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竑一怒非轻,想一巴掌打过去,却有些下不了手。他最后拉起明非,按住他鼻子。偏偏明非死活不肯张嘴,直到脸都发
青,还是憋着不呼吸。
“你想死是不是?朕告诉你,朕、朕……”赵竑“朕”了两声,竟然不知道能用什么来胁迫明非,想了半天方道,“朕要
大开杀戒,什么完颜守绪什么金国故民,朕要全杀了!”
明非睁开眼,似笑非笑看着他,慢慢开口:“那是你的臣民,和我何干……”
趁他张口的当儿,赵竑飞快把一碗粥倒进他口中。那粥还很烫,明非立时便要咳嗽,嘴却被赵竑挡住。这一吻足足半刻,
等赵竑放开他的时候,明非干呕半天,却哪里还能吐得出来。
“别寻死觅活的了,朕是不会让你死的。”赵竑拍拍他,见他因为进食而略微染上血色的脸颊,不由心情好了些,“你想
做事,朕一会儿把奏折让他们送来。你不是喜欢那些书画之类的东西么,朕记得库房里有很多什么名家作品,稍后都给你
。”
他难得这么用心讨好一个人,见明非并不冷言冷语,以为他不闹了,便安抚他睡去。明非身体已经虚弱之极,本来也经常
昏睡,此刻更不愿面对他,便当真沉沉入睡。赵竑轻手轻脚起来,吩咐吉容去找库房里那些书画玉石之类的东西,他去整
理奏章。
这一折腾便是下午,吉容整理出来一沓书画拿给赵竑,让皇上先过目,然后一起送过去。赵竑笑着敲他的头:“就你会做
事!”拿起那些纸张,随便翻了翻,就要递给吉容搬过去。
目光扫过什么,赵竑一开始并没注意,等到掠过后忽然倏然而惊:“等等!”
他这一声极大,吓得吉容就是一哆嗦,手中书画卷轴落下。赵竑眼睛都红了,一个饿虎扑羊扑过去,从地上拾起那些纸卷
。
不是这张,也不是这张……赵竑翻过几张之后,拿出一张人物画来。画上一名头发半长不长的白衣男子站在桃树之间,纷
纷扬扬的,尽是墨染花瓣。
“小陶……”那男子眉目宛然,那微挑的眉,带着桃花的眼,和那一身宁然气度。不是他的小陶,还是哪个?
赵竑瞬间完全傻了,心里狂喜涌上,却又带着些许恐惧,一时间竟然木住。
小陶……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有他的画像?又是怎么到宫里来的?
他来了多久?难道这九年间他一直在?那、那……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他不是已经有些软化了么?他说如果再过五年他
没变自己没变,就去结婚吧。
小陶,难道他的小陶在这里,只是没有来找他?
赵竑思绪混乱,忽然一凛:对哦,小陶是找不到自己的……
他手都是颤抖的,捧起那幅画,从墨色和纸张上来看,应该是近年所作。画轴末题着一行字:“画堂客馆真无数。记画桥
、黄竹歌声,桃花前度。风雨断魂苏季子,春梦家山何处?谁不愿、封侯万户?寂寞江南轮四角,问长安、道上无人住。
啼尽血,向谁诉?”到了最末,是小小的落款章:“是非辨然”
赵竑跳起来,心中一片明澈:是了,小陶是在找自己!他一定是希望自己看到这画,主动去找他!因为他是找不到自己的
……
“吉容,去问这画是从哪里来的,谁……送的谁画的,画中人又是谁……”赵竑声音都在发颤,说得却极快,“快去!”
吉容一头雾水,却领命去了。赵竑看着画,眼中落下泪来。他生怕滴到画上,连忙将画移到一边。
画角处是一些印章,赵竑知道那是藏画的人的习惯,刚刚也没有仔细看。这一移动,目光掠过,竟然发现其中有一枚印章
,他是见过的。
——明非前些日子在寝宫无事,曾拿了一块田黄刻了个章,在一些游戏之作上盖过。那枚章,和这画上的这枚,图案竟然
极为相似。
赵竑想也不想地拿着画,飞快向寝宫跑去。
进了书房,明非还躺在床上。赵竑一伸手拿起桌上的玉石来比对,虽然有细微不同,字迹却一样。赵竑勉强辨认出那是“
安得流芳”几个字,此刻已无暇去细想其中的意思或者去生气,他把明非从床上拽起来,高声问:“这幅画,这幅画你收
藏过的,是不是?”
明非被他叫醒,一双眼睁开一半,瞄了一眼那幅画,眼中不由露出几分笑意,带着恶毒:“是。”
赵竑颤抖着,几乎握不住他的衣襟:“那、这人是谁,你知道吗?”
“什么人收藏画还去问画中人是谁?我自然不知。”
“那……是谁画的?”
“有人给我送来,说是少有的笔法,我就留下了。”明非垂下眼帘,似乎是累了。
赵竑一阵失望:“那是谁送给你的?”
“一个金国臣子吧,人好像已经死了。”明非回答。
赵竑无力坐在床上:“怎么会?那人叫什么?”
明非不答。赵竑看着他,忽然脑中无比清楚。
“你知道,你向来喜爱这些字画,怎么会不知道这画是谁画的?你肯定知道,只是不告诉我,对不对?”
明非看他一眼,不说对,却也不说错。
赵竑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当即神情放柔:“明非,只要你告诉我这画中人是谁……不,只要你告诉我这画是谁画的,不
管你有什么错处,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明非斜着扫他:“我要你的命呢?”
赵竑一怔:“这不行,我若死了,谁来陪他?”
明非一声冷哼:“抱歉,我什么也不想要,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赵竑又说了半天好话,见明非态度坚决,不由烦躁起来:“你不说是吧?朕就不信没有别人知道!你若不早些坦诚,小心
到时什么也得不到。”
明非微微一笑,带着无尽轻蔑。赵竑怒火上头,拿着画又跑出去,去找吉容。
吉容还在库房里。上有所好下必从焉,由于赵竑自己是个对书画完全不感兴趣的人,这管理书画库也就成了一项极为冷门
的工作,只有被欺压的人才会去,因此整理工作差得可想而知。吉容翻记录翻得满头大汗,却完全找不到端倪。
赵竑到了,就看到这一副混乱情况,他龙颜大怒,喊人来帮忙。一群学问高深的大臣都过来,没有一个人能找到线索的。
甚至连那幅画他们也看不出是谁画的,从收藏人的印鉴上来看,应该是在金国流出,然后被当时南宋的一名富商收藏过。
至于后来怎么进了皇宫,无人可知。
赵竑便命他们去寻那名富商,一名曾在大理寺做过事的编修道,那人早因为犯事被斩,如今家人恐怕都散尽,怕是找不到
了。
“难道就没人能找出这画的来历?”赵竑见线索完全断了,心下大急。对小陶的想念灼着心头,间中又夹杂了些恐惧——
万一小陶生活并不如意,前些年征战不断,万一小陶受了伤……
他恨不得现在马上见到人,他连半刻都等不下去。明明关键物品就在眼前,偏偏没人能找到……
不对,是有人的!
“你们给朕尽心查,谁查得出来,朕定当重赏!”扔下一句,赵竑又飞快跑回寝宫,冲进书房。
明非这时是醒着的,他坐着发呆,一双眼空空蒙蒙,完全不知在想些什么。赵竑拽起他,脸上满是杀气:“明非,朕一直
对你容忍让步,但这一次,你若真的不说,朕绝不会有半分手软。”
明非冷冷一笑:“容忍?让步?”
“看来你是很喜欢被人上的滋味!”赵竑把他扔在地上,喊道,“吉容,去告诉包世宁,让他把人拖去莳年宫!”
“这一次,只要人不死,随便他们怎么处置!只要能从他口里挖出这画的来历,要求什么,朕都能满足!”
赵竑狠狠道,看着明非。
明非微微笑了下,闭上眼睛。
他们说,不招的话,就让你下地狱。
地狱?他不是早就在那里了么?
明非眯着眼,眼里一切都是红色的,那一幅群魔乱舞的景象啊。
手被钉子钉在架子上,身上扎着钉子、针、各种性虐或者单纯虐待的工具。好不容易长出的指甲又都被拔掉,十根手指肿
得像个小萝卜,这一次,倒是不会显得瘦了。
他身体都迟钝起来,被一个又一个人上,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们给他吃下药,他甚至也感觉不到欲望。烙铁贴在他身
体上,他感觉不到热度,遑论疼痛。
他觉得他的魂魄已经脱离这个身体,高高在上地看着那个在受苦受难的他,露出奇怪的微笑。
求仁得仁,你不是早这么说了么?那么,还怕什么?这样的结局,不是正好配得上这样的期望么?
明非看到秦天鹏,青年在喊着,在拼命阻止那些侍卫太监们,却被挡在人群之外。他看到包世宁,那一脸狰狞,该不会是
受了谁的示意要借机下杀手吧——明非模模糊糊地想,那应该是一定的。
这么死了,才是最好。他什么都不说,让赵竑抱着那个希望,在人海茫茫中慢慢找下去。也许后世千百年,还会有考古的
专门开个论题,讨论到底陶然是谁,和陶渊明是不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呢。
明非想到这里,竟然微微笑了。笑容在他满是精液和血污的脸上看起来很是古怪,包世宁看着他,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到底说不说?早一点交代,你便能早一点脱离这些痛苦,否则你就等着被我们操死吧!”包世宁也没了世家子弟的文
雅,恶狠狠道,手里拿着一个小烙铁,在明非身上最敏感的地方烫着。
明非一挑眉,咳了几声。虽然恶心地直想吐,胃里却什么都没有,干呕都没了力气。他微笑着,声音嘶哑难听:“我要是
说了,怕是会马上死吧?替罪羊找好没?”
他这话一落,果然见周围有些人脸色不对,甚至有人缓缓往后退,显然怕担责任。
“还嘴硬!”包世宁手中用力,几乎将他腿侧烙透。他将明非下身抬起,不管明非身后有人正在他体内抽插,硬是同样闯
了进去。
明非低低一声叫,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冲得破掉。他觉得身体发空,随即却变得极轻,似乎能看到魂魄从身
体逸出。他张口,血毫无休止地流出来,将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骂贼张巡,爱君许远,留取声名万古香
。后来者,无二公之操,百炼之钢。
人生欻翕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古庙幽沈,仪容俨雅,枯木赛鸦几夕
阳。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
——我本以为,这世上,总有一人懂我。所以我苟活至今。
既然你不懂,那么就这样彻底死去吧。便这样肮脏一场,污了名姓,来去无牵无挂。
唯愿你日后活过几十年,永远得不到你所要。甚至永远不知,你曾经错过了什么。
明非笑着,慢慢合上眼。
赵竑手中玉杯跌落,在地上碎裂开来,碎片跳起,茶水滚了一地。
他忽然觉得一阵深深的心悸,然后是心慌,不知为何,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管他怎么劝慰自己也全然无用,那一种要
失去什么的恐慌牢牢抓住他,让他坐卧不安。
他吸了口气,站起身来。从刚才就一直缠绕着他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他似乎听到明非那微弱的声音,那倔强却已无生趣
的眼神。
那些人一定在折磨明非,如他从前所见——或者应该更厉害吧,毕竟这一次是他下的命令,只要不死就行。不像从前,至
少还多了一条不要弄残。
那个人的身体都那般脆弱了,真的能抗下这一番折磨吗?会像以前那样,只要他及时发现,就可以传郭旭光来救活他吗?
或者、或者什么呢?
赵竑觉得自己像是要发疯,无数个念头在脑袋里晃来晃去,一时觉得痛恨,一时却又觉得怜惜。他想为了小陶他什么都做
得出来,那是他平生的挚爱,只要能得到小陶的下落,不管失去什么都不要紧。
但明非也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赵竑承认,他很是迷恋明非的身体,甚至隐隐被那瘦弱多病的人所吸引。他不可能对
小陶之外的人生出爱情,但怜惜却是一直有的,哪怕明非是他最痛恨的卖国贼。
赵竑闭上眼,眼前全是明非的眼,那样淡然,如小陶一般。却比小陶多了沧桑,和高傲。明明是那样卑劣的人,为什么会
有那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高傲?像是他什么都没做错过一般。
赵竑心跳得厉害,转瞬间又是疼痛无比,失去的预感使他一颗心都被油烹过一般,煎熬得难受。间中又夹杂了些许妒意—
—那具身体该是他的,任何人,都不应该碰触!
他狠狠咬了下牙:小陶的下落可以慢慢探寻,可以慢慢问明非。但若他一直让那些人折磨明非,那人一定受不住的!就算
身体受得了,以明非的高傲,怕是心理上也受不住吧?明非最近有些失常,还不是因为自己把他当男宠所致?
赵竑说过,他不能让明非死去。哪怕为了小陶的下落,也不能。
他站起身来,匆匆向莳年宫跑去。
第二十五章
莳年宫的大门是关着的,赵竑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门,只闻到一阵血腥气。
他心猛地一沈,向里面看去。莳年宫内的人都显得很慌乱,大多数围在一个架子旁边,不停地说着喊着。
架子上被钉着的人,正是明非。他是货真价实被“钉”在架子上的,手心钉着钉子,流出的血已经成了黑色,不同于他口
中不停流出的鲜红。
鲜红色,明非整个身体几乎都被染成了红的,地上也是一大滩血迹。赵竑看到包世宁和另一名侍卫,他们身上也尽是血色
,艳得令人心惊。
包世宁正在喊,要侍卫们去叫太医,快给明非放下来包扎,当心这人死掉。尽管如此,他和其他侍卫都没有动手,反而是
带着些许嘲讽笑意,看着明非不知死活的身体。
赵竑脑中一片混乱,他想也不想地冲进去,扑到架子旁。侍卫们根本没注意到门开了,见有人进来,还道:“这人都要死
了,你要是不想奸尸就快一点,到时候咽气了别怪我们没提醒——啊,皇上!”
刷拉跪下一屋子人,赵竑哪有闲心理他们,抱住明非,先探了探他呼吸,只觉鼻息似有若无,着实微弱得很。他心下大惊
,一边把人放下,一边大喊:“还不快去叫太医!”
他不敢拔下钉子,甚至不敢动那钉子,只好拿出匕首将木架两端削断,让明非手上带着木头。他想大出血不能随便移动,
一扫看到地上一堆衣服,心下一阵厌恶,把身上龙袍脱下,盖在那些衣服上,然后抱着明非躺在龙袍上。
不管他怎么喊,明非也没有睁开眼。赵竑只觉他身体冰凉,血是慢慢止了,却像是再无血可吐,而非身体机能阻止。赵竑
心中生出无尽恐惧,他手忙脚乱地处理明非身上伤处,只觉他的生命力在慢慢消失,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