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器的触感 中——鱼跃于渊Y4

“你好，我叫萧克明。”那男人微笑着伸出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和他握了握。

凌腾风忍不住笑出声来：“萧克明？真好笑，萧克明不是萧漠的爷爷吗？萧先生？你不记得我了？”

这个萧克明没露出局促的神情，好像知道他在调查自己似的：“嗯，记得，你是照的儿子。我已经向奥切利副总长确认了，你和小时候真的很不相同。小漠找到了？他在哪里？”

“在外面的休息室，萧先生。”丽萨妩媚地笑着，在凌腾风身后冲他霎了霎眼。

萧克明点点头，抽回手来要出去，凌腾风却不依不饶，高大的身躯半挡住他的去路：“萧检察长，能问一句吗？你这十八年，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检察长？”萧克明挑眉笑笑，好像有点费解：“我很多年前就辞职了，为什么还这样叫？”

“辞职？对啊，好像是因为贪污的问题，呵呵。”凌腾风眼中露出恶意来，连他自己都有点吃惊，为什么会讨厌这个人，他明明是父亲的好友，也和自己没有任何仇怨。

出乎意料的，萧克明在听到他说“贪污”两个字的，眉心跳了跳，一股杀意瞬间闪过。凌腾风当然感觉到了，他笑着让了步：“萧先生，你们父子二人除了样子，其他方面还真是像，请吧。”

萧克明淡笑着看看他，从他身旁走过。凌腾风报以冷笑，他发现这个人和萧漠一样，内在相当的情绪化，说不定现在正在心里骂自己呢。

老实说萧克明的出现让凌腾风松了口气，因为萧漠不用被丢去做试验了。然后他开始对自己的矛盾不甘心：做不做实验，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一会儿，萧克明抱着萧漠进来了，他皱眉说：“凌先生，你喂他吃了什么药？怎么我用什么方法都叫不醒他？”

你就装到底吧。

凌腾风懒洋洋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说：“萧先生怎么知道是我给他吃了药？”

萧克明接过盒子，微笑：“我跟奥切利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当然知道你们的习惯。这怎么用？闻吗？”

奥切利？叫得真亲热。看来你们是多年的狐朋狗友了，真想知道啊，你们勾勾搭搭的，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哼。

凌腾风爱理不理地点点头，萧克明打开盒子放到萧漠鼻端，过了片刻，萧漠果然醒过来了，他看着周围，目光在丽萨身上停了一下，冷冷盯着萧克明：“萧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丽萨，你好啊，原来你一直是我身边的卧底，怪不得凌腾风上次会那么轻易地就发现我的踪迹……

陈丽萨好像知道他在心里骂自己似的，朝他吐吐舌头：“boss，你不能怪我，这是萧先生的安排，这么多年了一直是他叫我暗中关照你的……”

“闭嘴，丽萨。”萧克明横了她一眼，又看着萧漠：“具体的我会亲自跟你说清楚……”

“我不想听，送我回去，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萧漠没看他了，却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来。萧克明微微一愕，紧接着笑了：“待会儿再跟你说吧，好像有人侵进来了。”

他站起身来看看奥切利，又望着窗外：“奥切利，抱歉，我有点失算了，可以请你的人不要出动吗？”

格穷，果然是照的裁决者，和照一样的心思细密。不，是我疏忽了，他一直在照顾凌腾风，当然也为了调查照的死因，才知道凌腾风真实的身份。看来我在这里出入，他说不定也早就知道了。

才从空道里出来，方达就要往大楼中闯，格穷忙拉着他，皱眉：“隐身也好空道也罢，只要从那里通过，就会被红外扫描感应到。”

“感应到有什么关系？这里面的人，没一个是我们的对手。”

“……你说真的吗？前辈……”格穷目光冷了下来，他的火炼朝左方急速挥了过去，好像挡住了什么。

一声冷哼在身后响起，方达猛转身，珊瑚探了出去，不过却被躲开了。

两人试探了一番，都看出这个人很厉害，力量的感觉有点像裁决者。

他们知道现世会有违反法则的生主，把影子强行植入自己体内，获得战斗力，说不定联合军中就大量存在着这样的人。这些年虽然格穷只关注凌腾风的事情，没有过多地调查其他方面，但他并不意外。

况且这个人的虽然厉害，但显然对自己力量的掌握还有些生疏。

要不是伍利西亚严令不许在现世惹起乱子或是杀人，依他们两个人的行事性格，早就把这掀个底朝天。

而格穷此时还在考虑另一件事，他原本认为萧漠被带到这里来，会被马上送往组织的核心区域，可现在感觉却不是这样。他心里隐隐泛着疑云，大楼里和萧漠在一起的人明显悠哉游哉的，一点也不像要把他当成试验品来开刀的样子。

这个偷袭了他们的人没有得手之后，气息消失了。格穷皱起眉，没料想敌人早就发现自己来了。他和方达明明很小心的，但还是被人发现，他只能认为这里安装了能监测到空道开启闭合情况的高级装置。

而且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接触，但他发现这个偷袭者力量流动的感觉，和那个全副武装的面具男有点相似，诡异，跳出自己所认知的常态之外，却又有点隐隐的熟悉。

所以他果断地拉着方达隐了身，也收起了气息。大楼里的敌人再厉害，要精准地捕捉到两人，恐怕还很困难。

所以格穷打算从萧漠下手。早就在和他对练的时候，格穷就已经掌握了能不惊动别人，而摸清他当下状况的方法。

贱货，醒过来了吗？

……大，大狮子？

贱货，别大惊小怪的，难道你认为只有小鬼才能和你这样？我和你对打了这么久，很熟悉你的力量流动，这不过是让我的和你的稍稍同步而已。你身边除了凌腾风，陈丽萨，还有谁在？

……大狮子，你知道这女人是和凌腾风是一路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我看你十分相信这女人，所以才没说。你那种性格，要亲眼看见了才会醒悟。快点，你身边还有谁在？

……有个好像是他们头头的人……

……没了？贱货，你要跟我讲实话。

……大狮子，快点救我出去，我一秒钟也不想呆在这里。

贱货，你不说算了，我走了。

大，大狮子！

就叫你别吵，生怕人发现不了是不是？好了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等我想想……

大狮子，你对这里很熟吗？是不是……因为凌腾风？你一直在调查他对不对？还是有其他原因？

……贱货，有的事你也不想说出来吧？那请你也体谅体谅我。

对不起……

格穷由于他的追问而想起了自己的生主凌照，气息有一瞬间的混乱，萧漠感觉到了，于是乖乖闭了嘴。

贱货，这件事我以后再跟你说清楚。现在我想问问你，你决定怎么做。

……什么意思？

有人悄无声息地摸到身后，展开攻击，两个人当然避开了，但也吃了一惊。

是刚才的那个人，两人避开之后，他也飞快地躲了起来。

切！

格穷猜想是自己刚才的混乱让敌人发现了两人的行踪，这也使他修正了看法，这个人的灵敏度显然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果断地再次闭起气息，和方达又换了个地方。

“出来啊，鬼鬼祟祟的虫子，有本事，不要隐着身，那样我就好好跟你们打。”

那个人说话了，声音有点耳熟，但是两个人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第四十五章：挑破，无法抗拒的爱

没伤到他们吗？也是，那孩子得到新力量才不久，更何况来的可是高阶裁决者中的第二位和第四位……

“小漠，你刚才好像有点心神不宁。”萧克明回身看着萧漠，淡淡笑着。萧漠心中一跳，满不在意地说：“被你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来，我当然心神不宁。”

“撒谎，你力量的流动，骗不了我。”萧克明走过来，白皙修长的手从他头上抚过。萧漠咬牙侧头，闭上眼。心情起伏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久别后的第二次相见，却比第一次更加地沉不住气。也许是因为铁触不在身边，所以才感到焦躁，再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好怎么面对站在面前的生身父亲。

凌腾风、陈丽萨和奥切利都离开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他越来越局促，也很担心格穷，更思念怎么也感觉不到的铁触。

“小漠，我等你问我话呢，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萧克明把他抱进怀中，他知道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甚至想着能暂时忘记一切，在他怀中小小地重温一下童年的感觉也挺不错。

“上次那小鬼在，所以有些话你不好说吧？没关系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小鬼……对啊，小鬼怎么样了……

一想到铁触，他稍微冷静了点。把事情始末梳理了一遍，却还是不知道这男人有什么阴谋。从凌腾风的敌意显然可以看出，他们绝不是一路的。

萧漠想了半天，得出的唯一结论，居然是他想帮自己。

萧漠觉得有点害怕和不甘心，才第二次见面，就被他似有若无的温暖腐蚀了。

“我没什么想要问你的，倒是你，说吧，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什么都可以，就当是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萧漠没力气推开他，只好用淡漠的话语来试图划定两人之间的界限。萧克明笑笑，说：“没什么要你做的，我只想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好成长。对不起，其实你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看着你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出卖自己的身体，你知道？心安理得地在旁边看着？不，不对，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再脏我也不后悔，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还是觉得很生气，这么多年来我到底在希求什么？真……一厢情愿透了……

“生气了？你该生气的，是，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说到补偿，我也不想多废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的确抛弃了你，你受的伤害，怎么补偿也是无法相抵的，所以……”萧克明拍拍他，握住他肩膀，稍微用力：“这样吧，今天就不为难下面的那两个了。还有你的小鬼，他受了你力量的侵蚀，我可以帮他恢复，也帮你控制你的力量。”

“什么意思？”萧漠脸有点发白，他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要是他想杀格穷，自己一定阻止不了。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小漠？”温暖的手抚着脸庞，意志好像又被侵蚀掉了几分。萧漠恨自己的不争气，明明已经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把王的道路一直走下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结果才刚刚上路，还没跟敌人真正交锋过，好像就已经输了。

“萧先生，我听明白了，我是说，你的条件是什么……”萧漠勉强支撑着告诉自己，这男人不会那么单纯地想要帮自己，即便是父子，也有不能相让的事情。

“条件？”萧克明挑挑眉，好像有点不高兴：“啊，有的。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我希望你能成为真正的王，不要像现在这样窝囊。萧漠，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看不下去了，你的样子让我很生气，想打你一顿你知道么？”

“不用你来教训你，你不配。”萧漠因为这些话而冷静了下来，反唇相讥。但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也有点想哭，不知道自己坚持的到底是什么。要是这男人说想求得原谅，他怀疑自己真会原谅他。

也就是因为这个，萧漠发现自己是恨着他的。

奇怪极了，母亲那样对自己漠不关心，甚至牺牲自己换取奢华生活，他虽然憎恨过，但后来却只剩单纯的厌弃，想着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然后彻底死心。

那女人失踪以后，萧漠虽然对她的安危和处境无动于衷，但也开始原谅她。他觉得原谅可以让自己忘记黑暗的过去，好好地面对铁触，面对自己。

而这男人总是搅乱自己的心，萧漠想过有一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是痛骂他一顿还是形同陌路，反正就是不想原谅他，可没想到相见后，自己却如此的胆怯懦弱，第一次装作不在意，无耻地拿铁触当挡箭牌；这一次，没有了铁触，他彻底暴露在男人面前，像个迷失了的孩子，彷徨无措。

越这样，就越是憎恨起来。

憎恨这种负面情绪，明明一直就是自己想要丢掉的，即便是在最黑暗的日子里，萧漠也咬牙苦撑着，因为他不想因为憎恨而变成扭曲的人，丧失了人格比什么都可怕。

可现在这种情绪好像不受控制了，而且他发现这种情绪一旦不受控制，体内的黑权和那些东西就开始无主蠢动。

好可怕……力量什么的……

他抱身躯，微微颤抖起来。萧克明感觉到他恐惧得快失控了，于是抱住他，在他耳边低语：“小漠，别害怕。无论你力量的成因是什么，一开始回归到身体，或是和身体深层同步的时候，总会有负面影响。很多资格者太脆弱，所以死去了，但是你和他们不同，因为你是我儿子。”

“走开……黑权在发怒，我很清楚，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萧漠用尽力气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哆嗦着把手放在门把上。

不行……我不能待在这儿，谁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黑权的怒气吗？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萧漠，黑权，本来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之所以一直不稳定，那是因为它是你情感的凝结。”

情感？什么……意思……

萧漠呆住了，他回过头，却看到他深沉的笑意。

“如你所想，黑权，本来就是憎恨的集合体。你用憎恨保护你的纯真，不觉得很矛盾吗？”

“……”

“怎么，还不明白啊，你的小鬼，就是你极力想保护，最终又抛弃了的纯真。”

他边说边抬起手，对着窗外，微微一笑：“好像说得太多了，抱歉，原本不想给你太大压力的，结果还是变成这样。算了，既然你这么不成器，我还是改变主意，送下面的两个上西天好了。”

萧漠睁大眼，抢了过来，抱住他的手。

“不！不要杀人！——爸爸——”

这一声呼喊让两人都怔住了，萧漠尤其惊诧，他没想到自己会不经任何思考地叫出这两个字来。

问题是叫出这个称呼来的确不需要思考，他们本就是父子。可萧漠还是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开始悄悄变质。

糟糕……透顶……

原谅，就意味着新的背叛。

背叛他决定的，为自己和小鬼选好的道路。

更讽刺的是王的道路本来就充满艰辛，其中当然会有背叛，无论是来自自己还是别人。而萧漠却显然没做好准备，也绝没想过这背叛因自己的软弱而起，再经由渴求父爱的情感推波助澜，最终将他击败，并狠狠嘲笑着那虚伪的觉悟。

“……真是，让我失望啊，小漠，不过，稍稍也觉得有点开心。”萧克明按着他铁箍一样紧张的手，开怀地笑了：“你果然还和小时候一样，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