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伴随着高热,和难受。我又不想通知我父母,也不想麻烦师兄这一系列的朋友,这样的疼痛,我发现我羞于启齿。我就这么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爹不疼娘不爱的,我甚至都想到了,如果我就这么死在了医院,身体的某些零部件被庸医们拆了卖钱估计都不会有人迅速的发现。我开始感叹生命和命运的无偿。我开始理解到,曾经以为的永久,曾经以为的天荒地老,曾经以为的很多很多,如果撑不过眼前的这一秒,那么之后可能和不可能的所有,都是白搭。
这一刻,我异常的想去珍惜身边拥有的一切,异常的想去报答曾经别人为我的付出,异常的开始不去计较,异常的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好,也异常的害怕自己就这么消失,我发现我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如果现在死掉,我发现我是相当的不甘心。
71.
迷迷糊糊的,手机又响过一次。因为看不见,所以我估摸着回拨的流程,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模模糊糊的一声喂,不太能辨认出声音。我不知道是又是因为药的副作用,还是因为发烧搞得我连听觉也模糊了。我想张口说话,才发现,嗓子又干又疼,几乎无法说话。使劲咳了两声,才能勉强说话。我问到,请问谁发消息,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头回答,林立你搞什么鬼,短信半天不回,什么事儿你不会自己看啊。
这次话说的多了,终于能听出是周畅了。我轻轻扯动了嘴角,虽然他看不到,可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尽力保持微笑,如果这次是我在劫难逃,最后一个听见的声音是周畅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我也不晓得此刻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的脆弱,其实我远没有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可是疼痛,加上短暂的失明,转瞬间,就让我失去了某种力量。
我说,我手机屏幕刷坏了,看不到上面的信息,只好把电话回拨过来了,不知道是你,也不知道你说了些什么。
周畅明显是信了,调戏说,谁能惹你这么生气,连手机都摔了。
如若平时我估计我该翻个白眼了,可是现在我没那个功夫,只能回答到,你莫管嘛。
周畅又在电话里邀约说周妈妈邀请我过去吃饭,我正想拒绝来着,护士小姐突然悄无声息出现在我旁边,毫不客气的说了句,37床,量体温。
我顺理成章的答了一句好。于是周畅也顺理成章的问了一句,你和谁说话啊,谁病了,你怎么在医院啊。
我怎么在医院啊,我怎么在医院啊。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在医院啊。
我用了时下非常流行的一句话反问他。我说,你猜啊。
哪知道周畅非常严肃的吼我,他说,林立,别闹。是不是你病了。我听你声音都不对了。
真的,我哭的心都有了。周畅,如果你都能听出我的声音都不对了。我圆满了。
我低估了我内心的脆弱。我终于还是向他开口。我很想知道,如果我要死了,死前能不能见你最后一面?
我估计周畅是吓坏了。如果不是我的幻觉听,周畅的声音都颤抖了。
他急急地问我,林立别吓我,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说,周畅我好疼啊。
我是真的好疼。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就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现在,是尤其尤其的疼。
时间的概念对我已经模糊。周畅到我身边用了多长的时间我无法辨别。我只觉得突然间,周围充满了我熟悉的气息,周畅就已经到了。
我看不见他,只能感受。
周畅详细向医生询问我的病情,初步判对是急性睾丸炎。但是不能确证。周畅比我还要暴躁,抓住医生的衣领就开始咆哮,人都住进医院这么久了,你们还不能确诊,要TM是个要人命的,估计这会儿都该僵硬了。医生分辨说报告还没出来,出报告就确认了,如果能够控制,其实这病很好治的,如果控制不了,也就动个手术摘除就可以了,不是要人命的病。
我都不知道原来周畅是条暴龙。他咆哮说,老子也废了你的,你倒是看看要不要你的命。
周畅坚持要给我转院,尤其是发现这医院开的药的副作用居然让我看不见的时候,就更是坚决。我作为一个病人,拒绝的立场很坚定,我不要转,我经不起这个折腾。
周畅语重心长,用过来人的口气,对我说,你别闹了,这种小医院,我不放心,咱们去大医院看看,万一真有个什么,怎么办。
我难得和他争,叹了口气,说,现在几点。周畅沉默了一小会儿,估计是在摸手机,说快11点了。我说,下午估计要是还没好转,再转吧。
说完就拉住被子盖住自己。我真的没力气去多计较什么了,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让我彻底失去知觉,那反而是一种解脱。
我毕竟还是没等到下午,中午过后没多久,疼痛就像绝地反扑一样,汹涌而来,热度也一下子提了起来,据后来周畅描述,我本来睡的好好的,突然就开始说胡话,叫来医生一检查,说不行,得立刻手术,然后接着就下病危通知书。周畅大手一挥,说立马转院。我已经迷糊了,浑身都在疼痛,我知道自己像货物一样被搬运着,可是无力抗争,只恍惚间听到说要手术摘除个什么东西,迷迷糊糊的觉得好像和我有关,有人模糊在我耳边解释这什么,还要我签字确认。突然间的牛脾气就上来,说不签,死也不签,我不要,就不要……
很混乱。等我再醒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可以看清楚东西。这样,我也可以明确的判断出我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左手上挂着点滴。下身很痛,但不是原来的那种痛法。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屏住呼吸,试着轻轻挪动了一下腰,疼得冷汗立刻就出来了。抬抬右手,想抹额头上的汗,才发现它在被子里,被什么东西禁锢着。
这细微的震动惊醒了禁锢着我的右手的东西的主人,周畅睡眼朦胧的看着我,问,醒啦,有没有好一点。
我的嗓子还是很干。说话听起来像快要没电的随声听,拖沓又破裂的感觉。我问,怎么回事?
周畅抓着我的手,慢慢靠近他的脸,慢慢摩挲。回答的异常的小心翼翼。
他说,当时情况很紧急,不做手术不行。所以,所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够笑得出来。我居然还有自嘲的勇气。我说以前,经常嘲笑你,说你叫小肠子,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成小林子。
可能我的脸色太难看,可能我的声音太难听。周畅一副要哭要哭的表情,说,不是的,我问过医生了,不是全部摘掉的,手术只切除了半边,不影响的,真的,以后你还是会有自己的小孩,功能一点也不受影响的。最多,最多也就1礼拜不能用,之后没问题的。
我看着周畅,问他,你说,像我这样的,会有自己的小孩吗?
周畅突然的闭了嘴。
沉默弥漫。那味道,是苦。
那几天,周畅在医院无微不至的陪着我。可能是之前因为周爸爸也长期住院的原因,周畅照顾起我这个病人来,那是一个驾轻就熟得心应手。
毕竟我不算老,身体的回复能力还算好。三天后,医生就批准我出院,交代我说,伤口暂时不要碰水,1个礼拜之内最好不要有性生活。伤口的线会自己脱落,不用专门再跑去医院拆线。
周畅亦步亦趋的跟着。
站在家门口,我掏钥匙开门,说,我已经安全抵达目的地了,剩下的可以不劳烦你了吗?
他毫不理会我这个主人对他的不欢迎,推门进去说,不带你这么利用完了就踹的啊。再说了,你这几天肯定有很多地方不方便,我先留下来照应着吧。你又不想让你父母知道你的情况,你看而今现在眼目下,谁来照顾你呢。我想想也是,于是懒得与他计较,就放他进来。
其实周畅一直以来就算不上是个多么贤夫良父的人,虽然不到十指不沾洋葱水的地步,可是大老爷们儿有的那些缺点,他可以说一个都不少。可是我看着他围着个围裙煞有介事的在房间里忙活,收拾屋子,整理房间,准备饭菜,我承认我受到的打击不小。
是谁把周畅调教成今天这样的周太太好吧,我承认,我特别嫉妒,能不在我面前显摆么。
以前老是我习惯的对他嘘寒问暖,喜欢什么什么都为他考虑一次,如果他住在我这里,更习惯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不让他多费一点心。我几乎就是把他当少爷一样供着。
可是现在情况几乎倒转,除了吃饭不用他喂,上厕所坚决不要他跟着外,我过的几乎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日子。此外不算,我的日程也被他安排好了,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得出门做适量的运动,药必须按时吃,觉得按时睡,就算睡不着,也得上床去躺着。
周畅就这样入侵我家,丫头奴婢一样的备饭奉茶,搞得我无比头大。我真想跪下来说,周爷爷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吧。
可是周畅玩的自得其乐,乐不思蜀,数不胜数。
哎!我都被他搞得神经了。
我只是一个刚刚做完手术在恢复期的病人,并是一个重症忧郁症患者,周畅时刻小心翼翼的陪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有严重自毁倾向的人,我有时候察觉周畅看我的目光,就觉得,我在他心目中,好像随时都会轻生。我至于么我。相较之前,我觉得周畅更像是做过那什么手术的人。
其实,那段时间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很多问题开始涌入我的大脑。我向师兄告了病假,窝在家里几乎就是一动不动。我变得异常的安静,沉默的思考着。
周畅把我的安静理解成了术后综合症。他把我的沉默理解成了消沉。他不遗余力的向我一次又一次的解释,手术的过程与细节,好像主刀医生就是他一样。还再三的向我保证,虽然被摘除掉了半边的睾丸,但是绝对不会影响以后的生活。深切的盼望着我精神上不要有任何的负担,心理上不要有任何的阴影。
我感激于周畅的小心翼翼。但是他完全搞错了方向。我看着周畅为奴为婢一样的伺候着我,我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惶恐。他
甚至搬出很多伟人的励志故事来激励我,告诉我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让我不要对人生失望。
其实我没有。我只是在思考。很多问题,以前反复思考过,关于时间,关于生命,关于爱情,关于珍惜,关于身边的一切。以前这些东西,虽然思考过,以为自己想的很深入了,做的很多了,可是真正有了切肤之痛,到了以为的极度临近的最后关头,才知道,原来还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后悔和不及,恨和无力。以前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的东西,不过都是些冷漠的动词,真正经历过后,发现原来都是些强势的动词,汹涌的朝我袭来。
我想起以前出差去的城市,无意中看到了一个重型的吊车,当时就很想哭,原来这世间,无处不在体现着个人的渺小和微弱。这一秒,我们可能还在谈笑风生,可是下一秒,一个不小心的天灾人祸,或者我们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身边的朋友,就要永远的说再见。
我以前一直理解不了人为什么非要找一个伴过完余生。现在我懂了,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为了在你无助的时候,不会觉得孤单。
我们会有多少想珍惜的东西,可是最后也只能说对不起,我来不及。
如果人这一辈子只能做有限的事情,那么一定要专一。如果不能多所有的期待都有所回报,那么一定要学会克制。尤其是爱情。
我把我的想法尽可能清晰的转达给周畅。他表现的很有耐心的听我慢慢的说完,很细致的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请问你的中心意思,是你觉得了要珍惜我,还是不珍惜我?
是要和我说对不起咱们江湖不见还是想对我说,留下来陪着我,不要再让我孤单。
周畅说,以前你一直让我做决定,这一次,你来。只要你说得出口,我一定保证办得到。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理智和情感的一场拉锯。
有些问题,无法调和,就算有折中的办法也太伤人。玩得起,却输不起。
那时候我已经基本没事了,自己照顾自己没什么问题了,既然已经到了如此的天地,那么就应该各自回到自己的轨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担心周畅这样卑躬屈膝的只是因为负罪感。我并不是他的责任。如果他仅仅是为了帮他媳妇道歉赔罪,仅仅是因为他内心的那份愧疚,那么他真的可以打包袱歌呜恩滚了。真的,如果是因为同情,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72.
师兄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就龟毛吧你。我耸肩淡定表示,这评价中肯。我还真就特么是一龟毛的人,可是我反复纠结的问题也不过也就那么一个。问题我是想清楚了,可就是舍不得下结论,我没法对自己狠一点。想做的和能做的不在一条线上。
我拉着周畅坐下来,想要好好谈。言辞尽量婉转。我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先用暗示的,说你很久没回过家了吧,要不回家去看看,你妈的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你媳妇还怀着孕,你这样长时间的不着家你也放心?
他不接招,说打过电话了,一切安好。你午睡的时候,回去打过照面了,没什么特殊情况。
我接着暗示,那你工作呢?对了,你现在在干什么?工作不能落下吧。
周畅更加淡定,说一破网店,几天不开门也破不了产,晚上你睡了我用你家电脑也上了会网。
我在心里骂,操,都学会见招拆招了。
好吧,拐弯抹角不适合用来对付周畅,因为他会比你更加的拐弯抹角。
于是我直抒胸臆,我院也出了,病也好了,身体也恢复了。你能不能消失在我的面前。
多年前那个要咬死不放的那个周畅又再次复活。
他扯着嘴角讪笑,带着对我的无限鄙视的感觉,反问我,林立,你在怕什么?
他还真是有这个本事,随便一句反问,就可以让我肝火上升,我真特么想就这么一脚直接踹他嘴上,让他永远都说不了话。我怕什么,难道你会不知道么,他妈的要是不知道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悠个毛线啊。你就不能连滚带爬的离开我的视线让我清静下么。
周畅也火了,直接吼回来,你妈的我就喜欢在你眼前晃着,就是喜欢时时刻刻的提醒你,我就在这儿杵着,你要怎么着。
这么咄咄相逼的情景实在是不适合再谈话了。我们之间很少像这样针锋相对,除了当初感情最开始的时候,其他的时间里,我们都是那么的默契和谐。这样的硝烟弥漫,也实属难得。不能再谈,于是冷战,就这么拖着。
而我,连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都不知道。我觉得心灰意冷,只想深深叹气,又觉得呼吸都累。 说到底我和他不是仇人,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我们只是做情人,想要地久天长未遂而已。避着不见面,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恨意,只是因为怕管不住自己。
是种煎熬。周畅如果不在我眼前搁着,我还可以说服自己远离他,忘了他,可是他现在老这么有事没事儿就在我眼前晃悠这,言行谨慎,态度卑微。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去奢望我不敢奢望的更多更多。但是偏偏理智又会不停不停的提醒着我说不可以不可以。我几乎每秒都在挣扎,我都有了一刀捅死周畅,我再以死谢罪的冲动了。
我现在看着周畅就心浮气躁,越发不待见他,只要想着和他同处一个空间,我就浑身的不舒服。我们就像在斗气一般,非常的孩子气,内心里觉得我们现在的行为幼稚又搞笑,可是就是从这个窘境里面挣脱不出来。其实周畅也不好过吧,他纠结在眉毛中间的浮躁,让我觉得有种自己在照镜子的感觉。只是这样,何必。我自己不能干干脆脆,于是开始恨周畅,TMD他怎么也不能干脆一点。
好吧。我承认,我比较没种。我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逃。鹊巢被鸠站了,打不过,惹不起,只能逃了。
我窝在师兄家里,不理会师兄的各种白眼,光明正大的霸占他家的沙发,看他家的电视,吃他家的水果,使唤他的情人,对他的行为指手画脚。师兄对我的米虫加小太阳的行为极为发指。我仰仗自己大病初愈,对一切的说教表示听而不闻,师兄再一次恨我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