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反而让他疑惑。
白小侯的表情看不出信或不信,他只是紧紧盯着男人,目不转睛。
“可别小看我,听过浮玉吗?在鬼方之地。”男人又开口道。
童赦雪依稀听过。
鬼方,东北境一个古老的种族,也是那里的地域名,与境林遥遥相对。
白小侯默然不语。
“算了,谅你们年纪轻轻,也不见得会知道那么多。”男人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颇有股聊赖的意思。
“鬼容华方,传说为鬼方妖界最厉害的妖怪。”童赦雪忽地道。
男人立时惊异,“哦哦,原来你听说过呀,那就难怪了……”他摸摸自己削尖的下巴,盯着童赦雪缓缓道,“难怪你能找
到这里了,看来童赦雪果然名不虚传。”
“还是来说说你自己吧,为何会被困在这里?”童赦雪瞥他一眼道。
“我叫鬼犽,和鬼容同姓,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男人再度微笑,笑容里却忽地多了一抹邪气。
“与最厉害的妖怪同姓并不代表你也一样厉害。”童赦雪冷冷地说道。
“哈,若真如你所说,那么那个将我困在这里的人恐怕要从地底下跳出来了。”男人傲慢地挑起了眉毛。
“好吧,就算你很厉害,可现在的你又能怎么样呢?”童赦雪摊开手,似是嘲笑男人如今被困的局面。
看穿了童赦雪想要激怒自己的目的,男人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转移了话题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鬼方的人吃腻
了,我就换了个地方,不过别看我吃人,我也是很挑剔的。”
“后来是不是有人出现阻止了你?”白小侯忽地开口问他。
“对啊,一个自诩‘悲天悯人’的男人出现多管闲事,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吃人是不对的行为’,哼!”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关我什么事?”
白小侯皱起眉,却没说话。
“反正是个讨人厌的家伙。”男人忿忿地抱怨。
“然后呢?”
“他啊,约我在半夜三更比试,都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幸好我够聪明也够厉害,他一直都没有办法比赢我。”男人说
着得意的笑了起来,半晌又忽然回到了之前忿恨的表情,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他那么奸诈,把我骗到了这里。”
“愿闻其详。”白小侯说。
“既然都说了不丢人,那我就索性说明白吧。”男人摊开手,非常大方地对童赦雪和白小侯讲解起来,“你们也看见了,
这里是个类似祭坛的地方,可是当初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可是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有的就是这个,一把黑
不溜秋不知道什么用处的破烂武器。”他指了指玄钺的位置,继续道,“那家伙与我打赌,赌谁能够将玄钺从圆柱里一口
气拔出。”
“结果你们也知道啦,我没能拔出,他拔了出来,而且还启动了这个该死的阵法,害我一困就是一百多年。”男人的口气
郁闷不已,忽地泄愤似的一掌拍了过去,只听“轰隆隆”一声响,结界之中顿时如星火燎原,男人的身影被强光遮挡,好
半晌才恢复如初。
氿与非狸在一旁咋舌,氿早已反射地退后好几步,童赦雪和白小侯站在原地不动,但也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震了一震。
这一掌的威力若不是在阵法之中,恐怕早已波及到距离并不是那么远的王陵,包括近在眼前的童赦雪和白小侯。
童赦雪不动声色看着男人,“于是你就千方百计要取回这把玄钺,想要离开这里。”
男人轻佻的扬眉,“不然呢?难道还要老死在这里不成?况且我是妖,你们人类对妖也太残忍了点吧?”
“你吃人的时候,就应该抱着这种念头。”童赦雪嗤之以鼻,他对吃人的妖怪向来没有多大的好感。
“哎,妖怪也是要生存的。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反正你也不见得会懂,我知道你童公子是专门对付我们这一类妖魔鬼
怪的,那么现在如何?放马过来?反正我是出不来的。”男人摊开手,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调侃。
见识了刚才男人随意挥出的一掌之后,童赦雪当然不会被眼前这个自称是妖怪并且名叫“鬼犽”的男人激怒而孤身闯阵,
诚如他所言,一时半刻他离不开这片方寸之地,童赦雪很快冷静下来,不作回应,身后白小侯已走近一步,低声对他说,
“我们回去再说。”
童赦雪微微一点头,便开口说,“既然出不来,我也不便进去打扰,这把玄钺,我迟早会想办法收回。”他的视线停留在
漆黑的兵器上半晌,然后说,“既然有人能困住你一次,我相信必定会有第二次,我只是很好奇他怎么没有直接除掉你,
关于这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那么,期待我们下一次会面。”
说完,童赦雪招呼氿转身而去,而白小侯,则在深深看了男人一眼之后便也带着非狸离开了圣域。
月色下,只余下男人莫测的笑意,和依稀的低喃。
“呵,趣味……你说是么……”
最后那几个字,已被风轻轻吹散了。
童赦雪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总觉得那个男人把一切都摊得太快而且太明白。
“那个鬼犽,浑身上下神秘兮兮的,说起话来也吊儿郎当,似乎不太好对付。”回到了白小侯的小木屋里,氿呲牙咧嘴,
评头论足起来。
“白公子,你怎么看?”童赦雪问一直默不吭声的白小侯。
“我在想,他既然已经拿到了玄钺,却为什么还不能关闭阵法。”
“嗯,恐怕玄钺或者这个阵法里面,还有什么没有破解的地方。”童赦雪点头。
白小侯再度取出那本手札,翻开到画着阵法的那一页。
之前他们的判断是,启动这个阵法需要天时地利,并且加上玄钺作为开启的钥匙,或许,关闭这个阵法一样需要利用天时
?
“刚才鬼犽说他与那个人类打赌能不能够拔出玄钺,难道说,那个圆形石柱的封印,原本就是那个人所设?”白小侯问。
童赦雪摇摇头,“那上面应该不会有封印,如果有,是骗不过像鬼犽这种已经能够长时间维持人类形象的妖怪的。”
白小侯蹙起眉,“就是说,这个赌约是完全公平的?那么为什么鬼犽没能把玄钺拔出,而那个人却能拔出?”
童赦雪对这一点也有着不解,他想这其中肯定有鬼犽无法预料的因素,忽地,他想起武王墓门前那个简洁而又暗藏寓意的
雕刻,和石藤君手上的石盘。
白小侯盯着阵法图片刻也是一怔,同时看向童赦雪。
“是月蚀!”
“对,没错,石藤君那个石盘能够产生一股力量吸住天石,那么更不用说是玄钺,鬼犽之所以拔不出来,恐怕那根圆形石
柱与石盘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股力量凭鬼犽的能力也撼动不了,而启动阵法既然需要有月蚀,那么月蚀的作用想必就是在
这里。”童赦雪说着,指向阵法图中央,“一旦月亮被完全遮挡,石柱里的力量便因此降低,所以能够轻松拔出玄钺,一
旦玄钺离开石柱,石柱里的这股能量便与阵法相呼应,才会形成如此巨大的结界。”
随着他的分析一切逐渐有了条理。
“现在玄钺似乎回到了石柱里,但石柱的力量并没有回拢,所以要关闭阵法,可能还要等到下一个月蚀之日。”
白小侯目光明朗,“下一个月蚀,就在戍子之日,五天后。”他看着童赦雪,“五天之内,你能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问。
想到刚才圣域之中的男人,童赦雪摇摇头,他虽然说会想办法解决,但此时既无法知己知彼,又没有足够的时间,五天之
后若被他逃离圣域,那么凭他的能力,恐怕不见得能够再一次困住他。
之前那个人,想必也花了极大的功夫,才顺利将他困在了圣域里。
那人,会是谁?
童赦雪脑海里只有这一个疑问。
白小侯目送童赦雪离开之后,对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非狸说,“已经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童公子这里明天你要替我跑
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进展。”
“好的。”非狸点头,虽然它不怎么愿意看见那只小飞鼠。
白小侯挥挥手,让非狸先退下。
过了片刻,他熄灭了小木屋的灯光。
夜深人静。
死亡山林更是一片如死一般的寂静。
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漆黑的山林之中,一条矫捷的人影自在穿越其中,地上的草,身旁奇异的花朵和高大耸立的树木将他的身影隐藏得相当好
,那条人影很快离开山林,往圣都王陵方向而去。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却是全然不同的姿态,全然不同的对话。
“你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伴着轻微的叹息,完全不复方才的轻佻和邪气。
“你,究竟是谁?”仔细看,会发现男人与阵外之人有着稍稍相似的眼眉,只是这种相似不在形状,不在神韵,而是要细
看之下才能够依稀分辨。
他——白小侯,刻意避开所有人悄然无息来到这里,是因为当他在第一眼看见这位“鬼犽”的时候,便有了怀疑。
“果然,你还是认出了我。”男人微微蹙眉,似是有些无奈,“我并不希望你被卷进来……”
“你……不是鬼犽,对吗?”白小侯执意要问。
“我是,也不是。”男人注视白小侯,回答。
白小侯不由疑惑。
“刚才你见到的是鬼犽,现在你见到的,是我。”
“鬼犽,占用了你的身体?”
男人摇摇头,“是我的灵魂寄宿在了鬼犽身上。”
“那……你的样子怎么会……”
“那是因为鬼犽想利用你,你看,你不是又来找我了吗?”
“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白小侯问。
男人又摇头,他温润的眸子此时看起来异常深幽,带着一股威严,显得坚硬而不可违抗,“如果你救我,就踏进了鬼犽的
陷阱,知道吗?”
“可是……”
“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应该那本手札的主人,我的……高祖父。”白小侯的答案异常肯定。
男人沉默良久。
白小侯不发一语,只是看着男人的表情逐渐转为柔和。
“傻孩子……你要做的,是阻止它离开这里,至于我……天命所归,你不用顾虑。”男人言道。
“这怎么能够——”白小侯紧张地道。
“怎么不能够?”男人打断白小侯的话,盯着白小侯说,“我活得够久了,只是鬼犽他……很危险……”
“要怎么才能阻止他破坏阵法?还有,将高祖父您的魂魄从他身体里分离出来?”白小侯问。
“有是有……但倘若我告诉你,鬼犽必定也会知道。”
“那该如何是好?”白小侯问。
男人低头想了想,说,“你先回去,五天之内我会想出办法通知到你,你等我消息,快走吧,鬼犽很快就要出现了。”
“好,可是您……”白小侯眼神闪烁。
“不要把见过我的事告诉那个跟你一起来的朋友,否则会影响他的行动力。”
“但是如果被他找到了消灭鬼犽的方法,那么您就……”
“我刚才说过了,一切依天意,明白了吗?”
白小侯无奈垂首,面对这位他从小就景仰憧憬并且一直在追寻的人物,他不愿意轻易违逆。
“回去吧。”男人说完这句话,就负手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白小侯咬一咬唇,蹬脚转身离去。
但当他离开圣域之后,男人的嘴角便露出近似诡异的笑,瞬间,原本的温润的眉目一下子变得犀利嗜血,仿佛立时变了一
个人似的。
“果然,很有趣味呢……”
与方才完全不一样的口吻低低响彻在整个圣域,百年寂寞,也许再过五日,便能够终结。
究竟谁胜谁负,是不是不能那么早就盖棺定论呢?
……御少。
十七
“没有,完全没有。”氿摩擦着自己的爪子,显得有些焦躁。
童赦雪托着下巴,坐在一堆资料之中静静思考。
很显然,白小侯的祖先就是设计封印与阵法的人,可是为什么宫里却找不到丝毫线索?
“连童子的师父也不知道,这件事可奇了怪了。”氿纳闷道。
“师父不知道不奇怪,他不是这里的人。”童赦雪说。
“那位宰夫大人呢?他是前任天府长官,不会不知道吧?”氿苦着脸。
“他知道的不多……”童赦雪还是摇头,忽地他盯着氿说,“他是上任天府长官,那么再上一任呢?”
氿眼睛一亮,童赦雪捻起手指开始推算,“上一任的天府长官,应该接近武王执政的时期,甚至很有可能……”他话没说
完,
“那么说来,我们要找的人很有可能是他……”
只是——
“老夫负责天府之前,天府长之职已悬空许久。”
事与愿违。
好不容易见到这位庄严肃穆的宰夫大人,却得到了这样一个让童赦雪出乎意料的答案。
天府自周始便设有这一职,掌祖庙之守藏,与禁令。
很难想象,天府之职会被悬空。
离开了宰夫的执房,童赦雪忽地一拍氿说,“我们去找祁名。”
“对了!怎么没想到那家伙呐。”氿一想起祁名就来气,他与妖怪串通一气,利用童赦雪,取回了他丢失的两件宝贝。
“这本来就是石藤君和预言师的圈套,或者说,是幕后那个鬼犽设计的骗局。”童赦雪看氿咬牙切齿的样子,提醒它道。
“但他成功了。”氿郁闷了。
“是的,他成功了。”童赦雪喃喃地道。
祁名的面前摆着的正是玄珠与五弦琴。
他送出玄钺之后,这两件宝物果然回来了。
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前几天的惊惶恐惧,他几乎不愿去回想。
幸好,幸好。虚惊一场。
脑袋总算保住了。
祁名满意地弯起嘴角,正准备招人来将这两件宝贝收回天府。
蓦地,琴弦“铮”地一响。
祁名猛地一怔。
他眨眨眼。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为何琴弦会自己拨动?
“谁?”祁名喝了出声。
他四处转头。
“嘻嘻……”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可祁名看不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