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夜色下,他稍稍仰着脸,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满是惊魂未定的光芒,尽管他表面上还是一派平
静。细密的风穿过矮木灌丛,穿过枝桠间的缝隙,将他的一头碎发微撩起来,白皙饱满的额头和顺着鼻梁
横过的刀疤便露了出来。
他衣衫凌乱,衬衣上的领结早就掉在地上,领上的扣子也掉了一颗。修长的脖颈从衬衣里翻出来,如同一
抹朝霞初升的光芒,在这夜色中格外撩人。
他上下起伏的胸膛,薄凉如丝的锁骨,都隐隐若现。
他突然抬起脸,虽然只是一瞬间,那眼里却流露出深浓的杀意。那一抹浓重的黑暗,在他眼里如同化不开
的雾,弥散开来。
“张将军,方才您的话可是大大的错了,当年你跟着沈将军一起平定云南民兵叛乱的时候,那可是你的功
劳最大。”
“要不是当年你心软了一下,这位置指不定就是谁坐上。”
众士官渐渐喝得醉了,纷纷靠着漆皮长脚椅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尽将些陈年旧事一一提起,杜其声方才还
在与一位将军劝酒,此时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他趁着那将军喝得醉了,半眯着眼睛倒地而卧,便朝身边的男仆道:“你去找找三少爷,他已经出去一刻
钟了。”
男仆应声,杜其声却突然压住男仆的胳膊,淡淡的说:“你只要将少爷带回来便是,其他的你不用管。”
他压着嗓子道:“也轮不到你管。”
男仆觉出他这话里有些不安的意思,但也未想的太多,迈着步子就往酒店门外走去。
杜其声自己端了桌上最后一杯马提尼,一饮而尽,他隐隐有些生自己的气。生气的原因是感到自己头一次
沉不住气。
他明知道,现在派人出现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心里头又有一丝侥幸。
也许,就像聂海林说过的。他,自己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那时,杜其声不太相信这句话。或者,也许他从未真正相信过任何人。他现在的感觉仿佛是自己手里一块
并不如意的宝贝,白白送了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男仆顺着台阶而下,问了看门的服务生,说是方才还见三少爷出去了,只是现下已经不知道在哪儿。那男
仆便自己下来,他朝大街上张望了几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三少爷?”
那男仆又试探着叫了两声,自己行过来,朝斜坡上迈下去。
“三少爷?”
他突然脚下一绊,像是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男仆一惊,朝地上看,一根张牙舞爪的枯树枝,烂死在泥土
中。男仆朝着树枝踹了一脚,又吐了口唾沫,自己转身走了。这股风吹得他全身阴凉凉的。
他转身走过去的那一瞬,聂海林就蹲在在离他几厘米处的矮树林中。他张口咬着那双捂住自己嘴的手,已
经将两根手指皮肉咬破,嘴角溢下一丝血。
然而他越是用力,那人便搂他搂得更紧。仿佛一旦放开,他便会逃跑,下一秒就消失。
梁凤成忍受着这股已经烧到他每一根神经末梢的疼痛,紧紧卡住聂海林的腰。
风吹着聂海林碎碎的短发,偶尔有一丝两丝拂到他面上,带着一点点矮树林里植物的湿气。梁凤成一手箍
在聂海林胸前,直到那颗心的跳动终于稳定,从紊乱的节奏变作平稳的步调。
聂海林抓住地上几株不明的植物,一把胡搅,碎成一团乱麻裹在手心中。
梁凤成箍着聂海林的胸口,聂海林感到皮肤下薄凉一片,背脊上多出一双手。那双手从下至上,有如一只
轻巧灵敏的蝶翼,缠缠绕绕,一直延伸到他颈窝中。
那双手又顺着肩膀慢慢褪开衬衫领口,不紧不慢,总是在最后一秒精准的找到肌肤上的热意,用冰凉的温
度将那一丝凉意浇灭。
梁凤成的声音在这夜色中沙哑,还有一分不明显的慵懒。
“忍着……”他几乎是用专横、蛮横的手势将聂海林推倒在地上,但下一刻,却又用双手接住聂海林的身
体。
什么叫毫无着落,聂海林今日算是体会到了。他迷失在梁凤成用欲望编织的网上,一点一点任由自己的身
子陷进去。
还有微弱的呼吸声,但热烫的气息打在彼此脸上时,聂海林甚至睁着眼睛哭了。
那并非痛苦的哭泣,如同一个稚年的婴儿,感触这个世界第一分光明。聂海林撑开双手,跌落在梁凤成怀
里,对方用唇温暖他的唇,开始时一点儿的环绕,直到最后。聂海林用手撑在梁凤成衣上,疯狂的抓挠他
脸部的每一个毛孔。
聂海林突然被梁凤成扭过头,头发抓紧在手心里,带着一点点温度的碎,聂海林还未张开唇,便感到梁凤
成的眉心,紧紧贴在他唇舌处,只因对方的脸,已经埋在他颈窝里。
梁凤成仿佛是在说什么,声音瓮在热热的体温中,聂海林模糊中听见了断断续续一句话,还是不完整的只
言片语。
“我想你……”
“发疯……的想……”
梁凤成突然抬起脸,咬住聂海林的嘴唇,任由对方拼命的呼吸。聂海林伸出手,却被梁凤成按住,狠命的
揣在手心里,哪里也动弹不得。
两个人都像发了疯似的,带着一种丧心病狂后的执念,牢牢将对方的每一寸城池在掌心在需索,仿佛就要
带着这种疯狂,迈向死亡。
颤栗着抖动着双肩,聂海林的身子才终于平复下来。他低下头看自己,这一切都像是梦,当他还不敢相信
自己的眼睛时,便回想起了方才的情形。
第四十五章:分裂
聂海林伸出手,一双手中竟是虚无的空气。只有一束强烈的光打在他脸上。
冷冷清清的风打在他脸上,男佣握着手里的电筒,惊惶道:“三少爷,沈鸿英将军……死了……”
聂海林支着身子坐起来,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你说什么?”
“沈鸿英,死了!”
聂海林用两指掐了自己的虎口,这才看清那男佣挨着他蹲着,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黑暗。“三少爷,是老
爷让我来找您……”
聂海林茫然中抬起脸,一张脸上像被雾打了一般,迷迷蒙蒙。半晌,才道:“你可曾看见其他人?”
男佣愣了愣,不明就里道:“没有啊,我在这树林子转了一圈,突然踩到一团黑东西。我睁开眼看,竟然
是沈老将军,他衣衫不整,满面苍白。我伸手去推他,他一动不动,我去探他气息,竟是死了。正准备去
向老爷说明此事,不想,电筒光照了一圈,竟然看到少爷您倒在地上,嘴上还在流血。”
聂海林听了这话,不自觉去摸自己的唇角,果然是湿漉漉的,他摊开手掌,任那电筒光照在自己手上,咸
腥的血腥味一股脑泛上来。
“少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男佣大着胆子问道。
聂海林摇了摇头,面色不定道:“我也记不清了。”
聂海林站起身,走到沈鸿英的尸体旁,就见沈鸿英果然双目狰狞,身子扭曲在地上,他把男佣手中的电筒
准对那尸体照探。只见沈鸿英颈中的勒痕已经淤青,泛着深紫色。他又将手贴在沈鸿英面上,冰冷冷的。
男佣目瞪口呆的望着聂海林,只见他的双眼在逆光之下定定的,仿佛是在寻找什么。聂海林突然转脸道:
“你觉得是谁杀了沈将军?”
男佣支吾了几声,却不敢出声。
“你但说无妨。”
男佣便道:“小子不清醒,什么都不知道。”
聂海林突然将男佣的衣领子扯了,那手电筒对准他的眼睛。刺目的灯光刚旋如眼球,那人便将眼睛半闭上
,但形势却由不得他。聂海林一只长指甲,将他眼皮子都搬开。
“你看见了,是不是?”
那双眼球里还泛着鲜红的血丝,一上一下,瞳孔都在颤抖,男佣抖了两下,聂海林的手指便进入了几分,
刮痧在他眼球上,吓得他连嘴都不敢张开。
“三少爷,我真……真不知道啊……”
男佣一句话还未说完,聂海林便用指甲掐进去。
他那骇人的神色,跟着手指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混在一起。
惨叫声回荡在风中,聂海林额前的碎发也跟着这风一缕一缕的泛起来。“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男佣便惨叫道:“我说……我说……”
他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脸便露出来,大大的睁着,仿佛害怕下一秒这只眼睛也会划出一道缝隙。
“是你……是你杀了沈鸿英!”
桌上酒杯狼籍,士官们都晕晕忽忽倒成了一片,杜其声见众人醉的都醉了,个个瘫软的如同泥浆,便命服
务生领了士官们回房。这边一个个像拔葫芦似的,拔也拔不动。
杜其声见地上倒着的丘八个个红眼,仿佛光屁股的猴孙,冷笑了几声。他有些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人,尽
管他们生死在握,可以决定无数人的命运。他冷笑着想,最为无奈的确是,现在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不正
是自己嚒。
他正兀自冷笑,却窥见角落中一人同他一样,笑得冷漠。
那人见他投来目光,便将手中的玻璃酒杯举起来,里面残留的淡黄色的液体,轻轻的摇曳在酒杯底部。他
一张清瘦的脸不甚明显,唯有那笑容像是旁人画上去,只有笑容,没有感情。
他迎着杜其声走上来,将旁边座椅上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一把推倒在地,那人哼了几声,便倒在地上不再
动谭,鼻子里却鼾声如雷。
“杜老板,我家少爷让我给您带几句话。”
杜其声不甚在意道:“什么话。”
“我知道杜老板是非常想同局长合作的。但是我们的合作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上,您也知
道这个基础是什么。如果您一而再,再而三的单独行动。到时候,恐怕只会有无法挽回的后果。”
杜其声见那清瘦的脸动弹了几下,眉毛下的双眼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杜其声面不改色道:“我深知毛局长的意思,自然不会忤逆他行事。但是你这话,听着怎么都有股威胁的
意思。”
那张清瘦的脸便笑道:“我没有任何威胁您的意思。杜老板,我是怕您身边的人,成了我们行动的阻碍。
”
那人站起来,淡淡一笑,从脚下躺着的男人身上跨过去。
“杜老板,多谢您今晚让我品尝到这世界上最美味的马提尼。”那人一边退下一边道:“您的大度让我深
感惊讶。”
杜其声听了他这一句话,连手指尖都抽动了一下。
“你胡说,我没有杀他!”
聂海林手掐着男佣的脖子,险些就要将他掐得抽不过气。男佣又惊有怕,缩着脖子躲在将头埋在衣领中,
却躲不开聂海林的手。
“我……亲眼所见……,少爷,您饶了我……”
聂海林却不肯松手,“我没有杀他。我把腰带套在他颈上,只用了三层力,他不过是昏了过去。没有死!
”
男佣的气息仿佛是越来越弱,“少爷……您是用手掐死沈鸿英的……”
“不……我没有……”
聂海林自言自语道,“我没有……”他不自觉将手锁紧,突然便感到自己手里那层皮肉下的脉搏像是停止
了。
“我真的没有……”
他松开手,去推那男佣,那人却已经两眼紧闭,松弛的双手垂在地上。
聂海林一惊,连忙将手里的尸体甩出去,他拾起地上的手电筒,狂乱的趴到沈鸿英的尸体上,不明就里开
始乱翻。他将手掌合在沈鸿英冰冷的脖子上。
两只手对着穴位,分毫不差。他似乎还想为自己辩解,却说不上理由。
沈鸿英将他扑到,他极力挣扎,后来沈鸿英只是晕了过去。
再后来,他似乎就想不起之后发生的事了。这种感觉十分痛苦,仿佛是在看一本书,却唯独缺失最重要的
章节。聂海林努力去回想刚刚发生的事,头部尖锐的疼痛却让他一再停下来,直到他抬起自己的手,才发
现手上的牙印。
“大哥哥……”
他突然胡乱叫了一声,好似身体被人抱住。背后的树枝突然刺得他身体一冷,惊得一身冷汗。
碎碎的脚步声传入他的双耳。聂海林抬起一张脸,眼里完全失去了焦距。他默然抬起手里的电筒,将灯光
对准来人。
杜其声的脸半是阴暗的对着他。
“沈鸿英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你当你是什么,国色天香,稀世珍宝?”
杜其声的声音既冷漠又无情道:“我养着你。教你做事,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阿情,你太让我失望了。”
杜其声冷冷望着聂海林,直到他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神色,才道:“你要学会控制自己,不要总是迷迷糊糊
的。”
“杀了沈鸿英的事,我会帮你担待着。但是你自己要好好反省。”
聂海林沉了沉声,沙哑的问:“义父,我到底是聂海林,还是阿情?”
杜其声默默将手上的玉扳指旋了一圈,漠然道:“如果你想做聂海林,现在就滚到广州城警署去自首,让
所有人都知道,沈鸿英是你杀的。”
“如果你是阿情,你就该明白,没有回头路。”
杜其声见聂海林的神色明显顿了一下,便道:“我知道你是出来找梁凤成的,不过你不用找。他走了。”
“走了?”聂海林将这两字品味了许久,却尝不出其中滋味。
“我派人跟着他,可惜跟了两条街就跟丢了。他现在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毛子琛那边的消息似乎也不太明朗。梁凤成竟然会知道毛子琛与毛人凤接头这件事,我现在倒真对他另
眼相看了。他并不像我想像中那样是个感情用事、不懂得计谋的懦夫。”
“今晚,你也看到了。他连看都不看你一眼,难道你还抱有什么希望。”
杜其声叹了口气,双眸里满是遗憾和感伤。
“你还是天真了一点儿。”
聂海林却拼命摇头道:“义父,我也说不上来。我什么都不记得,说不清楚。”
杜其声望了他一两秒道:“你心里装了太多事,时而犯迷糊,我不怪你。只希望你清醒的时候能多一些。
”
“但是我记得,沈鸿英只是被我勒得昏了。梁凤成拉着我躲着,他叫我不要害怕,我记得他把我抱着,他
还说他想我!”
“你记得?那我问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是真的记得?”
聂海林哑口无言看着杜其声。
杜其声深吸一口气,将聂海林从地上扶起来,道:“现实是残酷了些,你要习惯才好。”
“不要因为对现实不满,就制造一些幻觉来骗自己。”
杜其声顿了一下,道:“但是你杀了沈鸿英这件事,倒是千真万确。”
第四十六章:阴谋
聂海林就这么怔怔的被杜其声看着,隔了好一会儿,杜其声长叹一声道:“杀人不算一件大事,就看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