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古奇缘之缘定七生（出书版）BY 红河

安东尼停了一下，直视着兰德尔始终冰冷的眼神，他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接着说：「对于你的事情我都很清楚，

兰德尔？戴维斯，戴维斯伯爵，你是出身高贵的贵族，你拥有一座美丽的庄园，你曾经热心而善良，你的一生本

该顺遂美满。只是你爱错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你抛弃家园而选择与那个人出走，然而他却背叛了你，更将你毒杀

，并将你的骨灰带回故园。最终，你也杀死了那个背叛者，但是你的灵魂已经被冰冷和残酷所侵蚀，你无法得到

解脱，你成为了一个恶灵，你对你的子子孙孙都施以了等同于『诅咒』的恶行。直到有一天，一个不一样的人出

现，他让你的子孙得到了你所未曾得到的东西，也让你终于肯放手，从那个诅咒之地脱身出来。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但你并没有就此解脱，你的灵魂仍旧冰冷，仍旧孤独。直到十几年前，你遇见一个男孩，他

有心脏病，非常遗憾，他甚至没能等到你完全对他敞开心扉，就离开了人间。但不论如何，对你来说，他仍然是

很特别的，对吗？」说到这里，安东尼笑得益发深邃起来。

兰德尔蹙起眉头。听了那么多陈年旧事，已经让他很不耐烦。而现在话题又一下子绕到这个上面，真是够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阴恻恻地说，之前恢复了正常的瞳孔再一次拉长，甚至有些变了颜色，变得更浅，看起

来也更加的透明而冰冷。

「我知道你曾经和他做了一个约定，在他的灵魂最后去见你的时候。」

安东尼并没有在意危机的存在，一脸从容而平静，「而现在，你和他已经遇见，那个约定也拉上了线，这本该是

好事。只可惜，他的这一世比起上一世，似乎并不幸运多少呢……」

「这不需要你关心。」兰德尔说。

「但你关心，不是吗？」安东尼回道，那笃定的眼神和口气，完全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兰德尔也没想过要反驳。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比如说要他继续听着这个天使的大放厥辞。

「要说的都说完了？」他问。

「说完了。」安东尼点头，忽然托起兰德尔的手，将三根白色羽毛放了上去。

轻轻一吻下去，羽毛就在兰德尔手心里融化般的消失了。

抬眼望着兰德尔冷冷地俯视而来的目光，安东尼笑了笑，柔声轻语：「需要我的时候，请尽管呼唤我。」

当兰德尔进入病房的时候，看到杰西坐在那里，一脸专注地侧着头，仿佛在仔细聆听着什么。

这次兰德尔来的时候比上次更无声息，因此杰西没有察觉到他。他就在原地静静看着，足足有五分钟，杰西都维

持着那副模样没有变化。

「在干什么？」他终于出声询问，迈脚走到了床边。

「啊，兰德尔！」

杰西立即应声转过头来，脸上难掩的惊喜，「你来了，好久不见。」

「……」如果两天也算得上「好久」的话。

「嗯，我在练习，看能不能听见超声波。」杰西又说，回答了刚刚那个问题。

「超声波？」兰德尔挑眉。

「是啊。」

杰西点点头，煞有介事，「你知道夜魔侠吗？他就是因为一场意外，眼睛瞎了，但是其他的能力得到增强，变成

一个很厉害的超人。」

「……」

对于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乐天分子，兰德尔无话可说了。

这小子，真的不会有任何事能够打击到他吗？

一道冰冷而锐利的光芒闪过眼瞳，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然后，手缓缓伸了出去，触到杰西眼睛上的那层纱布，静静地覆在上面。

「嗯？」杰西感到讶异，没想过兰德尔会这样做……会主动来接触他。

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愉悦，他握住那只手，突然「噢」了一声：「对了，你的手可不可以借我用……不是，就

是让我摸一会儿可以吗？没别的意思，我是在研究，研究。」最后还用力重复一遍，生怕被误解似的。

兰德尔没有反应，但至少没拒绝，算是默许了。

思量着他是要「研究」什么，然后看着，他把那只手托起来，用双手一遍遍地抚摸着，不时抿抿唇，倒的确有一

些认真研究般的深沉模样。

「那天我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了——」

他低声喃喃。语带赞叹，「你的手真的很漂亮，手指细长，皮肤又好，真是天生的艺术品……唔？」

似乎忽然想到什么，他握着兰德尔的手一下子使劲，「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一个地方？」他说，声音变得急切起

来。

「你该待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随即感觉到兰德尔把手收了回去，杰西怕他可能会不答应，急急忙忙地把被子一掀，弯起腿半跪半

坐在床上，双手合十拜了几下：「我是有原因的，帮帮我吧，老兄……老大！拜托你！」

「……」兰德尔眉头微微一动，双眼轻眯起来。

对于兰德尔忽然的沉默，以及周遭气氛一点微妙的变化，杰西其实拿不太准，但感觉上兰德尔好像是没有不悦，

于是大着胆子继续说：「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任性，很不应该，但我真的很想请你答应我——带我回我家一趟吧

，好吗？」

兰德尔依旧沉默，目不转睛地望着杰西，那微歪着的脖子，一脸恳求的表情，假如双眼是正常的，他毫不怀疑，

那会让杰西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积极讨巧的小猫。

有那么一瞬间兰德尔几乎想说：「喵」一声来听听……

第三章

莱斯家的房子有两间地下室，其中一间作为仓储，另外一间则是杰西的工作室。

画画是杰西的专业，而做陶艺则是他的另一个兴趣爱好。工作室就是专门用来做这种用途的。他千请万求兰德尔

带他回来，也是为了做一个东西。

而这个东西，是一只手──兰德尔的。

对于杰西来说，眼睛看不见了，画画就成了不可能的任务，但是做陶艺或许还可以。更主要的是他突然就很想做

……怎么说呢？

大概就是那种feel来了的状态，连他自己也抑制不了的蠢动。

相形起来，他比较担心的反而是兰德尔。因为他怕兰德尔会不答应给他做手模。毕竟在来这里之前，他没有坦言

自己的目的。现在突然说要做这件事，万一兰德尔觉得被冒犯那就不好了。

不过好在，虽然兰德尔对于成为手模并不太高兴，但也没有太不高兴。他没有表态，于是杰西厚着脸皮视之为默

许了。

凭着对工作室的熟悉，杰西摸摸索索，还算顺利地完成了前期准备。然后将原料放在陶轮上，开始做形。

过程中，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他不时需要借兰德尔的手用一下，据此来确定他所要做出的形状。

杰西对陶艺向来很拿手，就算失明，他的效率也下低，成功率也还可以。经历了几次失败之作，最终成功地做出

一个他比较满意的作品。

最后他还想确定一次，握住兰德尔的手指揉了揉，忽然想到，他一会儿摸泥巴，一会儿又摸兰德尔……

「噢，天呐。」他尴尬地叫了一声，「真对不起，把你的手弄脏了，我这就带你去洗。」说完就站起来，想把人

领到水槽那边，可是刚跨出去两步，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跌个四脚朝天──要不是有兰德尔把他

扶住的话。

「啊，还是没办法那么快适应……」

他用手背搓搓额头，叹了口气，「如果是天生就失明的，到现在肯定早就适应了。不过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认识

黑色以外的颜色，那似乎更糟糕。」

兰德尔看了一眼他那半唏嘘半玩笑的神情，没有接话。

结果，还是由兰德尔把杰西带到了水槽那边。

但可能是由于过去几个钟头的影响，让杰西觉得自己仍然掌握着主动权，甚至没想到要征询一下兰德尔的同意，

就把他的手握起来拖到水龙头下方，帮他搓洗。

洗着洗着，杰西忽然咕哝：「你的身体是不是不好？虽然想过也许是冷水的原因……但你的皮肤似乎一直都很冷

。」

说完，他朝兰德尔的方向偏过头，即便隔着一层纱布，仍能感觉到从那下面透出来的疑问。

说他是出于关心也好，出于好奇也好，兰德尔体温的事始终让他比较在意。

如果真的有那种让人体温这么低的病，那么这种病一定是相当严重的。但是兰德尔看起来却很健康，而且有着强

悍的力量，强悍到有点离谱……

杰西还记得那晚，他单手就扯断了一个壮汉的臂骨，而他当时还显得并没有用上多少力气的样子。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最后经过焙烧，杰西的作品终告完成。

一个手陶，虽然做工比较简陋，不算十分精致，但形状已经相当漂亮，与它的原型相差无几。

而杰西显然对自己的作品甚为满意，抚摸着一遍又一遍，顺着手指往下的曲线。

「我从九岁开始学做陶艺，已经做过不少个了。」杰西说，扬起下巴示意某个方向。

在那里伫立着一个大柜子，横板上摆放着许多陶器，显然都是出自杰西的手。

不过他这么说，也不是炫耀的意思，他咧着嘴角，带着玩味和感叹地笑了笑。

「但是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这还是头一个。老实说，我不能完全确信它做得够不够好，也不知道能

不能让你满意，总之，我已经绝对用心了。如果你不嫌弃，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它送给你。」说着，他把那个

手陶向兰德尔捧了过去。

兰德尔垂眼看着那个东西，垂低的眼帘遮住了眼神。也许是有打算要说些什么，但随即杰西就嘿嘿一笑，手一缩

把东西收了回去。

「不过我更想自己留着，做个纪念。」杰西歪着头，笑得天真但又带着狡黠。

兰德尔的脸色隐约一道浮动，「纪念什么？」他淡淡地问。

「唔，很多啊。」杰西的嘴角咧得更开。

「而且这完全是根据你的手做的，正好它也没有温度，连这一点都和你很像不是吗？唯一的不足就是太硬了点，

不过也可以忽略不计。反正碰着它，就好像是碰着你一样。」

「……」兰德尔微眯起眼，目光环绕着杰西的手和他手里的陶器，变得深邃起来。

「比方说你不在的时候，我想到你了，而现在我眼睛看不到，这样反而更容易想像出你就站在我面前呢……」杰

西接着说，完全没有加以思索，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

忽然，他以握手的姿势把那个手陶握起来，还似模似样地晃了几下，然后清清嗓子。

「哈罗，兰德尔，好久不见，最近好吗……哦，是吗？我也很好……昨晚的足球联赛？我也看了，你呢，感觉怎

么样……啊，真是太巧了，我也这样认为……看比赛的时候你会不会喝酒，或者吃什么东西？对了，你喜欢吃霜

淇淋吗……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很喜欢呢……真的吗？你愿意试着尝尝看？太好了，那我们约个时间一起

去吃吧，我敢保证你一定会爱上的，哈哈哈……」

「……」兰德尔无言地看着杰西一个人在那里自导自演，而且演得声情并茂。那副样子，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傻

瓜，真的傻，傻极了……

杰西当然也知道，自己这会儿看起来肯定傻兮兮的，不过他无所谓，又不是表演给谁看，自娱自乐罢了。

而且杰西真的在脑子里想像出了是握着兰德尔的手，跟他这么交谈着，那种画面和感觉，既古怪又有趣，很难形

容……但真是太好玩了！

「说起来，近段时间的天气挺好的。兰德尔，你喜欢旅游吗？」于是他就接着玩了，反正没别的东西玩，真正的

兰德尔又不陪他玩。

「是吗？那你最想去什么地方呢……金字塔？我也是，我想去那里很久了，听我爸说那确实很壮观，很值得去…

…对，还有狮身人面像。唔，虽然我是看不见啦，不过用手摸摸也是一样的，而且……」

毫无预兆地蒙到眼睛上的触感，让话语戛然而止。

杰西坐在原处，心里知道是兰德尔站在他身后，蒙在眼睛上的触感也是来自于兰德尔的手，只是这些都让他感到

茫然，不明白兰德尔为什么突然这样做。

嘴唇动了动，他正要询问，却听到清冷而沉静的一句。

「你会看得见。」

「……」

「杰西，杰西！」

一踏进病房，莫妮卡就大喊好几声，冲到病床前，一把扣住杰西的肩膀，「杰西，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如果可以，杰西现在很想翻白眼。

没头没脑的，鬼才知道莫妮卡在说什么。

「就是眼角膜啊！」

莫妮卡稍微停了停，让过于激动的情绪平复一下，但微颤的声音里仍然难掩兴奋。

「刚才医生告诉我，他们得到了合适的眼角膜，很快就可以为你做手术。你要复明啦！杰西，你有听到吗？你很

快就能重新看得见了！」

「……是吗？」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堪称是天大的好消息，理所当然的，杰西一时间会感到难以置信。

毕竟他才失明几天，这么快就能复明，实在是太走运了不是吗？

当然，走运绝对不是坏事。起初的惊疑过去之后，他也由衷的开心起来。

如果上天要他失明，他会坦然接受。而既然上天改变了主意，决定恢复他的光明，他更会心存感激的去接受。

「唔，太好了，太好了……」莫妮卡抱着弟弟，笑得几乎流下眼泪，「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我就知道……」

「你才不知道……才怪。」杰西及时改口。

莫妮卡满意地松开了拳头，转而搓搓杰西的头顶，叹着气说：「还好没有打电话给爸爸妈妈，不然就害他们穷担

心一场了。」

杰西「嗯」了一声，把莫妮卡的手拂下来，他毕竟不是喜欢彼人摸脑袋的年纪了。

思绪一转，他忽然想到：「对了，这个消息你是刚刚知道的？」

「是的。」莫妮卡说：「就在几分钟前，我一到医院就被医生找过去，告诉了我。」

「哦……」

杰西沉吟，「那这么说，兰德尔还不知道这件事。」应该不知道……吧？

「谁？」莫妮卡睁大双眼，显得很有些讶异。

她正要问什么，又听见杰西喃喃自语似的说：「手术大概就在几天之后吧？到时候兰德尔会来吗……」

「杰西。」

莫妮卡脸上的狐疑更浓了，「你说兰德尔？就是那天那个男人？你的意思是，这几天他来过这里？」

「哦，是啊。」杰西点点头，「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

莫妮卡翻了个白眼，「我从来没在这里遇到过他，你也没告诉过我。他来这里干什么？专程看望你？」

「嗯……算是吧。」

杰西考虑了一下，说：「那如果你看到他，就把手术的事转告他，另外再告诉他，我希望到时候他能来。还有那

天他所说的话……不，这个还是我亲口跟他说好了。」

转眼就是两个月过去。

广场周边的长凳上，杰西坐在那里，腿上放着一本素描本，低着头在纸上绘画。他在画广场中央的喷水池，动态

的水珠比静物要难表现，不过他向来乐于挑战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