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遮日,必定要有比日光更加强大的能力才行,但就妖怪而言,即便是能力再强大,毕竟也是邪魔一类,它们绝对难以抵
得住太阳所散发出来的正气。
“也许还有人。”童赦雪一开始就没有完全将注意力放在妖怪的身上,单以这件事而论,人为的确比妖怪要容易得多。
“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人干的呐!”氿虽然不怎么安分,但一遇到要动脑筋的事就会觉得想抓狂,尤其是怎么都想不出来的
时候。
“稍安勿躁,事情总会有现出眉目的一天。”童赦雪看着前方的路平静地道。
氿转头看看童赦雪,有时候它总觉得他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认识他的时候更小一些,但已经是这副遇事波澜不惊的样子
,这么几年下来,也不见他有哪一次情绪特别激动过,可是,总觉得有一种违和感,好像,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真是太老成了,这个少年人。
氿心想。
“童子,还没到吗?”走了大半天,入了应门,氿又问。
“再过皋门,应该就到了。”
天府位于皇宫的最深处,周人重祭祀,从宫殿最深处设立的宗庙和社稷坛就可见一斑。
天府的位置,就在宗庙之内。
即使是夜晚,这里也依然有重兵把守。
“如果是人,总不至于是自己人。”童赦雪看见这种阵仗,不由喃喃地说。
“也不无可能呐。”氿小声附和。
氿是妖,那些守兵看不见。
童赦雪出示了金牌。
守兵点点头,便开门让他进入。
“童子,你这块金牌还真好用呐。”氿羡慕万分。
童赦雪简直不知道它羡慕个啥,瞟了它一眼说,“要查明真相,总是需要到处调查的,你拿去有用么?”
氿被他一句话堵住,半天哼唧不出一句来,半晌才说,“俺只是觉得它很好看呐。”
童赦雪见它这副扁嘴的模样不由想笑,便说,“等我离开这里的时候送给你就是。”
“真的吗?”氿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可是,童子你会离开?”
“是啊。”童赦雪回答地理所当然。
“没听你提起过呐。”氿纳闷道。
“这种事,没到时机当然不用提。”
“总之你说过了要把金牌留给俺,不要食言呐。”
“我有食言过吗?”童赦雪眯起眼。
“呃……那倒是没有的。”氿倒退着飞了好几尺,干笑几声。
“好了,正事要紧。”
童赦雪的身形快得有些离谱,下一刻氿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又被敲了两下,它当下“哎”了出声,“臭童子,每次都这样
……”
他的抱怨童赦雪恍若未闻,身形一动便穿过皋门,往天府行去了。
“哎,童子你等等俺呐……”
小飞鼠扇动着翅膀,急忙跟上童赦雪。
当氿赶到的时候,童赦雪已经站在天府门前,扶着下巴对着眼前的门锁怔怔出神。
氿见他默默不语,凑近脑袋便要去瞧。
“小心!”童赦雪皱眉出声的同时,氿已经意识到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
全身被痛感刺激到炸了毛,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似的,落地之前一只手已经施施然拎住了它。
“天府的锁上会有术法封印,这是正常范围内谁都能够想得到的事。”说罢,他还补充了一句道,“包括妖。”
言下之意就是,这种事连笨蛋都能想得到。
氿只有自认倒霉,伸出爪子摸摸鼻子道,“俺一时心急就给忘记了嘛,不过话说回来,这可不是简单的封印呐。”
童赦雪默不作声。
氿说的不错,这道门锁上的封印,的确很强。
“你自己亲身验证过了,作用范围大约在三尺左右之处。”过了好一会儿,童赦雪才抱臂凉凉地对氿说道。
“呃……”氿顿时又觉得丢脸,讪讪地哼了一声道,“你就取笑吧。”
童赦雪看它一眼,倒也不是存心取笑,此时见它气鼓鼓的样子,于是伸出手对着天府的门凭空画了一个圈,便说,“你看
。”
氿本来还在恼怒,不过听到声音还是转头一看,却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天府门前,忽然多出了一道无形之门。
这扇门原本无形,此时是因童赦雪手中的术法而现出了形状。
“童子你发现了啥?”氿的注意力瞬间转移,然后下意识退后两步,决定跟这扇门保持安全距离。
“这道封印下的时间起码在五十年以前,并且,没有被毁坏过的痕迹。”童赦雪沉吟着说。
“意思是,盗走宝物的人并不是强行破坏封印进入的?”
“嗯。”
“然后?”
“你看这个封印,它除了需要另一把钥匙之外,应该还需要其他术法或者密语才能打开。”
“是呐。”氿仔细打量,果然发现无形之门上有一个细小的锁孔,并且在门中央,刻有一些辨认不清的符文。
“如果这道封印没有被人破坏过,那么是谁盗走宝贝的呢?”氿问。
童赦雪摇摇头,然后往回走,走到皋门处,找来一名守卫问道,“天府的钥匙是由谁保管的你知道吗?”
“天府只有天府上士一个人能够自由出入。”那名守卫回答。
“哦,是吗?那么说来,钥匙也只有一把咯?”
“是的。”
“日蚀那一日,记得有什么人进入过吗?”
“日蚀之前祁大人有进入过,但很快就离开了。”
“你确定吗?”
“嗯,那一日正是属下当值。”
童赦雪问了几句之后点点头,又折回天府门前。
“怎么回事呐?”氿又问,“难道果真是祁名监守自盗?”
童赦雪沉默很久,忽地抬起头仰望星空,心中莫名一动,喃喃道,“现下也没有日光,那么日蚀看起来对这道封印起不了
多大的作用才是……”
氿跟着他抬头,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
“你想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利用日蚀?”童赦雪见它一脸明白了什么的样子,不禁问道。
“这个嘛……”氿一句就被问倒了,支吾了半天什么也没说上来。
童赦雪倒也不指望它,只是兀自重复了“日蚀”好几遍,忽地他一拍手掌,说道,“对了,原来是这样。”
“咦?”氿见童赦雪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松懈下来的迹象,不由也好奇地问,“童子你知道了啥呐?”
“日蚀并非是为了破解封印,而是刚好相反。”童赦雪说。
“什么意思呐?”氿完全不解,等着童赦雪解释。
“那一日的日蚀为的是让守卫察觉不到有人进出过天府而设下的圈套,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天色暗下来的时间很长,跟书
简上记载的不同,现象也不同,否则我们也不会一下子就解开假日蚀这个谜团。”
“童子你说得不错呐,这样说来,进入的人果然就是祁名自己呐?”
“应该是他没错,但也未必是他本人的意愿。”童赦雪却道。
“啥意思呐?”
“从刚才他的神情和话语来看,并不像是装出来的,那么最可能的理由就是他曾经被某种妖术催眠过,所以完全忘了有这
回事。”
“对呐,很有可能是催眠,俺咋就想不到呐。”氿一拍爪,然后问童赦雪,“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不必了,等明日见了宰夫大人再说。”童赦雪说完也不多留,转身离开天府。
才一走出宗庙的大门,却闻不远处有一个飘渺又隐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周而复始,或见亡魂,兴作之起……庚午辛未
,是谓戌……舟张辟雍,魑鸧相从……
“咦,这么晚怎么会有人呐?”氿不由讶异,小声地问童赦雪道。
童赦雪也颇为好奇,他仔细听那些句子,但声音时断时续,一时也听不清晰。
“要不要去看看呐?”氿提议。
“也好。”童赦雪点点头,当即循着声音而去。
五
“日中而蚀,周而复始,或见亡魂,兴作之起,月中入蚀,庚午辛未,是谓戌宫,舟张辟雍,魑鸧相从。”
月光无边,庙宇巍峨,重檐深阙,云峰连影,高耸的门阙之下,一条伛偻的人影拿着笤帚边扫地边兀自低吟。
这是一条通往祭坛的古道,鲜少有人迹。
“舟张辟雍,鸧鸧相从,八风回回,凤皇喈喈,说的是以声帝美,声成而彩凤至,但老人家的诗句里,似乎并不是这个意
思,对吗?”
嗓音干净语意简洁,扫地的老人抬起头,便见一名少年一身白衣沐月光而来,嘴角含笑,语态间几分闲适,几分请教。
“晚辈童赦雪,老人家您好。”见老人注意到了自己,童赦雪自我介绍道。
“喔,这么晚还有人闲逛到这里来,好兴致啊。”老人眯起眼,慢悠悠开口。
“童子因觉老人家的诗中带有玄机,所以冒然打扰,请老人家见谅。”童赦雪彬彬有礼走上前道。
“看不出来你这个少年人既有礼貌又有学问,来来来,好久没人陪老头子我聊天了,这边坐。”老人指了指地面,随口便
道。
童赦雪毫不在意席地便坐,并道,“老人家您也请坐。”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说,“你这个少年人我老头子喜欢。”他说罢,放下笤帚盘腿而坐,取下了腰上的一把扇子,边摇边
道,“你方才说自己姓童,据我所知,大宗伯有一个徒弟,专门对付妖魔鬼怪,应该就是你吧?”
“咦,老人家知道我?”童赦雪一怔。
“这么晚还能入得宫来,再加上你身上神官的衣服,随便想一想就知道了。”
童赦雪闻言低头看看自己,笑道,“这倒是,这身衣服的确是个醒目的标志。”说完他抬眸问老人道,“老人家您呢?”
童赦雪因从未在祭坛见过这样一位老人,所以有此一问。
“我嘛,只是一个负责清扫祭坛的罢了。”老人呵呵一笑,摇摇扇子道。
童赦雪见他神态坦然自若,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好感来,便问,“刚才那首诗,有什么来历吗?”
“你觉得是何来历呢?”老人反问。
“童子见识浅薄,只依稀听出来这首诗与日月蚀有关,但不知‘兴作之起’指的将会是何事,‘庚午辛未’又是何方?至
于最后那句‘舟张辟雍,魑鸧相从’跟原句‘舟张辟雍,鸧鸧相从’的区别又在哪里?”童赦雪一口气将疑问全盘托出,
并向老人问道。
“嗯,不错不错,少年人很有头脑,其实你早已将诗意理解大半,这些问题只是因为不解其中故事所致。”老人回答道。
“老人家谬赞了,近日来日蚀兴起,怪事连连,童子因身负其责,所以对相关之事都会特别留意。”
“原来如此,若是这样,我老头子倒是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听听。”
“童子愿闻其详。”
老人轻摇手中的扇子,缓缓开口道,“大约在很久以前,那是在吾朝周主还未迁入周原之前,那时的都城西岐,也就是如
今的圣都之中,常常发现有人莫名失踪的奇怪事件。”
月色清清浅浅,童赦雪与老人坐于门阙之下,高耸的门阙此时看去就像是一扇通往过去的时空之门,童赦雪仿佛能从这扇
门中看见圣都当时繁华的景象,就同如今的都城一样。
“那个时候有一个谣传,说是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妖怪,它靠吃人来增加自己的能力,而且吃的人连骨头都不
剩下,所以失踪的人从来没有被找到过,那正是因为整个都被它吃掉的缘故。”
“吃人的妖怪,古卷上略有记载,这种妖怪通常十分凶残,又很暴戾,常以杀人为乐。”童赦雪对妖怪也稍稍有些了解,
此时便插了一句道。
“不错,所以当时都城之中人心惶惶,到了晚上谁也不敢出门,生怕撞见那个食人妖。”
“那么有人亲眼见过吗?”
“哈哈,既是谣传,那就不见得是真人真事,况且若真有其事,以那种凶残的妖怪而言,必定把见到它的人都吃得干干净
净,怎么还会留下半点活口?”
“哈,那倒是,是童子想多了。”
“事情传到皇宫,天官之长对这件事十分重视,立即命人出宫探查,当时宫里有好几名巫师,正好一试他们的实力,谁知
一连派出去三名,最终都没有一个人回宫。”
“妖怪吃人,倒也不奇怪,但如此难缠,却是让人想不到。”
“兴许是太过难缠,自天官长派人出去之后,宫里也有人开始相继失踪,整个皇宫亦开始动荡不安,就连平常的一点小事
都会兴起一番不小的波涛,搞得整个皇宫里乌烟瘴气,周主和妃子们各个寝食难安,再加上后来每天夜里都有诡异的声音
传来,于是周主跟天官商量,决意提前迁都。”
老人的话听起来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童赦雪听得认真,但其中的真真假假,一时让他分辨不清。
“当时新都城还在建造当中,并未完工,可这事一出,周主等待不及,便兴师动众,将整个都城彻底迁了过去,也就是现
在的宗周镐京。”
“迁都以后,食人妖的风波平息了吗?”童赦雪忽然问。
“哦?为何你会这么认为?”老人好奇道。
“如果食人妖的风波闹到迁都如此之大,那么为祸必定不小,相对的,在某些资料上应该会留下相关记载,例如如何消灭
此类妖怪等等,但我翻阅过不少宫里的书简,均无此类记载,并且周也并无另外迁都,所以童子才会这么想。”童赦雪回
答。
“哈哈。”老人抚掌一笑道,“其实你说的不错,这件事很不可思议的平息了,迁都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有人无故失踪的
事件,而后周主又派人返回圣都,那些人也安然而回,没有任何闪失。”
“哦,的确有点不可思议,看起来,这场风波因某种缘故而悄然解决了。”童赦雪道。
“这个就没人知道了,但有一段时间圣都附近有过另外一个传言,说的也许就是当时的事。”
童赦雪不由好奇,问道,“什么传言?”
“有一名人类的男子,经常跟妖怪打交道,有一次,他得知有一个经常吃人的妖怪在皇城附近出没,于是就打算去会会它
。”
“哦?”听老人提到“经常跟妖怪打交道”,童赦雪不由颇为好奇。
“那一晚男子找到了妖怪,见妖怪正抓了人想吃,于是上前喝止,妖怪当然不会听,一人一妖因此缠斗起来,那只食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