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记忆之后,他无法确定自己对于狄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心中的那种迷惘让他一时间无法去面对。
但是此时此刻,突然意外地得知了狄霖还活着,心下也不觉一松,随后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又紧紧地攥住了他的
心,他必须用力地紧握住手,让指甲直刺入掌心,但就算是这样也丝毫不能缓解心被什么紧紧拧住的痛楚。
“微臣一定会抓住那个该死的杨晋之,将他千刀万剐,为狄将军报仇。”完全无视了一旁王总管投来的警告还有
制止的目光,韩廷轩忍不住恨恨不已地说道。
只要想起那时候狄霖苍白的脸容还有身上明显遭到强暴过后的痕迹,韩廷轩的心中就会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心痛。
与狄霖在边关相处过那么一段时间之后,他深知狄霖是多么的卓绝英挺、骄傲不凡,而加诸于其身的竟是那般的
折辱,这对于狄霖来说又是何等样的残忍与不堪!每一想到这个,就算是从不喜血腥的韩廷轩也会冒出一阵难抑
的嗜杀念头。
君宇珩的目光不由在韩廷轩的脸上一转而过,年轻军人脸上是那般明显地流露出怜惜、痛心、愤慨以及更多的种
种表情,看着这些由衷流露出的表情,君宇珩的心底却是很奇怪地生出一种不快的怒意。
不知怎地,他竟是不喜听到别人这样地说起狄霖,更不喜看到别人对狄霖感到心痛怜惜,再想起狄霖曾在边关与
韩廷轩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心底的这种不快更有一种加速扩大开来的趋势。
而就在这一刻,韩廷轩极为清楚地看到了君宇珩眼中的怒意。君宇珩一向都是平静淡定的眼中还从未流露出过这
么明显可见的情绪,韩廷轩一惊,心中冷不丁地打了一个颤。可是他又怎会想得到,睿王的这怒意竟是因为自己
而发的,当下还想再说下去。
“韩将军,殿下已让你退下了。”旁边的王总管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只能出言极其委婉地提示于他。
韩廷轩这时方才省起,再看了看睿王,忙道了一声,“臣告退。”就快步地退了下去。
王总管刚要悄然吁出胸中憋了老半天的那一口气,就接收到了君宇珩递过来的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当即皱起了
老脸忙又垂下了头去,不敢再开口。自家的主子,这么多年下来,他自然最是了解不过的,主子最不喜地就是别
人看破自己的心思。
又过了许久,静悄悄地没有了声音,等王总管再悄悄地抬起眼时,却看到君宇珩已是闭上了眼,全身放松地倚在
了靠枕上,仿佛睡去了,交错浮动的水影光波之中,那绝美的脸容仿佛一片静静素淡的花瓣。
三、曾忆少小时
韩廷轩自水天阁之中慢慢地退了出来,神情甚是低落地在那里又呆站了一刻儿,方才举步向着宫门缓缓走去。一
路之上,他都低垂着头,眉宇紧锁不展,似是一副满心里心事重重地样子。
他慢慢地自崇明大殿前经过,正要沿着宫墙边的细石小径转过一片葱郁芬芳的浓荫花木,突然就听到那边传来了
一个兴奋的声音,在大声叫唤着,“小韩!小韩!”
韩廷轩闻声抬起头来,就看到自己面前一排站着三个神采飞扬、气宇不凡的年轻人,都一色穿着羽林卫的服饰,
正笑嘻嘻地望着他。而出声喊他的,则是当中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长眉秀目,风度翩然。
“怎么是你们几个?这么巧。”韩廷轩见了,眼睛顿时一亮,刚才还遍布满脸的阴霾愁虑早已是一扫而尽,不由
高兴地扬眉笑了起来。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个子高瘦的郑玉宇一边笑语着,一边还凑上前来在韩廷轩的身上狠狠地擂了一
拳,“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这可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就是嘛,还把我们当朋友吗?”旁边的那俩个家伙也都满口附和着,嘻嘻笑着围了过来,不甘落后地一人给了
韩廷轩一拳。
他们几个平日里是笑闹惯了的,只是这几拳还当真不轻,韩廷轩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有几分勉强了。不过他倒也没
客气,每个人都重重地回应了一拳,看着那三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损友抚着胸雪雪呼痛,心下立时又松爽了不少
。
“我当然不把你们当朋友了。”韩廷轩挑高了眉毛笑着说道,看到对面的那三个人露出要杀人的眼神,又连忙接
下去道,“我可是把你们当我的兄弟呀。”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他又故意投过去一个极是幽怨的眼神,很是委屈地道,“再说了,我这不是今天刚回来嘛。
”
“唉,说到底,还是你小子的命最好,去了趟边关,仗也打过了,功劳也有了,又是露脸又是威风的。”几个人
当中最为文质彬彬的夏文远叹了口气,半真半假语带调侃地道:“哪象我们几个,只能成天地闷在宫里,实在是
无聊透顶至极。”
“这怎么听起来倒象是怨妇在诉苦呀?满腹闺怨的?”韩廷轩哈哈一声怪笑,眼珠子忽然转了转,又故意压低了
声音,用一种极其暧昧的语气问他们,“老实说吧,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你们这几个家伙有没有跑出去祸害人
间?”
“祸害人间?你小子简直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郑玉宇怪叫了起来,同时大力地在韩廷轩的肩上一拍。
韩廷轩一时没提防,被这么大力地一拍,整个身体都不由得猛地摇晃了一下,脸上却是刷地一白。
偏那几个家伙也没觉出异样来,倒是眼瞅着他龇牙裂嘴的怪模怪样,又一齐在那儿笑得直打跌,还频频摇着头笑
道,“怎么到边关去磨练了一趟回来,倒变得身娇肉嫩的跟个娘儿们似的了?”
韩廷轩这才缓过了劲来,听了不由地呸了一声,挑起了眉,乜斜着眼睛看向他们,脸上似笑非笑的,倒颇有几分
奸诈入骨的样子,“我是不是娘儿们,你们几个要不要试试看?”
几个人顿时又笑做一团,闹了一阵。
“我们这会儿还要去办差使,就不多说了。”最后还是老成持重的秋书亭想起了正事,忙收起了一脸的嘻笑之色
,“晚上玉楼春见,咱们哥几个为你洗尘。你这一走几个月,害得我们几个连出去玩的兴头也没了,今天晚上可
要好好地开心一下。”
他说的这句倒是实话,谁不知道韩廷轩、郑玉宇、夏文远还有秋书亭是有名的皇都四少,出身显赫,而且从小到
大都是在一起玩闹,声色犬马样样精通。突然少了一个人,感觉就象是独木不成林,连吃喝玩乐都提不起劲了。
韩廷轩当下笑着应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先走了,也不碍着你和子豫久别叙旧了。”三个人笑咪咪地,说完抬脚就一阵风儿似地
走远了。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韩廷轩这才发现曾子豫正远远地立在那边的月亮门前,静静地,也不知站了多久。他也
不出声,若非他们三人提起的话,韩廷轩竟是不知道曾子豫早已站在了那里。
从这边看过去,曾子豫整个人就站在那一片高树的浓荫之中,斑驳浓重的树影轻覆在他的身上,看过去模糊不清
,有种极其遥远而又有些陌生的感觉。
韩廷轩怔了一下,就拔腿向着那边走了过去,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过去的话,那个人是绝对不会走过来的。
他忽然有些无奈地想,似乎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的呢。
曾子豫的外祖父曾国公与韩廷轩的父亲本是忘年之交,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但韩廷轩第一次见到曾子豫,还是在
他七岁的时候。
他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子豫时的情景,那天正是父亲的寿辰,那时父母双双病故不久的子豫刚来到皇
都,当时是随着外祖父过府前来拜寿的。
而那时候,自己则正和三个小伙伴一起在后花园里玩着官兵抓强盗的游戏,正疯得浑身是泥、满头是汗的时候,
忽然发现来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就好奇地停了下来,想同他讲话。谁知那个孩子竟对他们不理不睬的
,他的样子看起来明明比他们都要小一些,个子也矮一点、瘦一点,但一身整洁的素衣还有不苟言笑的神情,竟
是让他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与傲,仿佛不愿意让任何人接近。
而这样一种感觉其实一直都没有消失过,曾子豫虽然也算是同他们一起长大的,但相处在一起时却总是觉得若即
若离的,从来不会跟他们笑闹在一处。
尽管在别人眼中看来,韩廷轩与曾子豫俩人的关系是奇怪的要好,韩廷轩也自我感觉与曾子豫份外亲厚一些,但
也只得他不咸不淡、不远不近地对待,好象总有层若有若无的隔膜无法逾越似的。
他一边这样想着,已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走到曾子豫的面前,咧了咧嘴,扯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喊了一
声,“子豫。”
但喊过一声之后,接下来却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曾子豫也没有答话,他只好就这样面对面地站在那里,看
着曾子豫。
“你受伤了?”曾子豫伸出手来,在韩廷轩的左肩上轻轻地按了按,韩廷轩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衣,外面虽然
看不出来,但是手一摸上去时,指尖之上却已是感到了湿意,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韩廷轩知道曾子豫一向细心,刚才与郑玉宇几个玩笑打闹之中,想必是已被曾子豫看出了端倪,当下也不再隐瞒
,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又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过是一点小伤,也差不多快好了,不碍事。”
“血都渗出来了,想必是伤口裂开来了吧。我先帮你包扎一下,你再出宫去。”一边说着,曾子豫就不由分说地
拉着韩廷轩就走。
一直被曾子豫拽到了羽林卫值宿的偏殿之中,因为很是奇怪曾子豫今天难得的热情主动,韩廷轩的嘴还很没有形
象地大张着,尚未能够恢复成原状。
这个时辰,偏殿之中只有几个留守的侍卫,看见韩廷轩进来,正想围上来,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只觉得眼前
一阵风过,曾子豫已是拉着韩廷轩进了后殿的一个小间。
这个小间是曾子豫平时在宫中值宿时休息所用,地方不大但却十分简单整洁,就象他这个人一样。
进了小屋,曾子豫随手关上房门,让韩廷轩坐在了床上。
“脱吧。”曾子豫弯腰在床边的小柜里翻找着,淡淡地抛下了一句话。
“脱?脱什么?”韩廷轩呆了一下,脱口问道,不过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犯傻,不禁嘿嘿一笑。
“脱衣服。”曾子豫直起身来,他的手上拿着一大包棉巾伤药什么的,奇怪地瞧了韩廷轩一眼,“不脱衣服我怎
么给你包扎伤口?”
韩廷轩喔了一声,伸手解开了腰带,又将外衫脱了下来,他里面穿着的白色中衣肩头上已经被鲜血濡湿了一大片
,而且血似乎还在缓缓地流出,因为那衣上的血渍还在不断地继续扩大着。
曾子豫走上前去,慢慢地帮他把中衣解开,然后一直褪到肩膀以下,才发现原来包扎得好好的伤口的确是裂开来
了,绷带上已是浸满了鲜血,而且血还在不断地渗出。
“这个该死的混蛋郑玉宇,这死小子竟然下得了这等毒手!”尽管知道粗线条的郑玉宇也是无心之过,但是痛起
来时,哪里还顾得上管这些,韩廷轩忍不住一边哎哟哎哟地呼痛,一边不住口地大骂。
曾子豫似是顿了一顿,然后伸手去极为细心地将浸满了鲜血的绷带一点一点地解开,慢慢露出了伤口。
那肩头的伤口似乎并不大,但却是极深,还未开始收口,显然是近两天所受的伤,原本已是用药止住了血,刚才
被郑玉宇大力一拍又裂了开来。曾子豫一动不动地看着,不知怎么的,却是不觉出了神。
“看什么看?再看我可就要血尽人亡了。”韩廷轩本来正骂着骂着,怎么忽然觉得身上凉嗖嗖的,转眼看过去,
才发现曾子豫竟是愣着神在那儿站着,好一阵儿没动静。
他不由得嘿嘿地一声坏笑,两眼亮亮地在曾子豫瘦削的身上骨碌碌地打了几个转儿,又深吸了口气,挺了挺胸膛
,语带戏谑地问,“喂,子豫,是不是觉得我的身材不错,看呆了吧。”
此刻,他的衣服全都褪至了腰间,袒露着的上半身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肩宽腰窄,看不到一丝的赘肉。
长年习武的肌肉精壮、紧实而又满蕴力量,但却并不纠结,反而是勾勒出极其漂亮流畅的修长线条。久经阳光沐
浴而形成的浅栗色皮肤,紧致而平滑,似是泛着微微的光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健康干净的气息。
曾子豫闻言,果真移动视线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不过那种声色不动的平淡表情,倒象是在看着路边的石
头,又象是在看着摊子上卖的猪肉,这又让韩廷轩不禁为之气结。
早就听多了韩廷轩这种厚脸皮的自吹自擂,曾子豫却也不去理会他,直接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巾就开始擦拭那伤口
中流出的血,不过也顺便在上面略重地按压了一下。
韩廷轩不禁惨叫了一声,一下子跳将了起来,一张脸苦得跟苦瓜似的,“子豫,你这不是要为我包扎伤口,你是
想把我疼死呢。”
“抱歉,我刚才失手了。”扫了一眼他苦得象是皱在一起的脸,心知至少有大半是装出来的,曾子豫淡淡地说道
。
“完全没有诚意。”韩廷轩小声地咕哝了一句,但是怕他再用力,声音倒是越说越小。
曾子豫并不理他,却也没有再下重手,而是轻轻地用棉巾将伤口中渗出的血一点点拭尽。
擦净污血的伤口现出了极其狰狞的形状,边缘极不规则,象是犬牙般交错着。这应该是某种极其霸道、歹毒的暗
器造成的,暗器似乎并不大,但因为是快速旋转着射入体内的,却能够形成更大的伤害,不仅更为痛楚,而且还
会对伤口周围的血管、经脉造成损伤,延缓伤口的愈合。
因为韩廷轩是背对着的,所以他并没有看到,曾子豫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比平时更为的苍白,一双总是淡漠的
眼中也露出了异常痛苦挣扎的表情。
但他的一双手却还是很稳,慢慢地在伤口上抹匀了伤药,再用棉布将伤口细细地包扎了起来。
“嗯,很好。”韩廷轩站起了身来,轻轻地活动着包扎好的肩臂,“谢了,子豫。”
曾子豫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在柜中找出了一件自己备在这里的换洗衣裳,让韩廷轩换上。
“你怎么会受的伤?”曾子豫低着头,用干净的柔巾擦着手。
“喏,就是这个。”韩廷轩将手伸到曾子豫的面前,摊开,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曾子豫,“子豫可认得这种暗
器?”
韩廷轩的手上是一枚暗器,指甲盖大小,亮银打造,闪动着灿若流星般的光芒。细看时发现,这暗器虽小,却是
打造得极为精巧,形状为七瓣星形,边缘锋利无比,上面还带有奇怪的复杂涡纹。就算只是这样放在掌心里静止
不动,也传出一股摄魂夺魄的阴冷杀气。
“不认识。”曾子豫只匆匆抬起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慢慢地擦手。
“是了,我都忘了子豫是并不擅用暗器的。”韩廷轩咧嘴一笑,又将这枚暗器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腰间的囊中。
曾子豫抬眼看见,迟疑了一下,发问,“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