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翁涛也还没睡?胡嘉思忖。
「二爷,您叫我?」
「你相爷人呢?」
「相爷……」翁涛面有难色,因为左逢春吩咐他不要跟胡嘉说自己要去整理寒山堂。
「他说去宫中议事,现在都多晚了,人还没回来?」胡嘉眼里的担心与恐惧连瞎子都看得见。
「相爷……子时不到就回来了……」为了相爷与二爷,翁涛觉得他还是必须说。
「那……」胡嘉语塞,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
「相爷还在书房忙着。白天相府遭人入侵,就是二爷出门在外的时候。寒山堂与静水堂都被入侵者
弄得大乱……」就连相府遭人入侵这事,左逢春也不想让胡嘉知道。
胡嘉呼吸一滞,惊恐乍现。来人是想对逢春做什么?他不知道家里竟出了这么大一件事……
所以逢春会气得脸色那么难看不是没原因的……
「……他还在书房吧?」
「是的,二爷。」
「我去找他。」
胡嘉从衣橱里拿出逢春的一件大氅。天冷,时候又这么晚,再不休息还继续消耗下去,一定会觉得
冷。
「翁涛,你去叫人煮个鱼汤送到寒山堂。」
「好的,二爷,我这就去。」
胡嘉披了件厚实的外衣,拿着大氅就走出房门。
在这样的深夜里,整个相府不再到处明亮,在明月的微光中,胡嘉走在小径上,向唯一有烛光的寒
山堂走去。看着天上的明月,今天该是腊月十三、十四了吧,再不多久就过年了,虽然与逢春不是
第一次一起过年,这却是两人成亲后的第一个新年吧!
他能不能先许下新年新希望呢?希望平顺地和逢春过着下半辈子,不要再有任何风雨起伏了呢?刚
才在房里自己吓自己以为逢春遇险那种揪心的冰凉他不想再尝了!他知道冰凉之后所伴随而来的,
是疼痛与绝望……知道就算孩子出生了,也不可能取代逢春位置的……
轻推开寒山堂的门扉,逢春无神地站在桌前,视而不见地瞧着摊开在桌上的字画。
逢春何时……何时起竟在他胡嘉心中占着如此重的份量?
「逢春……」低语轻吐。
左逢春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声音来处。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左逢春微微蹙眉笑着,询问对着他走来的胡嘉。
胡嘉把大氅披上左逢春肩头,站在逢春身后肚子顶着他后背,双手拉着结带越过逢春颈侧,双臂就
这样圈着他脖子给他在颈项前系上结带。
然后紧紧抱着逢春,不忍放手。鼻子酸了,眼眶热了……胡嘉有点好笑自己也像大哥、小三那样犯
了怀孕时不知怎地就容易感伤、激动的毛病……
逢春耳侧听到胡嘉埋在自己颈间吸着鼻子的声音,心疼地想转身。
「嘉……」
「别看我!」胡嘉禁锢着逢春上身不让他动。「对不起!我知道我今天一声不响地跑出去一定让你
很担心,我承认我错了,你就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你不理我,让我很难受你知不知道?我整
晚躺在床上睡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没办法安心,你回来也不让人来通知一声,害我也胡思乱想,以
为你也遭遇了什么被……被……」
「嘉……」左逢春软了心,今天下午仓卒而下的决定瞬间被拋诸脑后。
「你别说!……我现在能体会你天天叨念我的心情了,我也想劝你干脆就留在家里,看着你,我才
能安心。」
胡嘉又更加搂紧了左逢春,大有逢春不答应他他就不放开臂膀的决心。
「呃……嘉……我快……没气了……放松些……」
胡嘉赶紧松了松手臂。
左逢春也伸出双手攀住胸颈前的稳健双臂。
「可是家里也不见得安全了。」
「你是说下午有人入侵的事吗?」
「嗯……嗯?谁告诉你的?」
「翁涛。」
「……,我让他别说的,不想你担心。皇上的意思,是要我们这段时间秘密搬去你大哥家住。这里
留着影卫易容的替身,若敌人一有行动,影卫们就能将敌人一网打尽。这事,是今晚在宫里议定的
。」
「搬去……呃……」胡嘉肚子突然一绞,痛得他扭曲了五官。
感觉到身后猛地捱撞上脊背的力道,左逢春扯下胡嘉痛得无力的双臂,赶紧转身,伸手抱住胡嘉。
「嘉!怎么了?」
「肚子疼……」胡嘉在家养了几个月没晒过太阳而变白皮的肤瞬间转为死白。
「是不是孩子们又调皮了?」左逢春忧心地问。
「大概吧……啊!」又猛痛了一下,胡嘉额上冒出点点薄汗。
「我们回房歇着,来,我抱你。」
左逢春把胡嘉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从他臂下搀抱着胡嘉腰身,小心翼翼地走出书房,就要往卧居
走去。
「呜……逢春……这痛……啊!与……平时孩子们顽皮不大一样……」胡嘉倚着左逢春困难地走着
。
「没关系,我们先回房,我让人去请干爹起来给你看看。」
「嗯……」
他们慢慢走回竹苑的半途,碰上翁涛捧着刚煮好的鱼汤要去寒山堂。
「翁涛,你快上听天阁找我干爹,告诉他二爷肚子痛得奇怪,请他快过来看一看。」
「我马上去。」翁涛顾不得手里还拿着鱼汤转身就往听天阁去。
「忍忍……就快到了……」左逢春边搀着胡嘉走,边用袖口给胡嘉拭汗。
「嗯……呃……好痛……」
难道要生了?可……肚里孩子还未足月啊!
左逢春想得头皮发麻,不住祈求着上天,保佑胡嘉平安,保佑肚里两个孩子无事!
这天对左逢春来说,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第三十章˙
「动了胎气,必须安胎。」柳无色仔听脉后又仔细触诊了胡嘉的肚子。「不过,等一下喝过药后,
若嘉儿仍疼痛不止……师父,你看是不是干脆就先把孩子接生出来?」
胡嘉的疼痛惊动了整个相府上下,柳无色才睡下就被挖起来,他还让翁涛赶快去叫韩征到竹苑去。
「嘉儿如何痛法?」韩征沉思问。
「绞痛……」满头大汗的胡嘉躺在床上紧抓着被子。
韩征抓着柳无色到房后屏风后方低语讨论,不让其它人听见。
「兴儿与小三孩子要出生时,是从闷痛开始,然后逐渐加剧……但不曾绞痛……」韩征拢眉。
「嘉儿的状况感觉不大妙呀。」柳无色面色沉重。
当世两大名医十足非常有够担心,胡嘉无产道,当然看不出来肚里是否破水,就怕他体内囊袋已破
,羊水在腹内造成疼痛。
「等药煮好,最快也得半个时辰,若破水造成嘉儿的疼痛,就意味着他得再疼半个多时辰才能晓得
药物对他是否有安胎之效,若吃药后仍旧疼痛,那肯定是破水了,孩子得快些救出,嘉儿也必须紧
急救治,否则会有生命之忧。」韩征那张少年脸上堆积了几十年的沉重。
「我们干脆现在就剖开嘉儿肚子看看,若并无破水,便再把他肚皮缝合,做足安胎工作。」柳无色
提议。
「就怕这一刀画下去,胎中腹子反受惊吓。」韩征摇摇头,胡家这三个男人生子还真是麻烦啊,没
有妇女所拥有的产道,就算腹中真破了水也无法得知。
竹苑外传来了吵闹声。
「老人家,你不能就这么闯进来啊!这可是左相府啊!」
「我给你家夫人救命来的,别拦我!小朋友!」
杂踏的脚步声与争执声一路进了卧房。韩征、柳无色赶紧走进前面卧房看看是怎么回事。
「师父!」、「师祖!」
韩征、柳无色齐叫。
「快准备接生!小子要出来!」丽山仙人大叫。
「可是小孩还没足月……」左逢春犹豫地说着。
「可他们想见见世面了。再不让他们出来,你就等着给你老婆收尸吧,一尸五命吶!你舍得?」
左逢春愣了。
「一尸五命!」韩征、柳无色惊叫!
「快叫人去准备热水,四大盆子,干净布巾越多越好!拿瓶雄黄酒来,灯也多取几盏来,越多越好
!」丽山仙人吼着。
翁涛忙叫人快速准备。
「王导呢?叫他也来帮忙!」丽山仙人又叫。
又有下人冲去叫人了。
丽山仙人开始一边忙着一边与大家说话。取下随身携带的医具腰包,摊在桌上,就到床边来慰问胡
嘉。
「嘉儿,你忍忍,你这胎比较麻烦,既然太祖爷爷来了,你就能放心安产了,等会儿就帮你解决疼
痛啊!」
「唔……多谢太祖爷爷……呃……」胡嘉只在两年前见过丽山仙人一次,那时适逢丽山仙人驾临辜
英故居为胡兴接生,他知道丽山仙人有天大的能耐。而胡嘉现在不只腹内绞痛,还闷痛连连。
「真是的,你们两兔崽子,干嘛都不算时辰啊?还好我来了!胡家的事情丢给你们真不能让人放心
!」
「算时辰?」
「你们去年不是去了胡家祖坟看过?」
「是啊,师父。」、「没错啊!师祖!」
「难道没算过合于胡家祖坟生门出生的孩子时辰?这是一定要算知的啊!」
「啊!」韩征、柳无色齐叫。他们看到胡家祖坟那时只顾着赞叹那种绝无仅有的地理脉象,还真没
多花心思在胡家后嗣的生辰上。现在想想,那还真是算得出来的!两人思断得出:那地理脉象显示
,今年,胡家血脉能得六子,其中四子的降生时辰不就是……此夜此时?!
在相府上下所有仆人的奔走准备中,胡嘉疼痛的呼吸越来越密越尖锐。他痛得冷汗直流,还一直压
抑着呻吟只偶尔说冷,宁愿地咬紧牙根,也不愿把苦痛喊出来。
看着胡嘉痛苦扭曲的五官,左逢春彻底慌了,只能听丽山仙人吩咐:脱下胡嘉全身衣物,拿了很多
干净的布巾掩盖胡嘉裸露的下身,将胡嘉抱在怀中、双手紧握住胡嘉的双手,让胡嘉枕躺在自己身
上,以自己的体温温暖胡嘉。
左老夫人也被通知了,此刻正坐在卧房外小花厅紧张地等待。卧房里头都是男人,而且是她的男媳
妇生孩子,她这婆婆于礼必须回避的。白天才去街上走动,怎么半夜就要生了,孩子不是才八个多
月大?看着仆人来来去去准备东西,左老夫人心中亦充满不安。
所有物品陆续准备好,丽山仙人即刻取出金针在胡嘉身上布下绵密的止痛止血针法,然后摸了摸胡
嘉的肚皮决定下刀的位置,再拿了已经用酒消毒熏烤的小刀一刀划下。
小心地取出两个囊袋,其中一个已经破裂。
「征儿、无色你们两来处理这两个囊袋。」
把包裹着婴孩的囊袋交给二人后,丽山仙人便着手清理流于胡嘉腹中的羊水与血水,还拿出某种药
膏涂在胡嘉腹中的肠胃器官上。
左逢春眼看着胡嘉的肚子破了这么大个洞,露出里头的器官,血水渗出肚皮,自己的泪水便管不住
地滑出眼眶,不舍地默默流泪。
「不要生了……我们以后都别生了,好吧?嘉?」
止了痛的胡嘉,现在比较能缓得过气,正注意着韩征与柳无色弄掉包裹着孩子的那层囊袋薄膜,模
模糊糊中听到左逢春低低的声音,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
「我们有四个孩子了……够了……以后不生了,好不好?我受不了再看你这么辛苦了……」
闻言,胡嘉笑了,有气无力地说:
「好啊。以后你都归我压,就绝对生不出来了。」
「我……愿意……」
两个宏亮的哭声响透寂静的深夜。小花厅里的左老夫人高兴地红了眼眶:「生了!生了!」
左泱、王导手上各抱着一个正在嚎啕大哭的婴儿在温水盆里清洗。韩征、柳无色手上也各倒抓着个
婴儿正在拍他们屁股,这两个孩子是在那个破水囊袋中出生的,到现在还不吱声。
恐惧爬上胡嘉眼角:「孩子,不会……死胎了吧?」
「不会不会!等会儿就哭了!」丽山仙人正在缝合胡嘉肚皮,一边安慰着。
沉默的空气中只听到一声一声拍在婴儿屁股上的响声,大家都摒着气期待着。
然后听到孩子微弱的呜咽声……最后孩子开始放声大哭。韩征、柳无色这才舒心地把哭了的孩子抱
在怀中,放入温热的盆水中清洗。
翁涛高兴地从卧房走到外头小花厅,对着左老夫人行礼:
「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二爷一举生下四胎男婴,全都安产!」
「老夫人!太好了!」小秋手舞足蹈地喊着。
整个竹苑外爆起一阵欢呼声!敢情相府里所有家丁下人都聚在竹苑外等着相府的小少爷们出世!
四胎?!
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吓的,左老夫人晕了!
˙第三十一章˙
相府外,随时都有盯着相府动向的人,不管是皇上的人,或者是与皇上作对的人。
前几天下午,相府车房缓缓驶出一辆马车,驾车人是左泱。会留心相府事物的人,多半已经晓得左
泱是专给胡嘉驾车的随侍,想当然尔,那车中之人一定是胡嘉。本来几个有心人都已经跟上去,伺
机要擒下车中正主,这便尾随该车,一路前往西城门边的玉市。
一到玉市,就看见左泱从车上扶下一位大腹便便的高大美少妇,还有一位老夫人。左泱冲着孕妇喊
夫人,冲着老夫人喊娘。几个有心人发现自己弄错对象:人家随侍左泱带着他老婆与娘亲来逛玉市
,他们这几个人跟来凑什么热闹?于是有心人们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撤回相府附近。
这就是发生在几天前,胡嘉易容上街的那件事。
而今天上午,相府车房进来了两辆车,都是国师辜英家的座车。
傍晚时分,相府车房出了五辆车:早上国师辜英家的两辆、太友皇与国医柳无色的招牌华丽座车一
辆、京城第一名医仝善全城绝无仅有的药车一辆、最后一辆车的驾座上坐着个长相平凡的中年人,
而车厢车帘窗户洞开露出里头乘坐的一个糟老头子。
最后这辆车上坐着的两个人,这几日已弄清楚,那驾车的是毒医王导,糟老头子是柳国医的祖辈。
跟稍们发现这列车队最后全驶进了辜英家的车房,便未再多花心思在此地,撤离后照例回报即可。
因为以过去的经验能了解,除了最后那辆车,前面这四辆一天到晚在辜家与相府间来来去去,已不
足为奇。
跟稍们当然不晓得前面四辆车里挤满了人。四辆车把该搬该运的人与物全都往辜英家送了。
辜英与胡兴牵着胡严、朱喜抱着小山、胡翟抱着小海,等了车房边上对外的门密实地关上后,才从
车房厅里出来,迎接从车上下来的家人。
胡兴的车上,左泱与翁涛先下车来,左逢春抱着一个婴儿、胡嘉也抱着一个被左泱与翁涛搀扶着下
了车来。
陈友竹赶的胡翟座车也下来了左逢春的随身书童左文与另一个随侍左陵扶护着同样一人抱着一个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