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竑听到明非二字,不由从对小陶的思念中稍稍清醒,正要说什么,忽然整个人傻住:“你说什么?”
吉容愣了下,重复道:“明非做金相的时候,写过檄文,里面说铁木真‘只识弯弓射大雕’之类的……”
“不可能,这句话不可能是他说的!”赵竑拉住他,一双眼瞪得极大,脸上表情甚是可怖,“一定有人说过他再重复,这
句话绝对不可能是他说的!你胡说八道!”
“那时候几位大人还议论过,说明非肯定是看了辨然先生的书,才拿出这么句话形容那铁木真,皇上难道没听到?”吉容
其实也没看过这书,不够他记心很好,尤其在琐事上,便回想起来曾听过的对话。
赵竑一双眼中尽是惊恐,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几乎拿不住手里的书和画卷。他低下头看了眼画上的人,喃喃道:“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小陶你最是清高,你说过若你在襄阳城内,定会玉石俱焚,你怎么会是他呢,绝对不是!”
他的声音到了最后拔高,语气惊恐混乱之极,整个人都像是疯了一样。吉容吓得不轻,便道:“皇上,皇上你没事吧?孔
大夫说你太过操劳……”
听到“孔大夫”几个字,赵竑眼睛一亮:“对了,不是的,明非是双眼皮,我看得很清楚……”他握紧手,掌心被指甲划
破,他却显得高兴,“对,不是他……我看过的,不是他……”
他这么说着,心中却依然恐慌不已。他拿着画轴,转身向礼宣殿跑去。他要亲眼再看一看,亲眼确定他是对的——
他的小陶,绝对不是明非,不是那个已经被他折磨得几乎要死去的明非!
赵竑从太后宫中出去,在靠近寝宫的地方见到吉容,然后飞速跑去礼宣殿。这一路并不算太远,他跑得极快,半刻的功夫
,人就到了殿外。
推开门,那间耳房他这几日也走得熟了,直直闯进去。
耳房内却有好几个人,在他进来那一刻,猛然抬头的,正是完颜守绪。而在一旁的,还有刚刚派去找他的太监,有孔成丹
,和观雪。
小太监看到他,连忙施礼:“皇上,安乐侯刚好在宫外求见,我就让他进来了。”
完颜守绪想到自己如今地位,即使心中有气也不敢表现出来,便下跪施礼。赵竑哪里管他,一挥手:“你们先退下,孔大
夫……”
他刚开口,完颜守绪一抬头,看到他手里的画卷,忽然“咦”了一声:“这不是明非惯用的画轴么?”
赵竑一惊:“什么?”
他手颤抖着展开画轴,展在完颜守绪面前:“这幅画……你见过吗?”
完颜守绪看了一眼,摇摇头:“没见过。”
赵竑心中稍微放松了下,却听完颜守绪继续道:“但是这画的风格,一看就是明非的自画像嘛……咦?这枚印章倒没见他
用过……”
赵竑顿觉高楼失足,天崩地陷。他抓住完颜守绪,表情都狰狞起来:“你说什么?”
完颜守绪也算是个雄主,而且看到明非的惨状,心里一直憋着气,此刻也不管那么多了,便喊了起来:“我说这是明非的
自画像,怎么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半长不短的头发,极为好看的容貌……后来是生了场病,才弄得一脸疤
的!你折磨他这么久,现在又想做什么?”
他这话落下,见面前人完全傻住,抓着他衣襟的手不停颤抖。完颜守绪伸手推了一下,赵竑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似的,一推
就倒。
孔成丹连忙扶起这位皇帝,他一点都不知道前因后果,便笑道:“皇上何必这般失态?这病人脸上的毒现在应该已经好得
差不多了,皇上想知道他长相的话,看一看不就行了?”
赵竑被他扶起,只觉全身无力,呆呆道:“麻烦扶我过去……”
孔成丹扶着他到了床边,赵竑伸出手去,颤抖得无法找到绷带边缘。他慢慢地向前伸,手终于触到打结的地方,那布条便
像燃烧的火焰一样,手碰上去便能被吞噬掉,一种剧烈的疼痛传了上来。
他知道这是错觉,他只是害怕,怕这布条下的容颜。
可是他终究还是一点点揭开布条,一圈一圈的散开,渐渐露出布条下的容貌。先是唇,粉色的有点元宝状。然后是鼻子,
很挺,有点秀气。然后是眼,双眼皮,没了那些肿胀,形状也有微微的变化,更加桃花了。最后是眉,微微地扬着,有些
意气风发,也有些骄傲。
这是如此熟悉的一张脸,熟悉得可怕。
赵竑呆呆看着,只觉天地一切都变成白茫茫一片,眼前只剩这个人。
心口的洞猛地被刺进一只矛,在心中一绞,所有的血肉模糊起来,整颗心裂成千万,再没有一片完整。
他看着这张脸,低低喊了声:“小陶。”忽然吐出一口血,身体一软,昏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江瑞成在荒郊野外,荒废的建筑物内,被绑成粽子一团。身边几人按着正在挣扎的小陶,一把枪抵在他太阳穴上:“绑架
这家伙有什么用,碍手碍脚的,先干掉吧!”
“不,你们不能杀他!”江瑞成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扭着扑过去,“我早就准备了遗书,把遗产都留给了他,你们不要
对他下手,杀了我,你们能从他那里拿到钱。但若他死了,我的钱和公司股份就会直接捐助慈善。”
小陶被捂着嘴,眼里露出惊慌和反对,江瑞成看得很清楚,却狠下心没有理会。
忽然间他竟然能动了,赵竑起来,走到地上的人身边,将他扶起。
他将小陶嘴里堵着的布拿出来,低下头,狠狠吻住他。
等他离开那一瞬,小陶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笑:“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找我,一直一直。”
江瑞成也笑了:“我不会让你受伤,我会一直守护你……小陶……”
“是么?”小陶抬起头,“如果我是明非,你也会么?”
江瑞成呆了一瞬,在想明非是谁。
忽然大量的血从小陶身上冒出,江瑞成大惊抱住他,才发现手竟然动不了。
低头看去,江瑞成只见自己手中拿着一把刀,狠狠捅进小陶的身体里。他恐惧大叫,他拼命拔刀拼命去捂那伤口,手却像
是不受控制一般,狠狠抬起落下,砍在小陶身上。
小陶满身是血,那双他最爱的眼看着他,眼中尽是恨意。江瑞成清清楚楚听到他的声音:“赵竑,我恨你。就算死了,我
也不会原谅你!”
这话说完,小陶吐出一口血,满天都是红色。在这样的艳红中,他向后倒去。江瑞成慌忙去拉他,小陶伸手一推,从他双
臂间滑落。
“小陶!”江瑞成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他手中没有刀,身上没有血。此刻还是下午,夏日天长,夕阳还未完全落下。江瑞成喜欢将房间留下窗子,因此那殷红如
血的日光一眼可见,并不是梦中那被绑架的荒废屋子。
江瑞成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噩梦。
映入眼中的是极为古典的装潢,床边站着人,也是一身古装。江瑞成怔了片刻,忽然完全明白过来。
——他那日被绑架,小陶因为在他身边,被一起绑了过来。为了救小陶,他把遗产的事说出来,小陶那么聪明,希望能借
此脱身。
绑匪似信非信,枪还是对着小陶。那绑匪是生手,握着枪紧张兮兮,忽地走火。江瑞成想也不想挡住小陶,他死了没关系
,只希望小陶能脱险。
没想到一睁眼居然是古代,他附在一个叫赵竑少年身上。他原本并不看那些电视和胡说八道的书,不过小陶会看,所以他
也做了些了解,因此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传说中的穿越。他记得小陶经常叹息宋朝的覆亡,靖康之耻更是被提过若干次。赵
竑想,他既然已经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再见到小陶,那么就帮小陶完成这个心愿吧。正好他现在是个太子,应该还算容易。
他本来是青年才俊,生物化学的高材生,因为几项发明而创建了家公司,才三十岁就身家丰厚。来到这时代,他从基础做
起,弄个黑火药炸药包搞些简单武器,还是做得来的。甚至钢铁的质量问题,他也能帮忙解决。
就这样打下天下统一全国,他完全不知道历史的细节,对宋金蒙古这三国关系和历史纠葛也迷迷糊糊。不过由于家里的历
史原因,他一向深恨那种汉奸,于是、于是……
赵竑低低笑了,身边的人好像在说什么话,他完全听而不闻。挣扎着下了地,好像这一辈子从来没这么虚弱过。依稀辨明
了周围,他向着礼宣殿走去。
进了房间,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床上的人是那样一张熟悉的眼。赵竑一下跪在床边,就近看着明非。那样的眉眼,他怎么
会认不出?
明非的脸上有些细小伤痕,他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被包扎得圆滚滚的手。赵竑清楚记得那日看到明非手心里钉着一根粗
大的钉子,上面似乎还有铁锈。他手心不停地流血,指尖也都是红色,刚刚长出的指甲被打入楔子,然后被生生挤掉。
赵竑的手紧紧握成一团,忽然身后有人喊:“皇上,你的手——”
他低头看了眼,食指的指甲深入手掌,指甲透过皮肤触着手骨,似乎是太用力了,就那么断裂开来。赵竑看着食指指尖,
轻轻举起。
“疼么?好像是疼的……”他喃喃自语,或者是对着床上的人说着,“这是一根,小陶你十根碎了几次呢?还有脚趾……
”
他一拳砸向地面,是坚硬的大理石,石头安然无恙,他的手上皮肉碎开,几乎见骨。他痴痴看着明非,竟然丝毫不觉疼痛
。
他说过要保护他,永远守着他。他爱煞了他,连一根指头都不敢乱碰,生怕冒犯了他惹他不高兴。甚至连有欲望的时候,
他都不敢在心里想,怕是亵渎。
是谁把他扔给侍卫轮暴?是谁一次又一次强暴他?是谁打他骂他,让别人来折磨他?是谁……让他这样气息微弱昏迷在床
上,变成植物人?
小陶最是怕疼,以往每次他不小心跌倒撞到,自己都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而他,又对小陶做了些什么?
赵竑的手握着床单,留下血红色的手印。他已经收手,不愿污了小陶身下的东西。他握住衣服下摆,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却全作不觉。
房内其他人都吓坏了,郭旭光和孔成丹都在,连忙过来为他止血。只见他的指甲竟然尽数碎裂,血滴在地上,迅速成了一
小洼。
吉容也在,连声劝着赵竑,这位皇帝却像没听见一般,连声答应都没有。
吉容只觉不妙,看自家皇上的样子,怎么都有些不正常。他扔了个眼神,示意孔成丹说话。这位孔大夫上前一步:“皇上
,明公子该换药了……”
赵竑点点头:“好,你来,我学着。”
他也不起来,直接蹭到床的另一边,眼光一动不动,定在明非身上。
吉容看他这样,心中担忧无比。
这个明非,想必就是皇上有时会念叨的那个“小陶”了。虽说他几乎服侍了皇上一辈子,从不曾知道有过这么一个人。但
皇上自近十年前就有些不对劲,也许是什么时候偷偷出去做事的时候认识的也不一定。
可奇怪的是,就算他样子改了皇上不认识,可他难道不认识皇上吗?为什么一直就这么任皇上折磨?
吉容感觉不妙,他猜不出明非的来历和动机,可他看得出来,若明非这么昏睡下去,恐怕赵竑也会崩溃。
或者赵竑现在,根本就已经崩溃了。
第二十七章
吉容的预感显然是准确的。那天下午之后,赵竑就再也没有离开那间屋子。除了方便时出去之外,他竟然一直跪在床前,
眼睁睁看着明非。这样便是足足三天,竟是连口饭都没吃。水倒是喝了,口对口喂明非喝粥的时候不小心喝下一点粥水。
到了第三天晚上,赵竑即使身体强健也撑不住,蓦地倒下。吉容吓得连忙唤人,房间里常年两个大夫,倒是方便。郭旭光
过来一看:“皇上是睡着了。”
吉容这才放下一点心,连忙把赵竑抬到床上,明非身边。郭旭光查看情况,只见赵竑膝盖完全肿起来,已经破裂出血,不
由暗惊。他为赵竑料理伤口,见赵竑满脸通红,一摸竟是在发热,皱眉道:“皇上这三天水米未进,恐怕龙体会出问题…
…吉公公,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能劝劝他吗?”
劝?吉容苦笑。他这三天说了无数的话,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赵竑却一句没听进去。吉容现在怀疑,除了听到“明非”这
两个字还有反应,他这位皇帝什么都听不到,或者听到也作未听一般。虽然赵竑也确实一直在念叨,但说的话吉容一句都
听不懂,显然是对着床上昏迷的明非说的。
他想了半天,开口问道:“这明非也昏迷快十天了吧,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郭旭光看向孔成丹,对方捻着胡子苦笑:“说实话,老夫觉得,现在已经可以给他准备后事了。”
吉容吓了一跳:“真的?”
孔成丹道:“该找的人都找过了,他到现在却都醒不过来,应该是生机已绝。若是他不清醒,只这具身体,就算用再好的
药物维持生机,也断难撑过三个月。老夫看他这样子,也只是浪费钱物罢了……”
他说着摇摇头,很不赞成的样子。
吉容一颗心悬了起来——如果明非死了,皇上会怎样?
说真的,他之前虽然苦恼,却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从孔成丹口里听到这话,他咬了咬牙,出门找几名侍卫,让他们把
床抬到后宫。他这几天在寝宫做了些动作,把地上铺满厚厚的羊毛毯,又弄了火炉——虽然已经是初夏,但晚上冷起来,
也是难忍的。
重要的是他还通知了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包括杨太后。吉容想,他自己不成,总有一个人,能劝服皇上吧。
一个明非是死是活,说真的也没几个人在乎。但皇上身系万民,岂容有失?
一张床两个人,被抬去寝宫。两个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半昏半睡,倒也不怕折腾。等赵竑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围满后
妃们,还有赵竑那个尚未出嫁的妹妹赵娴静。
赵竑看也不看她们,醒来一眼看到明非的脸,便直直盯着,露出些许温柔来。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竟然和明非同床,连忙
跳下去,被包得厚厚一团的膝盖无法跪下,他倒也不强求,直接坐在地上。头勉强和床平齐,还是能看到明非的脸——不
过还是低了些,不如跪着看得清楚。这么坐着,如果明非那边脸有动静,他这边却看不到。
周围却一阵哗然,伍贵妃愤然:“皇上,你这是在做什么?吉公公说你都三天没理朝政了,这么一个娼妓——”
赵竑猛地起身,一步到她身前,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住口!”
伍贵妃被打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捂住脸大喊:“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这皇宫里朝堂上,有几个人没上过他的?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