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角罢鸣弓(刘彻卫青)+番外——墟野林下

作者:墟野林下  录入:06-21

数十日之后,前线终于传来消息,出云中一路的公孙贺漫漫征途行来,并不曾与匈奴相遇,率万骑无功而返;出代郡一路的公孙敖被匈奴击败,损失了近七千将士,止剩下不到半数尚在归来的途中;而本是往雁门去的李广却竟与匈奴主力恰好狭路相逢,全军覆没,甚至本人也一度被匈奴俘了去,好在李广为将几十年,一身本事不容小觑,在最后押返途中凭着几分机智夺下了匹匈奴的战马逃了回来;只一丝经验也无,出征还尚属首次的卫青在击退上谷劫掠之敌后,大胆深入匈奴腹地,一直打到了匈奴祭天的所在龙城,斩敌首七百余名,方才凯旋而归。

刘彻自然喜不自胜,次日一早便在朝堂上公布了出去。满朝文武乍一闻之,惊惧喜忧之情溢于言表。想到这帮人当初主和的主和,争论人选的争论人选,恨不能把原本还算清明的局势搅成一锅烂粥,左也黏糊右也黏糊,刘彻更是觉得扬眉吐气。“这帮腐朽的东西们,”刘彻在心里暗想着,视线细细扫过处,底下一人一张脸色,无不透露着些许惶恐,眼里便也流露出了不少的兴味,“也就闲时解个闷儿有用,是到了该改换改换的时候了。”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能想到,革战法破匈奴的千秋功绩是能够由这么一个小小的骑奴实现的。”顾冕东说着,再次反复地琢磨起了那几十年的风雨人生,也难免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当初若是有一步踏错了方向,一代将星的名字可能与卫青有什么牵连么?甚至若是再糟糕一点儿,恐怕连他刘彻也不过是空落着一个穷兵黩武的恶名,想要安稳地享乐于关中都不能够吧。

“是啊,你怎么偏偏就看中他了呢。”林锦不知何时又抽起了烟,只是光听那语气里,却也丝毫没有疑惑的成分在里边。

顾冕东闻言,放松了身体整个儿地靠进了椅子里,转头去望窗外正午时最是明媚的阳光。林锦见他嘴角淡淡扯出了个笑,却也难得地没有再多说,心里反倒真正起了些好奇。

刘彻再次见到卫子夫的时候,已经是离那次上巳节一年有余的建元三年了。当他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妙龄女子抽抽噎噎地请求着自己放她出宫时,这才想起去年在平阳公主府发生的那些事,心下便不由得多了些许考量;再加上那卫子夫正处在刚刚及笄、将开而未绽的花骨朵一般的时候,又是最符合刘彻心意的长相,这么一哭起来却也是格外地惹人垂怜,以至于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卫子夫的请求。

“朕还记得你的那副好声音呢,只是这里事忙,没想到一忘就是一年,想必是没少亏待了你了,只是你若走了,朕又要上哪儿去找第二个善歌能咏的卫娘呢?”刘彻难得地放下了通身的架子,满是和蔼地说道。

卫子夫闻言,白皙的脸上霎时便浮起了两朵红云,加上未干的泪珠衬着,越发显得明艳动人起来。刘彻本就心猿意马,一到这步田地更是心痒难挠。也是卫子夫争气,这之后没过两个月便传出了怀孕的消息,恩宠比往日更笃。

只是从未有过身孕的皇后陈阿娇听说了这事儿,自然不悦了起来,连同着自己的母亲长公主刘嫖一起,也不知听信了谁的注意,竟绑走了同在宫中执事的卫子夫的弟弟卫青。

这可着实惹恼了刘彻。虽已不记得卫青就是卫子夫的弟弟这回事儿,但想起前几日韩嫣打趣那少年的话,心里就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微妙的烦乱,谁想到他真个儿一语成谶。

“早知道就该一早把他绑牢在床柱子上,这样就算是晚间不去逗弄着他,留着平日里做个装饰也是好的,也省得再有什么人来打他的主意。”刘彻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想着怎么派人去救,装的却都是这些不能宣之于人的心思。直至听说卫青的好友公孙敖以一人之力救了那孩子出来,同把二人宣之于殿时,看到那双湿漉漉清亮非常的眼睛和一副明明受了委屈却硬装着无所谓的神情,刘彻心里便更是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那时候他浑身上下可当真是没有一处地方能让人联想起将军这个词来的。”顾冕东感慨道,不知是为了时光蹁跹打磨的高明还是把这么一件璞玉样的宝贝公之于世的遗憾。

“浑身上下?”林锦偏偏有本事能听出些欲盖弥彰的弦外之音来,夹着烟的手往红木桌面儿上重重一磕,一节已失了短暂欢娱之用的烟灰便被利索地弹了下来。林锦看着那截已然粉身碎骨烟灰,自鼻腔里呼出了些许白雾,随即满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第46章

“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顾冕东说着,伸长手臂够向林锦面前的烟盒。他发现仅仅是肖想着那副由林锦引出的艳情而富于春意的画面,自己的身体便已不由自主地有了最诚实的感觉,以至于他不得不强自压抑着不断上涌的血气尽量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匆匆地从所剩无几的盒子中取出一支烟来,拿在眼前颤着指尖点着了火,用力地连着嘬了几口。烟雾于呼吸之间从鼻腔涌出,躁动的血液似乎终于开始平息,顾冕东却在这时再次感受到对面林锦依旧是似讥似讽的眼光,头皮不由得又开始隐隐发麻。他刻意地控制住自己放慢了速度,想到这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自己出丑,心里只觉得此时的林锦似乎无比地碍眼。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这么沉默着各抽各的烟。没过多久,房间里升腾起的浓浓的烟雾却恰到好处地在不经意之间于林锦和顾冕东之中稍稍作了一个分隔。顾冕安慰于这些飘渺的玩意儿给自己带来的暂时的隐藏,全心地享受起尼古丁和焦油所产生的仿若望梅止渴般的慰藉来。

在那之后,因祸得福的卫青被心怀他想的刘彻封为了建章宫监,同时加封荣衔侍中,自此陪侍在刘彻左右。相比起以前来,有了这么个位置,卫青平日里接触的人和事自然也开始有所增加。过去的他除了和马打交道就是在或家人或朋友的那么一个小圈子里,哪里见识过这千姿百态人人各异的大千世界,哪怕是每一句话里的深意都满是新鲜又让人好奇的东西,虽然他生性寡言谦逊,又知道宫中规矩甚多,从不敢在明面儿上表示出什么动作,可刘彻私下里听说他一直是一副人人为师的样子之后,也不由得觉得有趣,从未施加过阻止。只是慢慢天长日久起来,卫青却也不知从谁的身上悟出了些什么样的为人处世的道理,让刘彻直看着眼里满满都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的孩子,越发地下不去手来,满心里都是些哭笑不得的味道。

“谁有心思听你那几百年也未不见得能讲得完的罗曼史。”林锦见顾冕东颇为得意地把那些甚至不为第三者所知的隐秘一一信口道出,有些不耐烦起来,觉得这简直是在赤裸裸地炫耀。“你要是不愿意停下来,那就换点儿别的,否则就自己一个人对着墙或者对着你那一帮手下的人说去吧,宝妞才三岁大点儿的年纪,出门的时候眼泪汪汪地抱着我的大腿不想我走,要不是想着你们的事情紧急,老子可没工夫陪你瞎耽误时间。”林锦说着,掸起身上的烟灰来,一副要立刻就走的架势,看得出是真心急了。

“诶,别啊,我错了还不行么,你要是一走,我说得再多也没人能听得明白啊。”顾冕东见状也着急了,可又有些茫茫然不知所谓。“……咱们刚开始时是要说的是些什么来着?”

林锦冷冷一笑,正想好好骂上他几句,回想一圈却发现似乎一直在光顾着听他说话,自己却忘了早早交代清楚来意,敲了敲脑袋,只得又忍气坐了回来。

“这把剑的事儿,”林锦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那把已闪耀如新的剑,“为什么连傅简言也不管用,偏偏得是它?”

顾冕东回想了一圈,也才觉得稀奇。可又细细一回忆,却更觉得纳闷儿。“这剑不就是你找来的么?按理说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些才是啊。”

“不,这不是一回事儿。”林锦挥了挥手,耐着性子解释道:“前一阵子茂陵那边儿被修公路的无意间破坏了,正好大将军的一个陪葬坑露了出来。我一听说就立刻赶了过去,那一片儿除了考古队的,把风并不严实,还聚起了不少平民百姓,可能也是想趁机见识见识,顺便渔利几件儿回来也是好的。可你想那些东西埋了两千年,早就见风化了,颜色也变了样儿。我趁晚上偷偷进去的时候,一看就觉得既熟悉又心疼。不过找来找去,龙纹剩下的也只有这一件,想来也只有它和你的关系最大,所以才弄了出来,碰碰运气而已。要是它也没什么用的话,你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吧……”林锦说着,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你们在这把剑上有过什么故事,能让它变得这么有灵性的。”他嘴里有些发苦,灌了几口早已变得冷冰冰的水,又去桌上摸烟。

顾冕东听完这其中的这么一回事儿,心里既惊且痛,看着他拿烟的那只指节不甚明显的手,不由得试探着道:“林锦,你不会还……”话到了嘴边,顾冕东却怎么都觉得说不出口。林锦倒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淡淡地说着:“在感情这回事儿上,‘你’辜负的可不只我一个。”

听了这句话,顾冕东只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各色味瓶,苦辣酸咸都有,却独独少了味甘。要有多大的执念才能让一个仅仅是具有一段同样记忆的人苦苦坚守在同样的地方这么多年?他作为顾冕东活了将近半生的时间,从来只想当个枭雄居安一方,不去亏欠谁也没必要见天地去讨好别人,只是突如其来间两千多年前的感情承加在了身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心仿佛立刻也随着老去了几十年,只顾着往日荣华如云烟一般一一过眼,去唤醒那些满足和心悸,不知不觉间却也真正把自己当做了那个叱咤风云近七十年的帝王,只是现在再转首来看这个叫做“顾冕东”的人,反而不知今夕何夕,今年何年了。

“那你到底是谁?”顾冕东低沉着声音问道,再没了一点儿精神。

林锦思量了半晌,明白了他的所问,也不由觉得心情前所未有地压抑。他抬起头来,视线避开了顾冕东,望向了天花板和墙壁的某一个夹角,仿佛是在把要出口的话说给自己听。“我只知道从我十七岁立志要弄清楚前生的一切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是‘林锦’了。”他的语调饱经了沧桑般谨慎而决然,只是始终回避着“韩嫣”这个名字。

顾冕东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了然。“那把剑的事儿应该是在元朔五年,不过似乎还在那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就已不再如往日那般亲厚无间了。”林锦察觉到顾冕东刻意转换了一个人称,心里一哽,连冷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卫青三次出征,三次得胜的战绩早已不能再让群臣以骑奴的出身或是与天子有裙带关系之类的缘故来轻易瞧不起了,可正是由于这一天天建立起来的威信,刘彻凭着精于治下的欲望,对他的防备也日益增强起来。偏偏元朔四年中,匈奴再次以各路三万骑的规模攻入代郡,定襄,上郡,不仅杀掠数千,而且夺河南地以筑朔方,百姓伤亡甚重。于是第二年春,刘彻再次派卫青指挥六将军,率十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就是那一回临走之前,刘彻料想前方险恶,便单独叫过卫青来,把自己贴身的佩剑给了他。

饮过血的剑自然比起一般的刚开刃的来更有生气,偏偏这把剑卫青之后一用便是许多年,尽管自元狩四年后他便不曾再上过战场,可那把剑一直陪着他,想来也不知何时一并执着起了主人的哀思。

“总之就是那剑跟了刘彻十几年,又在卫青身边将近二十年,想来或许真的会有些通灵吧。”顾冕东草草讲了个大概。

林锦点了点头,知道事情未必会有这么简单,只是知道彼此都没了追古论今的心情,便干脆借口天晚了回了林宅,约定明天再来,留下顾冕东一人不吃不喝地坐在那满是烟味儿的房间里,连送饭的手下都被拒之门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47章

“仲卿……”顾冕东拧灭了烟头,叹息着倒进了沙发里,心里揪地死紧,往哪里都找不到通路,可但凡稍微一闭起眼睛来,脑海里便满满地都是那个人。

“皇上小心!”卫青说着急忙满拉开了弓,一箭射死了那只躲在灌木丛里眼冒绿光的狡狐。上林苑里被一时兴起的刘彻放进了不少野东西,本想着是取乐用的,却没想到每次来都弄得卫青频频担心。

“一只狐狸能有多大本事?仲卿过虑了……”刘彻一边不以为然地说着,一边调转过马头看向那只约摸倒在三丈外的通身雪白的狐狸,发现尽管是危急之中,但卫青射出去的长箭仍然刚刚好对穿了它的双眼,留下了一身完整的皮毛。这让骑在马上的刘彻又是兴奋又是慨叹:“仲卿的箭法真是越发地有准头了。把这只狐狸先好生收着,回头朕找专门的匠人做成皮毛领子,也好给仲卿御御寒。”

“臣不敢。”卫青连忙下了马,跟着二人的小侍卫已经上前去拾起了那只狐狸,卫青便站在原地拱手向刘彻道。

“这狐狸本来就是你打来的,有什么敢不敢的。”刘彻笑着一拉缰绳,“快上马,跟着朕再去找点儿好的来。眼下这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光有个领子可还差得远。”

“呵,”顾冕东笑着伸出了手,轻轻地在眼前点划着,仿佛还能瞧见那个站在地下满是无措的人踌躇着拉过缰绳的样子,满是年轻人特有的涩然和矜持,却同时察觉到自己脸上岁月的痕迹已然淡淡地堆叠在了眼角。顾冕东嗅着那还没有散尽的微微发苦的烟味儿,思绪不知怎么地联想到了若是傅简言听说这么一番甜言蜜语时的表情,笑意霎时间便淡了,替补上来的是难以抹煞或忽视的迷惘。

“不对,他知道的比我要早。”顾冕东回忆起林锦初见傅简言时的样子,这才知后觉地喃喃着从沙发里坐了起来,满心都是慌乱。“他早就知道。”顾冕东定定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已然不知道该怎么去思考。

“少爷,来吃些东西吧。”刘妈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却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少爷?少爷,您怎么……”

“不用管我。”顾冕东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一般,处处都乱作了一团。他不堪其扰地大声冲门外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因为语气过于急促和不耐烦的缘故,屋子里再没了声响,瞬间便重归了安宁。

在这全然的宁静中,顾冕东疲惫的喘息声便显得尤为清晰,发泄过后的他已然失去了全部的信念和力气,越发觉得耽于泥沼中的自己可厌得简直比鞋底上的口香糖还要更甚几分。如同一条被鲜美鱼饵诱惑上岸的濒死的鱼,对于现在的顾冕东来说,分针和秒针的移动几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义,刹那间的跃动也仿佛变成了亘古一样的煎熬,唯有折磨人的痛苦陪伴着他,在这孤寂难熬的长夜里一起相信着黎明总会到来。嗓子灼灼地疼着,呼吸气流的摩擦都能够带起些轻微的不适感,他喝干了杯子里最后的几口凉水,有些后悔没留下林锦在身边一同作个伴儿了。

常年包裹在铠甲之下的身体隐隐透出了些许满是健康的白皙,刘彻再度紧了紧身下人已然被合扣在一起绑缚于床栏上的双腕,出乎意料地挑了挑眉毛,手便试探性地沿着年轻人特有的仍旧略显单薄的线条轻轻地抚了下来,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别,陛下,您弄错人了。”那人闷闷地说着,身体开始僵硬地试探着挣动。尽管身后的那人满身酒气,但卫青仍旧害怕会惹恼了他。

“仲卿,朕怎么会认错你呢……”刘彻叹息着道,也不知是因为酣饮带来了别样的兴致还是美酒助涨了某些早已默默滋生起来的东西。他的声音不大,似乎并不想当真让谁听见。卫青也被众人灌了大半个晚上的酒,头脑本就不如平日里清醒,被迫伏在那里,只觉得那双手碰的似乎越来越不是地方。他毕竟年轻,时间又多半花在演练兵士、征讨匈奴上,本就没什么经验,现下便不由得便微微颤抖了起来,却仍旧咬着牙咽下那些几近溢出的声音,满脸都是通红的颜色。刘彻一察觉到,便轻声地笑了起来。这声音却一下子唤醒了卫青,往日里琴瑟和鸣的景象和刚刚诞下龙鳞的姐姐满是欢喜的脸颊就这么硬生生地闯入了他的脑海,想到昼夜与自己相处的三军将士们知道了这龌龊关系后的反应,他不得不当真挣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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