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铭桦把报告书甩得老远,好心又重复了一遍:“不再注资了,速战速决,以后越少让我看到这东西越好!”
对丰茂的收购霍铭桦一直持谨慎态度,从他初期的动作就能看出来,收购进行了两个多月,还只是从暗处在一些
零散的股东处下手。
熙林是霍铭桦和丰茂合作的一个房地产项目,已经开发到了第三期,正是还差最后一轮注资就等着收取利润的时
候。元东能理解霍铭桦急于收购丰茂的心思,却没想到他竟然宁愿承担让熙林夭折的巨大损失来完成这次收购。
元东出门先给熙林的项目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心里有个底儿,又拨电话给收购的负责人苏丛然,说:“熙林第
三期停止注资了,霍先生要尽快完成收购。”
苏丛然嘿嘿一乐,说:“感谢霍先生的大力支持啊。剩下的董事里,你说我从谁下手比较好,你手头儿资料全,
给兄弟透露些呗。”
元东说:“都撕破脸了,还找什么董事,直接找康颂谈嘛。霍先生的意思不是很明白么,不卖公司就破产,要是
他不识时务硬要这么耗下去,你再从其他地方下手好了。”
房间里一旦只剩下霍铭桦一个人,他就有些喘不过来气,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憋闷得,刚刚的决定算是狠狠出了
一口恶气,可是转念一想,他竟然还在担心秦珏晓会不会跟着受罪。
秦珏晓家境不错,却也只算一般富裕,又因为家教严,一直算是个品学兼优的乖孩子,为人处世不卑不亢。跟了
霍铭桦之后反而被宠得有些跋扈,霍铭桦什么都给他最好的,教他生意场上的事也从来是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反
正惹了什么篓子出了什么乱子总有霍铭桦帮他摆平。
总而言之,霍铭桦是舍不得他受一丁点儿委屈,哪怕是现在,霍铭桦也在担心秦珏晓那性子会吃亏。霍铭桦忍不
住苦笑,想自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没动秦珏晓一分一毫,干什么还为他操心。他要是不自量力为人出头,那
就是活该了。
秦珏晓回到家里就一直在卧室里窝着,他用厚厚的窗帘隔绝住外界的光线,只有在黑暗里他才不觉得那么茫然无
措。
他不敢回想那一晚的事情,不敢回想那天霍铭桦的态度,也不敢想元东那些话里更深的含义。于是只能让自己的
思绪飘得更远,想很久以前。
他想起大四那年,因为毕业论文的案例公司在外地,他跟着导师在外面待了三个多月,那是他和霍铭桦最长时间
没有见面的一次。
那个时候算是他们的热恋期,每天他都要给霍铭桦打一个电话,霍铭桦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在秦珏晓面前更无
意勉强,时间长了秦珏晓又没什么新鲜的说,导致两人最终总是以找不到话题而结束,弄得秦珏晓心里总是七上
八下的没着落。
秦珏晓像是没有主心骨儿一样熬过了三个多月,导师一放人马上往家奔,霍铭桦那天也是刚刚应酬回来正坐在茶
几边喝茶,秦珏晓从很远的距离就往他身上扑过去,被他笑着接住了。不属于霍铭桦身上的香水味让秦珏晓僵住
了动作,但是很快地,他只是皱了皱鼻子,没说话。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秦珏晓都惴惴不安地观察霍铭桦,去套元东的话,甚至跟踪霍铭桦,最终也没发现任何蛛丝
马迹。他想霍铭桦肯定是知道自己这些个小动作的,所以才做得那样滴水不漏。秦珏晓心里憋闷却不敢露出分毫
,他甚至在心里感激霍铭桦肯配合他演这一场,让事情这样不动声色地收尾,给他一个体面的台阶。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是很害怕的。或者说他一直都觉得就算有一天分开也是霍铭桦先喜欢了别人,厌倦了他。
却绝对不敢想会是像如今这样,他背叛了霍铭桦,霍铭桦再次体贴地给他一个下台阶。但是这一次,他真的不那
么想要。
几天里秦珏晓给霍铭桦打了很多电话都是忙音,他知道霍铭桦都是怎么对待那些他不愿接听的号码的,心想自己
也有这么一天被列入到了黑名单里。无奈之下他只能找元东,元东是不敢帮秦珏晓在霍铭桦面前说什么的,也不
敢透露霍铭桦的具体行程,被秦珏晓磨得实在不行了,只能说:“霍先生今晚会去一个慈善晚宴,是陆从英主办
的,地点就在他们家别墅。请柬的事情你自己搞定吧。”
陆从英是陆云程的叔叔,秦珏晓想弄到请柬自然不是难事。陆云程爽快地答应给秦珏晓一张请柬,秦珏晓那麻木
了很久的大脑皮层终于又兴奋起来。
秦珏晓打电话让郑姐给他送上来那件刚刚洗好的格子衬衣,是霍铭桦最喜欢的样式。郑姐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他把
窗帘拉开,因为不适应突来的强烈光线,秦珏晓皱眉眯着眼把头侧向一边,好久才适应过来。他那张惨白没人气
儿的脸把郑姐给吓坏了,捧着的衣服差点儿掉在地上。
花了好长时间秦珏晓才总算把自己打整出个人样儿,对着镜子转来转去照了半天,又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件幸运宝
贝,忙跑到书房去拿。是一只钢笔,年头已经不短了,但因为两任主人都用得比较珍惜,还看不出来有什么旧的
痕迹。
这是秦珏晓二十岁的生日礼物,那天霍铭桦把这支笔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放进他的口袋,笑着说:“原来你
已经觊觎了它这么久,怎么不早说呢。”
秦珏晓的眼眶有些发热,他珍重地把钢笔放在内侧的口袋里,还轻轻拍了拍,扣住衣扣,贴在胸口。
陆云程作为主人家自然有得忙,便把请柬放在了入口处让秦珏晓自己去取。秦珏晓到的时候才发现陆云程在入口
留了两张请柬,另外那张是给康颂的。
那日之后的几天康颂还接连不断地打电话过来意图修好,都被秦珏晓一一挂断,最近倒是消停了,没再怎么骚扰
秦珏晓,让秦珏晓能过两天清净日子。秦珏晓并不想在这里和他遇上,可是偏偏不从他愿,康颂的声音尾随而来
,“晓晓?”
秦珏晓冷着脸不应声,快步往前走。康颂拦在秦珏晓前面,他的脸色并不比秦珏晓好多少,干涩着声音说:“我
今天是来找一个人有些急事,我们能不能改天约个时间,好好谈谈?”
秦珏晓说:“你忙你的,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康颂看了看表,说:“晓晓,我得走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需要解释。”
秦珏晓心里存着事儿,康颂的话他并没有怎么听进去,没有康颂拦着他便直接踏进宴会大厅,四处搜寻霍铭桦的
身影。
霍铭桦正和陆从英闲聊,两人最近都忙得很少见面,借着这个机会聊聊家常。陆从英没有儿女,对陆云程视如己
出,陆云程最近做了几单大生意,陆从英说起来也是掩不住的赞赏。
陆从英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向霍铭桦身后望,说:“你不是说珏晓不过来么,这不是来了。”
霍铭桦转头的时候秦珏晓正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好巧不巧的,康颂也刚刚站定在秦珏晓的身边,看样子竟像是
一起来的似的。秦珏晓没想到他要找的也是霍铭桦,话也被他抢先说了。
康颂说:“霍先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霍铭桦扫了秦珏晓一眼,说:“不方便。”
康颂看霍铭桦态度冷淡,有些着急,忙说:“如果不是因为和您助理约不到时间,也不会来这里打扰,还请霍先
生给我几分钟的时间。”
霍铭桦看了看陆从英,摊开手笑了,说:“你看,我确实很忙。慈善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当着主人家谈生
意,不会失礼吗?”
最近丰茂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陆从英一早认出了康颂,便让人把陆云程叫了过来。现在霍铭桦的话头儿过来了
,明里说的是康颂失礼,其实还是指责陆从英怎么把康颂也让了进来。陆从英赶忙给陆云程使眼色,陆云程拦住
还想上前的康颂,揽住他的肩往另一个方向走,说:“来来来,给你介绍几件拍卖品,没准儿你会感兴趣。”
秦珏晓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回过神来发现霍铭桦和陆从英已经转身走了,忙追了过去,小声叫他:“铭桦。”
陆从英察觉出不对,便托词离开:“我去看看拍卖准备的情况,你们聊。”
霍铭桦无意先开口,秦珏晓真正站在霍铭桦面前了,反而有太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想到这几天无数次准备了很
多话想和霍铭桦说却都打不通电话,不无委屈地说:“我打你电话很多次,总是无法接通。”
霍铭桦冷笑一声,有些尖刻地说:“所以,你就和他一起来找我?”
秦珏晓愣了一下,想霍铭桦可能是误会了,忙说:“我没有和他一起,我是一个人来的,这几天我都是一个人在
家里哪儿也没有去,我是到门口才看到他的,我不知道……。”秦珏晓话说得急,看到霍铭桦似笑非笑的表情,
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咙,再说出口便带了些乞求的味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也来,不知道他来找你,你相信我。”
霍铭桦笑了,微眯着眼睛反问:“相信你?”
秦珏晓说不出话来。
霍铭桦看着秦珏晓苍白的脸色,心中微微有些心疼不舍,只是很快又被那汹涌而来的失望淹盖,他低声却坚定地
说:“秦珏晓,我说过,我不想再看见你,别再来挑战我的底线。”
主持人开始提醒来宾慈善拍卖即将开始,霍铭桦抖了抖手里那张拍卖品的介绍,径直朝主席台走去。
见过霍铭桦的第二天,秦珏晓在助理的催促下不得不打起精神回到公司,公司堆积的事情正好让他有点儿着落,
扎进文件堆里可以不用在其他事情上钻牛角尖。只是关于诺启中的那个标他是全权交给了一个副总去打理,丝毫
不肯再过问。
康颂的事情他是又过了几天才知道的,秦珏晓看到新闻的时候丰茂已经快被熙林拖垮了,现在再谈收购已经不是
康颂会不会接受的问题,而是霍铭桦还愿不愿意给这样一个烂摊子出一个价码。财经杂志的封面上,霍铭桦没有
回答记者的任何问题,只有一张势在必得的笑容。
秦珏晓心里五味杂陈,这才是他认识的霍铭桦,手腕狠辣,不留余地。他心里有些窃喜,霍铭桦至少不像他表现
得那么冷淡,他生气了,甚至违背了他一贯谨慎的姿态,选择了一种两败俱伤的方法去报复康颂。
转念间秦珏晓还是有些担心康颂的,霍铭桦如此大张旗鼓,丰茂最终的结果就不可能只是简单的经济损失,而是
破产,一无所有,甚至负债累累。存着这样的心思当康颂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秦珏晓的语气也明显缓和了许多
。
康颂呵呵笑,说:“晓晓,听得出来,你在可怜我。你还是那样儿,心不狠。”
秦珏晓轻哼一声,说:“是啊,我应该觉得解气才对,不过我也确实觉得挺解气的。”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康颂才说:“对不起晓晓,现在我遭到报应了,你解气就好。”
秦珏晓到底心软,问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康颂叹了声气,说:“当霍铭桦停止注资和我谈收购的时候被我拒绝了,就好像他已经扼住了我的喉咙问我要不
要活,可我说我不要。现在我只剩一口气了,已经没有再说话的资格了,当然,他也根本不屑再问。”
秦珏晓问他:“你后悔了?”
康颂说:“是我经验少,低估了他,现在没人能帮我,也没人敢帮我。至于后悔,怎么说呢,如果这是我自己的
公司,我不后悔,再一次我也会这么做,因为我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我可以输,但我不会逃。可
这是我爸辛辛苦苦挣下的,现在被我赔光了,就是觉得对不起他。”
秦珏晓说:“意气用事。”
康颂笑了,说:“可不是么,你也不是不了解我,改不了了。”
秦珏晓想了想,问:“你有没有问问田洋,他之前不还看上你那块儿地想要做娱乐项目吗?你优惠些给他,没准
儿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康颂嗤笑一声,说:“我当然问过了,不过结果你总猜得到吧。你们家出事儿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现在也一样
。”
那么多年前的事儿现在提起来还是像记重拳狠狠撞在秦珏晓的胸口,他不说话了。
康颂那边似乎另有别的事情,他轻声说:“对不起晓晓,我不是故意要提之前的事儿。我这边还有些事情,先挂
了,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反正要是哪天我什么都没了,你别再恨我就是了,好不好?”
没有等待回复,康颂挂了电话。
10.
陆云程约秦珏晓出来喝酒,难免说起康颂:“我是尽力了,求着我叔去说情,可我叔死活不肯,说凭他对霍叔叔
的了解,这就是绝不会让步的了,去了也白去,还得给驳了面子。”
秦珏晓不理会陆云程话里的试探,垂着眼睛自顾自喝酒,随便应了一句:“大概是。”
陆云程本来是想秦珏晓一直就和康颂走得近,应该不会不帮康颂,他不过是想探探风向,若是康颂还能起死回生
,他不妨拉他一把,做个日后的人情,以后也不至于落个见死不救的话柄,忍不住就问:“你何不帮他说几句话
?”
这几年秦珏晓和霍铭桦别的没学会,装腔作势学了个十足十,他抬了抬眼皮只不经意地扫了陆云程一下,陆云程
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装聋作哑这么多年,却在这会儿破了功。陆云程不知道霍铭桦已经和秦珏晓断了,
只想着自己这样贸然拿话点他,秦珏晓千万不要记恨才好,一时也只能陪着干笑。
秦珏晓心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早被霍铭桦甩了,恐怕不会给自己这样好的脸色,突然他就觉得累了,再没心情,喝
干了杯子里的酒,慢吞吞地说:“我也说不上话。”
陆云程还在反应秦珏晓这话的意思,秦珏晓已经拿起外套结了帐,往外走了。
秦珏晓回家一脚深一脚浅得往卧室里走,橙黄的廊灯照得他头晕,一个摇晃没站稳,重重磕在旁边的木门上,突
来的声音倒把他自己吓到了,愣愣地站在门口。待了一会儿他先笑了,撞得是父亲的房门,可是又不会吵到谁,
自己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往前走两步,却忍不住又回头推开了父亲的房门,深深地吸了口气,空荡荡的心似乎被满室回忆的气息填满了
,安稳得让他有些想流泪。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七年前,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霍铭桦毫不拖泥带水,硬生生地斩断了两人的关系,秦珏晓就好像一下子被丢进了另一个环境,因为没有霍铭桦
在身边,那些原本熟悉的人事都开始觉得陌生。竟是到了这一步秦珏晓才发现,他的生命里其实只有一个人,霍
铭桦于他,早就不仅仅是情人,还是唯一的亲人,甚至是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只是现在,什么都晚了。
秦珏晓靠着床边滑坐在地毯上,是醉得厉害了,他用手臂遮着额头去看墙上斑驳的影子,似乎这样眼泪就不会暴
露在灯光下,小声地近似呢喃:“爸爸,我不想一个人。”
秦珏晓最近半夜都会醒来,忍不住往床的另一边探,空荡冰冷直冻得他的心脏都缩了起来,被子裹得再紧也暖不
过来,就那么睁着眼等天亮。这一晚他缩在父亲的床脚睡了,虽然醒来浑身酸痛,却是难得的一觉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