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腻。这些血已经变得干冷,阴湿。很快,就会被车上的清洁工人用大抹布擦净。大概这车上死的人多
了,他们也会见怪不怪的。
第十六章:梁府
半夜里,梁凤成一点困意都没有。这车上的大多数人也都跟他一样,辗转反侧。
刺客惊扰了秘密会议,使得军队中本就不怎么团结的几个高级将领之间分歧更大,张中洲那一句“泄露消
息的人就在我们之中”更是将这种不安的气氛推向了顶峰。
梁凤成从舱室里走出来,车厢与车厢之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他看见有一个瘦小的影子正在艰难的挪步。
夜色透过暗箱,层层叠叠的卷进来,打在那人脸上。如果不是他在动,他还真以为他是鬼呢。
他走过去,一把扶起他,让他站稳。“德胜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瞎晃悠!”
聂海林摆了摆手道:“他睡着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你还真会挑时候!”梁凤成看着他蹙着双眉,眉目间隐隐透着一丝倔强。他突然一把抱起聂海林,让他
的头够得着窗户,问他:“在火车里看月亮是不是格外不同?”
聂海林点了点头,他的腿在颤抖,但心里却不害怕。梁凤成的手掌很有力,扶着他。聂海林望向漆黑的夜
色中,那一轮昏黄的明月。好多年了,他都没有仔细看过这月亮,现在还真是和它生疏了。
梁凤成没有急着放下他,聂海林太瘦了,举着都不觉得用了多少力气。梁凤成向上看去,手里的少年睫毛
长长的,像两把微型的扇面,衬得脸像一尊瓷娃娃。可惜这瓷娃娃的眸子里,有几分不搭调的沧桑。
梁凤成慢慢把聂海林放下来,他的手一寸一寸勒过聂海林的大腿、腰。直到他成功的双腿踩地,像经历了
一场冒险,惊魂未定站着喘气。
他把手里的纸抬起来,对梁凤成说:“这是你的?”
聂海林手中平躺着一张信函,浓浓的香味熏得他两眼发直,但是他不认识信上的字。他不识字。
梁凤成镇定的说:“哦,我一个朋友写给我的。”他心里却忌讳,任何人被人知道了秘密,都不会高兴。
他强作无所谓道:“我来没来及看呢,信上写的什么?”
夜色不算太浓重,但足以盖过聂海林窘迫的模样。他低声道:“我……不认识……字”
梁凤成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慰的说:“以后老爷子会找人教你。”他又把手垂在他背上道:“别老是低着
头。做了梁家的少爷,你还有什么事抬不起头的?”
聂海林抬起脸:“嗯……”
梁凤成还想再多讲几句,但他不是个话多的。他默默看了两眼聂海林,又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知道吗?”
聂海林听话的答应了,梁凤成就把他用手臂半搂着。聂海林的头还只及梁凤成的肩膀下面一点,他用手指
挑起聂海林的唇。淡淡的色泽,瓷白的脸色,梁凤成顺势亲吻他,其实只是点了一下,就收住。他对男孩
子不感兴趣。但是这双唇的味道很淡,像微凉的薄荷。
“这是个秘密,我们两的秘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闲散,却能迷惑人。
聂海林朦胧着双眼望着他,嘴里只说了一句话。“我们的秘密。”
梁凤成放开他,在夜色中转过身子。
他惬意的回到舱室,忍不住拿出镜子照了照。他相貌周正,鼻梁挺直,眉目间虽然多了几分尖酸刻薄的戾
气,但笑起来还是很阳光的。特别是眼里那层蓝灰色,使他的脸有了不少异国情调。这幅面相,确实很吸
引人,他十分欣赏的看了看自己的侧面,觉得侧面比正面还要漂亮,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他笑着眯上眼睛,瘫倒在大床上。这个姓聂的弟弟显然是迷上他了,这可怎么办呢?他眉目张开笑了,既
然人家是送上门来的宝贝,他当然要好好爱惜他。这梁公馆迟早有一天,要被他搅成一趟浑水了。
梁府的大太太凤英很久前就过世了,现在余下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三个人加上一位甘太太。四人凑
成了一桌,开始码长城。
玩了四圈,三姨太输了不少钱。她今天心事重重的模样,又老是不肯出牌,连四姨太连连向她使眼色,她
都不着边际的没在意。
“哟,姐姐这是怎么了?你瞧瞧,黑公鸡杀尾!多好的牌,叫你给折腾成什么样子咯!”四姨太老家是上
海的,说话软软绵绵的,显得娇贵。
三姨太故意捏了捏四姨太的鼻子,香气喷了她一脸,“赢了我的钱倒来挖苦我了!”
四姨太娇憨的笑了笑,甘太太是梁公馆里的常客,其实就是陪着几位姨太太打牌的闲人。她见三太太脾气
好,又得宠。因此常常耍手段巴结她。
她故意出了张牌,笃定三姨太这盘准赢定了。没想到三姨太还是打错了牌,最后又输给了三家。
“云云,你可得认真些玩。这几个老虎都是吃了人不吐骨头的。”甘太太年纪大,算是几个太太的长辈,
因此说话都能按自己的风格来。
三姨太童云朝甘太太笑道:“我是说怎么老是大错牌呢,原来啊,是我那件貂皮大衣还在冯记的柜子里放
着呢。你们先等等,我马上去取回来。不然我这心里老是惦记着,没个头绪!”说罢,她把外罩拿起来披
着,又拢了拢头发。
“你快点回来啊!我这盘是副好牌,不能浪费了!”四姨太朝着她的背影叮嘱道。
二姨太一直没发话,此时突然闷声哼了一句。她上了年纪,也过了四十,虽然风韵犹存,但已是人老珠黄
。就十分看不得这群姨太太拿自己当回事,虽然她有这种想法时常常把自己排除在外。
她冷眼道:“这牌没法打了,人都散了,还怎么打?”
四姨太撅着嘴说:“云姐姐马上就回来了,您不用着急,咱们可以接着玩。”
二姨太挖苦的说:“她什么时候准时回来过?上次也是打着牌突然就出门。现在这个家里,真是没一个不
忙的!”
四姨太和甘太太面面相觑,识趣的低头看牌,却不理二姨太,任她自己发牢骚。
童云雇了一辆黄包车,弯弯拐拐绕了好多圈。她看见一个小报摊,招手让那车夫停下来,“你去帮我买一
份最新的《申报》。”
车夫接了钱买完报纸拿回来给她,他把车停在路边,耐心的等她看报纸。
童云看的非常仔细,连中缝都没漏掉。她把报纸头版扫了一遍,脸色变白了不少。等到把整份报纸看完,
她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都没了力气。
车夫正等着童云发话,却见报纸从那美丽的少妇手中飘下来。她像没了力气似的,“去冯记,再回梁公馆
。”
折成两瓣的报纸摊在街角,一辆汽车开过去,在报纸上捻下一道泥印。上面刊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梁霄
德,另一张是梁凤成,“三军元帅平安抵达广州,少帅一心谋划父子基业。”梁霄德回来了,梁凤成终于
正式入主华南三军。可惜,童云的愿望只实现了一半。
第十七章:私情
梁家的几个姨太太面容姣好,随便领着一个站出去,都是一条街上的风景。三个姨太太站在一起,就更耀
眼,把一群全副武装的英勇的士兵都比了下去,姹紫嫣红。童云穿着一身墨紫色的旗袍,她心里清楚,这
是谁喜欢的颜色。
梁凤成远远的就看到了她。他虚张声势的晃动了手中的马鞭,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梁霄德回来的场面可谓声势浩大,整个广州城的人都纷纷挤到这地方,看新上任的三军少帅梁凤成,听说
他身上还有洋人的血统,果然是英气逼人,风流倜傥。只是,这后面跟着的坐在轮椅上的又是谁呢。
“少爷,三太太是个好人,对谁都好。四姨太年纪最小,和大少爷一样的年纪,也比较好相处。至于二太
太,你得多留个心眼。她对下人要求严格,是最难应付的。”在进入梁公馆前,德胜就对聂海林说了这些
话。
聂海林的脚差不多快好了,德胜又为他添置了一根手杖,他撑着手杖,勉强能走路,但还是需要人扶着。
梁霄德向众人介绍了聂海林,又宣称自己已经收他做义子的事情。梁霄德在军队里总是说一不二,在家里
,更是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除了继子梁凤成偶尔的顶撞和冲突外,这个家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和谐的
。
虽然几个姨太太面上的表情不一,但没有一个有什么多余的话,大家都围拢来,对着聂海林问长问短。
“你是在上海长大的哦,那你会讲上海话不?”四姨太一听聂海林是从上海跟着老爷回来的,就对他格外
亲热。
“瞧这身子瘦的,我们家饭多,不怕你吃不饱!”四姨太真像个大小孩,说的话把梁霄德都逗笑了。
二姨太眼睁睁看着众人将聂海林围个水泄不通,自己连搭讪的机会都没有。她懊恼的把头一扭,看见站在
一旁的梁凤成道:“凤成,去了趟上海,模样都变得俊俏了!”
梁凤成懒得同她长谈,客套了几句就急匆匆的走上二楼的卧房。
三姨太这边问着聂海林话,那边眼见梁凤成上去了。便道:“你从上海来,一定吃不惯广东菜。不要紧,
我去让厨子做别的地方菜,保准有你爱吃的。”她笑着走上楼梯,顾不上二姨太的白眼,转到厨房里圈了
圈,又走出来。
梁凤成放好了行李便听见走廊上童云的声音。
“福叔,让厨房里烧些各地的特色菜,也不知道海林少爷喜欢吃什么……”她总是能为别人着想,哪怕这
是面子上的事,她还是做的很好。
童云敲了敲房门,走了进来。“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里的人做。”她虽然三十了,但看上去年轻,眼角
平滑的如同上好的丝缎,没有一寸皱。
“随便做什么吧,我不饿。”梁凤成故意放淡了语气。他还在整理自己的行李箱,东西太多,推了一叠又
一叠,以往他都是最先把礼物送给她,但是这次没有。
她期待的看着他,“去了上海几天,人怎么变得生硬起来了?”童云关切的问。
梁凤成道:“梁霄德让我在军队里做事。”他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放在桌上,像是烦躁的甩开了一打信纸
。
信纸的颜色很淡,上面都是用钢笔抄写的法文诗。童云慢慢捡起来,她侧着脸:“不要了?”
“不要了。”梁凤成直接回答了她。
“这些诗抄的多好看,为什么不要了?”童云打开它们,一行一字,写的都是思念的句子。
“三妈,您要是喜欢,可以拿过去。”
童云的眼角都抽了抽,抖索着嘴唇道:“好久……都没听你这么叫我了……”
梁凤成说:“以后,我会常常这样叫您,免得您忘记……”
童云默默收了那些信纸,她向着梁凤成说:“有喜欢的姑娘了?”
这房子里几天没住人了,像是闷得很。童云走过去推开窗子,她从窗子上看到梁凤成把脸偏向一边,漠然
道:“没有。”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把身上的军大衣扣子解开,摔在床上。童云就突然跑过来,把头靠在他怀里。她一边
往他胸膛里钻,一边暗自道:“我好害怕!真的怕……”
梁凤成把头靠在她那头乌黑的发上,双手搂着她的肩膀。“不用怕,有我在呢。”他平时说话都是冷言冷
语,唯独在她面前多了分温柔。可惜那股柔情似水的温柔派不上真正的用处,无法化解她的痛处。
她吻住他,想要用最深的吻把他困住,却被他推开。童云幽幽的看着他:“他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梁凤成突然捂住她的嘴,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让童云站在门后,自己开了门,福叔正站在门口。
“少爷,这是最新的白兰地,老爷吩咐过了,送来给您尝尝。”
福叔是梁公馆里的老佣人了。梁凤成还没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做了二十年的佣人。他平时寡言少语
,从不参与下人讨论主子的热烈议题中去。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离开我,从此都不再管我了。”童云低哑着嗓子,努力让梁凤成听清她的每一个字
。
“那个刺客,是你雇的?”梁凤成扶着她的肩膀。
她低着头,黯然道:“是……”
梁凤成顺势倒在床上,他用帽子遮住脸。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梦想的职务、梁霄德的遗产、应有的自由……一切都完了。
“我没有跟你商量,因为……”童云哽咽着说。
“不用解释了,说这些都没用。”梁凤成强逼自己清醒过来,“这几天,我都住在家里。你尽量少跟我说
话,你也要少说话。梁霄德会从刺客的身份查起,现在我们只能希望这个刺客已经死了,他们能查的线索
也就少些了。”
“就算他们真查出来,我就说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你无关!”童云望着梁凤成的眼睛,女人的爱情疯狂的
如同飞蛾扑火,每一个女人偏生又总是相信,飞过这团火,就是尽头。其实当她们化成灰烬时,爱情便和
生命一起结束了。
梁凤成用手指卷起童云的一丝柔软的发梢,“这不是你能决定的,我们,都是一颗棋子罢了。”他用手轻
轻扯着童云的头发,一阵疼痛。“没有哪颗棋子能决定一场棋局。”
他悲切的带着一种冷漠的眼神道:“我们都输了,不是输给自己,我们输给了时局。”
第十八章:晚餐
在广州,没有哪一个人不梦想着去梁公馆与梁家的太太们一起共进晚餐。三姨太童云对食物冲满了兴趣,
虽然不常亲自下厨,却总能从广州城的每一个角落,将最好的厨师挑选出来请到家里。梁公馆的菜色,一
天一换,哪道菜合了各位太太和老爷的心意。就会被传开了,过一段时间便成为城内最流行的菜色,各大
餐馆争相效仿。
用餐前,德胜特意向聂海林说了用餐的规矩。他不放心,叮嘱这位小少爷道:“实在不会,看着几位太太
怎么吃法,你跟着学就会了。”
聂海林被换上一身米色的小西装,配上酒红色的蝴蝶结。女佣往他头上抹了香精,替他将头发整理的油光
水滑。她看着镜子里的小少爷道:“真漂亮!这套衣服是大少爷小时候穿过的,幸好小少爷身材标准,穿
着合身极了!”
等她转身去找手杖的时候,聂海林抬起袖子,衣物的布料看上去是崭新的,发出淡淡芳草的味道。可惜,
只有味道,没有温度。
那天,在车厢里,他的手顺着他的身体游走下来。聂海林突然感觉到身体上的空虚,在回忆一种感觉时,
没有人配合,是很痛苦的事。
女佣牵着他的手,搀扶着他下楼。餐厅和客厅被一道帘幕遮住,显得神秘、遥不可及。
聂海林刚踏上地毯,突然面前的帘子拉开。一片彩色的亮粉洒下来,四姨太笑嘻嘻的望着他:“海林,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