着咖啡,耐心地等着。
重来一次:确实是我太没自信了。我已经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我应该相信自己能做到。
赵诚焰挑挑眉。重新开始新的人生?难不成以前犯过事甚至坐过牢?可看了《我的奋斗》,上面也只是描写了一个平凡的爱好小说的青年而已。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赵诚焰随手打下一行字。
焰:你想做什么,只要有那个心,就能做到。
赵诚焰有底气说这样的话,从来他想做的事,很少有没做成的。不管是事业上还是人缘上,他都一帆风顺。当然,在他成功的人生经历中,也有只有几件事给他留下了遗憾。
一件就是小时候他曾经养过一只小狗,那只小狗是从路边捡来的,样子很丑。后来家里人不同意他饲养,趁他不在家把狗扔了,还骗他说小狗是自己离开的。赵诚焰不相信,他到处找,到处问,终于问出了小狗被扔掉的地方,然后他让司机开车去那个地方去找狗。然而,小狗已经死在垃圾堆里。赵诚焰回到家之后,又收养了一条长得一模一样的狗,所有人都认为他把狗找回来了。只有赵诚焰知道那条狗已经死了。
那条狗提醒着当初自己的无能为力,每当看到那条狗,他就下定决心要变强,强大得足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他争取把每一件事做到最好,不让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刻后悔。在他的执着下,虽然有过起起落落,但是基本上是中华大地上的黄河,虽然曲折,但流入大海的趋势是毫无疑问的。
他相信只要下定决心,一定能做到。
当然,他现在是没看到那南脑中《我的奋斗》的后半部,要是他看到最后他绝对不会说那样的话。毕竟赵诚焰还是个比较实在的人,更不会好高骛远,至少他从来没想过王平后来会成为世界第一首富手下小弟无数。
第八章
那南也觉得自己的人生计划很完美:写文成神,买房买车养老婆。这样的人生计划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成功,而他正朝这条路上狂奔。
他想,或许自己应该好好调整一下心态,摒弃掉前一世给自己的负面影响。自己已经重生了,拥有别人求也求不来的青春和对未来的知晓,为什么还要害怕呢?
和赵焰诚的谈话很愉快,感觉对方应该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至少比那个“天下无双”好多了。
焰:我希望你能改掉公司的名字。
重来一次:我会的,你是天成公司的员工吗?
不怪那南这么问,这人这么执着于天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方面。
赵诚焰也爽快,他答:是的。
那南在得到这个答案的瞬间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多嘴的说了一句:我觉得你还是早点离开天成为好。
赵诚焰喝咖啡的动作一顿,挑挑眉,敲字:为什么?
重来一次:天成其实是赵氏的公司,赵氏内部斗得厉害,天成里面也跟着乱成一团。
焰:你怎么知道赵氏内部的斗争?
赵诚焰是了解赵氏的竞争机制的,现在确实斗得比较厉害,但还没有浮上水面。赵氏的内部分为了新派和旧派两股力量,旧派比较保守,不想涉足比较高端的科技板块,只希望能在实体制造业方面实打实扎;而新派却对金融和保险这类新型的产业感兴趣,可是因为风险性问题,一直在内部争议颇大。
赵诚焰目前徘徊在中间,比较偏向于旧派这边,一直在搞贸易、酒店、医药这一块。
那南想自己这不是多事吗?犹豫了一下,说:我随口说的,不用在意。
怕对方逼问,不擅长撒谎和一说谎就容易内疚的那南急忙说:我有事,先下线了。
说完就匆匆忙忙地关了企鹅。
赵诚焰盯着屏幕呆了一秒,他居然被放鸽子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在网络的世界里,所有人现实中的身份都会被抹掉之后又释然了。只是从来被人恭敬对待的他还是有点淡淡的不悦。
那南一下网就把赵诚焰甩到了九霄云外,他还在思考新概念作文,最后考虑来考虑去还是采用了分叙体。这篇文的主题主要是赞扬默默的爱情和亲情,不算新颖,只是在体裁上稍创新一些。因为他考虑到阅卷的老师每天收到很多文章,容易疲惫,只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文章比较容易吸引住眼球。况且,那南自认为现在的文笔拼不过很多天才。不得不说,写作是要靠天分的,有些人就是能出口成章,行文信手拈来,感情饱满真挚。那南不是个有天分的,他写文完全是靠努力,而那一堆读书笔记和摘抄就是例证。
所谓分叙体的灵感来源是卞之琳的《断章》,而他决定用多种视觉描写。形成的文体大致如下:
女:以女的角度写自己的事巴拉巴拉。
男:以男的角度写他默默的喜欢女还有其他的事巴拉巴拉。
树:以树的视角写男和女之间其实错过而又相互喜欢的事巴拉巴拉。
鸟:以鸟的角度写男和女家庭和学校里发生的事巴拉巴拉。
如上……
视角是在从小变大,从一个人扩展到多个人的写法,当然之间必须要有联系,要不然会散成一团,成为一篇真正的“散文”。当然,要在最后的结尾来一个出人意外的结局,让人精神一振就行了。
题材确定,猪蹄确定,写起来就像拉肚子似的呼啦啦。三个小时之后搞定,那南检查了两遍,然后存在了电脑里。
第二天再翻出来看看,看有没有改动的地方。那南的习惯就是这么龟毛,写一堆存着,然后等到第二天来查看情节和错别字,据他的说法是头天码字可能会出一些当时挑不出来的毛病,第二天之后脑袋会清醒一些,会更客观一些。所以他写文会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写得很慢。
“那南,自己做饭吃,妈妈要出去一趟。”那母忽然伸头进来说。那南答了一声好,那母就离开了。
类似这样的对话他已经听过好几次,那是母亲准备去打麻将的前奏曲。最近母亲的手气好像比较好,可能赢了钱,红光满面的。
然而母亲刚走了不久,就有人敲门。那南出去开门,发现自己的小姨光鲜亮丽地站在门口。小胖子也在她身边,哦,其实已经不是小胖子了。上天有时候就是比较溺爱某些人,总是把东西一再地赐给某个特定的人,原本圆得像个球似的小胖子被老天赐予了更多的膘肥,如今长得更圆更胖了,眼睛微微一笑就陷在肉里面看不到。看到那南,他抬起手叫到:“鼻涕王。”
那南倏然脸红,小时候他经常感冒,常年在鼻孔下面挂着两条鼻涕,被人戏称为鼻涕王。如今长大了,在加上那南比同龄孩子要成熟稳重很多,大家都不会再这么叫他,只有这个小胖子,一见面就叫他的绰号。自从那年春节他叫人给他跪下拜年之后,那南和他就一点都不对盘,总是对他很冷淡。可是大概是越是傲气,小胖子就越喜欢捉弄他,连带着外公家亲戚的孩子也跟着捉弄他。他们把那种称之为“擦炮”的小鞭炮忽然扔过来,或者在放烟花的时候把花筒忽然对准他,并在那南的狼狈躲闪中哈哈大笑。
有一次他们趁那南没注意,把点燃的鞭炮放到那南的口袋里,那南正在看一本书,口袋砰地一声炸开了。幸好衣服穿得厚,那南才只是稍稍疼一下并没有受伤,不过在聚精会神过程中忽然遭遇这样的事,那南一张脸也吓得青白。
从那以后,那南对小胖子由讨厌上升到厌恶,连带厌恶他身边的一堆小孩子。被小孩子欺负过之后,他打从心底讨厌小孩,觉得小孩子其实是带着天真的邪恶,碰着他会哇哇大哭,让着他又会被欺负得很惨,还会编排谎话,甚至用危险的物品带着一脸笑意地伤害别人。
那南被他们扔鞭炮扔出了心理阴影,听到鞭炮声就会紧张,就连听到气球的爆破声也会紧张,在打雷的时候更是莫名地害怕,他会迅速钻进被窝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并在里面瑟瑟发抖。
一个重生过的人居然都会被弄出这种怪毛病,可想而知小胖子和那堆小孩子有多过分。或许,也还有那南重生后心理状态不稳定的原因。他偶尔会处于一种莫名的害怕之中,他生怕一闭眼再一睁眼,一切又会恢复成原样。他甚至怀疑自己其实被车撞了之后成了植物人,而这个世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精神世界,其实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
他真的很希望有自己这样的先例,可以一同探讨相互倾诉。他像一个患了奇怪病症的患者,在网上的诡异论坛里发帖子,和一些诡异的家伙探讨前世今生、佛学道学等等,甚至试图用科学来解释重生的异样。
然而……没有解释,也没有人和他一样。
他是特别的,他的重生是离奇而诡异的。
这样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肯定的情况下,他非常没有安全感。然而,这种事他说出来没人信,别人也不喜欢听他神经兮兮的言论。所以,那南没有说。
从外表看,谁也不知道这小孩其实心理很有问题。
那南很不喜欢小胖子,不想听到他的名字,可是饭桌上父母还是经常谈论起小姨家里事,语气带着羡慕。姨夫是局长啊,那是好大的官儿!通常那个时候那南就一言不发地扒饭,扒完了就闪人。
小姨从来没来过那南家,这次远道而来,到底是什么原因?
那南只是愣了一刹那,就连忙把两人请进屋。必要的礼节是必须的。
“你妈呢?”小姨一进屋看了看四周,就皱紧了眉头。
“她有事出去了。”那南连忙走到水壶边拿起一个杯子给小姨倒了一杯水,那边小姨犹豫着坐到那张破旧的脏沙发上。
“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要很久,我打电话叫她。”那南把水杯放到小姨面前就转身去打电话,没注意到小姨盯着水杯皱紧了的眉头。这个杯子……看起来又破又旧又脏!这间屋子也是,听说二姐嫁得不好,原来是这么的上不了台面。她一秒也不想呆了。
“不用了!”她站起来冷冷地说,小胖子到是好奇地东看西看,没空去骚扰那南。
“呃?”那南刚拨通了小区下面麻将馆的号码,听到这样的话一愣。
“告诉你妈,以后不要再拿我给爸妈的钱了!嫁出来这么多年,连儿子也怎么大了,居然还不要脸地拿我给爸妈的钱用!有这种姐姐,我真感到丢脸!”小姨艳丽的唇里吐出刺耳的话语,那南呆了一秒,才想起没挂掉电话。他急忙把电话挂断。
“听说你在上重点高中?你的成绩怎么样?”小姨又问。
那南只能如实回答,“勉强……”
“看你也知道,过年的时候也不和人说话,就喜欢在一边看小说,一看就是个没出息的!我先警告你,以后混不下去了别想来找我,也别说我是你小姨,我不会给你一分钱的!你听到了没有?”
大概是官太太当久了,说话总是一股盛气凌人的劲儿。那南还没回过神,呆呆地站在一边。小胖子朝他拌了一个鬼脸,吐吐舌头。那南终于回神,一股气从心底蹿到头发,他很想挺直胸膛说回去,可是一想到母亲确实是每年都会回去问外婆要钱,而自己也基本上靠着那些钱活着,反驳的话就无法说出口。他只能低下头,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