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儿现在还在休息中,不能出来为你作证。”二王子抬眼,站在了与他同一高度的地方与萧祈白对视,“好,就算按照你说的,你当时真的和茴儿在一起,那又如何说明你与那刺客不是一伙儿的?这玉佩一说又如何解?它为什么偏偏会落在了后花园里?”
萧祈白一时哑言。的确,他总不能说有人夜闯丞相府抢走了他脖子上的玉佩,然后栽赃嫁祸吧?
这种说法的开脱罪名的嫌疑太大。
他无话。
从越王手指点着一旁的桌子:“你这反应……是认了?”
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萧祈白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刺客,从王宫跑到了丞相府,只为了他脖子上的一块玉?这种事情说出来,只会如二王子所言那样,让别人想到他们二人之间是否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却没有人能够相信,在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他萧祈白作为了一个受害者,被人给诬陷了。
他苦笑一下:“我……解释不清了。”
的确是解释不清了,他们的怀疑句句在理,却与真相不符。
从越王再一次挥手,让地上的人统统起身,命人将他们全部发配到边境处为在那里打仗的士兵们服务。众人皆是一副苦难的表情,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当大殿里剩下的只有萧祈白和其他一些朝臣时,萧祈白猛然有了一种感觉:现在的罪人,不过只有他一个了。
从越王指着他,手指颤抖:“你……你说……你要我怎么处置你?”
处置?这个词真好,为什么不直接说:要我怎么赐死你?
萧祈白笑,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萧祈白愿意听王吩咐。”
“哼!这个时候倒听话了起来。”从越王看着他,一道光从眼睛里闪过,“二王子为你求情,你应该明白是为了什么事情吧?”
二王子?
“是为了让我送赵茴儿公主前去北冥?”
“你现在愿意了?”
“是。”
“你真的是心甘情愿的了?”从越王又问了一次,加重了心甘情愿四个字,好像怕萧祈白临时改变主意一般。
萧祈白苦笑:“是。”
是不得不愿意。
从越王立马下了一个新命令:“宣布出去,明天早上,萧祈白护送茴儿公主出使北冥国,萧祈白完成任务后,不得再回到从越,从此被驱逐出境!”
萧祈白这19年活下来,一直都风平浪静的,唯独这一年,大风大浪的,总打的他措手不及。
每年当第一片雪花落下来的时候,就是他的生辰快要到了,所以他叫祈白,祈求白雪,在这一向温暖如春的南国从越,有了瑞雪的兆头,总是好的。
只不过今年的生辰,恐怕他已经流落异乡了。
南庭国和从越翻脸的原因,在于他。现在曾经久负盛名的丞相小公子又被逐出从越境外,从此不得回来,又让他没有了可去的地方。
只剩下一个偌大的北冥,却是他明天不得不踏上的路途,却是他打死也不愿意停留的最终归宿。
天下之大,竟然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百姓们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一片哗然了,自从他们的萧公子出使了一趟北冥回来之后,似乎遭遇了接连不断的灾祸。不过作为百姓的他们,能说什么呢?
听说是萧祈白化妆为刺客,并且因爱生恨,想要杀了即将成为北冥妃嫔的赵茴儿,才放火烧了夜香殿,现在被驱逐出境而不是被判死刑,已经是对他的莫大恩典了。
因此当萧祈白出了宫门,迎接上众多百姓目光的时候,不觉一阵可悲。
亓元宏,与你有关吗?是你做的吗?
你曾说过我一定会乖乖回到你身边的,是这个意思吗?
当天下无处可去的时候,只有你那里,在等着我,你就是布置好了这一切,请君入瓮的吗?
萧祈白看着枝头灿烂了满树的芳菲,瞬间模糊了双眼:现在,还不是下雪的时候啊……
亓元宏得到来报之后,表现的是错愕。他愣愣的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士兵,重复了一次:“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是……”那人刚在外面寒冷的地方过来,牙齿还在打颤,“张大人他叫我回来向您汇报,萧祈白被从越王驱逐出境了,具体原因张大人还在调查之中。”
“哈!”亓元宏丢掉手里还在看着的呈报,拍了腿两下,大呼,“痛快,痛快!”
那小子不是一心为国吗?他不是特别爱民吗?现如今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
萧祈白,你看清楚了没有,一腔热血的爱是不顶用的,它随时有可能被折断,脆弱的像是一块早已腐朽的木头。
他笑够了之后,继续问道:“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回禀陛下,萧祈白将于今日起程,陪同和亲公主赵茴儿一同入境。”
“很好,准备下去,到那一天我要亲自去迎接。”
“……是。”小兵迷惑的抬头看了一眼,便立马低下头飞快的做了答。
刚才陛下说的,是迎接,而不是迎亲……
亓元宏瞪眼看他:“还不快去?”
小兵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夺门而出,生怕耽误了时间。而亓元宏则在人全部退出了之后,再一次掏出了自己的那块玉佩细细端详。
这一块玉佩,是母亲生前留下的唯一一块东西。亓元宏带着它,只不过为了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曾经受过的屈辱而已。却一点也不喜欢它。
带着它,就像带着一块烙铁,烫在他的胸口处,隐隐作痛。
然而,就在这块恼人的玉佩终于被弄丢了的一年之中,自己竟然像是一个没有了魂的人,千方百计的想要找到它。
它有什么好?有什么好的?亓元宏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就为了这么一个东西,自己竟然不远迢迢去从越把它给找回来?
怒气顿生,他又在和自己闹别扭了。他现在最恨的就是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呼啦一声,玉佩被扔进了一边敞开口的炉子里,火苗轻曳,转瞬便吞噬了那东西。
38.征途
九耳自从那夜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萧祈白暗思是否是那黑衣人武功太高,竟然能把九耳给弄失踪。
天下间能有那般武艺的,萧祈白只想起一人,那就是亓元宏。
又想起了亓元宏啊……萧祈白晃晃脑袋。今天就要起程去北冥了,而亓元宏却像一个被烙在了身上的影子般,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起身,拍掉了身上沾上的泥土。头顶上的枝叶缝隙里,倾洒下来的日光,看上去是那样的温暖。到了北冥,那可是一个天寒地冻,与南方完全相反,除了寒风,还是寒风。
赵茴儿的马车,早已到了玄武门处等候,从那个门出发的,便是往北而去。萧祈白想起了自己爹曾经说,他的姑姑就是从这个门嫁出去的,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那种红色,燃烧了一路,灼伤了行人的眼。
赵茴儿,你的一生也从此要埋葬在那万年寒冷的北方了吗?
果然,与当年一样,赵茴儿从上到下都是红色。那种喜庆的颜色映衬的她昨晚因为惊吓而稍稍失血的脸,有了些鲜艳的色彩。
红色的马车,连马匹身上都罩着红色的绒布,萧祈白走过去的时候,二王子已经离开,而赵茴儿正被人扶着要上马车。看见了萧祈白过来之后,她从马车上重新又跳了下来。
“祈白哥哥!”
这一次的叫唤,却没有人再扑过来。穿上了嫁衣的赵茴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很多,不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一个待嫁的亭亭玉立的少女。
萧祈白知道这都是幻想,赵茴儿就是赵茴儿,是他一直宠爱的小妹妹,他很难想象赵茴儿也有要嫁人的一天。
萧祈白站定脚跟,看着赵茴儿的笑脸。
“你不后悔?”
“后悔?怎么会呢?”赵茴儿原地转了一个圈,那绣上了金丝的裙摆让她看上去就像一只翩然要飞的凤凰。
她停下来,抬头看向上面:“你看!”
顺着赵茴儿的目光,萧祈白看见了头顶上那一树的繁花。
萧祈白惊讶:“怎么会?早已过了梨花的季节,这花怎么还不落?”
赵茴儿仰着头回答:“不知道,可能在等着人吧?”
说话间,一阵强风吹过,那一树的梨花竟然纷纷落下,落了一地,像是下了一场雪。
赵茴儿从肩膀处摘下一朵梨花,递给萧祈白:“就算是离开从越前的礼物好不好?”
赵茴儿她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从越了。
萧祈白依然温柔的笑着,接过她指间那点白色:“好。”
车的行程很快,不过一些时候,便来到了边境地带。
这边境地带,很是荒芜,常年没有人开垦的土地早就长了密密的杂草,却又被马蹄踏的有些秃。边境的天,依旧灰蒙蒙的一片,似乎随时都会来一场暴雨。萧祈白一早就远远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边境,说什么也要见一见自己的父亲,谁也劝不住。
他扬起马鞭,恨不得一鞭子下去便能跨入那支起的帐篷,却在下一秒被同车陪嫁的一个侍从阻止了下来,那人拉住了萧祈白的缰绳,仿佛一个不留神对方就会跑掉一样。
“萧公子,我们还要赶路。”
“我只去见一面说说话而已,我会赶上你们的。”
“萧公子,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我……”
那侍从想是还要说些什么,却不料赵茴儿的声音从车里传出:“祈白哥哥,能否进来一下?”
车队整个的减速了下来,自从上路之后,这还是赵茴儿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她掀起厚厚的车帘,示意萧祈白弃马登车。萧祈白带着一肚子的疑惑,钻进了温暖的马车。
这车厢里虽然坐上了两个人,可好在车厢的地方够大,没有人觉得委屈。路上时不时出现的小石子总是将车摇晃的磕磕绊绊,萧祈白看着赵茴儿:“你也不同意我的做法?”
赵茴儿低头:“不是。”
“那是……”
赵茴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苦,她问萧祈白:“你一定要知道吗?”
默认,萧祈白他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那是他的父亲,养育了他十九年的父亲。
赵茴儿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手来,将身边厚重的帘子掀起。一股凉风趁机钻入,将马车内的温度瞬间下降很多。
她没有看萧祈白的神色:“祈白哥哥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北冥王吗?”
“因为从越战败。”这个答案谁都知道。萧祈白回答的有些干巴巴。
“不是。”
恩?萧祈白抬头,露出困惑的神色:“不是?”
“不是。”
赵茴儿又肯定了一次之后,便不再说话。萧祈白焦急之下,便也挑起自己那一边的帘子看了眼。
原来已经出了从越,就在他们谈话的时间里,马车已经越过了从越的国界,驶向了那北冥的边境。
萧祈白有些急了,伸手就要拦住飞驰的马车,却被赵茴儿拽住了衣角。赵茴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幽幽的瞅着萧祈白,瞅得他生生的发不出声音。
事情越发的古怪起来,萧祈白瞬间明白了还有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果然,没等他坐稳身子,赵茴儿便告诉了他另外一些隐情:“我嫁给北冥王,不单单是因为战败。还因为……”
长时间的沉吟让萧祈白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却无法按捺的感觉。
赵茴儿终于缩手放下了车帘:“萧丞相被俘虏了。”
萧祈白他一直不知道萧丞相被俘虏的事情,一直不知道。
没有人来告诉他这个消息,就连暗影里的人也没有。
不过现在那几个人,死的死,散的散,就连武功最高的九耳就没有了下落,又有谁来通知他呢?
赵茴儿盯着不远处的某点,双手绞着一块方帕:“萧丞相被俘之后,我们连一个谈判的人都没有。北冥王说要么从越从此消失,要么成为北冥的附属国,两个条件任意选,却是不一样的代价。”
“他说,要想从越不灭,那么除了把我送去和亲之外,还必须有你一起,并且是心甘情愿的一起去。”
“你早就知道了?”
“……是。”虽然被萧祈白的眼神所迫,她却不得不实话实说。
哈,原来他们都知道,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就把他萧祈白一人当傻子耍呢!
他也说为什么所有人都突然对他恭敬起来,他也说为什么那小侍从拉着他的衣服就哭诉“只有你能救我们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天之前他还在为了赵茴儿的归宿而愁眉不展,举步不前,而赵茴儿她却一声不吭的就把他也一起给拉下了水。
他萧祈白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被当成一个筹码。
他是不是该感谢上苍?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老师。”赵茴儿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萧祈白的脸色,“老师也知道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萧丞相的消息,说什么也不同意你去北冥。可他现在已经被父王给囚禁了起来。”
赵茴儿所说的老师就是九言,萧祈白和她同属一个老师门下。一个白发苍苍一肚子知识和谋略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反抗之力?竟然已经被抓了起来。
萧祈白突然感到一阵滑稽。
虽说为了国家做出一些牺牲是应该的,就算他们把这个条件告诉他他也会心甘情愿前去营救自己的父亲,可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所有人都瞒了他,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对他说过真话,这让他怎么不寒心?
更何况如今已经被驱逐出境,怕是早已做好了准备让他不再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萧祈白吞了一口口水润润嗓子,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愤怒,“为什么要瞒着我?”
赵茴儿有些慌张:“二哥说要是告诉你事实的真相,你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救萧丞相的,到时候你很有可能不仅不愿意送我去和亲,连北冥王都会惹怒。”
不错,赵茴儿说的对。当初北冥王就曾以从越国作为条件要求他留下被好好的“利用”,当初那个条件他都没有答应。答应?凭什么答应?他北冥号称强大无所不能,难道他们就这么通过牺牲一人的幸福而祈求平安吗?
萧祈白愤怒的攥起拳头,因为紧紧的咬着牙而鼓起了腮帮子。赵茴儿拉着他的手也被萧祈白一把甩了开来。萧祈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你也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嫁过去?”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赵茴儿也哭了,一颗颗眼泪把脸上涂好的脂粉扫了下来,“是带兵打仗,还是希望有人能借助神力一举获胜?我只是一个公主,生来就注定了为国家服务的命运,我为她牺牲牺牲的也是心甘情愿!”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让萧祈白心里一阵刺痛。他原本有些偏激乖张的戾气也慢慢消弱了。是啊,赵茴儿能如何?她不过是后宫中众多子女的一个罢了。
萧祈白颓然倒在了背后的车厢壁上:“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39.逃不过的宿命
接下来的日子里,生活简单而单调,却在无聊中透着股沉闷。萧祈白不说话,赵茴儿也不说话。在这样的低气压中,就连其余一起陪嫁的侍从婢女也无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