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如冷冷瞪向摩诺:“本王自有分寸,尔等不必多言!”说罢挥鞭抽马,扬尘而去。银罗摩诺虽有不满,也不好发作,遵从礼
数跪下呼道:“恭送凊王殿下,凊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沿途士兵皆跪地高呼千岁,响彻山谷,而马上的人却悲涩难忍。
何谓千岁?
不过一朝一夕一梦到昏黄……
须知我只愿,
饮它一夜杯中绿,弹它一曲阳关愁,换他百年一回眸。
是所谓,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人断肠……
“对不起……”
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句话?
为什么你眼底流露出那样的哀伤?
青远烟只觉头痛欲裂,眼前却现出了许多光影,我已经死了么,这是哪里?
勉强坐起身来,背后的伤还隐隐作痛,却不知已经被何人包扎好了。青远烟歇了口气,定睛细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精雕细琢
,铺锦垂缎的床上,再看屋内,褐梁青石,罗椅藤窗,紫檀屏风上,一只大雁栩栩如生仿佛引吭云端。富贵不失清雅,华美不失
精细,倒也显出主人贵而脱俗的境界。
耳边传来清冽如流水的声音:“你醒了?”人已经步入屋内。
“清如?你怎么……?”
一改平日松散的打扮,流霞般的褐发以玉冠束起,原本的素衣换成了银缎华服,更显得他貌如天人,不似凡物。
许清如淡然而笑:“不过是恢复了原本的装束,怎么,认不出了?”
原本的装束?似有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青远烟皱起眉:“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哪里?”
倚着屏风,许清如笑意更浓:“青将军,在我回答你之前能否先听个故事?”
突兀的称呼让人一阵错愕,虽然不甚明了但青远烟仍道:“请讲。”
二十年前的恶战让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整个东陆都是一片战火。
这一日,银罗皇帝银罗平正在与诸位大将商讨对覃计划,忽然一个婢女进殿禀报。
“陛下,恭喜陛下,伦妃娘娘生下了个小皇子!!”
银罗平微微一愣,继而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陛下,”银罗平的表现让那宫女吃了一惊,依旧大着胆子禀告:“陛下,娘娘请您赐名。”
银罗平皱起眉,不耐烦道:“朕没空,让她自己起吧!”
清冷的汀兰殿一片寂静,新生儿不像其他的孩子又哭又闹,而是安静的躺在襁褓里,伦妃看着他澈蓝如水的双眸,笑道:“就叫
你清如吧。”不想这孩子竟然微微笑了起来,看着那纯净美好的笑颜,伦妃突然哽咽不已,泪如雨下……
小清如不到两岁时伦妃去世,看着母亲安睡的容颜,尚未学会说话的孩子突然叫了声“娘”,旁边的人已经痛哭失声,而小清如
尚不清楚什么是死亡,只知道娘睡着了,自己应该把她唤醒。
“娘。”
“娘!”
“娘……”
长大后才知晓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面了,母亲再也不可能被自己唤醒。
“姨母,你说娘为什么要飞到天上去啊?她不要小如了么?”
“当然不是,公主她只是去寻找以前丢掉的东西而已,等找到了就回来看小如了。”努力掩饰眼角的潮红,泰丽儿笑着对小皇子
说。从小便跟着公主的她自然同伦亚情意深重,虽然身为婢女却早把这个小皇子当成了亲生儿子看待。然而即便如此,小清如依
然常常被人欺负,母妃早逝,父皇疏远,血统不纯,发色异人,其他皇子皇女自是百般欺凌,万般厌恶。久而久之,年幼的银罗
清如便看透了人情冷暖,懂得了韬光养晦,性子也变得越发隐晦,面上时常挂着柔和的微笑却无人知晓他的心思。直到六岁之时
出宫学艺,久居中原长达十年,学成归来,协同三皇子发动政变,逼退太子,拥立新君,被封凊王。
银罗上下无人不知,凊王乃当朝圣上的得力干将,整顿吏治,扩编军队,围剿太子乱党,颠覆独权宰相,虽极少有人能睹其容,
却皆道那银罗凊王,心较比干多一窍,貌比月神胜三分。也便是在十八岁那一年,银罗清如名满天下。
许清如说到这儿,看向青远烟,对方的眼神已经一顷万变。
“原来你!!……”青远烟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这,未免太过残酷……
许清如看着他道:“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复姓银罗,名清如,即银罗凊王。这里是银罗,凊王府。是我带你回来的。”
青远烟面无血色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骗、我……”
对方笑得冷漠,许清如残忍地说道:“我骗你,那又如何。”
第三十三章:莫再回首
我骗你,那又如何。
“我救你性命是为了获取信任,我助你攻亚不过是借刀杀人,至于其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将军又何必太过认真?”对方一
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哦,我忘说了。龙风离根本没有受阻,那只不过是带你们进入陷阱的诱饵而已,将军的部队……现在已经
全军覆没了。”听那口气仿佛只是捏死了几只蚂蚁。
每个字都犹如万箭穿心,胸口生生一阵撕痛,青远烟的眼神似要将面前的人杀死。原来如此,一直以来,我不过是你凊王爷的玩
物罢了!!
银罗清如缓缓踱到屋内一角,拿起案上一柄长剑,仔细端视起来,口中道:“皇上早有意吞并覃亚,一统天下。然这银罗地域偏
北,气候严寒,五谷不丰,国贫民乏,若想立得霸业谈何容易?所以我便出此计,鼓动亚嘉出兵,挑起覃亚之战,待两败俱伤之
时,银罗便可获取渔翁之利。”
“如此‘高明’之计,我倒是小看王爷了。”青远烟讥讽道,“你既是银罗凊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要以尊贵之躯亲自深
入我国,以身犯险?”
银罗清如只是苦笑而未作答。我既是王爷也是阁主,何况自古无情帝王家,我既是皇上的锐剑,也是他龙椅的威胁。当然,这些
事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知晓。
青远烟又问道:“到如今你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成了么?又留我与此你究竟想怎样?!”
好看的双眉微微皱起,一丝阴霾闪过玉面:“亚嘉确已是我囊中之物。但覃国终究是块硬骨头……”未料到龙越早有准备,如此
一来,难不成真要……?看向正死死盯着自己的人,银罗清如只是云淡风轻地笑。
“攻占覃国可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容易。”青远烟冷冽一笑,“如你所言,太子的援兵不是已经在路上了么?”
“哼,一个龙风离又有何惧?即便是援兵到了,我亦有七成制胜的把握。”蓝眸中尽是不屑,银罗清如肃然道:“皇上和我的顾
虑都只有将军你一个人,你若回到覃国,便会对我军诸多不利,所以……”猛地拔剑出鞘,直指青远烟,“我早该杀了你!”
青远烟冷冷道:“那王爷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对方笑意盈盈,道:“我只想与将军玩个游戏而已。”
不知他又打的什么鬼主意,然而身为阶下囚徒,青远烟别无选择,只得问道:“什么游戏?”
“你我对打一场,我若胜了,我便将你交与皇上。你若赢了我便可安全返回覃国,银罗清如以名起誓。这一点,尽可信我。”
“我还能信你么?”
银罗清如闻言一顿,随即将手中的剑抛给青远烟,“你还有的选么?公平起见,你负伤在身,兵器予你。”
显然是不公平的安排,青远烟即便受伤,也没有几人能胜过他手中的剑,何况还要赤手空拳地对抗!
“凊王爷,你当真如此看不起青远烟么?”他早已不唤他清如,因为在他心中许淸如已经死了,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敌手,一个
骗子,一个陌生人。
摆出防御的架势,银罗清如笑道:“多说无益,开始吧。”不知为何,那笑容竟模糊如晨起薄烟,凄冷如夜降凉霜……没人能料
到两人今日的对峙,没人能想象两人生死相搏的残酷。
剑光闪烁,银衣飞扬,转瞬间两人已过了几十招。青远烟瞅准空隙挥剑刺向银罗淸如,却见他轻一踮脚,旋身躲过了剑芒,轻燕
般翻出数丈。好轻功!青远烟不禁心中叫好,同时紧追其后,银罗清如转身防御,青远烟便直攻其正面,原本以为他会闪身挡剑
,谁知这家伙竟瞬间卸下内力,摊开双臂,任青远烟的剑刺向自己!青远烟下意识急忙收势,但长剑依然刺中了他。光洁的银缎
慢慢渗出点点血红,触目惊心。
“你!你怎么不躲啊?”青远烟讶然的望着眼前硬撑着笑的少年。
银罗清如道:“你赢了,现在就可以直接回覃国……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你不会受到阻碍……”
“你为何要这样做?”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懂。
“问那么多作何?你要是聪明现在就该杀了我。”某人嗤笑道。你不杀我自有人会杀,若能死于你手,倒也无憾。
持剑的手一抖,剑尖便挑出数滴鲜血,青远烟知道只要再深入一寸,眼前人便会立刻命丧黄泉。可是,自己却始终下不去手。
“我最后只再问你一句……你我相识,是否也是大戏中的一场?”这句话青远烟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呵呵,我若说‘是’你是否会立刻杀了我?”虽然相识一场的确是偶然,只是现在的你还会信我么?何苦多此一问。
看他嬉笑的模样,青远烟心下自是了然,一直以来都不过是场天大的骗局……青远烟,你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戏子,别人手中的
棋。
手松,剑落,摔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决绝的断响。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青远烟拂袖而去。
所以他不知身后的人已经泪流满面,任凭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也没让自己哭出一声……
屋内的人木然地看向窗外,只见天色阴沉,灰青一片,哪里像是清秋时节?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唯有泪水如泉涌雨下没个停歇。若无你,我也许永远不知自己还可以这么放肆地哭……不知过了多久,银罗
清如才慢慢停止抽泣,拭去泪痕,勉强地笑了笑,便嘶哑着喉咙向门外道:“来人,我要进宫面圣……”
青远烟一出门便有人上前带路,牵来的马竟是他的赤火,见到主人的马儿自是欢喜非常,躬身在地,响鼻连连,用脑袋轻轻碰触
青远烟的衣角,只是它不知主人此刻的心已经寒凉至极。青远烟抚了抚它光洁的皮毛,转头看了眼门匾上那硕大的“凊”字,随
即猛地一踢马肚,赤火便如飞火流星般窜了出去,远远奔向城外。路上果然不见有人阻拦,一出了城,领路的人递给他一封信便
回去复命了。青远烟拆开信,原来是张地图,纸上是被人精心绘出的从银罗到达覃国的路线,既可以躲避追兵,也不至于过得太
过辛苦,薄纸之下,竟是一张银票。不必想也知道出自谁手。青远烟冷笑一声,既然早有此想,又何苦生出这些是非?难不成你
喜欢当恶人,希望被我恨?再翻过信纸背面,三个大字赫然在目:莫回首。
落花时节初逢君,流水光阴再难寻。
离合聚散百岁老,恩怨情仇一剑销。
昨日今朝心头梦,假戏真做谁知晓?
劝尔归去莫回首,吾自痴愚向天笑。
第三十四章:人何以堪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银罗辉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梢。
“明明知道朕已经多次下令除掉青远烟,却三番五次地护着他,现在竟然放虎归山,让原本的计划付诸东流,银罗清如,你好大
的胆子啊!”
“臣知罪……”
“虽然亚嘉已尽归我土,但是青远烟这一回去,覃国必会成为朕之大患!到时候若是反攻过来,银罗便会大难临头你知不知道!
”清冷的银发下,一双蓝眸已经蕴满了怒气。
“臣……知道……”
银罗辉听言更加恼怒:“你既然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做此愚行?难道你忘了与朕的约定了么?”
向着面前的人轻轻一个叩首,银罗清如苦笑道:“不敢忘……只是,臣……爱上了一个人……”爱上了一个我绝对不该爱上的人
。
银罗辉蓦地睁大了眼睛,问道:“是他么?”
“是……”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血液顺着指缝悄无声息的滑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银罗辉脸色一沉道:“没想到,聪明如你,也
会变得如此不可救药!!”
银衣少年站起身,面上勾勒出一个凄凉的笑容:“臣自知罪该万死,请皇上处置。”就让我自私一回吧……请原谅,我无法兑现
曾经的承诺了,无法等到你一统天下的那一日了。
“哼,处置?你就这么急于求死?!”对方嗤笑道。
“身为银罗凊王,洛雁阁主,因一己之私致使任务失败,理应按罪处治,以儆效尤。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更应秉公行事,以示天
下。”
洛雁阁原本隶属于银罗皇族,其中不乏杀手、剑客、术师、谋士等众多能人异士。所有人都受到皇室供养,代价是完成接到的任
务。规矩只有一个,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任务失败等于死。银罗清如也曾因此亲手结果了身边几个一流的刺客。在这里,一切的
生死都是变数,一切的存亡都是未知。
银罗辉闻言不禁怒火中烧,从未有人这么不识好歹,他厉声喝道:“来人!”
一旁的侍者连忙端来酒盏,呈到银罗清如面前。连看都不必看,洛雁阁中,已有太多人命毙鸩酒。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杀了青远烟,将功赎罪,朕饶你不死。”银罗辉面无表情道。
然而,对方只给了自己一个柔和却决绝的微笑。银罗清如端起酒一饮而尽,慰然道:“……哥哥,你可知道……何为‘爱’……
么?”
这一年,他策划了一场阴谋,挑起了一场战争,也爱上了一个不能爱上的人,至此迷失在自己精心布下的局里。亦是为了这个人
,他宁可负了誓约,负了兄长,负了银罗,负了天下,以死谢罪……只为保他。
鸩酒炽烈,毒不过爱这一字。
江山无限,抵不上心中一人。
万世繁华,堪不得情之一话。
银罗辉闻言愣在原地,眸子里映出少年阖上双目,缓缓倒下的身影。他身上宽大的银衣被风吹起,宛如折翼的飞鸟,轻盈而又凄
美地陨落在地。旁边一个女人疯子般地奔到少年旁边,将他揽入怀中,看着那苍白安静的容颜,泰丽儿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