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涉——暗夜行路

11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站在窗口的李当。他双手垂着，挽起了袖子，我看得到他小臂上的青筋，和一丝丝血迹，是阿涉

的血。

刚刚的景象还在我眼前浮现。在我还在惊诧中的时候，他奔到浴盆旁，把阿涉的胳膊拿了出来，疯狂地扯下自己地领带，

紧紧地缠着阿涉的胳膊，他的手腕处，是一个咧开的血口，血还在流出。李当一下抱起他，就朝门外跑，对我吼着，快去

开车！

阿涉的头歪在他的胸前，脸，嘴唇，都是苍白。

李当的眼睛，却是通红。在车上，我看到他紧紧地搂住阿涉，像是要把自己全身的能量都给他。

那个时候，我开始相信，李当，对阿涉的爱，是真的深切。

我站起身，走到很久未动的李当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眼睛还是通红。我说：“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我们才离开不久，时间不久，应该没有事的。”

“不许！”他吐出两个字“我不许他死！”

“李当！别用这种语气！”我禁不住说“你不许？你不许以前可以用他弟弟威胁他，现在呢？你还有什么砝码？你一次次

地践踏他的尊严，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他弟弟，他一早已经在手术床上扎下那把水果刀了。他是跑不出你的手掌心，对付

你，也太过弱小。不过，他走了今天这一步，就是他的斗争，就是他仅存的维护尊严的方式！你要他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我问他，我希望他说出真心话。

李当怔了一下，然后说：“不为什么。我说过不会让他死。”他仍旧不承认。

“好……你的理由真的简单……不过……”我刚要说话，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李当回过头，阴森森地看着

他。我想，如果医生摇头的话，他的脑袋会被李当拧下来。幸好，他没有。

如果，一个人，可以选择死亡的话，他一定再没有生存下去的理由。我知道这一点，所以，看着阿涉再次被救活，无助地

躺在那里，我心痛不已。

他能看到我们地时候，居然笑了。我觉得他这么笑，让我受不了。李当也应该是，我明显地感觉他发了一下抖。

李当一脸阴沉地看着他，我不指望他说出什么心底的话，这些年，他已经把隐藏自己学得太好了。

小安也来了，看着我们这个场景，他故意打趣说：“呦呵，人很齐吗。”

他这一声让紧张的空气有了些缓和。

他走近阿涉，看着他说：“阿涉，没了叫小安的弟弟，认我这个叫小安的哥哥，好不好？”

阿涉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感情，并且被蒙上了一层雾水。

阿涉干涩的嘴唇吐出几个字：“谢谢你，小安哥。”

小安笑着说你们看着啊，今天开始，阿涉就是我弟弟了，谁敢欺负他，我跟他拼命！

然后，他把李当和我揪了出去。

小安真的像个哥哥似的开始发起威来。他叫着

“告诉你们两个黑社会！以后离我弟弟远点儿。”

我其实很感激小安，他这样的处理方式，也许可以让这件事平稳过渡。他同时，也许给了阿涉一些慰籍，这是我一直想做

，又始终没有做到的。

李当说，你们两个在这儿，我进去和他说话。

“不行！”我拦他。

小安却拉开我，让他去，他说。

我犹豫了一下，小安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松开了手。他进去后，小安说：“那个家伙死鸭子嘴硬，给他个机会让他赎罪吧

。”

谁知，李当刚进去，就听到他大叫一声：“你给我住手！”

我和小安冲进去，看到李当的手上插着输液的针头，阿涉的手拿着它，他的手已经血流如注。而阿涉的胸前，也被鲜血染

红了。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竟然要再次自杀！我和小安都呆立着。李当不顾手上的伤，大喊：“医生！叫医生来！”

小安直接奔了出去。

阿涉的眼睛半张着，他还有一丝的神智，李当看着他胸前的鲜红，身子发抖，声音嘶哑地叫着说：

“别这样！别这样！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我错了。我喜欢你阿涉！别这样跟我斗！我输了！我输了！你要杀，你杀我吧

！你不是要杀我的吗！…….求求你，别伤害自己……我输了……我输了……”

大颗的眼泪从李当眼里流出来，就好像，当初阿涉抱着小安流出的眼泪，一样。

阿涉的眼角，也有东西流下，不知道，是李当掉在他脸上的泪水，还是，他自己的……

12

阿涉的那个举动，对我们三个都造成了影响。李当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沉默了，我和小安都心痛不已，我则有更深的自责，

其实，我一直在他身边，却没有为阻止这一切做任何事。我好像在关心着他，实际上，真的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总是被伤

害着，我无能为力也好，或者别的原因也好，总之，他今天这么做，我也有责任，我同样对他不起。

也许李当也没有想过，他会在这种场景下表白他的心意，他一直很强，强到不会在乎对方的想法，他在这些年一直延续着

这种作为，无往而不利，也许，他早已经不懂得，在爱上一个人后，要如何对待。

他一直呆呆地坐在阿涉的床前，滴水不进。阿涉曾经一度需要呼吸器来维持生命。李当面无表情，对我们的说话置之不理

。在阿涉恢复神智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改采取什么行动。李当终于如还魂一般站起来，走到他的床前，他哑着嗓子说：

“死，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个家伙，以为很有骨气，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的，你活着给我看看？”

阿涉看了他一眼，可能是太虚弱，他又闭上了眼睛。

李当一直在他床前，不曾睡过，他喝咖啡，一杯又一杯，他烟瘾很大，可是，他不曾离开到外面去抽一颗烟。我买了吃的

回来，他终于吃了，因为小安横着他说，你要是饿死了，倒省心了！他就大吃起来，吃的

太急，后来都吐了出来。小安看着他冲进洗手间的背影，摇了摇头。

我恰巧看到阿涉睁开了眼睛，我喊了一声，阿涉。

小安回头看着他说，阿涉，你不喜欢我这个哥哥？

阿涉微微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这样？你觉得我不会为你难过？你觉得你死了我不会像你失去弟弟那么伤心，是吗？

他又摇了摇头，吐出微弱的字：“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我就算再难过，是死不了的。小安说。你看，你又被救活了。下一步打算怎么样？这里还有吊瓶，你还准

备刺下去？

阿涉歪了头，眼泪掉到枕头上，我听他说：“死，也这么难啊。”听到这句话，我憋闷的胸口几乎要炸开，我恨我自己，

不知为什么恨我自己恨得要死！

阿涉的眼睛好像望到了远处，他怔了一下，我们知道，他又看到了李当。

李当在远处阴郁地站着，我才发现，仅仅几天，他瘦了一圈，眼窝深陷。

我记得，李当那天，终于离开了医院。因为，阿涉对他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他转身就走，留下了一句话，我走，你给我

好好活着。

阿涉终于没有再寻找什么解脱的方法，他合作地养好了伤。小安每天去看他，小安说，他不会再寻死了。我松了口气，可

是，对自己的恨，却始终无法释怀。

后来，他出院的时候，我没有去，那天，是和红星谈判的日子，李当也在。他那天火气很大，谈判破裂。为一个区的所属

争执，没有结果。仁叔说，年轻人太狂妄了是不好的。他说话总是文，他是个著名的笑面蛇，笑着的脸，毒蝎子的心。李

当说，人老了也要早点见好就收，挣好管材本就行了，不然，连送终的人都没有，就不好了。

两边差点当时就火拼起来。

我们好久都没有再提到阿涉，也没有再见他。有半年了吧。我想小安一定知道他的消息，可是，我没有问，我不知道如何

面对他，我是内疚。没想到，李当也从没有问过小安阿涉的消息，这个我后来才知道。我知道，他向来说话算数，他应该

也没有让阿涉再见过他！

小安也不再主动提出阿涉的消息，只偶尔说，他很好，但是个倔小子。

我以为一切都会这么过去。我们回到黑社会生活中，阿涉可以过起普通人的生活。虽然我带着负疚，不过，对阿涉，这也

许是最好的结果。我只希望，他那颗受了伤害的心可以平复，可以不像那两刀，在身体上留下伤痕。

世界上，也许真的有缘分这回事。那个操纵着缘分的人，也许，是早就想好，要把阿涉的线牵到李当的手里。亦或是，李

当的那根线，早就预计好要牵扯到阿涉那一头……

13

我记得那个晚上本来我们三个约好了喝酒，但是迟迟不见李当回来。我和小安坐在我们常去的那个酒吧，小安和旁边的一

个女侍应调笑，待那女侍应走后，我终于忍不住问，最近阿涉怎么样？我们三个之中，唯一还和阿涉有接触的就是小安了

。

小安笑着说，我以为你还能多坚持一阵子。

什么意思？我问。

小安笑得很有内容，他说，你自己的事儿自己清楚，对阿涉，你也太关心了。我还以为只有李当喜欢男的，怎么你也变了

？

我气得说你少给我胡说，我只是觉得他可怜。

小安说，你心里的事儿，我不跟你争。他现在很好，回学校读书去了，打工也没停。不过，那个小子，确实是个硬脾气。

怎么说？

听说以前他们学校有个有钱有势的家伙，在阿涉面前侮辱他弟弟小安来着，你看他瘦瘦的，其实骨子力不知有多少力气，

楞和那个魁梧的家伙干了一架。

阿涉确实很硬。我说。他和李当这样，也看得出来。

对呀，要不是这样，李当也不会这么上心。不过，李当啊，做的太过分，我想，阿涉现在可能巴不得他去死。不过，李当

倒奇怪，说不见就不见。

我想他死心了吧。

我看不是，小安喝了口酒，他是太上心了，阿涉不愿意看到他，他就不见。

人啊，总是在无力挽回的时候，才悔不当初吧。

电话在11点响起的，是李当的司机，他大呼小叫地说，老大不见了！

我们起初没有在意，但是，听完他的叙述，我们都出了一把冷汗。据说他们遭到了袭击，几个人在李当快要上车的时候突

然从暗处蹿出，挥舞着刀，李当已经上不了车了，往小巷中跑去，那些人追了过去，司机追了过去眼睁睁的看着他挨了几

刀，然后又继续在深巷中跑。司机招呼兄弟们过来以后，便找不到李当和那些人了。

我和小安急了，从酒吧里冲了出去，招齐兄弟们去找李当。

折腾到半夜，丝毫没有消息。我在李当消失的小巷，看到了血迹，我想应该是李当的。

虽然，当年我和李当都没少遇到过危险，身上的刀伤也并不稀奇，可是，这样子的状况，在李当做了老大以后我们已经不

太习惯了。所以，当初那种诚惶诚恐，随时会丢了性命的感觉又回来的时候，我感到一股寒气。

我怕李当出状况，很怕，毕竟，他是我的兄弟！

我和小安拖着疲惫走回他的诊所，我想，李当也许在那儿。有一次，李当被砍伤后，就跑到小安这里，起初他们连我都瞒

着，那一次，李当差点送了命，那一次，给李当一刀的，是阿涉的爸爸。

我们失望了，他不在。

小安开门，我们都很沮丧和担心，按照司机的描述，和我们看到的那滩血迹，李当，应该是受了重伤的。

忽然，阴暗里好像有个人影，我们两个同时发现了，并同时叫

“李当！！”

那个人从墙角里闪出来，借着灯光，我看到一双明澈却有些忧郁的眼睛。

“阿涉？！”小安叫了一声。

“阿涉，你怎么了？受伤了？怎么身上都是血？”

“李当，受了伤。”他声音没有任何语气“你们去看他吧。”

“在哪儿？”我们都不由得惊诧。

“跟我来。”他没有什么表情，转身走。

我们回到了离那个巷子不远的地方，他打开了一个后门，走了进去，我们跟着，然后，在一个阴暗的房间，我们看到李当

浑身是血。

看周围的环境，我知道，这是一家餐厅的杂物间。

“李当！李当！”小安焦急地喊着。

我听到李当发出了一个声音，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我回头看着阿涉，他靠在门口，面无表情。

“是你救了李当？”我问。

“你们快把他带走。”他说。

如果不是真的发生，我无法想象，救了李当的，竟是阿涉！我以为，他恨不得他在他面前死去，死的越难看越好。

李当受伤最严重的腹部，居然被包扎了一下，上面有些消炎的药粉。我看到，储藏室的地上，有一个附近药房的口袋，和

消炎药粉的包装。

我看着阿涉，才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阿涉，我叫了一句。

他苦笑了一下，缓缓说，我出去倒垃圾，看到他躺在那儿。

阿涉，我没有想到，你会救他。

我只是，不想看到谁，这么死了吧。

阿涉，那一刻，我意识到，他是一个无比善良的男孩。即使，对着曾经那么伤害过他的人。

李当被救过来了，我们正在全力查那伙人是谁。李当在他的别墅养伤。

小安在几天后，告诉我了一个情况。

他说，李当在迷蒙中，看到了阿涉，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不住地跟阿涉说，原谅我，阿涉，我爱你，阿涉。

他说，在那一刻，他好像看到阿涉的眼泪。

14

李当显然恢复了活力，这从他确认他被阿涉所救开始。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李当这次像是被人出卖，而要杀他的人

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他却把这些抛在了脑后，沉浸在被阿涉救了的狂喜之中，我不得不提醒他，阿涉救你不是因为你是李

当，只是因为他善良。

他知道我说的没错，可是，他依旧兴奋。好像在荒原上看到了曙光的流浪者。

我知道他迟早会去找阿涉，他早已在不能下床时就蠢蠢欲动。我想他应该不会再做出伤害阿涉的事了吧。

他苍白着没有血色的脸出现在阿涉面前的时候，阿涉并没有什么表情，他说，阿涉，我们谈谈。

阿涉冷冷地丢下一句，你走开。

他没有走开，却跟了上去，他扳着阿涉的肩膀，阿涉把他摔开，他的伤没好，吃了痛。

阿涉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当一直是个有毅力的人，他频繁地去找阿涉，他甚至辞了工作躲着他。不过，他太小瞧李当，李当要找谁，他是跑不掉

的。他终于不再躲避，对着李当说：

“你想怎么样？！”

“给我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电视剧里的老桥断，却是李当的心里话，虽然对着的是个男孩。

阿涉只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李当说，可能，什么都可能，告诉我，是什么方法？

阿涉说，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