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
他追到兰德尔身边,那两条长腿让他追得很费力,他微喘着气说:「要是不喜欢冰饮,换其他地方也可以,看你
喜欢什么样的地方,你看呢?」
「喂。」
莫妮卡也追了过来,压着嗓门小声说:「杰西,你是怎么了?又不是你什么人,干嘛这么死缠烂打的?」
「啊?我有吗……」杰西被说得一阵尴尬,立即停住脚步。
却看到兰德尔随即也停住了,他正觉得纳闷,就听见几声冷笑:「哼哼,就是你们吧。」
随着这句话语而向他们走过来的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之前抢了莫妮卡的皮包、后来又逃掉了的那个家伙。
而说话的男人走在最前头,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他在兰德尔面前停住,恶意的目光上下打量:「就是你,刚刚踩
断了我兄弟的脚?」
踩断了脚?杰西和莫妮卡对看一眼。
开玩笑,刚才那家伙落跑的时候跑得可快着呢。脚被踩断了的人还能跑那么快,那真是母猪都能上树了。
「道歉就不用了,赔点医药费就行。」
为首的男人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小刀,有意无意似的玩弄起来,「要赔多少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们
也不愿强人所难,能息事宁人当然最好,是吧?」
听他鬼话连篇,杰西和莫妮卡都来火了,但看他手里拿着刀,又离兰德尔那么近,怕他万一乱来会伤到人,一时
间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试着说说道理吧,结果被一个冷漠的声音抢在前头:「滚。」
姐弟俩睁大眼睛,齐齐瞪向说出了这种话的兰德尔——这人当那把刀是不存在的吗?
而另外那三个男人也都露出一脸的惊异,尤其是那个为首的,一脸横肉被扭曲得更加狰狞,恶狠狠地叫道:「敢
这么跟我说话?你他妈的不想活了!」话没说完就把刀刺了出去,对准兰德尔的脸。
莫妮卡尖叫一声,拎起皮包就往那人身上抛了过去。打架场面她看过,但像这样连刀子都用上的,还是太过限制
级了点。
那一下砸过去,对那人来说其实不痛不痒,对兰德尔也没帮上任何忙。何况兰德尔也不需要帮忙,刀尖还没来到
他面前,他已经扣住了那只握刀的手,往后一扯。
「喀」的一声——这才是真的断了骨头。
剧痛让那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在那里惨烈地嚎叫着。莫妮卡不得不用手捂住耳朵。
如果可以,杰西也很想这么做,但他不能让兰德尔孤军奋战,虽然他也看不出来还有哪里是需要他帮手的……
眼角忽然掠过一个人影,是那三个男人中的最后一个,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加上个子瘦小,存在感极其薄弱
。
直到这时杰西才发现,这人的眼神异常凶狠。他从上衣中掏出一只瓶子,拔掉瓶塞就要泼。
「当心!」杰西扑过去想把那人推开,但是迟了一点点,瓶子里的液体已经泼出来,正浇在他脸上。
「唔……」杰西闷哼着捂住眼睛,越来越强烈的被刀绞般的痛楚,让他渐渐无法站立,无力地倒了下去。
「杰西!」恍惚中听见莫妮卡的尖叫声,然而触碰到他脸上来的,却是一只冰冷的手。
冰冷,但是柔软……
第二章
杰西失明了,由于眼角膜严重烧伤。现在唯一能让他复明的途径,只有角膜移植。
众所周知,眼角膜的捐献者非常少,绝大多数「角膜盲人」就是因此而只能忍受一生的黑暗。
莫妮卡坐在病床前,一会儿哭一会儿骂,那几个该死的流氓,如果站在她面前,她会用高跟鞋的鞋底把他们的眼
睛一个个戳瞎!
杰西倒是没说什么,静静地听着莫妮卡发泄,等到平静下来了,她就抹着眼泪说要打电话通知父母。
「先别告诉他们。」
杰西加以制止,「他们离这里半个地球,跑来跑去太麻烦,何况就算他们专程跑回来也做不了什么。如果是要照
顾我,有你和医护人员就够了,再不行还可以请看护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啊?」
莫妮卡不可理喻地瞪着他,又难过又有点生气,「别说得这么不在意,你要知道你是失明……」
「是,但也许不是,也许过几天情况会慢慢好转呢?」
杰西摸了摸缠在眼睛上的绷带,「虽然医生说得那么恐怖,但你也知道,医生总是会把情况往坏的一面去说。不
如先等等看吧。就算真的没办法自己好转,不是还有眼角膜移植这个办法吗?」
「可是……」莫妮卡开始犹豫。
「别可是了,听我的。你想,打电话给爸爸妈妈,除了让他们担心还能怎么样?他们又不能变出一个角膜捎回来
。反正不急在这几天.再等两天看看情况也无所谓。」杰西笑笑,比了个「二」的手势,但那看上去既像是指两
天,又像是一个「V」字。
还V?莫妮卡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给了杰西一枚白眼。再一想,就算给他一百枚白眼他也收不到了,心又有点酸疼
起来。她连忙揉揉眼睛,从椅子上站起身。
「那我先去学校上课,放了学就来看你。对了,按铃的位置你记住了吧?有事就叫医护人员来帮忙。」
「好。」杰西点头,「记得打电话帮我向学校请假。」
「还用你说?电话早就打过了。你只要给我乖乖的待在病房里,别逞能,别添乱,记住了吗?」
「Yes,Madam。」杰西笑嘻嘻地敬个礼,「Madam慢走,路上小心。」
「哼。」莫妮卡轻轻一跺脚,离开了病房。
其实她想过留下来照顾弟弟,但是她在这里能做的,未必比医护人员能做的更多。而且杰西看上去也没什么要紧
的样子,她当然知道这其中有少许的逞强成分,但她更知道,更多的还是杰西天生的乐观。
她相信自己的弟弟,他是不会被打败的。
莫妮卡离开后,杰西一直是坐在病床上,「听」着电视节目,听到好玩的节目也会发笑,不过听久了就开始有点
疲倦。用遥控器关上电视,想着要不要睡一会儿,但又觉得没什么睡意。
他揉了揉太阳穴,手指忽然顿住,呼吸也屏住,脸慢慢转向某个方向。
「兰德尔?」他轻唤了声,很明显地带着试探。
而他试探对了。
「怎么知道是我?」原本站在两公尺开外的兰德尔走上前来。不能不意外,他的到来应该是几乎没有动静的,竟
然会被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所察觉。
果真是盲人的感觉都比较敏锐?盲人……目光触及杰西眼睛上的绷带,琥珀色的瞳眸隐约闪了一下。
「我不知道。」
杰西摇摇头,得意地笑起来,「我猜的。」也或许可以说是直觉,他觉得有人来了,但又会是什么人,来得这么
悄无声息,连招呼也不要打的样子……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兰德尔。
「谢谢你来看我。坐吧。」他向床的右边摊了摊手,那里有一张椅子,之前莫妮卡就是坐那里。
兰德尔坐下了,尽管按理说是来看望病人,但并没有任何询问病人情况的话语。
杰西倒也不介意,虽然如果被询问会让他更开心,但总体来说,兰德尔会过来这一趟,已经是给了他一个意料之
外的惊喜。
「真是很抱歉,这次的事,你是因为帮我们而被卷进来,如果害你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太对不起你了。还好你没
事,不然……」杰西吐吐舌头,「我就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始习惯了兰德尔的冷淡,或者只是因为现在他眼睛看不见,所谓的眼不见心不乱,所以这会
儿他面对着兰德尔,感觉很平静,说话也坦然俐落了许多。
听完他这番话,兰德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不害怕吗?」
「什么?」杰西歪过头。
「失明。」
「哦,这个嘛……」
杰西摸摸绷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是因为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就说我失明,我觉得很没有真实感。当然
了,如果真的失明那我也没办法。能够复明自然最好,实在不行那也就……」
他耸肩,竖起一根食指,「不管怎么样,我的人生信条之一:别怨天尤人。如果上天让你失去一样东西——比方
说视力,那么它也许是打算给你一些另外的安排。」
「……」看着他的表情,该说他这是自信还是盲目乐观?
兰德尔眯了眯眼,没有接话。
杰西也安静了一阵子,又说:「不过遗憾肯定也是难免的,你知道,我原本是学画画的,失去视力就画不成画了
。很可惜,我原本想画你……」
「画我?」兰德尔微微抬眉。
「是啊。」杰西点头,有些赧然似的摸摸后脑勺,「其实我一般是喜欢画风景,不太画人物,不过我看到你,就
觉得很有兴趣画画看。」
之后,空间里一片沉默。
直到耳朵里传来那边的动静,像是兰德尔站了起来。
「兰德尔?」
杰西怔了怔,想留人但又抓不准人在哪里,伸出去的手就只能茫然地吊在那里。
「你还在吗?你就要走了?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
几秒钟过去,他得到一句「没什么,你休息」。随即就听到开门的声响。
「等一等!」突然就急了起来,杰西一个翻身跳下床,想去追,却被床边的椅子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栽去。
庆幸的是,有一只手臂环过他的腰,将他扶住了。从他探手摸上去的体温来看,这只手是兰德尔的。
「哇噢……」他惊叹,甚至忘记了道谢。
这种速度,太匪夷所思了不是吗?明明前一秒还在门口,转瞬就过来扶住了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了这么快吧
?
讶异归讶异,不过现在他是不想再问及任何可能让兰德尔厌烦的问题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你的手机号码,或者其他什么电话也可以,只要能联系到你。」
杰西说,重新坐回床上,「哦,我不会有事没事骚扰你,请放心,只是说有空的时候通通电话,或者一起出来坐
坐什么的……可以吗?」
「没有。」兰德尔说。
「没有?」杰西差点接不上话。这是回答哪一句?
没有……没有手机?没有任何联络方式?
不可能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不使用电子联络工具?
也或许其实是有,只是不想告诉他?想到这个可能,杰西非常沮丧。不过随即他就告诉自己,兰德尔不会这样的
,他说是怎样应该就是怎样。他说没有,那就确实是没有。
有什么不可能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点头,忽然觉得自己也真是够有意思的,嘴角一弯就笑了起来。
那边一直没动静,但是杰西能依稀感觉到自己正被人看着。
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发笑的样子,可能是挺傻的……
他干脆放大了笑容,凭直觉寻找着目光传来的方向,转过脸去笑眯眯地问:「那如果可以的话,能再来这里看我
吗?我会很高兴的。」
从医院离开,兰德尔步上大街,没有要去的地方,也没有要做的事。
所以,他其实完全可以在病房里多陪杰西一会儿,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为什么要离开?这种选择没有理由。就
像他为什么要留在那里陪杰西?同样没有理由。
因为怎么样,所以做什么事——兰德尔向来不需要这样的行动规范。
就这么不急不慢地独行着,绕过了几条街,进入一道狭窄幽暗的无人小巷,兰德尔停住了脚,转过身,看着站在
那里的一个陌生男人。
「想跟着我到什么时候?」他冷冷地说。
伴随着这句话,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显着地纵向拉长,危险的气息从中透射出来。
哪怕是没长眼睛的人,都应该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致命讯号。
然而那个追踪者却仿佛视若无睹,微笑着走近几步,右手捂在胸前,微微弯腰,以极端绅士的优雅姿态行了一个
礼。
「初次见面,真是抱歉惹你不高兴了,这绝不是我的本意。」
说着,他放下手直起腰,淡粉色的唇边笑意更深,「那么先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东尼,是个天使。」
……天使?兰德尔微眯起眼。
这个自称天使的男人,身材颀长,头发也长,几乎垂到小腿,泛着耀眼的金色。一张可以用精致来形容的漂亮脸
蛋,衬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的确会令人联想到所谓「天使的微笑」。
不过看着这张脸,却让兰德尔想起另一个与之有着相似笑容的家伙。
不知算是巧合还是注定,随即他就听见了那个名字。
「克利斯蒂安——你应该还记得这个名字。」安东尼问道,以肯定的语气。
既然也认识……兰德尔没有回话,他知道对方会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大概还不知道他的身分。」果然,安东尼说,「他是个恶魔。」
兰德尔对此并不惊讶。当时克利斯蒂安否认了自己是吸血鬼,那么还会是什么东西,有那样强大而又邪门的力量
——「恶魔」这个说法显然最为说得过去。
「就我所知,他在你手上留下了一个三连式手环。」这么说着,安东尼的视线从兰德尔的右手腕上掠过。
隔着衣物其实看不到什么,但是对于「恶魔」的东西,或许「天使」并不需要用眼睛看,谁知道呢?
「每一个手环代表一个愿望,他承诺只要你有需要,他会为你实现三个愿望,对吗?」
见兰德尔不置可否,安东尼微微一笑。
「你有权选择是否向他申诉愿望,而我只想告诉你,一旦你让他为你实现了全部愿望,之后你的灵魂就会成为他
的囊中物。人类的灵魂是他最喜爱的食物,而你又是与众不同的,你一个灵魂,抵得过一千个普通人的灵魂。我
想,他已经等你很久了……」
「他还会等更久。」兰德尔不为所动地说。
自从那次和克利斯蒂安接触过后,这些年他完全是忽略了这家伙的存在,更不要提向之申诉愿望什么的了。
等他?
等不到他的。
「不错,以你的意志及能力,我也相信你不会被恶魔所诱惑。」
安东尼低笑,「但是被他留了一个咒环在身上,毕竟让人不爽不是吗?」
这纯粹是明知故问。这位天使,和那位恶魔,在兰德尔看来其实是一路货色:花样多,废话更多。
「阻止恶魔放肆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可以帮你去除他的咒环。过程很简单,也是让我为你实现三个愿望,而愿望
满了之后,你的灵魂将会得到解放,你将以最纯净的状态重新转生为人,获得全新的人生。」
当说到最后时,兰德尔隐约看见了,在天使头顶上闪耀的光环。
「是吗?」
嘴角划开一抹冷笑,他慢吞吞地说:「很好。三个愿望,第一,闭嘴。第二,立刻消失。第三:永远别再出现。
」
「嗯——」
安东尼很为难似的拖长了尾音,微笑着眨眨眼睛,「这恐怕不行呢,这些都算不上是愿望,没办法达到效果。」
兰德尔再次冷笑。这完全不出乎他的意料。
手臂开始化为白砂,只要一个瞬间,他就可以从这位天使面前消失,既然对方不肯消失。
但是,他听见了天使叫他的名字。
「兰德尔。」天使似乎有一种能力,当他呼唤你的名字时,你就会不由自主地驻足,聆听他。
「我知道你对我心存疑虑,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是可以帮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