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姻缘——梦里春秋

张绪清踉跄着去拔电话线。

为什么如此阴魂不散？他要求的他都已经照办了呀？

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莫名的恐惧像浓雾般笼罩了他。

“宋凯！宋凯！”张绪清站在客厅中央叫着，他好想宋凯这时候能在身边，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退后的身子差点碰翻茶几，张绪清扭头看到上面宋凯留着的字条。

“阿清，我去工地了，晚上回来。”

他抓起外套就向门口跑去。

工地上早已是一片热闹的景象，混泥土搅拌的轰鸣声就在耳边响着，几个工人正推着车运沙子，起重机吊着水泥板在高空中来来回回。

之前出事工人的家属，因为没有获得赔偿，索性在工地边搭起了棚屋不愿离去，施工方驱赶了几次也是毫无办法。他们见大老板来了，便不依不挠地想要靠近，却被包工头带着几个人拦住了，一群人吵吵嚷嚷推推搡搡的。

此时的宋凯已经没有心情去搭理他们了，这世上又有谁比谁更悲惨呢？他宋凯现在也不见得就比他们好多少，所谓一报还一报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抬头看着他那建造了一半的王国，这是他儿时的梦想啊，如今却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宋凯！宋凯！”

宋凯听到张绪清的声音，惊讶地回头去看他。

“咚！”温婉霖被林浩瀚开门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怀里的孩子也哇哇大哭起来，“怎么了你这是。”

“快帮我收拾几件衣服，我要回A市。”林浩瀚脸色异常难看，心急火燎地往卧室走。

“发生什么事了。”温婉霖将孩子交给保姆，跟着走了进去。

“师兄出事了，现在在抢救。”林浩瀚往行李箱里扔着衣服。

“怎么会这样？！”温婉霖惊呼。

“还不清楚，你航空公司不是有熟人嘛，帮我订张最快的票！”

明晃晃的走廊里，一个满身血迹的男人，正双手紧握着椅子的扶手，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不瘫坐在地上。

林浩瀚气喘吁吁地站在宋凯面前，看到他万念俱灰的表情，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情况怎么样？”他本就是个急脾气，此时只能尽量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声音听起来比往常要低沉得多。

宋凯闭了闭眼睛，张了好几次口才发出声音来，“还在抢救，八个小时了。”

林浩瀚抓着宋凯的衣领，吼道：“你怎么会让他出这样的事的！”

“……他来工地找我，被闹事的人开着车子撞了，头磕在……”

林浩瀚话还没听完就对着宋凯的脸狠狠揍了一拳，“你他妈让他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宋凯被打翻在地上，他捂着脸没有反抗，满眼死寂。

林浩瀚还要上前再打，被冲出来的护士制止了，“干什么你们这是，不知道医院要保持安静啊！”

林浩瀚捏着拳头，别过脸。

“你没事吧。”护士好心地去扶宋凯。

宋凯挣脱她的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你们别再打架了啊，不然都站到院子里去！”护士给了他们一个警告的眼神后离开。

宋凯蹲在墙角，将头埋在膝盖里，看不到表情。

急救室的灯熄灭，主治医师和护士走了出来，林浩瀚忙迎了上去，“医生，情况怎么样？”

宋凯却是站在原地，连脚都迈不动。

医生接过护士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手术很成功，只是能不能渡过危险期还得看晚上能不能醒过来，病人若是晚上发烧，也会增加一定的风险。”

“谢谢医生。”林浩瀚说。

“应该的。”医生在护士的簇拥下离开。

这时的宋凯仿佛才喘过一口气来，快步走到被护士推出来的张绪清身边，想去握他的手，被护士制止。

张绪清头上身上缠着绷带，脸上带着氧气罩，脸色竟是和床单一样的雪白。

他寸步不离地跟着，直到被拦在重症监护室外。

宋凯透过玻璃，看着张绪清身上被插上各色仪器。

林浩瀚就站在宋凯的身后，“师兄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宋凯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他的眼里只有张绪清那微微起伏的胸膛。

那微弱的起伏，是张绪清生命的搏动，同样也是他的。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林浩瀚转身去看，看见唐启青一向一丝不苟的形象也有了些许狼狈。

从林浩瀚那里得知了消息，他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在看到宋凯的一瞬间，就狠狠地上去踹了一脚。

可怜宋凯一晚上被打两次，却是一次都没有还手。

若是张绪清活不下来，那他就是真的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最终，三个人被护士请到了外面。

天空中飘起了细雨，空气湿冷得如同宋凯的心般。

第四十八章

隔日，张绪清所在的学校和研究所的领导及同事便呼啦啦地来了一大群。

张绪清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还没有清醒过来，他们表示了一番慰问后，留下探病的礼物又相继地离开。

因为是国家的特级人才，自然也就享有不一般的照顾，搬到了更宽敞更明亮的病房，换上了更加有经验和名气的主治医师。

所有的事情都是林浩瀚和唐启青在一旁操持着，他们自然也是毫无怨言。

自张绪清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后，宋凯就一直形影不离地呆在他的身边，才不过两天时间，已经是一副落魄潦倒、行尸走肉的模样。

林浩瀚虽心中厌恶他，张绪清的事要全怪到他身上也说不过去。

人各有命，他这个痴痴懵懵的师兄，注定要情路坎坷。

他虽不清楚宋凯和张绪清之间的曲曲折折，但如今看宋凯这副模样，也有些不忍。

他推了推宋凯的肩膀说：“你去吃饭吧，省得到时候师兄醒来觉得我们欺负你。”

宋凯抓着张绪清的手放在脸颊边，没有理他。

林浩瀚心中有一股无名怒火无处撒，瞪了他一眼，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外走，唐启青提着外卖正好与他擦肩而过。

“给你买的，先吃了吧。”他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对宋凯说，“阿清这人心肠软，你现在又是他心尖上的人，他醒来要是看到你这样，肯定又要心疼，你就不要惹他不痛快了。”

宋凯握着张绪清的手紧了紧，拿过盒饭随意扒拉了几块，就吃不下了。

唐启青又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也伸手接过。

“宋凯，阿清醒之后，你也应该走了吧。阿清当初喜欢我的紧，我却有太多顾虑不敢接受他。后来你又凭空冒出来，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对你动了心。你当初说比我更能照顾他，当时我心里也乱，便也尊重他的选择，可是，你看看今天发生的事……”唐启青走到窗边，往外看，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说，“我想你也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我虽不能给他想要的感情，却也能护他一生安安稳稳走到底。”

宋凯把张绪清的手抓得更紧了。

有些事情，即使不用外人说，宋凯也明白，可是他又怎么会甘心？

张绪清的眼珠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宋凯激动地站了起来，“阿清，阿清，你醒啦！”

走廊里的林浩瀚听到动静也跑了进来。

张绪清眨了眨眼睛，看向宋凯，又看向唐启青，最后又把目光转向林浩瀚。

“阿清，你觉得怎么样？”宋凯探身问他。

张绪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唐启青忙递上杯子喂他了几口。

“宋凯，我、我看不到颜色了。”泪珠从张绪清的眼角滑落，一颗一颗地递到枕头上。

屋里三人闻言大惊。

林浩瀚指着角落里黄色是康乃馨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颜色吗？”

张绪清盯着看了一会儿，摇摇头。

唐启青忙奔出去找医生。

宋凯捧着张绪清的脸，心中悔得肠穿肚烂，却只能硬撑着安慰他：“没事的，阿清，让医生看看就好了，也许就是暂时的呢？过上一会儿就好了。”

林浩瀚上前就把宋凯拽到了地上，“你他妈的知道眼睛对他有多重要吗！那是他的命啊！命啊！”

林浩瀚下了狠劲往宋凯身上招呼，宋凯抱着头没有回手，他只觉得现在有个人揍揍他才好，这样，心里也不会这么痛，这么悔。

张绪清急了，忍着疼从床上挣扎起来，差点掉到床下，被回来的唐启青堪堪接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病人需要休息，情绪激动的家属请到外面冷静了再进来！”德高望重的医生从门口进来，一边说着一边开始为张绪清检查。

一屋子的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

医生慢条斯理地检查完。

林浩瀚忍不住上前问他：“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往外走，林浩瀚和唐启青都跟了上去。

“身体各项机能都还不错，就是他的眼睛，你们要做好准备，不过具体结果还要看进一步的检查。”医生说。

“医生，他是化学家啊！中国最杰出的青年科学家之一，他的眼睛不能出事！医生你一定要帮帮他！”林浩瀚的情绪有些激动，他的师兄，化学天才，怎么能因为这样的意外就终止他的化学生涯？

“我只能尽力而为。”医生道。

唐启青的脸色很不好。

林浩瀚怒气冲冲地又要去找宋凯，却被唐启青拉住。

“你冷静一点。”他说。

林浩瀚狠狠甩开他的手，瞪着他道：“全天下就你最冷静！就你最会算计！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不是你逼的？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你给他前面钓个萝卜，引诱他却不让他吃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吗？！”

“浩瀚！”温婉霖将事情安排妥当，急匆匆赶过来，没想到刚好遇到这样一个场面。

她拉着林浩瀚的胳膊，对着唐启青歉意地笑笑，将自家老公拉走。

唐启青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是啊，就他最会算计，就他最自私！

他走到病房门口，宋凯正在照顾着张绪清，看着他们的身影，去开门的手又放了下来，最后转身向电梯走去。

宋凯可以从张绪清的眼中读出他的情绪，开心的，难过，生气的，无助的，他的感情总是很纯粹。

可是现在张绪清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他的眼睛闭着，宋凯触摸不到他的情绪。

以前，他孤独了，彷徨了，不知所措了，宋凯可以对他说，有我在呢。

可是现在，这样的话宋凯再也说不出口了。

张绪清一直这么躺着，宋凯就这么抓着他的手陪着。

天黑了，房间里的灯亮了。

张绪清睁开了眼睛，宋凯红着眼睛正愣愣地看着他。

张绪清伸手摸了摸宋凯的脸颊和下巴，说：“扎手。”

他碰了碰宋凯淤青的嘴角和眼角，“怎么弄成这样了？”

“没把你照顾好，被揍了。”宋凯说，“阿清，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可就活不了了。”

“宋凯。”

“怎么了，口渴吗？”

“宋凯我想上厕所。”

“我帮你。”宋凯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尿壶。

张绪清点点头。

宋凯想起那天，自己那么死皮赖脸地跟着他进厕所，却害得他尿不出来。

只是没想到，亲自把他从医院里带出来，又亲自把他送了进来。

解决完后，张绪清对宋凯说：“宋凯，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脸色差得吓人。”

宋凯去了病房里的卫生间洗了手，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瞬间的陌生感，仿佛回到了那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走出卫生间说：“我再陪陪你，你睡着了我再走。”

张绪清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看着宋凯说：“宋凯，我好疼。”

宋凯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疼就叫出来，麻药过了就会这样的。”

张绪清开始细细呻吟起来，宋凯一直在和他说着话，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第四十九章

张绪清受不了疼，宋凯去向医生要了止疼片来。

他吃过后才好受些。

宋凯想在他身边多陪陪，总觉得过一分钟就少一分钟了，张绪清遭受这样的意外，身边也一定需要一个人陪着，不然按照他的性格指不定又要往坏的地方想。

张旭清却表现得比宋凯想得更加冷静些，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小声音。

“脸上疼不疼？”他躺在床上，看着床边的宋凯，“去抓点药抹抹吧。”

宋凯摇了摇头说：“不疼。”这点伤，放在当初根本不算什么，放在以后也不算什么，到时候欠了钱还不了，债主找几个打手揍他几顿泻泻火也不是不可能。

他现在也不疼，看到张绪清这个样子，除了心疼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宋凯，去好好休息吧，脸色好难看。”张绪清看着宋凯一瞬间沧桑的脸庞，心里也是难受得紧。

面对张绪清哀求的眼神，宋凯还是站了起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一定要记得按铃叫护士，知道吗？”

张绪清冲他点点头。

宋凯走出病房，他并不放心放张绪清一个人躺着，靠着墙在走廊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张绪清睡熟了才晃着身子离开。

隔天一大早，宋凯便去排队买了张绪清爱吃的海鲜粥来看他。

病房里，唐启青已经到了，就坐在张绪清的床边，昨天宋凯坐的那个位置上。

唐启青拉着张绪清的手，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宋凯站在外面静静看了一会儿，早晨的太阳将两个人都镀上了一层亮光。

本就是从别人那坑蒙拐骗来的，手还没捂热，现在又要还给人家了。

他搭在门把上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把手扭开，走了进去。

屋里的两个人都看向他，唐启青站了起来。

宋凯问张绪清：“吃早饭了吗？”

张绪清点了点头。

宋凯一瞬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提着袋子就那么站着，他回去刮了胡子，衣服也换了一套，强撑出一股精神气。

张绪清忽然又说：“我还没吃饱。”

宋凯扯了个笑脸出来说：“伤还没好，吃这么多到时候不方便。”

“再给我吃点吧。”张绪清说，“真还没饱。”

唐启青站在一边，心中怅然，张绪清以前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和他说过话。

“那就再吃一点吧。”宋凯说着要往前走。

“咚咚咚”病房的敲门声响起。

宋凯扭头去看，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女走了进来。

“请问哪位是宋凯？”扎着马尾的女人问。

“我是！”宋凯没有想到法院的人会直接找到医院来，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走了出去，他看了一眼张旭清，对来人说，“我们可以出去说吗？”

张绪清看着三个人往外走，他没戴眼镜也分辨不出颜色，看到宋凯被两个穿制服的人带走，心中便急了。

唐启青忙上去稳住他：“你别激动，是法院的，不是警察。”

“怎么办？”张绪清喃喃道，在这样敏感的时期，他非但一点忙都帮不上，反而让宋凯分神操劳，若是他因此而没把事情处理好，他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唐启青抓住张绪清的手对他说：“你现在就是着急也于事无补，相信宋凯他能处理好的，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养伤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