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敛没避开,只是眼睛半眯假寐。
苏钦宇默默无言,目光在钟敛脸上逡巡。
“晚上莹竹会一起来。”
肖锦天嚷起来:“你有毛病是不是?搞个女人来算什么意思?”
“她是我女人,来我家再正常不过了。”
肖锦天恨声:“好,算你有种。”他转头问钟敛,“你没骑车来,放学后坐钦宇后面一起去吧。”
“不行。”苏钦宇拒绝,“我要载莹竹。”
肖锦天哇哇大叫,“苏钦宇,你见色忘义!”
“我要先回家,我妈会载我过来的。”钟敛揉揉眼睛,光线刺目。“我妈要去苏钦宇家聊天,和他妈妈约好了。
”
“晕,你们妈妈怎么会认识?”
“街上碰见的,这两天一直在通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话好说,打电话还不够,要跑家里去聊。”钟敛伸
个懒腰,一手遮了阳。
**
放学才到家,母亲等在门前,拿了丝质大围巾挂脖子上,就兴冲冲出来。
“这么急干吗?吃了饭再去一样。”
“我和苏太都准备好了,快跟我去。饭在苏家吃。”
车子里放着两大袋食物,印着超市的标志。
“待会儿我和苏太露一手,让你们好好吃一顿。”母亲充满活力,眼睛都金灿灿的。
钟敛望着车窗外,下班高峰期人潮涌动。和母亲形成对比,他心情不好,很烦乱。车窗外的行人匆匆,擦肩而过
的都有自己不同人生。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自己命运的旁观者,只能冷眼看着,插手不到命运中。命运不都是注
定好的,几时几分几秒,擦肩而过,渐行渐远。有可能会相识的两人,也可能在上一个路口,一个念头右拐,而
永远错开。命运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怎么可能掌握得了呢?
“妈,你很喜欢苏太太?”
“恩,兴趣爱好都差不多,和她聊天也不费劲,一下就知道我的想法。难得碰见志同道合的。”
“苏太太也这么想吗?”
“应该吧。一个人独角戏唱不下去的,两个人都有兴致才玩得起来。”
钟敛默默无言,一直盯着窗外看。
苏钦宇家古旧的老房子远远出现,门口还有石狮子蹲着。母亲按了喇叭,苏太太穿着拖鞋出来,眼睛里和母亲一
样金灿灿的光。
钟敛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插在裤袋里,往熟悉的那间卧室去。
门口档着的是苏钦宇,流氓一样一脚翘在门框上,嘴角勾着满意的笑容。
“阿敛,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钟敛瞥了他一眼,就不想再看他,什么话也都不想说。
靠近的时候,耳边飘来轻轻的叹息:
“阿敛,你可真倔……明明喜欢我,偏要装着没有……”
钟敛幽深的眼眸移到苏钦宇脸上。
“没有。”
“有!”
“没有!”
苏钦宇又一声叹息,只是这回带着笑意的低叹。
“阿敛,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他凑到钟敛耳边,又轻又慢地说:“你现在满脸都写着‘你爱我’。”
钟敛脸上闪过狼狈,进而恶狠狠推开苏钦宇的脚。
他是很恼很恼,从那天看到苏钦宇抱着女孩亲吻的那张示威的脸开始,他就很恼。更加恼的是,他摆脱不了这讨
人厌的情绪。
四个男生和莹竹都在苏钦宇房里,好在苏钦宇的房间有前后厢,前厢摆着他大大的书桌和几张明代样式的椅子。
这种椅子很大,所以叫莹竹的女孩能坐在苏钦宇的怀里,一边写作业,一边抬头和他说笑,桌面下那些调情应该
更多。
女孩又羞又喜的情绪漾满这个房间,软腻的声音若有似无,说到开心的事情,躲在苏钦宇宽阔的胸怀里发出闷闷
地笑声。
钟敛知道自己没抬头看,但他为什么就知道呢?为什么要这么在意!
手中的笔捏得死紧。
他必须摆脱这种坏情绪,必须!但无论和自己说多少次,神经末端就是飘向对面坐在一起的男女,接收回来所有
信息,然后胸口闷痛,神智没办法镇定。
女孩取了苏钦宇的眼镜扔在桌上了,要做什么?接吻吧……
钟敛指甲掐在手心,提醒自己别去在乎,没必要知道。可恶的,他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坏脾气即将达到临界点……
“阿敛——”
母亲的呼唤让他瞬间清醒,起身下楼。
母亲舀了一勺鱼汤,等着他来尝,并且对苏太太解释:
“我家阿敛最挑嘴了,酒放少点都能尝出料不足不够鲜,能过阿敛这关,咱们就大功告成了。”
苏太太抚掌大笑,称:“难怪想深你手艺这么好,谁让你养了这么难伺候的孩子。我家钦宇什么都无所谓,什么
送他嘴里他都吃下去。”
“这样才好,钦宇长那么大个子,你看阿敛,高是高,太瘦了。都是挑嘴挑的。”
钟敛张开嘴,母亲送进一勺,问:“怎么样?”
钟敛点头,“好吃。”
他盯着母亲的笑脸,稍稍平复了情绪。
“叫你同学都下来,好吃饭了。”
chapter9
饭桌上,苏钦宇的爷爷坐主桌,苏太太和苏钦宇分两边,母亲和苏太太挨着,他自然坐在母亲身边。苏钦宇和叫
莹竹的女孩坐一起,然后是杨祺和肖锦天。
在家人面前,苏钦宇也是无所谓地和女孩子表现出亲密的一面。苏太太是留洋归国的,想来并不在意,只顾着和
母亲说说笑笑。
钟敛竭力把注意力放在母亲和食物上,尽量忽略对面发生的所有。
“阿敛,再去吃一点,男孩子只吃一碗饭哪够。”苏太太提议。
“这孩子就喜欢吃菜,不爱吃饭,我说过他好多次。”
“菜是菜,填不饱肚子的。阿敛,再吃半碗。”苏太太瞥了眼自己儿子,问他:“你今天要吃多少?”然后对母
亲说,“这孩子做什么都没个准数,吃饭也是,每次问他吃多少都随便,少盛给他,他也不饿,多了他也照吃。
这孩子说认真嘛,好像从来没对什么事认真过,说随便嘛,又好像不是太散漫,我都不知道他什么个性。”
钟敛起身,去厨房盛饭,这一天他是有点无力,多吃点也好。
一转身,背后不远走过来苏钦宇,嘴巴无声张合。钟敛静静看,还没想出所以然,苏钦宇擦肩而过,耳畔飘来声
音:“你在乎了。”
钟敛一阵热一阵凉。这话没有离谱,他是真的在乎了,否则不会反常成这样。
回到座位,钟敛食不知味,实际上这一餐,他一直都在机械地吃。母亲在旁边,笑得那么开心,他为什么还会心
情不好?这人对自己情绪的影响,有这么深了吗?
不由自主抬头去看,苏钦宇不露声色,甚至没看自己一眼,与身边的女孩子说说笑笑。心里梗了东西,不上不下
很难受,再怎么吞咽都消不去的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慢,母亲打算告辞的时候,已近十点,钟敛的作业进度比往常慢,还未完成,但他总算松了
口气。
大家纷纷告辞,钟敛手脚利落得钻进车子里,一个晚上,他手心都冒汗了。
昂头靠在座椅,闭目养神。混乱了那么久,脑子好像一直在缺氧。他像呆在一件堆积许多杂物的室内,找不到出
口。
母亲发动车子,没一会儿手探到他头上,关切地问:“感冒了吗?不舒服?”
“没事。”
“阿敛,你一晚上好反常。为什么不开心?”
钟敛睁开眼,问:“你看得出我不开心?”
母亲温柔笑笑,“废话,你是我生的,你有什么我看不出来的。”然后她柔了嗓音,温情脉脉地说:“阿敛,你
知道妈妈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你开心。你不开心,妈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钟敛极敏感地捕捉到别样意味,追问:“妈你做了什么?”
母亲平和着微笑,没有答话。
“妈——你去找那姓方的了?”
依旧没有回答,这等同于默认。
钟敛暴跳如雷,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找他?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现在活着不好吗,干什么要插到姓方
的家里去?你不是不知道,我恨死他,恨死他,你干吗还要和姓方的有牵扯!”
母亲看他的目光,饱含爱怜和疼惜,温柔的像一潭湖水。
钟敛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大吼“停车”,然后不顾车子还在行进就打开车门。
母亲吓了一跳,立马踩了刹车,一瞬间钟敛跳下车来,隔着敞开的车门吼:“不要不顾我的感受!”
母亲紧张得哀求:“阿敛,你冷静点,妈妈回家跟你解释好不好?”
钟敛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极少把情绪外露得这般彻底,压抑了许久,他一次性爆发出来。
母亲当然明白他在发泄,只是害怕他现在跑出车子外,会做出什么,一个劲低声哀求他先回家。
钟敛只是摇头拒绝,一直拒绝,他听不进去母亲的每一个字。
头摇得昏沉,拥挤的杂物间被他摇晃得混乱不堪,反而露出了一道出口。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渴求,来不及探寻是
什么,就被当作浮木抓住。
“妈,我东西落在苏钦宇家,我去拿,你先回去吧。”
“阿敛——”
“别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求你了,让我去。”他低声说,伤心的模样令母亲不忍。
钟敛关了车门,看着母亲的车子驶开远去。他站在高架的路旁,冷风吹得身体冰凉,心头却是火热一片。高架上
车水马龙,一辆辆夹着灯光呼啸着来,呼啸着走。
难得有冬日的夜晚,星空是透明的夜蓝色。在城市张扬的霓虹灯下,依然能看到一点点星星,钟敛拉进衣服,捂
住心口的暖意。起初是慢慢地走,然后越走越快,最后是跑着往苏钦宇的家。
跑到苏家,已经热得浑身冒气了,老旧的大门已关紧。钟敛捏着铜环很久,几次要敲都没有敲下去。拿出手机,
才发现自己没有苏钦宇的号码。
钟敛靠着大门握着门环,天上的星星,还是他在高架上看到的那几颗,只是在幽静的环境下更加清晰了。钟敛看
了很久的星星,才离开门。绕着苏家的墙一圈,找到相对矮的地方,攀爬进去。
苏家占地大,也很安静。老房子时而会发出吱呀声,反而显得更寂寥。
苏爷爷和苏太太住在前三进的东西厢,只有苏钦宇的房间是后三进最里面,靠近果园子的地方。
钟敛特地找近的地方攀爬进来,没一会儿绕到苏钦宇的房间。楼上的灯大亮,钟敛心中一暖,他知道苏钦宇房间
改造过隔音,叫他是听不见的,只好摸着楼下的门轻轻打开,准备去敲他楼上那道门。
站在门口,听到的声音,令他如坠冰窟。
“我让你见色忘义……我让你见色忘义……呵……啊哈……”伴随着叫声的,是喘息和碰撞,和细细密密的木床
摇摆声。
“吃醋了?……”
“我不许……你和女人……纠缠,你是我的……”床吱吱呀呀摇晃。
“哦?”
“哼……她有我……好吗?你有这么舒服吗?……”一阵密集得乱撞声。
“随便,我不会就你一个……你不也有我和杨祺嘛。很公平……”
“呵呵呵……呵呵呵……但你每次都玩不了多久,就会甩掉……只有我,你离不开……没有人比我能在床上让你
享受……嗯……你也动一下啊,……我腰酸死了……”
“钦宇,这些人你玩不到一个月就会扔,……那个梁唯一,你玩了三个月……他的滋味怎么样?……比别人好一
点吧……那么一本正经的脸,上了你的床,有叫得很大声吗?……”
“是啊……一开始觉得很新鲜……就多上了他几次。”
“那傻瓜还一直在……啊啊……在等你回头……”
“他上次还跑来求我……”
“原来你还和他有一腿……怎么样,他有我好吗?……”
“主动点还挺有意思……反正费不了我多少力气……可惜就跑来这么一次。”
“可恶,……我让你得意!——钦宇,我还以为你的……目标是钟敛,怎么变成女人了?”
“那人搞不定。”
“哈哈哈……钟敛厉害着,……你知道吧,他爸爸是那个……企业家……方元清。”
“恩……”
“钟敛……他老妈超……厉害的……方元清现在闹离婚呢……”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专心点……”噼里啪啦手掌拍在肉体上的声音。
“我是告诉你……别被钟敛抓住……钟敛跟他妈妈一样……只要他愿意,抓住的男人就永远倒在脚边……”
**
即便是南方,冬夜也能冷得人骨子里发寒。
这个寂寞的城市像个怪兽,能把人吞噬。霓虹灯忽明忽暗,绕过到小巷,依旧有不灭的灯光高悬,令人无所遁形
。
钟敛走得好累,蹲在巷子角落,抱住头,挡住无处不在的灯。他需要黑暗的包围,找不到出口,就让他待在原地
吧,安静得待着。
他在混乱,这一晚上受够了,他什么都不再需要,现在就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小猫被他的到来惊扰了梦,生气地喵了声,从他身边窜开。
钟敛头深深埋在膝盖中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淅淅沥沥地湿意沾染到裸露冰冷的手背上。
抬眼望,细腻的冬雨,在灯光下才看得到丝线,纷纷扬扬,笼罩着周身。冰凉的雨,再一次冷却了他的温度,只
有颊边滑落的两行,是热的。
蹲得太久,四肢僵痛,重新前行后,脚步开始不稳。但现在他要回去,到母亲的身边。
走到路口,等了良久才拦到车子,歪头躺在后车座,直到家的轮廓初现。
裤兜里掏出手机,递上给司机,有气无力地说:“对不起,我没带钱,这个给你抵车费。”不管司机的推却,下
了车。
家的灯亮着,母亲睡不着吧,因为他的离家。
他的任性,就像只刺猬,脾气上来,任何好意都能变成火上浇油。母亲素来明白他,任由着他胡闹,把担心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