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明天白天不好说,非得晚上说?”
聂海林就悄悄将门掩上,幽幽的说:“爸爸,四妈被人……杀死了……”
梁霄德如梦初醒道:“什么?”
聂海林就说:“我亲眼看见毛子琛进了她房间,后来再出来时,衣服上沾满了血。我和大哥哥进去看的时
候,四妈已经倒在地上,头被割下来……”
梁霄德重重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半天才说:“我去看看……”
现场的惨状已经没有那么恐怖,四姨太的尸体平躺在床上,聂海林指着地上沾了血的浴袍对梁霄德道:“
爸爸,您看……”
梁霄德扫了一眼,道:“引狼入室。错的人是我,杀了你四妈的人是被我带回来的啊……”
聂海林止住捶胸顿足的梁霄德,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道:“爸爸,把您的手枪给我,我去抓住毛子琛,
别让他给跑了!”
梁霄德默默的点了头,突然心里一阵堵得慌,“手枪,在我枕头底下,你等等我。”
他刚要走,却见聂海林诡秘的笑了。
聂海林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爸爸,您是说这个吗?”
他的手里是一只微型勃朗宁。
梁霄德讶异道:“你偷我的枪。”
聂海林摇头道:“我拿的。”
梁霄德见他眼里几乎没有光,直钩钩的看着自己,心里突然不安。这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太猛烈,他已经
不想再待下去。
“海林,把枪还给我。”
聂海林顺从的把枪递到他手上,他总算安逸的接过枪。
但是枪身明显轻了许多,“混蛋!你把枪膛拔了……”
梁霄德的最后一句话便伴随着他嘴里的鲜血涌出来,簌簌的滴落在地毯上。
聂海林把刀活生生的擦入他的嘴中,又往里送了几分。他甚是嚣张的说:“刚才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我就
想杀了你。”
他眼里的神色冷酷又无常,像极了某个过去的瞬间。“只要碰了他的人,都得死,四姨太、你、毛子琛都
不得好死。”
“你……”梁霄德嘴里的鲜血喷涌而出,然而他还是费力的喊道:“你……不是……聂海林……”
聂海林十分快意的笑道:“哦,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叫阿情。”
第三十章:阿情
梁凤成与毛子琛相互看着对方,眼神颇为深邃,两人沉闷了半晌,终是一叹。坐在他们对面的人手里正玩
着一把水果刀,他将刀颠过来,又翻过去,姿势灵动轻巧。特别是那一双修长的手,衬得刀刃上的血迹阴
森的骇人,已经凝成浓重的黑色。
“海林……”梁凤成叫了他一声,他不但没有回应,反而将刀往桌上掷去,重重擦在桌面上。就听见他低
沉的声音道:“不,是阿情。”
“……”梁凤成决定还是保持沉默,昨晚发生了太多变故。以至于现在,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波接
一波的问题。周文乐和张中洲已三番五次打来电话,催促他和梁霄德回驻地商议要事。现在梁霄德已死,
三军元帅驾崩,明天所有的报纸头版头条都会刊登。这消息一旦传遍大江南北,蒋系军阀、华北、华东各
部势力将会蜂拥而至,到时候他这三军少帅的位置恐怕都难保。一想到此,他心里就堵得慌,恼羞成怒。
毛子琛就比较好奇,此阿情非彼阿情。他从中统局的文件中知道,以前聂海林在外流浪时,确实曾经用过
阿情这个名字,但他真是没有料到,这不仅是一个姓名符号,甚至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聂海林体内汹涌的另一个个灵魂,终于在此时露出他狰狞的面孔。
阿情不但没有忧色,还十分镇定的道:“大哥哥,现在火速回营,易帜倒戈。”
梁凤成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他,像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那命令式的口吻如此嚣张。又听他接着说:“既
然各部军阀势力来袭,我们倒还不如依靠实力最强的蒋系正统军。当下的形势,统一在即,这个世界,已
经没有土皇帝可做了。”
梁凤成好笑似的转过脸,瞟了一眼毛子琛,仿佛是期待他说一句话。
毛子琛呵呵的笑了,道:“这是一个不怎么好的办法,却是唯一的办法。”
阿情把桌上的水果刀拧出来,在手里转悠了两圈,道:“现在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牵一发则动全身
,谁要是不愿意,这把刀就给了他,自我了结。”
他又转手道:“梁霄德已经死了,三军也易帜倒戈,我们只能做有名无实的指挥官。愿意的,尽可以留下
来。”
梁凤成突然苦笑,“话都被你说死了,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阿情也笑道:“大哥哥,委屈你了。”
梁凤成什么也不说,只漠然道:“现在最委屈的应该是毛公子,跟了我这个有名无实的三军少帅,还能指
望做什么大事?”
毛子琛觉得心里都快起毛,平日只有他对别人阴笑,是万万没有别人对他阴笑的。他讪讪的道:“不敢,
不敢指望做大事。”
阿情这边点了头,他又对梁凤成道:“大哥哥,我已经给周文乐发了电报,向他自首。梁霄德是我杀的,
罪名由他们定。”
毛子琛和梁凤成同时呆住,梁凤成用手撑着脸颊,他现在心里真是不知道什么心情,仿佛是由死到生,从
生到死。这样反复了几次,连他自己都觉得不知道是生是死。只有一种莫名的火气,随着心跳的加快往上
涌。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对梁霄德动手?”
他的声音变大了些:“因为我在等时机。蒋系军阀一直对华南军虎视眈眈,现在梁霄德死了,华南三军群
龙无首,崩溃就在边缘。”他突然像发了失心疯似的,朝聂海林扑到去,一把按住他的头,大大的扇了两
个耳光。
“你他妈的真是不疯魔不成活!你是不是要把这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了,才高兴!”
阿情没有意料到他会猛然向自己袭来,是以完全毫无准备,梁凤成抓住他手里的水果刀,“自己误了大事
,还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你想死,好,好,我现在就送你一程!”
说罢,他拿起水果刀一刀捅在阿情的肩膀上,就见阿情抽搐着脸,撕心裂肺的惨叫了一声。刀子刚好顺过
他的经脉深入,每一下,都是极致的考验。
毛子琛心里怔怔的想,这一家人都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梁凤成一把将肩部中刀的阿情从沙发上踢下去,又在他伤口上重重踩了两脚。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愚蠢之极!”
他是真的气恼到极点,特别是当阿情那副救世主的面孔摆弄在他面前,对着他说什么已经自首,请周文乐
治罪时。
梁凤成现在真想把这个自以为是的弟弟给杀了。
但是还不能杀他,于是梁凤成拿着刀子对着他的脸道:“从现在起,这个世上没有聂海林。你不过是一个
杀母弑父的不孝子,不配做我弟弟。既然你说你是阿情,你就带着你的脏名字滚蛋吧!”
说罢,他用刀子狠狠在聂海林惨白的脸上划了一刀,这一刀从眉间横入眼窝,顺着脸颊拐下来,甚是可怕
。
毛子琛在一边不住的叹息:“可怜啊,海林同学,破相了……”
不知是疼痛让阿情清醒,还是梁凤成那番话语让他不知所措。他睁开双眸,黯然道:“大哥哥,你真恨我
?”
梁凤成没有理会他,聂海林脸上的血花了大半边脸,甚是可怖。
“你最好是给我死的远远的!”
聂海林嗫嚅道:“原来……我……一直都是错了……”
梁凤成扯着唇笑道:“梁霄德一直都把我踩在脚底下,不把我当人看。但有一点,他比你明智,他从来不
指望为我做什么。”
他把聂海林的肩膀狠命的摇了摇,笑道:“你指望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一把推开对方,像是怕被人脏了身上的衣服,“你什么都不是!”
聂海林的睫毛都在颤抖,他干脆闭了眼,任由脸上身上的血交汇到地上的某一处,不说话。
毛子琛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少帅,海林同学他……”
梁凤成就对着毛子琛道:“你现在立刻带着他,一起从后门走了。然后坐上到上海的火车,找个僻静的地
方先安顿下来。”
他补充道:“现在,必须找一个和他长得极像的人,来做替身。”
毛子琛为难道:“聂海林同学这张脸,难道还会有人跟他长的相似么?”他心中想,那人不是鬼魅就是妖
精。
梁凤成深思道:“那就找一个身材差不多的。”
毛子琛眼前一亮,“我倒有一个好人选。”
第三十一章:垂危
“少帅应该知道,有个叫沈则霜的人。此人身材与聂海林同学相似,只不过长相差了那么一点儿,却足以
瞒天过海。”
梁凤成听了毛子琛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又问道:“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心甘情愿受死?”他想了一会
又说,“实在不行,就用强的。”
毛子琛嘿嘿的笑道:“不用强迫他,我自有办法。”
梁凤成觉得沈则霜这个名字像是耳熟,却又不怎么记得在哪儿听过。他摆了摆手,对毛子琛道:“你赶快
带了聂海林走吧,这个烂摊子我来收拾。”
毛子琛扶起地上的聂海林,对方却一点儿也不配合他,一个劲的吊着胳膊就是不往上提。毛子琛力气虽不
小,但也没见过这么不给力的,他急了,掀起聂海林往上吊,“聂海林同学,你先将就着忍一下,等到了
车上,自然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聂海林拿半只染血的眼睛看着他,抿了抿嘴唇,讪笑着。一直到两人出了梁公馆,他才把身子靠在毛子琛
肩上,“我以前常以为,自己知道他想要什么,现在发现,他要的东西没有办法和人分享,也没有办法和
人一起找到,只能他自己才有。”
毛子琛见他脸上的血还在往下滴,声音也不清不楚的,顿时有些可怜起他来。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聂海林就笑了笑,嘴角向上勾起来。说来也巧,两人刚刚走出梁公馆,路上就下起了雨。毛子琛按照梁凤
成的吩咐专挑小路走,走了一段路,聂海林脸上的血被雨糊了一大片,他仰着满是血的脸,歇斯底里的说
:“是孤独……他明明怕了这东西,又不敢叫人接近他,他要一辈子一个人活下去……”
毛子琛听不懂聂海林此时此刻的话,他好看的一丝不苟的发型被雨淋湿了,往日的英俊形象也没了,像个
落汤鸡一样,拉着聂海林往前走。隔了好大一会儿,他发现聂海林人喘着粗气,面色却苍白的很,像是失
血过多。于是他便扶了聂海林靠墙坐着,自己去买了一卷纱布和消毒水,替他包好伤口。聂海林咳的跟个
风箱似的。
“你……救了……我……”他边咳出一口血,边拼命挣扎着说。
毛子琛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他把外套脱下来,罩在聂海林身上。两个人便在风雨中赶往火车站。一路跌
跌撞撞的走到火车站,毛子琛总算摸出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两张车票,他先把聂海林安顿好,自己又从
火车上下来,找了个就近的咖啡店。
他进了咖啡店,便问服务生要电话。那服务生见他穿了一身淋湿的衬衫,以为他是个喝醉酒的纨绔子弟。
不肯让他进门。
“妈的!瞎了你的狗眼!”毛子琛把衣服卷起来,露出手腕处的纹身,亮给服务生看。
那服务生才恍然道:“毛公子,请。”
他手腕上的金凤祥云图,正是毛人凤的亲信标记。遇水则现,但凡这些混黑道的人,没人不知道的。而他
走进的这家,刚好是广州城里有名的黑道大哥——杜其声的店。
毛子琛拿起听筒,迅速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报了一个地址,正是梁公馆的地址。
“你去那儿,自然有人等你。你妹妹去法国的一切手续都是这人帮着办理的,所以,他要你做什么,你都
得听话。”
他说完这些,便挂了电话,匆匆走出去。
就在他走出去的这一刹那,吧台后的长凳上坐着的男人朝服务生打了个响指。服务生便恭敬的走过来,随
着灯光渐渐明亮起来,那人的脸也逐渐清晰了些。
“张军长,有何吩咐?”
张中洲皮笑肉不笑的颤了颤嘴唇,道:“你去跟着刚才那位毛公子,看看他是什么时候上的那一趟火车。
”
服务生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是,军长。”
张中洲神态自若的拿起桌上的酒杯,自己干了一口。这上了年月的干邑,果然是越喝越香。
毛子琛这边吩咐过了,便费力挤过上车的人群。他冲进车厢,把淋湿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这才喘了口
气。
“你放心,我们后天就可以到上海,我在那儿有一处房产,可以先养好伤,再做打算。”他边解开手上的
衬扣,边说道。突然觉得什么不对劲,回头一看。
座椅上空荡荡的,“聂海林?”他试探着叫唤了一声。没有人回应,他又去月台上看,人海茫茫,“请问
,您看见一个脸上有伤的年轻人没有?”他抓住一个临近的老头,问道。
老头茫然的指了指车窗外道:“他先前就走了,已经好半天了。”
聂海林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迈着小步。天上的雨还在下,一串一串,像滚落的珍珠粒子。雨水打在脸上
的伤口处,冲下来一条条血痕。他往黑暗的地方走,免得人多看见了显眼。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夜雨时。”
可是这巴山到底在哪儿呢?聂海林于朦胧中仿佛看到一丝烛光,这丝烛光终渐微弱,再也没有了方向。
他突然踩到一个石头缝,跌倒在地上。
一双精巧的高跟鞋便横在他面前,他来不及冲开眼前的雨雾。那人先是惊恐的尖叫了一声,随即又吃惊的
说:“阿情……”
聂海林就如梦似幻的顿住,张开嘴,放声笑了。
他的笑容非常夸张,好像一张嘴都要被这笑容撑裂开。
我到底是谁,我谁都不是……
那人将伞递到他面前,为他遮住雨。“海林,你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仿佛就像昨天的梦幻。
“你等等……我的朋友就住在这附近。我去叫他过来,送你去医院。”
聂海林本来已经没有了力气,此时就着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我不去医院……让我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