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夏,我今天在中层区,弄到两种不同口味的营养剂……”白牙像故事里面的大狗一样,总是在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在自认为他心情好的时候,张开粗壮的手臂,抱过来,挨挨蹭蹭。
“吃的,又用吃的过来讨好,再这样下去,夏潜意识中,会认为自己是个吃货!”每当这时候,飞靶就会有些不满,因为他一直是个有礼貌的乖孩子,不好意思偷摸拿走别人的东西,因此一直对于白牙及其他人的上供行为,心生逆反。
直到有一天,他带给了夏无昱一件极为难得的至宝,终于在所有干部队长以及无数小弟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
那是非常小的,只有一个巴掌大的,脏兮兮的,原本可能是粉色的,又破又烂的小猪玩偶。
这种毛绒动物玩具,哪怕在中层区都是有价无市,很可能只存在于他们谁都没有资格进入的核心区——贵族领地。
他不知道飞靶是从哪里搞来的,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把小脏猪揣在怀里,即使被绮珞嘲笑,也不肯拿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他就有了传说中的宠物癖,以及,潜意识中,对小猪这种动物的喜爱,也所以在梦中,慕容青枢用秘宝祭炼出来的东西,竟然就是一只小粉猪。
性命交修,本就是以他本人的意识,来赋予交修同伴外在形态的。
但是,现如今的情形,却否定了过往的一切。
白牙不会为他弄吃的,飞靶不会给他找玩具,同伴们不再亲近,不再尊重,而是像童年时期的那些人一样,侮辱恶意的对待。
尤其……绮珞……
夏无昱张开眼,心冷得凝结成了冰块。
蜘蛛店,以及这里面的同伴,全都诡异难测,面目模糊,鬼影绰绰起来。
眼前的可爱少年歪歪头,天真纯洁的笑,“夏,你疯了。”
青年嗯了一声,“我疯了。”
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到底,谁疯了。
业火的人都说,夏无昱疯了。
夏无昱并没有否认,是自己疯了。
如果没疯,记忆中的自己怎么会认为,眼前这些垃圾,是可以一起改变世界的同伴?
如果没疯,记忆中的自己怎么会认为,像白牙飞靶这样的混混,会尊重他,喜爱他,甚至成为信赖无疑的挚友兄弟?
如果没疯,记忆中的自己怎么会认为,以那样冷漠厌烦态度对待他的绮珞,会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紫瞳青年仰起脸,感觉眼周围有些陌生的酸涩,他这辈子,什么都干过,就是没有哭过,现在看来,有些事情,只是心态问题,与业务熟练与否,没有关系。
“喂~~汪汪~~?”小库用浓重的鼻音撒娇般哼哼着,然而可爱圆眼睛中的光芒,却是恶意与冷酷的。
夏无昱深吸口气,对他扯开一抹不知意味的笑,踏着懒懒散散的步伐,随手拉开吧台后面的角门,走了进去。
蜘蛛店,他是熟悉的,或者熟悉这个词语,已经无法涵盖这里之于他的全部意义。他曾在这里接下第一笔生意,曾长年累月住在店后面的仓库里,后来,干脆将地下室改造成了仅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那是他磨练杀人技艺的地方,就连绮珞都没有去过。
现在,他心里面模模糊糊的有个念头,却又分辨不清迷雾后面的究竟,但一些事情,与自己记忆中的大不相同,却是显而易见的。
也就是说,原本必定存在的东西,也许,未必还会存在。
拉开仓库的门,夏无昱看到,这里就真的只是仓库而已,各种箱子盒子杂乱无章,地面和墙壁俱都脏污不堪,怎么看都不像住了人的样子。
他翻了翻,啤酒,白酒,一打打随意堆放在角落,虽然从瓶子的包装上看来,都不是什么上档次的东西,然而它们毕竟是酒精类饮品,在自己的记忆中,这可是必须被珍重对待的宝贝,然而现在,它们显然没有那么珍贵。
还有一条条香烟,不经心的放在潮湿的地方,有些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液体浸湿了,甚至已经发了霉。
紫瞳闪过思考的光芒,夏无昱将烟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如此不知节俭任由东西腐坏变质的浪费行为,真的是外面那些底层社会的垃圾们所为?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奢侈了?
不,从白牙的话里可以听出,他们仍然贫穷,物资显然绝对不可能丰富到足够浪费的地步,再加上之前关于饮酒问题的对话,令他们表现出自己是在大惊小怪惹人厌烦的态度。
如此看来,酒精和香烟,非但不是什么奢侈品,反而是就连他们这些边缘区的民众,都可以毫不犹疑尽情享受和浪费的,极低价商品。
那么,或许还有别的。
夏无昱登上架子,在高处通风的地方,找到一排存放还算精心的大小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管管或粉末或液体的怪异东西,以及一堆堆的劣质皮下注射器。
毒品。
紫色的瞳眸震惊瞪大,自己这帮人,竟然吸毒了?
那绮珞呢,不,他应该不会吸毒,但是作为组织的老大,他对这一切不可能毫不知情。
夏无昱握紧拳头,等等,等一下,冷静些,绮珞才刚刚回来,之前他有三年时间,是行踪不明的,也许所有肮脏行为都是发生于他不在的这三年中。
那三年,对绮珞来说,一定万分艰难。
而自己呢,自己好像只是睡了一觉,也没像童话故事里面的某小姑娘一样,睡个一百年什么的,那么在今天之前,他夏无昱,又是在干什么?
组织变成这个样子,根本就是一群垃圾与杂碎的集合体,怎么都怪不到别人身上去吧,这样一想,刚刚绮珞对待自己的态度,便合情合理了。
看到那种状况,他当然有资格不高兴。
只是,一切真如自己所想么。
毕竟从刚刚开始,没有一个人称他为副长。
也许组织本来就是这样……
摇摇头,压下心底噬心蚀骨的不安,夏无昱走到仓库的角落,好不容易将层层叠叠直摞到房顶上的箱子罐子搬开后,终于露出了被紧压在下面的地窖翻板门。
金属的顶盖红黄相间,散发出一股腥涩的铁锈味,锁什么的当然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但轻易也打不开,因为四面边框简直像被电焊了一样,彻底锈死了。
幸好,他是夏无昱。
两手抠住边缘,稍稍向上一提,沉重的铁板便像纸糊的一样,被整个卸了下来。
不顾污浊的空气跳下去,通透的紫眸即使在一片漆黑中,也能够清晰视物。看到的结果,虽然就如同他预想的那样,但夏无昱也还是止不住的一阵失望。
花了那么大力气做出来的训练场,垫子,桩子,击打袋,各种长度型号的丝弦,爆炸装置,作战服,甚至变装用品,没有,全都没有了。
就像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不甘的用力敲打墙壁与地面,回音是沉实的闷响,他终于死心,颓然一叹。
“喂,汪汪,你在下面做什么?”小库欺负人般,把手电筒的光圈,投射在他的脸上,“是不是要偷东西?哎呀,你这样可不行,以为老大回来了,就会再次给你撑腰,由得你为非作歹吗?我看,你已经是条被抛弃的汪汪了,还是面对现实吧。”
夏无昱淡淡皱眉,“……你胆子不小。”
少年可爱的笑着,“别看我不大可靠的样子,其实对于野狗流浪狗之类的,很有爱心哦。”
“我不是狗。”
少年不以为然,“哼,知道你是人,不过用动物做昵称,不觉得很可爱吗?”
他娇憨的眨眨眼,“听他们说,你是只阴冷邪恶凶残暴虐没良心的大蜘蛛,但我却觉得,你其实是条忠犬来的,认准一个,哪怕是最烂的主人,也死心不改。最后的结局,就是在主人玩腻时,被抛弃,一条癞狗孤零零的蜷缩在冷雨中死去,啊哈,真是可悲,但却没有人会赋予哪怕一丝一毫的同情。因为……狗嘛,当然得是这个下场。”
夏无昱全身一僵,沉默着,跳出地窖,眼尾都不扫小库,慢慢开门出去。
“喂,汪汪……”
“滚!”
小库咬咬嘴唇,忽然冲上来,一把拉住夏无昱的腰带,“他们都说,我长的很像绮珞,所以大家都很喜欢我,疼爱我,夏汪汪,你不这么觉得吗?”
紫瞳青年一愣,回头看了眼少年,“……哪里像,这么说的人,是不是瞎了。”
少年还不死心,“这里光线暗,你再仔细看看,我一点儿都不比绮珞差!”
夏无昱有些哑然,这个男孩儿什么意思,真是奇怪。说起来,即使在梦中,他也对小库没有什么印象,好像只是混迹在中层区的男妓,听说与某些富人家庭的少爷还是政府公务员的,关系不错,但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很肯定这个人在梦里的业火中,绝对无足轻重。
伸出手,漫不经意的揉了揉少年滑溜溜的毛发,“你就是你,跟别人比较有什么意思,好胜心少用在乱七八糟的地方。”
小库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尖利大叫,“野狗,小爷的头你也敢碰!”
他羞愤得浑身哆嗦,正要再说些刻薄歹毒的话,就见那双属于恶魔的紫眼冷冷望过来,无形的威压直直捅入灵魂,他的脖子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喉管嘶嘶作响,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不管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省省吧,蠢也不是这么个蠢法,否则,就是在找死了。”
又回到蜘蛛店里,那些似陌生似熟悉的同伴还在吆五喝六的大声喧哗吵闹,夏无昱的心情不由变得更加恶劣。
如果在这里动手,将这帮混蛋揍得他们妈妈都认不出来,会怎样?
他的心一阵火热,手痒得两只拳头不得不死死握紧,才能遏制住自身凶暴的欲望。
店里面弥漫起嘶啦啦的静电爆响,那是夏无昱的杀气,正丝丝缕缕泄露出来。在他站立的地方,形成诡异的黑色漩涡,将原本暧昧的灯光彻底吞噬。
那些醉汉一个激灵,寒毛乍起,如坠冰窖,好像就连脊柱里面都流淌着汩汩冻水。
紫瞳在一片黑暗中闪闪发亮,淡漠的扫视了这些人一眼,弯起血腥残虐的笑。
“今天日落之前,收拾干净,然后,都给老子从这里滚出去,要是再让我在蜘蛛店里看到,就把你吃掉……”近乎呢喃的声音,在每个人耳畔响起,这些听众直愣愣瞪着眼,被魔怔了一样。
久久之后,光线恢复正常,那个紫瞳的恶魔也早已离去,他们才渐渐回过神来,苍白着嘴唇彼此相望。
“怎么回事……好像,天突然黑了……”
“店里面又不开窗,可能是停电了……”
“我觉得不舒服,有些想吐,我们还是走吧……”
男人们连滚带爬夺门而去,一刻都不想多待,哪里还记得要给蜘蛛巢的主人收拾屋子。
夏无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晃,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好。
那个规避梦境中悲剧的念想,已经淡了,有因才有果,如果绮珞与他记忆中的不一样,业火与他记忆中的不一样,甚至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副长,那么未来,还会与梦境中一样吗?
“呵,怎么可能,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我们曾经,可是干出来了惊天动地的大事,那种结局,不是那么强大优秀的组织,怎么可能有资格触及得到。”
就现在的这帮混混和杂碎?别开玩笑了,恐怕连最外围的武装机器人都解决不了。
算了,算了,这群家伙,酗酒,滥交,吸毒,就这么颓唐的活着吧,说不定比跟着自己去拼命,要来得好。
而且绮珞,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梦里面的那些雄心壮志,如果没有,自己也不应该勉强他走上那条艰辛的路,当年,路是绮珞选的,他跟从,现在,绮珞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他也应该尊重。
必竟,反抗军什么的,说不定才是个不切实际的迷梦。
夏无昱仰头望天,更加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总之,先弄个过得去的武器吧。”趁手?他已经不敢有这种奢望了。
别说徐妙仙给自己炼制的仙霞万蛊天蚕丝弦,就算是欲狱中首次买来的超合金丝弦,也根本别想弄到,他当年用惯了的强化玻璃丝弦,还是自己掏了个起码八九手的老旧反应炉,然后好像吹玻璃般,亲手拉出来的呢。
边缘区的底层民众聚居地,不会有好东西,就连黑市,人家经营的大头也是在中层区的。
夏无昱走了许久,躲躲闪闪来到中层区黑市,敲响大门。
这里虽然不欢迎底层之民,但小心些,还不至于被赶出去,不像核心区,除了某些为政府服务的特殊人员,根本不允许跨区进入。
门开了,他被领进去,工作人员知道他买不起贵重东西,可不会好声好气,随便塞给他一堆劣质名录,就走开了。
夏无昱没有细看,他的目光被一名高挑出众的英俊男子吸引了。
是他?
虽然现在冷口冷面的,与记忆中慵懒不正经的德行不同,但他明明就是那个奸商。
“店主!”
64、店主小范
冷漠锋锐的男人听到他的呼唤,顿了一顿,慢慢回过头来。
夏无昱觉得挺有意思,不正经男子正经起来后,竟然是这么的气势惊人。
“你在叫我?”男子发话。
夏无昱凑过去,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那个领自己进来的工作人员,好像一头受惊的野牛般狂奔过来,大汗淋漓的点头哈腰不止,“对不起,对不起老板,这混账的下等小子没有见过世面,冲撞了老板,我……我这就把他扔出去!”
漠然应了一声,老板貌似同意了工作人员的处理方式,可那双冷淡的眼珠中,却极为快速地掠过了一丝耐人琢磨的兴味,如果不是夏无昱的紫眼异于常人,还真会忽略了过去。
“小子,给我过来!”某野牛肌肉纠结的大手一张,狠狠往夏无昱的肩膀抓来,看他那个力道,恐怕不止是想揪人,而且还想顺便来个骨折筋断之类,好给这边缘区的贱民一点儿颜色看看。
真是,鲁莽了啊,夏无昱挠挠头,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贸贸然的招呼店主,这不是?为了能说上话,还得小小的表演一下,娱乐娱乐某个一肚子坏水的男人。
握住那只手腕,轻轻向后一拗,在对方杀猪般的惨叫声中,顺势一绊。
沉重的肌肉男,好像大肉饼子般砰一声,面朝下的拍在地上,夏无昱转个身,舒舒服服的坐在人家那一团团弹性巨好的背肌上,还颠了两颠,最后,咽着口水,摸了摸又大又紧实的屁股,
“牛的话,我更喜欢家养的奶牛,不过如果吃肉,还是这种野牛更够味道。”
店主面无表情,不动如山,只是他寡薄的唇角,却在不经意中,狠狠的抽动了几下。
夏无昱笑了笑,“我饿了。”
店主冷漠的转身就走,但那双眼睛却比平时都要闪亮,以至于随着他的行动,而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锋锐的残像。
夏无昱大咧咧的起身跟上,完全无视了老板身边其他工作人员们,那超级苦逼的表情。
中层区的黑市,营造得就像一座博览馆,或者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像夏无昱这样的边缘区民众,只能进入最底层的大厅进行交易,开放式的环廊在头顶上层层围绕,尽显尊贵的俯视气概,那是中层民众的主要交易区域。更上面,则用红色天鹅绒隔绝出宛若歌剧院的华丽包厢,一些不屑于抛头露面的官员富商,就会被请去那里。
紫瞳青年一边打量,一边有些好奇的跟着店主乘上专属电梯,缓缓上升,“听说这里也会接待贵族,是在包厢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