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在渐渐隐去的光芒中,那年携手共看银雨的场景近在咫尺。
那夜便注定他,这一世都不愿再嗅别的烟火。
以致临走,惟愿伊孤高清丽,一如既往。
至于他?人莫予毒,还怕什么?
原来,最贤明的皇帝,也不过是披了一张盛世的皮。
01—02.
序
楔子
雨,伴着丝竹留下的最后一点韵调,弥散在半敞的大殿之中。
殿中立着一抹隐约、伟岸颀长的身影。
身着玄色薄袍的男子轻拧着眉头,两道含着无限寂寥的目光,深深地没入那透着一丝凄凉的夜色中。
“皇上。”属于年轻女子的温润嗓音让兀立着的男子蓦得转身,神色之中全然褪去了先前的孤寂,取而代之的是
属于君王的高高在上。
女子掬着淡笑,莲步轻摇,待到眼前,方启了朱唇:“皇上深夜不寝,莫是有心事?”直击心扉的艳丽形容让男
子侧目:“心事?”
“正是心事。”
问言,侧立的男人彻转过身来道:“爱妃倒是讲讲朕能有何心事?”
女子又抿嘴轻笑起来:“皇上的意思是……臣妾猜错了?”
君心难测,君意难揣。这君主的心寻常人是猜不得的,可她是如今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妃子,虽出身不高,但就这
为大宓诞下两位皇子的功劳也足够让她母凭子贵地荣华一生,因此她与寻常人不同,她可像这般直视君主的眸,
揣测君主的心。
可……
纵君王近在咫尺,却仍像与她隔着千山万水。皇帝的脸上虽漾着笑,可那两道挺拔的剑眉间却始终藏着玄机,黑
如曜石的眸底更是蕴着彻头彻尾的寒。
“皇上可是为了政事而心生烦闷?”女子讨巧地停留在离男人数尺外,柔声地猜。
“爱妃何出此言?”皇帝的双眼微眯,那浅笑的龙颜之上竟透出一股令人恍惚的杀意来。
“皇上您坐拥天下,除了政事,自然没别的事值得忧虑了。”及此女子的娇容忽得落上一层落寞:“只是……”
她大胆地近了皇帝的身柔声道:“臣妾是女子,只懂得妇道人家的活什,不懂那等忧国忧民的高深。”
皇甫旬轻瞥了一眼敛姿伫于身旁的女子。
这个处处表现得贤淑的女子是他登基至今唯一的妃。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此刻仍未立后已是奇事,更遑论到如今他仅有一妃了。
算起来,眼前这个才貌俱佳的温柔女子足有资格封后。且不说她对万事处变不惊、心胸开阔的贤后态度,光是为
大宓诞下两位皇子的功劳也足够为她撑腰了。
可皇甫旬却从未有过封其为后的打算,只因……这女子太过聪明。
他要守住皇甫家的江山便注定不能专宠,而至今只封了这一位出身不高妃子的缘故是因女子的身份不高,那她的
娘家人除了沾些皇亲国戚的荣光,便定然不敢再作他想,这样一来便防止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情况。
再者,浮权之上,君王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他的发妻。因此本具备后质却太过聪明的女子便决不能登上后位,
否则即使娘家人不敢想,这目光甚远的女子必也会借着自身的地位一步步揽权,即使帝位最后仍传给他皇甫旬的
儿子,但也免不了皇太后的垂帘听政。他皇甫旬的儿子,定然亦是明君,他又岂能容许这种皇甫家后代被女人操
控的事情发生?纵只有半点可能,也决不能姑息。
“爱妃已经做得甚好。”皇帝敛了神,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来。
听到赞赏,虽明知是假,但女子的眉眼间仍透出些许欣喜来。对这个日理万机的冷情男人,她是心系着的。
“时辰不早了,你身子弱,理应休息。”又闲谈了几句皇子们的近况,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皇帝蓦然觉得不适应起
来。身边多了个人,便该持着君王的架子,即便是在深夜极倦的时分也必须端着威严的仪态得不到丝毫松懈,为
之感到不悦便委婉地对这爱妃下了逐客令。
女子懂了夫君的意思,虽颇有微辞却不敢言明。咬了咬下唇,行了个礼便跪安下去。
待女子走远,禀退侍者。久立的男人才略有倦怠地坐下身来。那两道自开始便未真正舒展的眉头又再次拧拢。
先前女子的一番揣度虽突兀,却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心,他的愁确实源于国事。
近年来蜀地连遭大旱,朝廷速批了赈灾的银两,作为人君他自不能闲着,便亲调了数名钦差前去探视灾情。
天下没有一帆风顺的事儿,对于蜀地突如其来的灾难,皇甫旬虽忧却谈不上愁。
可坏就坏在,那刚出库的银两还未到蜀地便被各级官员瓜分得精光。
待到派出的心腹呈上密报,满以为灾荒将解的他才知道了真相。
眼下是该刨根究底地将那几只臭虫挖出来的时候了,可顺藤摸瓜地一查,竟查到了京官头上。
若是其余官吏,他能立刻免职查办倒还好。可最后这事却和萧鸿章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扯上了关系。
萧鸿章是三朝的元老,先皇在时对此人极为看重,如今萧氏实力不断壮大。他虽贵为天子,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
,维持暂时的平静,对萧氏却还不能够赶尽杀绝。
但若要仍这股权倾朝野的势力继续发展,恐怕数年之后这江山便不是皇甫家的了。
及此,皇甫旬竟没由来地想起多年前的一位故人所云:守着江山有何用?这变幻莫测局势下的天下迟早会失去,
倒不如抛了痛快!
若当时便随了那人的意,远离这权位,想必如今过得定是闲云野鹤的另一番生活了。
“皇上。”
熟悉的声音从大殿的一角传来,这让才松散下来的皇甫旬又猛地绷紧:“什么事?”
弹指之间身着黑衣的男子便由偏隅端正地跪在君王面前。没有立刻解释只是恭敬地呈上一封信。
皇帝从近臣手中接了纸,瞥上几眼,神色稍变。
“消息打哪来?”
“是臣亲自查的。”
皇甫旬的心又一凉。看来消息不会有假──萧鸿章正四处笼络,试图将此次蜀地之事的矛头指向同在朝堂之上占
一席之地却与之处处相衡的公输家。
皇帝的吐息微窒。对于公输与萧氏之间的芥蒂他早有所知。只是似乎他低估了萧姓老头的胆子。此次这欺君贪赃
的罪名一旦落实必是连家累眷的大罪。思及这重重争斗背后所潜藏的影子,皇甫旬不禁周身一阵冰寒。
“彬剑。”他侧头吩咐这深宫中唯一可信任的近臣:“明日一早,你便找个可靠的侍卫携太子出宫……”提起一
旁的笔:“去江南,找隐居于此的儒麟余色不归,让太子随他习些防身的武艺。”皇帝的心倏得一紧,许久没有
的悸动忽得铺天盖地。提起故人,那份在心底纠缠了八年的相思突然分明。皇甫旬极力克制自己,将所写递给柳
彬剑:“此事莫要张扬!切记!”
“臣明白。”男子颔首接过主子递来的纸,又行了礼。正想离开又被截住。
皇帝犹豫了许久,终还是解下腰间一块镌着字纹的玉佩。交到进臣手中:“把这交给太子。”
男人恭敬地道是,才在皇帝的示意下离开了大殿。
不归。独自轻轻触碰着这个记忆里的名字,一阵无名的痛缠绕上来。
太过熟悉的冷艳容颜蓦得浮现。
记忆逆了时间,兀自向前……
又想起数年前那人任性的要求──抛下江山,随我走。
那时的自己虽有迟疑,但最终还是拒绝。等见了对方近乎绝望的笑靥,突然后悔时,男人早已消失在视野。这样
,一别就是八年。
若当初他的选择是抛下江山,随那人走。那么此刻,这一切的纷争是否会与他绝缘?若当初他没有那样绝然推开
对方,那么此刻,他是否正在江南的某处品茗栽花……
可世上是没有那么多如果的。即使聪明如不归,大概也没想到吧,当年的气话竟一语成谶。如今他皇甫旬注定要
守这江山……到死为止了。
长驱直入的风不懂君主的避讳,肆无忌惮地撩拨着属于过去的种种,那抹形销的影子在晚风中竟显出几分凄迷来
。此刻已过了寅时,他几乎能从方才的消息中嗅出些腥味……为了平衡朝中各派势力,他努力多年,却终究还是
无法幸免直面这朝堂之上的喋血。
念及此,又想到即将面临的暗波涌动,皇帝不禁倒吸了一口深深的凉气……
03—04.
清晨,微雾。
江南的夏天不像北方满处散发着骇人的汗味。这个以水着称的地方在夏天也不曾显露出热情。几处小桥架与流水
之上,几处人家缀于滨岸两边。这是常住于北方的大宓百姓心目中的江南。以水养人的江南,细腻得出奇,就连
山都不粗犷,不像北方的棱角生硬,几乎要划痛望岳者的眼。它们温顺地坐落在那,静静地,轮廓圆滑,色泽翠
绿。远远而观,常年缭绕于山间的薄雾隐约拨动着游览者的心。
初到江南,皇甫翰便被这江南出奇秀气的山狠狠地震慑。从未看过这样娟美的山。一时间竟停驻于山脚,不能动
弹。
“少主?”“少主,您有什么吩咐?”见主子不出声,也不再挪步,一袭青衣的男子亦停住脚步恭敬地垂下头。
被称为主人的少年缓缓抬头,一双静如秋水的眸子中印出男子的脸。
端详了眼前人半晌,末了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瞥了瞥群山。示意这是他想去的地方,然后兀自向前走,不理会身
后人的答应声。反正即使不理会他,他也会跟在身后。
真让人反感,无论说什么对方也只会说'是'。这就是忠心么?忠心得仿佛从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永远只有固定
的答案。
“少主,请您小心。”青衣的仆人为身后不过七八岁的主子开着路,同时不住地回望。登山远比望山难得多,再
娟秀的山毕竟也是山,若主子从这陡峭的山上落下,那纵然杀他一千次也无法赎罪。
“少主,请您小心,山路很滑。”仍是恭敬的语气。这种几乎无懈可击的态度并被有让默默登山的少年感到愉悦
,他依旧无声拨动着眼前横倒的树枝,连看都不看身边的奴才一眼。
“少主!”男人的嗓音忽变得紧张,少年身后的小蛇让他胆战心惊,那蛇“嘶嘶”吐着信子,迅速向目标游去。
男人轻踮脚尖,一手抱住少年,一手快速挥动着树枝,借疾风将蛇甩向一边的草丛。
放下手中毫无惧色的少年慌忙跪下:“奴才该死,让主子受惊了。”余惊未定的他觉得有两道凌厉的目光打上头
来,小心翼翼地掀眼,却对上少主俊美间透着冷意的颜:“你真的想死?”仍然平静得骇人的口吻。少年的五官
像是世间最好的工匠用刀一笔笔勾画出的一般深刻。那双黑如曜石的眸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的脸,刹那,一股不可
违逆的气势震摄得对方说不出话。
男人甚至不敢直视他的双瞳,只得低下头来。面对这以冷情着称的太子,他忽得联想起皇帝那不怒而威的仪态来
。
少年的明眸轻转瞥了奴才一眼。这一举动让已经跪着的男子头压得更低。
这个小祖宗比起当今圣上……将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想死,就住嘴。”少年的声音不大却透出尊贵和与生俱来的威严。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却未忘赦免了这愚
忠的奴才:“起来吧。”
“是。”男子颔首,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这一次,他没有向前开路,而是静静地跟着少年走在后面并不时
地环顾四周。
风声渐紧,就连这草丛里也透着玄机。习武者的敏锐让男子的神经绷紧。眼下京都乱起,皇上将保护太子的重任
单交给他一人。虽说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可这番殊荣足以让他变得草木皆兵。此地虽偏安于江南,可说不定哪时
便会窜出个乱臣贼子来。
“两位闯我归旬山庄有何贵干。”清冽的声音在上空盘旋。引得周围的草木一阵颤动。
讶于来人深厚的内力,侍卫警惕地开口试探:“在下和少主是奉主人的命令来访一位故人,没料想扰了贵安,实
在是失礼。只是方才听足下提及'归旬',莫非阁下深居山林不晓这当今皇上的忌讳?”
“忌讳?”那清冽的声音中又添了份嘲意。
当今圣上名讳皇甫旬。这天下的万物自然都要避开皇帝的名。而这归旬山庄却光明正大地以君主之名命名,若真
追究起来判个犯上之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
“皇帝有忌讳又如何?天高皇帝远,这是庶民的天下。皇甫家管得再宽也管不了逍遥!”
“阁下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的忌讳还是莫触的好。”审查着四周,却未能找到声音主人留下的半
点痕迹。
“前辈。”
因沉默而至的僵局终被一道轻而冽的声音打断:“此番前来委实无叨扰之意,若真妨了前辈的修行,晚辈在此便
赔个不是。只是──”少年昂首,见对方仍无回应便继续顺风道:“我等竭诚前来拜谒,前辈却只闻其声,不现
尊驾。于情于理是否亦说不过去?”
只有风,肆虐在空旷的山谷之间。
“主子,那人似乎已经离开了,您……”屏息聆听了一会儿侍卫做下断论,疑是主子认错了,刚想继续往下说,
便被少主的微微抬掌制住。
少年始终紧抿的唇线忽得放柔,嘴角顿浮上一抹笑意:“此次是受了父亲所托,前来拜见,念及旧交也没有断然
不见的道理。您说是不是?不归前辈?”
“哼。”被称为前辈的男人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劲风卷起了片尘,随之一抹白色映入眼帘。
乌黑的发丝在风间扬动,渐露出一张半带铜制面具的脸。微翘的凤眼流转出冰冷的媚意。刚与柔,冷与媚,这两
种矛盾的美纠缠在一起,在这来者身上共存却不显突兀。
好一张,倾国倾城的俊脸!
“晚辈冒昧,早闻前辈武功盖世,不曾料想这容貌竟也是无与伦比。”抬高眼角偷偷望着,一来是打量对方的喜
怒神色之变,二来则是想好好看看这张令人惊艳的脸。
05.
儒麟余色。虽在宫闱长大,但对这个在江湖中响当当的名字,皇甫翰倒也是略有耳闻。不过掐指算来,也该年近
不惑,可眼前这张脸最多也不过二十上下,丝毫没有沧桑感,反而透露出不落俗套的媚。
只惜对方似乎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听到这样的赞美只是冷冷动了动嘴角,便再无反应。
“常听父亲提起您,今一见果名不虚传。”
闻言,来人侧颊望了他一眼,那深如墨海的眸底,在目光触及他的面容时,竟激荡起一波难以揣度的涟漪来。“
你和皇甫旬是什么关系?”
“前辈所言,正是家父。”虽不知此问何意,但出于礼貌仍是如实回答。
那翩然立于人前的影子滞了一下,喃喃道:“竟是皇甫旬的儿子。”
绝色容颜之上的淡淡悒郁教人望了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