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闻声,暗色的走廊后,一名少女款款细步而出,娇好的面容上挂着一丝戏谑。
不劳表哥操心。早听说表哥与殷国兵马大元帅之子戚梓墨相交甚好,如今得见,果不其然。
君浩然苦笑,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玲珑心思的表妹到底从别人那里听来多少关于他与戚梓墨的事,但直觉告诉他这女孩与戚
梓墨若当面见了,必要水火不容的。
怜儿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君怜立时皱眉,主母只吩咐我周全表哥的安全,你的似事,我还能大叫说不行么?
怜儿若执意不允,表哥又岂能置你于不顾?
君怜眉头皱的更深,道,怎么我从来不知道表哥你其实是个……
是什么?
……谁教你这么和女孩子说话的?
不是谁教的,算……我偷学的……太上皇当初就是这么和菊妃娘娘说话的,他说这样的话女子都喜欢听……有问题么?
君浩然小心的偷瞄到君怜似在隐忍什么,不觉跟着心慌。好象这个很厉害的表妹没有很高兴啊……难道太上皇骗他?
那个……怜儿,梓墨有发现你么?——叉开话题~~
君怜瞥了眼戚梓墨离开的方向,不屑地回答道,除非他也有我给你的那种香。
明天,你想去便去好了,但是我要……
不要跟着我。君浩然抢先一步说道:怜儿帮我做件事,很重要。
我不负责帮你做事,你找别人去。
君浩然再度叹气,怜儿,先生不在,若是还有其他能相信的人,我也不必找你啊。
……什么事?
帮我,送封家书。
那……下不为例哦。
君怜左右权衡,最终点了头。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君浩然开门时,门口一名侍卫已经恭候多时,细问方知果然是迟誉派来告诉他殷国特使的事。
君浩然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心中却是莫名松了口气。
接下来是例行的接待,殷国特使对于自己被怠慢一天的事也未多加置词。事后迟誉好奇的和君浩然提起,说这特使倒是好
脾气,来了一天没人理也能安然自若。君浩然强忍着笑点头附和说,殷国特使怎么说也是将军,这点气度都没有怎么可能
成为殷王倚重的臣子?说到这里又笑不起来了,没错,戚梓墨是殷王倚重的臣子,而他君浩然是南修的臣,一时的交集也
改变不了他们对立的命运。
那么戚梓墨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对他说爱这个字的?
君浩然下意识的摇摇头,他不愿多想这些,因为其中搀杂了太多他不愿想起的事。
那天上午君浩然便以接待来客为由随戚梓墨出了隐城,迟誉等人自然是百般不放心,但见君浩然态度坚决,也不好多说什
么,只好作罢。
他们沿着隐城与合图中间的小道骑马闲逛,路上谈起些有趣的事,都尽量让对方开心。
隐城的冬天虽不比京城冷,也不见得如蜀地般温暖,落了叶的树枝光凉风中抖动,君浩然看了忍不住跟着抖了下,惹的戚
梓墨大笑。
君浩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京城过冬时,戚梓墨也曾这样笑他,他气的随手在地上抓起团雪朝戚梓墨扔,戚梓墨一边挡一边还
是说个不停,回屋子时一身的雪化湿了衣服,害戚梓墨染上风寒,之后他就带着很后悔的心情自告奋勇去照顾戚梓墨,好
不容易戚梓墨病好了却还是不吸取教训到了外面继续笑,君浩然那点本来就基础薄弱的懊悔也就很自然的烟消云散,于是
越来越大的雪团朝戚梓墨扔去。
如今四下张望,竟不见一点记忆中的纯白。也许一切都去了,再没有那种不掺分毫杂质的东西。他明白,戚梓墨一样明白
。此刻如果真的有什么山盟海誓,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君浩然指着前方一棵几人粗的大树问,梓墨,你说,那棵树有多大年龄了?
有上百年了吧。
上百年啊……君浩然喃喃的望着那树,不知想些什么。
戚梓墨想了想又说,多久的树,根烂了,还是要倒的。
被推倒和自己倒掉,只是时间不同罢了。
梓墨,你想说什么?君浩然忽然歪着脑袋一脸好奇的样子问。
……小然,我说的是什么,你清楚的。
可是梓墨,我不清楚啊。你想告诉我,这树的根烂了么?还是要告诉我,那树要是倒了,我也是推倒它的人之一?
梓墨,你多心了。我不想让你觉得不自在的,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故意对我说这些?
君浩然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些什么,戚梓墨却是沉默不语。
僵持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哭喊声。
君浩然眉头微皱,立刻掉转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戚梓墨慌忙跟着勒马,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
没走多远便看到林子里两名大汉正粗暴将一名女子和一个小男孩儿拖开,哭喊的是那女子,小男孩儿死抓着她的衣角,被
其中一名大汉用力甩开,摔到一旁的石头上,撞的满头鲜血,引的那女子叫的更加凄厉。
小男孩儿头流出血的刹那,君浩然下意识的紧抓了下缰绳,未经思考,已经奔至人前,翻身下马,扶起那小男孩儿。小男
孩儿紧咬着惨白的双唇,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两个大汉。
那两人大概是被君浩然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见君浩然一副书生的柔弱样子,胆子也跟着大起来,二话不
说拽着那女子便走。
那女子忙叫公子救命,君浩然这才朝他们看去。
那两个大汉对上君浩然冷冷的眼神不知怎的就一阵莫名的心虚,不等对方发话自顾自的吼道,聪明的就少管闲事!爷爷保
证你毫发无伤!
哦?那我要是就管了呢?君浩然冷笑着反问。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一边捋起袖子朝君浩然走一边恶狠狠的说,不听劝的,爷爷我就——
就怎么样?
两人话没说完,一道人影闯入中间,正是随着君浩然急急赶来的戚梓墨。
这一问声音里掺了些许内力,让人觉得四周树林跟着乱颤,两个大汉这才真的感到害怕,只是嘴上还不愿服输。
老子让你们知道什么叫——
话没说完,只见戚梓墨眉头微皱,眨眼间右手持剑而出,凭空一扫后,叫嚣的两人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当场愣住。
梓墨,我都不知道,你功夫精进如此之多。
君浩然边说边从怀中掏出块锦布给那小男孩儿包扎。
先不说这,你倒大胆,万一我来晚一步,怎么办?
戚梓墨收起剑,不再理会还在愣场的两人。
怎么办?君浩然冷笑,你是说,你会来晚了?
我说万一——
看你的功夫,你若想追,会么?
小然!你存心和我过不去!
我有么?
你——
语气愈加表露不满,君浩然泛着水光的眸委屈地盯着戚梓墨,盯的他硬是一句狠话也说不出。
恩……恩公?
一声细细柔柔的呼唤,让斗气中的两人方才想起还有其他人在。
两位恩公,多谢今日……
不谢!
戚梓墨心中烦躁异常,草草打断那正欲行礼拜谢的女子,对方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君浩然看了眼那女子,将怀中小男孩交给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得左臂一阵疼,下一刻已经身在马上,戚梓墨的
怀中。他还要抗议些什么,刚仰起头,立刻有两片潮湿稳热压下来覆在唇上,他想挣开,却又被对方的手臂紧紧拥着,动
弹不得。
感觉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完全忘了之前地不愉快,君浩然只想知道他们正往什么地方走。仰着的姿势令他难受异常,想
反抗又不是戚梓墨的对手,只好不断的挣扎以表示自己十分痛苦。好不容易等到戚梓墨放开自己的唇,君浩然喘了几口气
后立刻大叫停下,戚梓墨却是不听他的,把马骑的越来越快,快到君浩然完全来不及看周围情况。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在速
度如此之快的马上呆过,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害怕,两只手下意识的抓着戚梓墨横抱着他的手,良久又觉得不妥,戚梓墨一
手抱着他一手拉缰绳,这马岂不是骑的危险万分?可如果戚梓墨两只手都拉着缰绳,那他抓谁?内心极度矛盾之下,君浩
然无奈的再度仰起小脸,雾蒙蒙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戚梓墨希望他能赶快低头看看然后停下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就在君浩然以为自己这下完了的时候戚梓墨勒马停下。两个人都大口的喘着粗气,只有刚跑的痛快的
马儿一副酣畅的样子甩着尾巴就地嚼草。
小然……
戚梓墨从背后拥着君浩然,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肩窝中,感觉怀中的人儿轻颤,于是搂的更紧。
我真想这就把你带走,然后偷偷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样,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君浩然心中一阵酸楚,苦笑道,这样,你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发兵攻打我大越了,是么?
小然,你为什么要发那种誓?为什么要立军令状?你来隐城不是想随我走,而是想与我同归于尽,是不是?
……你是这样想的么?
不然还有怎样?
梓墨,我是万万不愿伤你的,真的有一天我不得不兑现那军令状的话,我会……
不会有那天的……
戚梓墨在他耳边轻轻说,不会有那天的,你还不明白么?殷若执意要取隐城,会因为我对你的私情而宽宏大量的放弃么?
我不会伤你,那个人也不会……小然,你被所有人宠着,从前是,现在也是啊。
梓墨……我们走好不好……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你知道我不能。
君浩然咬着下唇,不再说话。两个人静静的站着,很久,直到君浩然觉得冷了,才发现天色都暗了。
我们回去吧,君浩然转过头,笑着提议。
戚梓墨放开他,默默的去牵马,君浩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道,梓墨,你总是急性子,看,你把我的马忘在别处了。现
在可怎么办好?
当然是我们骑一匹马回去。戚梓墨把马牵到君浩然身边,抱他坐在马上,理所当然地说。
可这要让别人怎么想我们?
怎么想?你还怕别人怎么想么?戚梓墨苦笑不得地坐到君浩然后面,一手搂着他,一手握缰绳,说,你巴不得全天下人都
知道我们的关系,这样你就可以如愿的拐我带你离开,是不是?
我们的关系?我们有什么关系?君浩然不悦地反问道,他越加气戚梓墨总是提到不该提的。
不要再考验我!
戚梓墨说完长呼出一口气,君浩然闭着眼睛靠在他怀中却不再理他。
夕阳被成片的云压的不堪重负,终于下沉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骑马缓行的二人在离隐城城门不远的地方,看着成片明晃
晃的火把一点点接近,君浩然挣开戚梓墨的怀抱,跳下马,头也不回往火把中心最亮的地方走去,那里等他的,是迟誉,
是隐城的守城将士。
戚梓墨看着君浩然离他越来越远,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然后掉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策马疾迟。
第十八章
在外面转到天黑方才回去,免不了要被迟誉数落一番,君浩然不止一次的怀疑这隐城之中到底谁更大,为什么每次他都要
被个谋士指指点点?想着想着,又开始怀疑迟誉是不是京城中的谁谁谁派来安在他身边的。最后迟誉严肃的提议到,下次
要是再和殷的人出去,一定要带侍卫,否则免谈!说是提议,君浩然虽心有不满看着迟誉一脸威逼加恐吓的表情愣是不敢
说一个“不”字。
送走戚梓墨,君浩然日子又开始痛苦起来。他方来到时隐城正处于战事之中并且还有四王爷,因此极少有人关心他每天做
什么或者应该做什么,如今两军和平相处,放眼隐城他的官又最大,城中各种琐碎便铺天盖地而来了。君浩然从小养尊处
优清闲惯了,哪懂这些大小事务?结果迟誉一个白眼之后,他除了每天要看那些山一样高的东西外,还要追加关于隐城关
于政务的各种课程。君浩然此刻方才发现先生之好——先生从来不强迫他一定要记住什么的。
隔了几日,君浩然正在书房思量着如何说服迟誉让他少做一半所谓“功课”时,侍卫来报,说外面有一名女子和一个小孩
求见。君浩然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是谁,于是点头说不必为难让她们进来就是。
人带进来了,那女子一见君浩然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唤恩公,君浩然却是半天没反应过来,与侍卫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想
出个所以然来。看了看她旁边的小男孩,君浩然方才想起,这二人正是那日他与戚梓墨林中所救之人。
女子跪在地上哭诉说自家父亲不久前刚去了,留下体弱多病的母亲和尚且年幼的弟弟,他们为了给母亲治病借钱却无力偿
还,那几名大汉便要押她去卖来抵债,那日她到城外给母亲采药又刚好不小心叫那些人碰上了,才发生君浩然与戚梓墨所
见的一幕。女子又说,那日得若非恩公奋力相助,他们姐弟二人恐怕凶多吉少。
女子边说边抹泪,君浩然却苦笑不得。
那日真正相助的是戚梓墨不是他,怎么这女子就认准他做恩公了?
再看她旁边的小男孩,却是皱着眉抿着嘴,眼睛盯着地板十分不高兴的样子。君浩然看着那小男孩不知怎的就想起童年时
的自己和南修,想起他在京城的日子,心中不禁揪痛,于是对那女子说,欠了人家的钱,总要还的,他身边正缺个小厮,
就让她弟弟来做好了。
那女子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最后被留下的竟是她弟弟而不是她,不自觉的扫了弟弟一眼,扫的小男孩浑身一震,半天未
说出一句话,直到侍卫提醒还不谢谢王爷,他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君浩然连阻止都来不及。
待那女子走了,君浩然就吩咐人带小男孩洗个澡换套衣服,收拾干净了再来见他。
都整理好时已是正午,小男孩随送饭的的佣人一起进屋。君浩然见他拘谨的很,便笑着谴退其他人,拉那小男孩到自己身
旁的凳子上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
……东子……爹娘都叫我东子……我……我们没姓……
见少年不情不愿怯生生的回答,君浩然开始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不是表情很可怕吓着他了。
那,东……我叫你东儿可好?
君浩然尽量表现出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可亲的表情最温和的声音,小男孩儿瞧瞧他,想起那天林子里的遭遇,揣测着他应该
不是个坏人,于是点点头,算是答应。
东儿,你好象有什么心事,怎么了?可以告诉我么?
……小的……小的不敢……
不敢?不敢就是真的有心事了?说出来听听啊,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真的?
东儿小心的抬头,
真的!
见东儿要开口,君浩然不禁有种成就感。他对这小孩有什么秘密本不感兴趣,引他说无非是套套近乎拉近点距离,他不喜
欢自己看起来一副冰冷不易近人的形象。
东儿捏捏手,最后下定决心抬头,说,刚才那个女人,不是我姐姐!
君浩然听罢一愣,随即又笑,道,她是你母亲?
东儿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