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老夫人也感到了儿子的异常,忙放开他,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在他脸上细细擦着,楚楚可怜地说:“思儿,娘对不住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可是娘的身份卑微,若留在你身边,只会让你受人耻笑,而且你爹他们也不会放过咱们母子。娘这辈子还能再见你一面,已是欣喜无极,不敢再有所奢求。从今以后你要自己保重,娘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
娘,你不能死啊!虽然我知道你夹在丈夫和儿子中间很为难,可你这么年轻漂亮,不说的话谁也不知道你奔四了,再找个正经人结婚也不难哪。
褚掌门大惊失色,紧紧拉着老夫人的袖子就要劝她珍爱生命,别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就要寻死。还没等开口,老夫人又说:“我这就遁入空门,从此在佛前为你颂经祈福,好教我思儿平安一生,再也不受人钳制。”
这大喘气也够吓人的了。不过遁入空门好,跟萧逸之一样断绝从前的人际关系,什么时候风头过去再留头发出山就行。话说回来了,褚老夫人人际关系简单,只要哪天慎德山庄倒了或是褚德盛死了,她再留头发当她的老夫人,甚至再发展个第二春都容易得很嘛。
褚承钧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道:“只要娘想得开,不要轻生就好。出家的事智深大师极有经验,娘你先跟我回山脉剑宗休息几天,等智深大师跟我找到了好的寺庙,我就送你下山出家好吗?”
老夫人脸上似哭似笑,眼泪又要往下掉。褚掌门平生没见过几回女人哭,更不会安慰,便不敢再让她哭下去,当即借着远处的尹师弟转移老夫人视线:“娘,尹师弟过来了,他们想来是要下山了,咱们也一起走吧。”
尹师弟也不知听没听到他说话,却是向前走了几步,双眼一直望向他,身外弥散着一股安静平和的气质,从前那种凛然威压倒是消减了不少。
看来他得常让老夫人露露面,说不定尹师弟对这样楚楚可怜的女性……算了吧,要是尹师弟和褚夫人怎么样了,他以后是要叫管师弟叫后爹还是管亲妈叫弟妹啊。
他脑子转得快了,脚下走得却有些慢。老夫人感到他心思深重,也放慢了脚步,忧虑地看着尹师弟的身影:“思儿,若娘在此会累你被门派中人看轻,不如娘就此下山吧。”
什么?他娘这是在想什呢,尹师弟是这样的人吗?褚掌门刚刚失而复得了一个好师弟,不能让母亲大人误会,立刻替他分辩道:“尹师弟不是那样的人。娘,我这些师弟师妹都是善良又有同情心的人,你放心跟我回去吧。以后天脉剑宗就是咱们的家,你就是出了家,也可以在山上住,智深大师就这么住的,你放心吧。”
尹师弟果然不负师兄一番期许,过来之后也主动向老夫人表了忠心:“伯母,我天脉剑宗弟子同气连枝,就算有什么人要与你和掌门为难,尹某手中之剑也能护住伯母。请伯母放宽心思,留住在山上,以慰掌门师兄孺慕之思。”
多好的师弟,比萧大师会说话多了。要是能劝得老夫人连家都不出了,师兄过年时给你发年终奖!褚掌门看向尹师弟的目光越发柔和,嘴角弧度也上翘了5度。尹师弟隔着老夫人与他深深对望一眼,眼中亮了一亮,随即垂下眼皮掩去神思,微低了头落后一步,随着他们母子往山下走。
萧大师和姚大侠此时也饱餐了一顿干粮,见褚掌门搀着老夫人下山,都忍痛把屁股从石头上挪起来,按着褚掌门来时做下的记号往回走。
老夫人又惊又疲,回到下处后就倒在床上起不来身。褚掌门虽然着急,无奈没有医疗技术,只好叫来师师弟替她看脉抓药,莫师弟在外煎药看火,两个师妹是女子,正好陪老夫人说话解闷。萧大师和姚大侠也累得筋酥骨软下不得山,都打算在山上歇过一夜再走,尹师弟便让褚掌门留着陪客,自己带了于师弟收拾客房。
两位师妹似乎是头一次见到褚老夫人这样漂亮温柔气质高雅的女性,终于意识到自己天天拿着剑像男孩似的乱跑不像样。趁厨房有萧大师做饭,二人都溜回房洗脸梳头,换了身好点的衣服,还簪上了褚掌门前些日子熬夜给她们做的发钗和头饰,学着褚老夫人进门时的身姿步态,斯斯文文地替掌门师兄照看她。
吃完了萧大师做的大餐后,三位穿越者坐在正堂里正式开了会。
姚大侠首先自我介绍:“我现在叫姚长君,今年二十三,是湘西一个著名的……一般著名的独行大盗。本来打算开个炼钢厂,高炉都建起来了,结果武当微尘道人找上门杀我,逼得我在湘西呆不下。这回过来帮褚掌门的忙,一是厂子被砸没事可干了,再者也是想投奔个大哥好混出头。褚掌门,你的命真好,竟然穿了一派掌门,还是武林正道的,以后兄弟就得在掌门手下讨碗饭吃了。”
褚掌门客气道:“别跟古代人那么文绉绉地说话,总之一句话,大伙儿都是穿来的,不互相帮忙怎么行。对了小姚,你是穿之前二十三还是穿之后,我怎么看你这造型略显沧桑啊?”
姚大侠忧郁了:“其实我今年才十七……”
一语惊动两位前辈:“你才十七?小伙子大学还没上就穿了?”
姚少侠闷闷地答了一声:“我高考本来想考艺术类,结果专业分不够,哪个学校都没考上。你们也知道,年轻人嘛,就会有点冲动嘛,就容易对社会绝望嘛,所以就想换个世界、换个身份从头来过嘛……”
“所以你就穿了?”萧大师怜悯地打量了他一眼:“看看,穿过来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社会黑暗了吧?”
姚少侠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一张沧桑的脸上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中二气息:“我现在都快报复社会了,你看这张脸,这哪是二十三的,三十二的都没这么老啊!你看人家鲁大师……”
唉……可怜的孩子。褚掌门歪过身子摸了摸他的头:“没事,我这就把贡献点给你。你花了多少了?实在不行咱们合伙儿,你造炼钢厂,正好我造枪管,先从军事科技开始改造,换了贡献点先紧着你穿……”
姚少侠坚毅冷酷地抬起头:“不,不用!我已经厌倦这腐化堕落的世界了。再穿一个指不定比这个还差呢。花钱穿的都能给这样的,那不花钱的要有好身份我就把这茶盘子吃了!褚大哥,我不要你的贡献点,帮你是我乐意的,哪能让穿越办在这里搅混水捞好处。我虽然长得老相,身份又不行,但好歹还是身怀高级武功的。你先收留我一阵子吧,等咱练成了东方不败那样的绝世神功,谁还敢追杀我,谁还敢砸我的炼钢厂,谁不得尊称我一声姚总……”
姚少侠说着说着兴奋起来,仰天长笑,壮怀激烈。褚掌门和萧大师的目光穿透他狂热的外表,看穿了他犹在滴血的心灵,同情之余也不禁为自己的人生悲叹。
庭中落叶和着姚少侠的笑声萧萧而下,不远处一只寒鸦被枝条弯折之声惊起,哑哑而鸣,在这片院落上空盘旋不去。
22.请帖
自此三位穿越者便结成了攻守同盟,姚少侠拜过码头,喊过大哥,由褚掌门代师收入门墙。叙了年齿之后,他正式顶替了私奔不知到哪去的韩师弟的位子,成了天脉剑宗的三弟子。
天脉剑宗有个规矩,就是男弟子入门要改名。如褚承钧、尹承钦之类。所以在姚长君入门后,钧掌门也得给他取个带金字边的名字。这名字既要响亮又要有意义,褚掌门闭着眼在脑内翻古汉语字典,逐字询问姚少侠喜不喜欢。
姚少侠虽然年纪最轻,但行为作派和那两个满是现代人气息的前辈不同,真有不拘小节的侠客之风,看褚掌门翻得那么费劲,随口答道:“用不着起那么文绉绉的,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就钾钙钠镁铝、锌铁锡铅氢什么的随便一起不就完了。”
褚掌门闻言头心豁然开朗,细思旧日所记之元素周期表,掐指细算一番,拊掌笑曰:“此言大善,吾弟名为长君,笔画相加之数为十一,正应钠原子序数。且钠为轻金属,性活泼、不稳定,也合汝少年人心性。吾便为汝起名承钠,愿你以后如钠般用途广阔,受人爱重。”
姚师弟就此改了名叫姚承钠,还在天脉剑宗分了土地,落了户藉,从此由黑变白,不再是湘西的独行大盗。
后来萧大师又从山下带了两位德高望重的比丘尼上来替褚老夫人断绝尘缘。此时褚老夫人在山上已呆了不少日子,大包大揽了本派的一应家务活,不仅管得褚掌门跟师弟师妹们衣食无忧,连两位师妹的嫁衣都各绣了两只袖子出来。再提起出家之事,别说老夫舍不得儿子,天脉剑宗这帮人更没一个敢说离得了她的。
两位高尼慧性圆通,见老夫人虽有慧根,但尘缘难断,便劝褚掌门当顺天理、应人欲,在门中圈一块地做家庵,再请个观音像回来让老夫人在家修持即可。虽然没正式剃度,但也依着萧大师的前例,买了本度牒回来,从此断绝夫妇之缘,改名慧清大师。从此老夫人就在天脉剑宗管理后勤内务,又接手了尹师弟的帐簿,把门派上下打理得妥妥贴贴,不多日就实现了全派上下有肉吃、有新衣穿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想。
然而好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他们在山上消停了不到俩礼拜,就有人闯破山门,冲到了天脉剑宗的校场。
那闯空门之人上山时,正巧赶上褚掌门和姚少侠给师弟们示范一套星河剑法。姚师弟是带艺投师,褚掌门并无门户之见,不仅将本门功夫倾心教他,更时常让他把自己学来的武功教与众人。
两人其实都是买了一个贡献点的高极武功,但一个贡献点只能随机买到三十种内功和配合剑法,他们俩买的有几项重合,剩下的全然不同。再加上萧大师偶尔也过来切磋,三人互通有无,内力虽是各有偏重,招式却都拿出来共享,不仅这三位穿越者,就连尹师弟他们也受益不少,功力短短数月至少也从二流进到了一流。
这套剑法是以快打快,两人剑招相同,内力相若,对剑之际只见衣袂翻飞,剑光闪耀,身形几乎被光芒盖过。那人上得山来,正见到这一幕,目光便被二人身形吸引,一时立于场边围观。他进来时并未故意掩盖行迹,两位比剑的人虽未察觉,尹师弟却被他惊动,悄然出列,迎上了那人。
那人打扮得十分朴素,腰间也挂着一把长剑,却比平常的剑更长几寸,柄上用红线紧紧缠住。看年纪也有二十出头,相貌不算出奇,一双眼却是又圆又亮,炯炯又神。
“潇湘剑狄知贤?”尹承钦久在江湖上行走,虽未见过此人,但看打扮便知,这位就是当初一剑把褚掌门捅了个对穿的那位仁兄。
狄知贤点了点头,却只拿眼角扫了尹师弟一下,态度可算得极不客气。“你是韩承鑫的师兄弟?把你们掌门叫出来。”
上门来求教的人,天脉剑宗自会招待,但来打架的就没这规矩了。尹师弟岿然不动,淡淡答道:“这里是天脉峰,并非蒙山。狄少侠有何事指教,尹某便可代掌门应下。”
狄知贤眼中光芒一闪,见尹承钦后退一步抚上剑柄,却又仰起下巴,轻蔑一笑:“天脉剑宗武功不过尔尔,我尚不屑动手。你何必如此紧张。”说着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烫金请帖,在尹承钦眼前晃了一晃:“此帖我要亲手交与天脉掌门,阁下却是不够身份接它。”
尹承钦右手一紧,面上微现怒色,身后却伸出一只手来按住他的肩头,褚掌门高深莫测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师弟先去校场,狄少侠由我招待即可。”
尹师弟转头望向褚掌门,却见他神色平静如常,随意立在一旁,全身看似毫不防备实则全无漏洞,显见是要亲手报上回一剑之仇。两人目光相对,传达出无穷意味。尹师弟见褚掌门如此坚决,便不再插手,退出数十步,吩咐师弟师妹们不必再练剑,免得让人瞧破深浅。
众人既退,尹承钦和姚少侠却不肯离开。尹师弟担忧掌门,又知道姚师弟是带艺投师,武功比众人都高些,便没再劝他,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褚掌门身上。
狄知贤,听萧大师说过,是江湖中数得上的高手。只是因为太穷了没有身家,当初穿越办给他筛的名单里没这人。他的武功比萧大师的前身还要高不少,比真褚掌门就高上一个等级了。不过他现在也是有了高级武功傍身的人,虽然练的时间不长,身体又是重伤……痊愈也不短时间了,再说,还有姚同志和尹师弟撑腰,再怎么着也有一战之力了。
褚掌门面带职业微笑,向狄知贤抱了抱拳道:“想不到今日还能再见到狄兄。不知今日阁下到此,又是有何指教?”
“在下也想不到,天脉剑宗掌门竟还姓褚。”
听听,这话说的。这小子当初下黑手时,指定就是存着谋杀的心,原先他还以为褚掌门这场官司是对方过失杀人,原来还真是故意杀人。既然是杀身仇人,不管是谁的仇,褚承钧就必须要血债血偿,这才是江湖的规矩,不然以后他这些师弟师妹出门就都要抬不起头来,更收不着下一代的弟子了。
到了这份上,撂几句场面话就可以相杀了。褚掌门刚要开口,对方却一弹指将请柬扔到地上,抢在他前面说道:“狄某奉陈盟主之命,来此下英雄帖。下月初九,请天脉剑宗主事之人到慎德山庄参加武林大会。不过……”
他微微一笑,明亮的眼中光芒一敛,尽数变为肃杀:“褚承钧,你放纵师弟淫人妻子在先,勾结玉面狐狸萧逸之在后,又窝藏诱拐慎德山庄逃婢的淫贼,凭你这等人哪配参加武林大会!今日狄某便替刘老掌门清理门户,免得天脉剑宗坏在你这等人手里!”
他脸一翻、狠话一撂,居然拔剑就刺。长剑一出鞘便化作十九道剑光,将褚掌门上半身笼罩其间。褚掌门以快打快,一招破剑式破尽剑光,只是双剑相交之时,内力激荡,才让褚掌门知道自己和老牌高手在内功上的差距。
内力不强,就要靠招式弥补。这些日子他练成的剑法从清风十三剑到风雨罩八方,凡是阴狠迅速的全都使了上来,剑招连绵不绝,也不管对方如何妨碍,总能这么一招一招地打下去。
尹师弟原先是紧皱眉头,全身蓄力,手紧紧按着绷簧,脚下不丁不八地站着,随时准备冲过来救驾。但看到后来,见褚承钧剑势如风,真气圆转,一时半刻之间不仅没有落败之势,还打得狄知贤几度回剑自救,心就放下了一半儿,虽还是紧盯着场内局势,身上却松弛下来,反倒合了他们派内功主旨,蓄势待发,全无破绽。
身后姚师弟看着看着也不甘寂寞地喊道:“大哥,别跟这小子讲江湖道义,咱不还练了玉女剑吗?等我跟你双剑合璧呀!”褚掌门装着没听见,手下转回了天脉剑法,调整了下节奏。以快打快虽好,但他内息略有些跟不上,再不放缓速度,狄知贤固然抵挡不住,他的心肺功能也撑不住了。
此时他们已过了百招开外,狄知贤原与褚掌门比过几回,这回动手却是大出意外,频频受制于人,精力耗损远过于常。褚掌门剑招慢下来之后,他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节奏,几招过后,卖了个破绽,腾地跳出圈外,喘了两口气道:“今日狄某无能为武林除害,咱们武林大会上再见!”
说罢转身就走,几起几落之间已不见人影。姚师弟还要追上去干点什么,褚掌门一把按下他,双手撑住膝盖喘着粗气道:“追个毛,他山下有同伙接应怎么办?”
尹师弟倒没急着上来,而是捡了那张请帖送到褚掌门面前请他看。褚掌门如今也会看繁体字了,虽然那封请柬写的是行书,他也认得那写得正是:“奉请天脉剑宗掌门褚承钧于十一月初六率本门弟子下临慎德山庄,共襄武林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