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老奴自当将所知一一禀报”
他这话许是刻意说给我听,要我念及旧情不刻意为难他。虽说我明明晓得这其中的端倪,却真心不忍再责备怪,
曹赵在我身边这么些年,对我也算尽忠。
这事,简单些说便是这般。
一月前十五之日天气晴好,母后一时兴起将诸位大臣未嫁之女请到御花园之中赏月,虽名为赏月,实则为各位皇
子选妃。
既晓得这其中有这么一层,各家闺秀又岂能不费尽心思。且不说身上的衣裙绣鞋,发簪珠玉样样精致非凡,华美
夺目。单是那熏衣裳的安息香便出脱的干净,一时间竟整个京师竟连一家香料铺子都没了存货。
这些闺秀所做种种只为在母后面前崭露头角,要母后对其心生爱怜以助其入主东宫。
而在这一片艳丽之中,却唯她纳兰容若兴趣缺缺,非但姗姗来迟避于末席,更是一身素色衣裙,白衣上绣着大多
的浅绿茶花,虽是清雅脱俗,却又不合时宜。
她周身不见珠玉,仅以一支红珊瑚发簪将长发束在脑后。
母后见她这模样,心中自是讶异,便问她为何如此素净。
她坐于原处不曾起身,手持杯盏悻悻说道,古语有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今日她心仪之人并不在场
,皇后所选也并非她心仪之人嫔妃,既如此她何苦妆扮,那些脂粉摸了也不过是徒劳,倒是何必。
母后听罢笑问她心中所好何人,竟能要她连这等宴席都视作平常,以此等模样到席。
她痴痴一笑,尽是小女子的娇羞,低头轻声说道,乃是八皇子水其容。
母后大惊之下拍案而起,道,原你心中所喜之人竟是我那不孝子,好,哀家今日便应下这门婚事,改日要你爹爹
到华荛宫一聚,商议你同其容婚事。
便,如此。
看来好似一名痴情女子借机表白,但实际分明不晓得商议了多久,最终才选了我作这交易的货物之一。
“曹赵,你可晓得为何是我?是由母后提出的么?”我揉了揉额头,要迎战也要晓得是为何开战,对方弱点究竟
在何处。不打探清了,此刻前往华荛宫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据老奴所知,是纳兰小姐自己选的您,原本皇后娘娘她提议要纳兰小姐嫁入太子府中,日后为后,可她却不肯
,执意下嫁八皇子”曹赵在我身旁随着,边走边说。
“她自己说的?”我略略吃惊,脚步顿了顿,又急忙踩实了再次向前走去。怎么会?她恨我入骨入髓,岂会嫁于
我日夜相对?若说母后执意如此我倒信,终究我是她亲生的儿子,不嫁大哥嫁我也无不可。可若是说纳兰容若亲
口说出要嫁我,我还真想不明白。
“是,那日老奴恰好在旁,她说不愿同众多女子分一个丈夫,自然不能嫁于大皇子。而三皇子府中已有夫人,四
皇子乃是武夫虽不曾成亲可终日征战沙场,难免冷落娇妻。而八皇子你虽有侍妾好在还未曾娶亲,何况又是日日
在朝,这么说来,也就是八皇子你最是恰当”
“没的挑了才选的我?”我冷笑一声遥遥望向华荛宫的宫门,便晓得她不会选我,好歹是寻良人,自然是在这几
位皇子之中寻一个相亲的日夜相对,来回都不会是我,原是无人可选才选了我这么个恰当的,转念一想却又不对
,急忙拉住曹赵问道“她可晓得苍紫?”
曹赵见我拉住他,晓得我心急,他却不急了,缓缓说道“当日皇后确有提及,可纳兰小姐称不过是八皇子年幼,
又无人管教。正因此才更该早日同她成亲,成家立业,仅有此路才能断了八皇子你的顽劣性子,励精图治为太子
为水氏王朝效忠”
“她是铁了心么?”大哥当日也是这么同我说,如此看来竟是真的了。
我倒是真不明白,虽说我自恃有几分魅力,却还不到令人非君不嫁的地步,那些曾经哭闹的死去活来的女子,最
终那一个不是心甘情愿的嫁了大哥。
曾有一度我认为那些接近我的女子只是用我做个跳板进入太子府,甚于为此而厌恶那些闺秀,不肯同任何一个亲
近。
“这……皇子,老奴那日所见便是如此,她态度坚决,除了水其容,谁都不嫁”
“哦?”我沉吟片刻,非君不嫁?若是君执意不娶,你又如何?
为君饮尽九州樽 八
母后的华荛宫,素来便是一个模样,门窗大敞四处明亮。此刻不过晌午不到,因此不曾点灯,只将这宫舍的门窗
尽数敞着。
母后曾说她讨厌黑,黑会让她以为回到战场,会听到四处传来的呼唤,会要她自心底生出一阵阵的厌恶,厌恶周
遭的一切而不慎再开杀戒。我记得当初芩妃就是死在母后的厌恶之下,好生冤屈。
而华荛宫之中这种耀目的亮,使我日后有了自己府邸时仍彻夜点灯,这习惯过了许久才慢慢改了。
我立在华荛宫前便看到母后她对门坐着,房门大敞,我自然能将她看个通透,她低头看着桌上的果盒,用指甲在
果盒上轻轻划过,一下下,看来她心里不比我静多少。
“母后,儿……”
“其容,想必纳兰容若一事你已有所听闻”母后一见我便开口问道,打断了我正要出口的问候。这倒好,也是了
了我一桩心事,我正不晓得要如何开口同她扯到纳兰身上。
既不必行礼,我干脆便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旁,浅笑着说道“不娶”
“纳兰容若乃是阁老长女,阁老长子早夭,直至五十岁上才有了她,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养到今日。原先我同阁
老所说乃是要她嫁于你大哥,日后便可做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料她却选了你,饶是我同阁老两人相劝都无
用,她执意如此”母后她却好似并未听到我的回答,只自顾自说道。
“她选我做什么?左右我有苍紫谁都不要”我冷哼一声,斜瞥母后一眼。选我?怎么你纳兰当我是市集上的白菜
么?你看上便能拿了走?再一个,母后这话说的好似我有天大的过错,是我勾引了纳兰坏了她的好事。天晓得我
才是最最无辜的那一个,同纳兰容若我怕是连十句话都说不上,她同我说的,估计也便是,哼,让开,八皇子,
如此一类。
母后她连我看都不看,好似我的回答根本便无关紧要。可我却晓得她不过强撑,她食指同中指指尖在果盒上划的
越发快了。也是应当,她原先的算盘打的本十分妥当,此刻却毁的如此彻底。她仍低着头不住说道“她同我说,
打小人人对她皆是一副恭敬模样,唯独你次次见她皆横眉冷对,她以为你与他人大不相同,你当她不过寻常女子
而非阁老之女或是其他,因此便是你”
我禁不住皱起眉头哭笑不得,这次还真真是要人无言以对。难不成是她小时候自树上跌下来时伤了脑子?任谁选
夫君,哪个不是体贴温存,早起共梳妆,沉沉暮色之下同饮一杯薄酒共赏天边云霞。她倒好,竟要这么个从不曾
对她温存之人娶她过门?
“那从今日起我见她便笑,是不是便不用娶她了?”我堆了满脸的笑,测了头去看母后,刻意要她看到我此刻的
神情。
“此事我同你父皇商议过,下月二十五是好日子,定在那日便是”母后缓缓的别过脸去不看我,仍将她的话说完
,她的话同我的话分明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我啪一声打开手里攥着的折扇,望着门外那一株广玉兰,闲闲说道“若我到时不到场呢?”
“那”母后听罢终于转过头来正视我,她浅浅的笑着笑的那么假,假的要我一眼就看出她眼底的寒意。她嘴角微
翘冲我柔声说道“朝中便会有人满门抄斩”
我拿折扇的手有几分不受控制轻轻发颤,她的话要我自心底发寒,可我却仍笑着问道“罪名呢?”
母后抬手握住我发颤的手,她的指甲恰恰搭在我手腕之上,好像我的手腕成了方才的果盒。她轻缓的说道“谋害
太子”
我挣了挣,却挣不开她的手,我狠狠向后一甩,终还是甩开了她的手,我将折扇砸在地上狠狠的吼道“你连大哥
也要用上么!”
母后起身为我将地上的折扇拾起放在桌上,她立在我身后,一手扶在我右肩上,笑道“本便是为你大哥,他又岂
能置身事外”
“为他便要我牺牲这么多么!”我转过头去,看着笑颜如花的母后,她怎么能如此恶毒,我的她的儿子,亲生的
儿子啊!
“那好,你做太子,他来牺牲”母后冷哼一声,放开扶在我肩上的手,坐回我对面。她这话却说的极其认真,绝
非玩笑。
“你……”我狠狠的瞪住她,许久,却看不到她半分迟疑,我颓然的低下头去,喃喃道“究竟是何人想做皇帝!
”
“不是想,而是命”母后她终于不再将假笑挂在脸上,她的神色之中暗暗凝着一丝哀伤“嫡出的皇子,不得皇位
便是死”
“儿臣告退”她说的对,我却不想听,再对,却对我无利!少一个纳兰并非不能成事,何苦定要牺牲我!
为君饮尽九州樽 九
纳兰府真是不小,少说同我府邸一般大。我是嫡出受宠皇子,宅子大是应当的,他不过阁老,宅子如此,确是母
后急于拉拢之人。
说起来,这纳兰容若的架子也如同她家的宅子一般,大的惊人那,竟要我一个皇子等这许久。
“八皇子”纳兰走进厅内冲我屈身行礼
我冲她点头示意,看着她坐到我对面高背椅上,禁不住细细打量她。今日她倒不佯作素雅,一件粉色长裙外罩薄
薄蝉纱,自领口向下绵延的是一朵怒放的牡丹,只有花不见叶,何其迤逦。衣摆绣着朵朵盛放的桃花,她动花亦
动,虽不过刺绣却好似有隐隐花香在房中四散。
“看够了?”她将白玉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抬眼看看我,双眼一挑,眼角染就的牡丹便变幻出另一种模样“八
皇子今日刻意到府,怕不是为了同我在此相互打量吧”
“自然,只是纳兰你今日如此妖娆,让人禁不住多看几眼”我不想这就开口说事,便先同她玩笑几句。
“那是自然,为见我夫君我理当多做装扮,如何,你可喜欢?” 纳兰抬手将衣袖轻轻甩了甩,她指尖亦是淡淡的
粉色,五指好似五朵花瓣,倒真挺美。
“这……”我在心底浅浅一笑,纳兰终究是纳兰,你同她玩笑她便同你玩笑,如同一个藤球,圆的不露丝毫破绽
。我端起茶杯放在唇边,浅叹一口气,佯作犹豫,迟疑道“倒也说不上喜欢,毕竟这美貌同我无关。纳兰,我今
日刻意来此便是要同你说,我配不上你”
纳兰轻轻挑了挑眉,右手掩在唇边,左手中指同食指扶在垂下的右手袖口上,低头痴痴一笑,柔声说道“呵呵,
这话说的倒是稀奇,普天之下除了你八皇子,倒还有谁配得上我纳兰容若”
“唉,毕竟我品行不良”我见她如此做作,便晓得她心里已恼了,冷笑片刻仰头长叹一声,轻缓的摇头,哀哀怨
怨的开口道“你也晓得,我府中仍有苍紫。你这样好人家的女子,怎能同我在一处,岂不污了你”
“我是当真不在乎,你可晓得,我早便看上了你,当初初遇之时我便觉得你是个可托付的好人,之后在御花园中
见你对苏落言的体贴,越发觉着你是个好良人呢”纳兰面上神情亦变做哀怨,连口气都便的凄凉无比。
我看着她眼底那份笑意,禁不住心中一惊。她这话绝非玩笑而是真要嫁我!我一时慌乱竟不晓得要如何是好,慌
乱中竟说了实话“可我心中……”这话出口才觉偏差,急忙住口再不说下去。何况要我如何去说?心底早已有深
爱之人么?那又是何人?我心中有他,他心中,可有我?
“怎么?八皇子你心里可是有人了?”纳兰作出一副惊异的模样,右手三指轻按在下唇上,微微张了口,定定的
看着我,可她眼中却仍满是笑意,好似在戏弄我一般。
我轻缓的摇头,在心底冷哼,她怕是知道,打小便看到我同落言在一处的她,岂能不晓得我对落言的心思,今日
该是要故意羞辱我么?
如若当真如此恨我,厌恶我,倒为何定要嫁我。再不成,让三哥遣散府中夫人妻妾也成,纳兰家如今势力要三哥
作出如此让步该不难。看来她果真对我恨之入骨才是,若不是如此也想不出这么个法子来折腾我。
纳兰挥手让身后立着的女婢走开,端起白玉茶杯浅饮一口,垂下眼寒声说道“男宠一事自古有之,有甚干系。此
事便如此吧,举国皆知我纳兰容若要下嫁八皇子,此刻你若退亲便是同我做对,同我父做对”
她抬眼看看我,冷笑一声,轻蔑的说道“事已至此,干脆你我将话讲明白。我终究是要嫁入你水家,你大哥已有
众多妻室,嫡出的皇子就剩一个你,我还有的选么?你心里有没有人我不在乎,我要的从来不是你,而是你这水
家嫡出子的身份”
不晓得为何,她这眼神让我似曾相识,尤其是眼中的这份挑衅同轻蔑,却绝非在她这见的。更有一样,她此刻虽
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可我却觉着她看的是别人,就好似当初在凤林时初见莫涵时,他的眼神一般。看的是我,心
里想的却是其他人。
“八皇子,你盯着我瞧是在心底骂我么?”她冲我咧嘴笑的魅惑,眼底却弥漫着如冬日的冷意“你看,你我都一
样,打小被人当鸟雀一般的养着,只是为了大了以后能为家族奉献。要怪你也只能怪你嫡出皇子的身份,不能怪
我”
“自然自然”我冲她笑的更是璀璨,起身拱手“本皇子今日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不送”
我走出纳兰府,回首看看他前两只石狮子,双手狠狠攥成拳。
好,你们若真有心要玩,我奉陪便是。
“林枫,为苍紫量衣,将尺寸送去三哥府中,要他为我做华服,越名贵越好!”
这机会我原本要给大哥,让他顺势将萦绕迎进府中。既然母后你如此逼我,我干脆就将这机会留给自己!
大哥,你要记得,不是我对不起你,是母后,是纳兰,你是这太子的身份!
纳兰,你说的对,你我皆不过笼中鸟雀,可你我不同,你的笼子不过这方寸之地,而我,只要想,便是整个天下
!
为君饮尽九州樽 十
虽过了一日我心中却仍是愤懑难平,自早起便是一副阴狠神情,连苍紫也吓的不敢多说其他。此刻身处朝堂,我
是越发的憋闷。这些人在这大殿之中,哪一个不是为自己,既是为自己,那他们做什么想什么说什么又同我何干
?做什么定要赔上我!
母后想大哥做皇帝,处处设防,步步为营。九弟想借机再博一次,多番试探,刁难几回。这同我有什么干系?想
做什么便去做!随他。
多一个我少一个我,分明并无不同。这许久以来,我做的还不够么?处处为大哥着想,时时以母后为先。连六哥
我都杀了,还要我怎样?为何连我的婚事都要赔了进去?
“父皇,儿臣今日有一不国不家之事要禀报”将要退朝,九弟却突然立于朝臣之前,半跪在地上朗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