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姻缘——梦里春秋

“去吧，别离得太近了。”

“嗯！”

宋凯走过去拉张绪清的手，“怎么这么冰？”

宋凯的手大，张绪清的手小，刚好可以把它们捂在手里。

那样的温度，透过张绪清的手，沿着血管和神经，一直传到了他的心里。

他抬眼看他，心底有什么东西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怎么了？”宋凯也看着他问。

张绪清摇摇头。

“中饭还没吃吧，饿不饿？”宋凯将张绪清的手搓暖后问他。

“饿了。”

“我来做吧，你休息会儿。”宋凯系上围裙。

张绪清手上端着牛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活的身影。

院子外传来宋冕嬉笑的声音。

他第一次请他吃饭的情景也是这样，仿佛发生在昨天一般，那时的空气似乎都晕染着桂花的芬芳。

才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带着温暖，带着色彩，却比他这三十七年的生活都要鲜活。

舍不得放手，也放不开手。

宋冕从屋外跑进来，拉着张绪清的手往外走，说：“叔叔，我们去堆雪人呀。”

怕宋冕被冻到，张绪清给宋冕戴上了小帽子，小围巾，小手套，才让他玩雪。

圆滚滚的宋冕一举一动都受到了限制，只能帮得上一些无关痛痒的忙。

宋凯倚在门口看着。

张绪清苍白的脸色也被冻出了一丝红润，他正握着宋冕的手往初见形状的雪人身上拍雪。

宋凯回屋拿了一个相机出来，对他们说：“我给你们照张照。”

张绪清抱着宋冕，站在雪人边上。

他在对着镜头笑，但是，宋凯觉得他在对着他笑。

“宋冕，看这里！”宋凯说，“行了，吃饭去吧。”

宋凯捧着碗，看着安静地吃着饭的张绪清说：“阿清，我们春节的时候去旅游吧，去南方，海南怎么样？”

“啊？”

“一直想和你去，趁着年假，我们去吧，你也散散心怎么样？”

张绪清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其实我还真没好好出去玩过呢。”宋凯感慨道，“忽然很期待。”

宋冕在一边插嘴，“我也要去！”

宋凯摸了摸他这个儿子的脑袋。

宋冕很聪明，智力和记忆似乎比一般的孩子都要高些，才两岁半就已经会背26个英文字母了，张绪清教他背古诗，教上几次他大概就能背下来，日常对话也能很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宋凯着实高兴了一番，这说明他宋凯的基因还是很优秀的嘛。

张绪清倒是比宋凯淡定。

他小时候也很聪明，懂事很早，但是那时候并没人注意到他，反而因为早慧，一些童年的记忆对他的人生产生了更深刻的影响。

宋凯在把宋冕培养成神童的事上跃跃欲试，只是被张绪清三两句话否决了。

推己及人，孩子还是在属于孩子的环境中成长最好。

宋凯对宋冕说：“还能忘得了你？”

宋凯公司最近很忙，吃过饭，他还要回公司，张绪清送他出门。

“下午不去学校了吧？”宋凯问他。

张绪清点点头，他想呆在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家。

“我早点回来。”宋凯说。

过了一会儿，宋凯重新站到张绪清面前，满脸无奈。

“怎么了？”

“雪太厚，车子开不出来了，你公交卡借我用用。”

张绪清上楼给他把卡拿了下来。

“注意安全。”他说。

宋凯走后，张绪清走到窗边看了看已经明显亮起来的天空，估计暂时应该不会下雪了，便对坐在毯子上玩玩具的宋冕说：“冕冕和叔叔去扫雪吧。”

“好啊！”宋冕很是兴奋。

晚上，宋凯搂着张绪清睡觉。

也许是白天忙活得太多，张绪清难得的睡得不错。

宋凯没有睡着，借着地灯的光，看着他的眉眼。

张绪清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他自己脸上的更是不必说。

他们已经三十七了。

这些天张绪清的焦虑他都看在眼里。

他这只鸡窝里飞出的土凤凰也曾以为自己和那些母鸡是不一样的，现在他才发觉即使披上了华丽的羽毛，内在也还是一只鸡架子，想要护着张绪清不受委屈，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第四十四章

宋凯一个人霸占着被子，眨巴了一下酸涩的眼睛，昨夜失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裹在被子里伸了一个懒腰，呻吟了一声。

外面走廊上传来宋冕跑来跑去的声音。

洗漱完毕，穿好衣服下了楼，他惊讶地发现，在厨房里忙活着的是张绪清。

“阿清，你不去学校？”

张绪清系着围裙，拿着勺子正在尝汤面。

听到宋凯这么问，他放下勺子，一边往面里加了点盐一边说：“不想去，不去了。”

“也好，休息一下好。”宋凯说着在桌子边坐下，等着开饭。

宋冕已经闹腾了好一会儿了，急冲冲地往厨房跑，被宋凯伸手一捞，抓着夹在两腿之间，他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有些怯怯地看他。

“装什么装，你老子我还不了解你，大早上的闹腾什么？”宋凯知道他这儿子真是狡猾狡猾的，这么小就会装可怜博同情了。

“叔叔说今天带我去玩。”

“你要带他去哪里？”宋凯探头看着厨房里张绪清的背影。

“就周围随便走走，冕冕说在家里无聊。”张绪清在面里加了点葱花，关掉电磁炉。

“这样啊，要不要我一起啊？”宋凯问。

“你去忙自己的吧，也就是随便走走。”张绪清关掉抽油烟机。

宋凯点点头，他这几天着实忙，加班加点的分不开身。

“那你们好好玩，去远一点的地方也没事，我可以叫公司里的司机送你们过去。”宋凯抽出被宋冕捏在手里玩的手指头。

“不用那么麻烦。”张绪清捞了一大碗面放到宋凯面前，说，“吃了快去上班吧，要迟到了吧。”

“我迟到怕什么，我是老板。”宋凯拽着调子哼哼。

张绪清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冕冕要吃面包牛奶还是面条牛奶？”他问宋冕。

宋凯嘴里哼着调子，心情不错地开车去上班，中途接到一个电话，拿出手机中气十足地冲着话筒喂了一声。

今天天气很好，难得的是车子虽和往常一般多但是井然有序。

突然一辆黑色奥迪紧急刹车，身后一长串的车子差点追尾，一时间喇叭声，咒骂声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像一锅粥。

宋凯挂掉电话，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忍着颤抖的手，点了三次火，车子才慢吞吞地发动起来。

张绪清喂完宋冕早饭，正在洗碗，手一滑，“啪啦”一声，一个青花瓷碗掉到地上裂成了好几块。

宋冕已经自己穿好了平时出门常穿的衣服，跑到厨房催促张绪清：“叔叔，好了吧，我们走吧。”

张绪清正拿着畚斗和扫帚清理碎片，抬头对宋冕说：“再等我一会儿。”

宋冕点点头，跑到客厅里开了电视看起来。

张绪清带着孩子在附近的公园逛了一圈，有些积雪还没化完，公园里也没见人。

宋冕想要招猫斗狗的心思落空，嚷嚷着要回家。

于是张绪清抱着他去了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了些菜，回到家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简单弄了两个菜，两人吃完后，宋冕被张绪清哄着去睡午觉。

张绪清自己将家里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

宋冕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正在整理一些不穿的衣服，打算当成爱心包裹寄出去。

宋冕明白他大概在做什么时，也把自己玩腻了的玩具交给张绪清，让他帮忙寄给捏的小朋友玩。

收拾完，张绪清抱着宋冕，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波斯地毯上。

张绪清很有耐心地教宋冕认了会儿字，又教了几个简单的英语单词，抬头看墙角的座钟，发现已经是下午五点，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宋凯还没有回来。

“饿不饿？”张绪清问怀里的宋冕。

宋冕摇摇头。

“那我们等爸爸回来吃饭好不好。”

“好，叔叔我可以看动画片吗？”

“去吧。”

张绪清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电视里闪动着的卡通造型，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进入他的脑子。

他就这么坐着，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

如果不是宋冕在身边看电视看得开心，还时不时笑出来，他觉得这房子三个人住还是大了点。

快到六点的时候，张绪清给宋凯打了个电话，以往宋凯回家不回家什么时候回家都会给张绪清打个电话报备一声，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既没有电话打进来，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张绪清有些心慌，弄了些吃的让宋冕吃了，哄他睡着，下楼又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打不通。

8点，10点，12点，指针一格一格走着，外面的院子却还是静悄悄的一片。

张绪清左手握着右手，又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外面的动静。

他想到早上打碎的那个碗，心忽然慌了起来。

想要出去找找宋凯，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只能重新坐回沙发，焦急地等着。

宋凯摇晃着身子打开门，伏在沙发上的张绪清一瞬间惊醒，忙跑上前去搀扶他，“怎么这么迟回来？电话都打不通。”

“关，关机了。”宋凯喝醉了，满身酒气，整个人东倒西歪的，张绪清差点扶不住他。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自己开车回来的？出事怎么办？”

“大不了一条命，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是捡来的！”宋凯挥着手，张绪清被他推开，少了一个支撑，宋凯“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张绪清忙矮身去扶他，“宋凯，你先起来。”

“我不要！”宋凯四肢大张躺在地上，“老子以前大街都睡过，这有什么可怕的！我可以横着躺，竖着躺还可以侧着躺！”

宋凯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张绪清扶不动宋凯，只能坐在他身边，伸手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宋凯，宋凯，你怎么了？”

宋凯转动眼珠子看他，眼白布满了红彤彤的血丝。

张绪清神色紧张，正担忧地看着他。

宋凯猛然一个起身将张绪清压在身下。

“宋凯……”张绪清惊恐地看着压在他身上的男人，他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伸手去推他，没推动。

“宋凯，你先起来……”他的手腕被宋凯紧紧按在身侧，动弹不得。

宋凯俯下身狠狠地吻住张绪清的嘴巴，连啃带咬，浓烈的酒精味几乎让张绪清作呕。

他尝到了嘴里腥咸的味道，是自己的嘴巴被宋凯咬破了。

现在的宋凯根本没有多少理智存在于大脑之中。

他用领带绑住张绪清的双手，又用一只脚压住他挣着的双腿，他的力气很大，张绪清根本挣脱不开。

宋凯草草润滑猛然挺进，张绪清闷哼一声用嘴紧紧咬着脱下来的衣服，脸色惨白，泪水糊了一脸。

“阿清，阿清……”

宋凯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昨天做的荒唐事一下子通通冲进了脑海。

猛然从床上坐起，用手撑着头痛欲裂的脑袋，他慌慌张张下了床，下楼梯时，左脚绊着右脚差点滚下去。

一片狼藉的客厅还没来得及收拾，张绪清坐在客厅里，脸色青白，一夜没睡的样子，他见宋凯跑下来，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子。

宋凯猛扑到张绪清面前，“阿清，阿清，对不起，昨天，我……”

宋凯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当他发现自己连语言组织的能力都丧失了的时候，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张绪清被那响亮的一声吓了一跳。

“你、你不要这样。”张绪清的声音即虚弱又沙哑，听得宋凯心痛难当。

“阿清，我昨天喝多了，阿清，我不是故意的……阿清，你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第四十五章

张绪清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就像那个裂成几瓣的青花瓷碗一样。

他神色哀伤地看着宋凯，眼底是一夜未睡的疲惫。

“阿清，你打我吧，”宋凯捏着张绪清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招呼，“狠狠揍我一顿！”

张绪清收拢五指，紧紧捏着，“你不要这样。”

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原谅他吧，他不是故意的，再原谅他一次吧。

一直都是这样，面对他似乎所有事都可以一退再退。

“阿清，阿清，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看着我。”宋凯慌了，伸手去捂他的眼睛。

张绪清抓住他的手，问他：“究竟、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宋凯握着张绪清冰冷的手，将他贴到自己的额头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公司出事了……”

“但是还没到无法挽回的余地！挺过去就好了，真的！我昨天喝多了，对不起，对不起。”他的语速很快，脸上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

“怎、怎么会这样？”

“你不要担心，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他抬起头问张绪清，“我昨天是不是弄伤你了？”

“没、没有。情况，很、很糟糕吗？”张绪清神色紧张地看着他问。

“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宋凯没有回答他，伸手要去拉他的裤子。

“真的没事。”张绪清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宋凯牢牢抓在手里。

拉扯中张绪清的衣袖被拉上，露出手腕上一圈破了皮的红色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宋凯心疼得整个人都酸了。

从得到消息时的震惊，到消息确认后的绝望，一瞬间他的世界坍塌了。

他又落到了一无所有的境地，甚至比以前更加悲惨，不再年轻，不再有机会，一切努力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切未来的规划都成了美丽的泡沫，连留在张旭清身边都少了名正言顺的资格。

他的阿清，要人疼要人爱的呆子……宋凯亲吻着他的伤痕，有眼泪从他刚毅的脸上落下。

张绪清手足无措，只会不断地说着“你不要这样”。

宋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张绪清抱着宋凯，他已经忘记要生气了，目光茫然地盯着茶几上翻到的水杯。

天已经快亮了。

“该怎么办？”张绪清颤抖着干涩起皮的双唇问，“会惹官司吗？”

之前他就在新闻上看到因为企业破产而被判刑入狱的企业家。

想到这，他的手一下子搂紧了宋凯，好像这样就能保护他一样。

宋凯却问：“你洗澡了吗？”

张绪清摇摇头。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宋凯挣开他的怀抱，“好好洗洗，再睡上一觉。”

他起身往楼上走，直到确定张绪清看不见自己了，才快步躲到厕所里，落上锁。

他看到镜子里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忍不住苦笑。

从一无所有开始，到一无所有结束，原来捉弄人才是命运的常态。

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宋凯蹲下去，脑袋狠狠撞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