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候——姬墨白

“而不是一个异域之人，文不成武不就，要姿色半点也无，还天生了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走不了几里路便要大病一场。更何况，曾经不过是别人的一个……玩物？”姬璇煌打断他的话接着道。

虽然话是刻薄的令人难以接受，却不得不承认姬璇煌所言的一切都是事实，也都是他曾经所想过不止一遍的问惹他烦心的问题根源。

“是……”霜晴无法反驳他的话。

“那么，你觉得我会看上这样一个人？”不要说是喜欢，就连单纯的做一个玩物，这个人都不够格。

“可是主子对他确实是比对旁人要来的上心。”

“那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姬璇煌极快的回答道，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霜晴显然没有想到这种答案。“利用？”

“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来解残留的蛊毒的作用罢了，不然你以为为何我还要留住他的性命？”姬璇煌的态度理所当然的令人难以相信，但是这确实是可以解释姬璇煌对待姬歆言时的反常的关心和冷淡。

霜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就此相信他的话，在不插手这两人之间的事，还是继续据理力争下去，让姬璇煌看清楚自己的感情。他对于姬歆言是抱着那种感情，只要不是瞎子都是可以一眼便看出来的，只不过是当局者迷，以及那份支撑着他整个人的自尊让他不肯承认罢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霜晴依然不清楚是哪一种选择会对他带来的伤害更小一些，更加能让他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不会感到后悔。

只不过在他还没有思考到答案的时候，巡逻士兵的喊声让他不由自主的感到了心慌。

“喂，鬼鬼祟祟的站在营帐前的那个家伙，你是哪个领兵手下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知道这里是不准闲人进入的吗？”

姬璇煌显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对这样的吵吵闹闹颇为不耐烦的皱起眉，一摆手示意霜晴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者起身走到门口，撩起帐篷的帘子探身出去查看。一阵寒风夹着稀稀疏疏的雪花拍在他的脸上，让习惯了帐子里的温暖的霜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里是讨论战事战术行军布阵的区域，是不准任何人靠近的，所以不远处的三两个士兵压着一个人走出去的背影便显得格外的显眼。

“你们几个，等一下。”霜晴开口唤道。他终于知道自己那略有不安的情绪是因何而起的了——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丝毫不妨碍他认出那个人是谁。

“是，霜晴大人，有什么吩咐吗？”几个小兵扭过头来，行了个礼后询问道。

“那个人是我叫来的，你们不用管他，去忙便是了。”霜晴看着姬歆言漠然的转过身来，视线明明是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却是半点都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小兵闻言连忙松开绑住姬歆言双手的绳子，然后也不敢再这里停留过久，便离开去别的地方巡查了。

霜晴神色复杂的望着脸上毫无表情的姬歆言，他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但是他现在的这个样子，确实是证明了至少他已经听到了姬璇煌口不由心的那几句对他的伤害。

第三十七章：伤人

“歆言……”霜晴有些为难的望着他。

虽然他没有立场来安抚姬歆言的情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但是他确实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用这种兴师问罪的样子冲进去，万一若是惹怒了主子，恐怕的后果是谁都不想见到的。

只是姬歆言依然是不肯将目光移半点到他的身上。即使他的担忧是真正的出于关心，他也不觉得到了这个时刻他还有和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的必要。从他出现在姬璇煌身边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这个男人陪在他的身边。即使有过摩擦，即使怀疑过他的目的，但是姬歆言始终是将他当做自己的朋友的。可是直到刚刚，他听到了他的“肺腑之言”，才知道这个人一直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留在自己的身边。

既想要保护他，又恨不得除去他，这种感觉真是令人矛盾的很啊。

霜晴见两人之间已经没有可能在心平气和的谈些什么的可能了，也是无可奈何的拉住姬歆言的胳膊，阻住他迈进帐篷的脚步道：“无论你听不听的进去，我都要告诉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惹毛主子，这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多谢提醒。”姬歆言淡淡道，视线直直的望着帐帘，却又没有半点东西映在他的眸子里。

他并没有挣扎，甚至根本就没有试图从霜晴的手中抽回他的手臂。但是霜晴却觉得自己的力气好就像在这样的沉默里一点一点的流逝了，拉住他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来。

姬歆言终于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怨恨也看不到什么感动，就像是在看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或许还带了几分叹息，但是在那片淡漠里简直是微乎其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霜晴想要从他的脸上寻找到些许的关于他情绪的蛛丝马迹，但是姬歆言并没有想要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发怔的时候便已经走进了帐篷。

霜晴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他走了进去。

姬璇煌的声音已经是带着杀死迎面扑到了他的脸上，让他在前脚迈进门口的时候便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谁允许你进来的！”

霜晴以为这句呵斥是对着自己而来的，刚刚想要开口回答，便听到姬歆言先他一步就开口道：“反正姬阁主也不会杀了我，规矩什么的，守不守又能如何？”他不在称姬璇煌为主子，而是几近讽刺的换了这样的一个称呼。

“我暂时是不会杀了你，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姬璇煌咬牙道。

“姬阁主还是不要说这种威胁的话比较好，歆言的身子不好，胆子也小，若是承受不住阁主的压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一命归天了，到时候阁主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今天发什么疯跑到这里来闹！你是真的想试试我紫轩阁对待囚犯的手段吗？”

姬歆言的目光带着刻意为之的诧异：“原来阁主并不知道我为何要来此啊？我还以为阁主是因为我在听着才说出那样一番话来绝了我的念想呢。”

“你……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姬璇煌为自己竟然在谈话过程中一直没有察觉竟然有人站在门外而感到不可思议。但是牵动他情绪的原因远没有这么简单，只是他不愿意再往深处去想，不愿意知道那个答案而已。

“是啊。只不过我真是没有想到一直以来自以为隐藏的这么好的目的竟然早就被姬阁主看穿了，要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我也不必演这么一出戏来讨一个留在阁主身边的理由了。”姬歆言甚至刻意的叹了口气来表达自己的惋惜。

“演戏？”姬璇煌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锐利如刀的射向姬歆言。

“是啊，若不是圣女交代一定要让我留在阁主的身边替您清理干净余毒的话，歆言早就回到苗疆去了，也不必在这里拿捏着子虚乌有的爱慕之情，故意装出一副亲近的样子了。又或许早知道阁主这么不计较的话，倒是还不如一开始就跟阁主阐明了来意，说不定还能替苗疆讨个人情。”姬歆言不卑不亢的道。

“你！”或许是姬歆言的话伤到了他的一直以来总是被人仰望的尊严，亦或者是他触及了他不愿意被人所背叛的底线，更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更重要的原因，姬璇煌终于控制不住的情绪的暴怒，一扬手便粉碎了身边的红木茶几，却还是不解气的走到姬歆言的面前，抬手一巴掌便是要挥出去。

一直跪在一旁的霜晴一惊，失声喊道：“主子，手下留情。”姬璇煌这一掌是带了内力的，就凭姬歆言那连伤都还没好利落的身子，在接上这一掌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姬璇煌也是出手后再想到了这一点，有这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拍死他就算了。但是当他的目光正对上的那人波澜不惊的眸子，却又是自暴自弃般的忍不住心软了。

掌心抵在他的眉心，却已经收敛了内力，他期望看到那人惊慌失措的表情，但是事实上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那人不要说后退半步，就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

姬璇煌在他的目光下突然感到了心虚，像是伪装的不在意被人看穿了一样难看。心里已经是难堪的恼羞成怒，表面上却还要装的毫不在意。面无表情的挥手让霜晴把人拉下去，冷声道：“将他拖出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让他离开营帐。”

“是……”霜晴应着，起身拉了拉姬歆言的胳膊，示意他跟着自己离开这里。

但是姬歆言并不肯令他的情，执意的站在那里不肯动弹，明明白白的是在跟姬璇煌较着劲，但是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霜晴并不明白。他从来没有见过姬歆言对于一件事情如此的执着过，在他的眼里，他总是以为这个人对于什么都是淡淡的，包括生死都从未放在心上过。

姬璇煌的心里已经被姬歆言的一番话搅得乱七八糟，姬歆言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是火上浇油。“我叫你滚听到了没有？”姬璇煌吼道。

姬歆言低下头，眸子里一闪而过了类似于失望的神色。他没有在说些什么，就这让任由霜晴拉着他的走出了营帐。

即使是因为姬璇煌的关系所以才对姬歆言格外的关注，但是这么久了除非是石头不然无论是谁都不会一点感情都不会产生。霜晴突然觉得，或许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这个人当做了朋友。

可他同时也知道，

姬歆言也是一直把自己当做了朋友，所以这件事对他的伤害也定是极深的。毕竟自己一直推心置腹的来对待的人，竟然是因为其他人而留在自己的身边，并且心里一直是瞧不起自己的，是抱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的态度的来面对自己的，无论是谁都无法承受的了的吧。

霜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安慰一下在这件事里最为无辜的，完全是被自己和姬璇煌的情绪牵扯进来的姬歆言。他明白他刚刚在帐篷里所说的真的只是一时的气话。

尽管在此之前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姬歆言重新回到紫轩阁的目的，但是刚刚姬歆言的一番话却是恰好打消了他这样的怀疑。

面对自己的私心，以及姬璇煌口不对心的用伤害他人来维护自己的自尊，姬歆言即使是出口的话有些伤人，却是也掩饰不了那眸子里的疼痛和无措。

“歆言，刚刚的话，我很抱歉。”霜晴低下头，目光凝在自己握着姬歆言的胳膊的右手上，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我接受你的道歉。”然后他听到姬歆言如是说。

他有些惊喜的抬起头，却听到姬歆言继续道：“但是我不会原谅你的。”

霜晴一愣，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姬歆言已经挣脱了他的手，转身走远了。

第三十八章：离开

霜晴并没有拦住他。

他想让他暂时先冷静一下或许会更好。

他知道姬歆言暂时是不太想在此刻见到自己的，所以晚上也没有回到两人共用的那个营帐里去。他也懒得让苏子卓在为他安排住所，于是就自己跑去了马棚吹了一整晚的风，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如此，随便找一个通铺凑合一宿也比在寒冬的夜里与一堆牲畜相顾无言要来的好得多。只是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太好过，想用些许的痛苦来缓解心理对于姬歆言的愧疚，即使这件事也并不全是他的错。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便起身奔向厨房，亲手煮了些粥送去给姬歆言。端起盘子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寒酸，于是又煮了鸡蛋拿了两个馒头送到了姬歆言的营帐前。

在帐篷外看守的小兵呵欠连连的蹲在地上眯着眼睛直打瞌睡，霜晴也不想让太多的人听到他和姬歆言的对话，便也就没呵斥什么就让他离开了。

“歆言……你醒了吗？”他站在帐篷外，有些迟疑的唤道。虽然姬璇煌昨天晚上的一番话已经让他明白不可以和姬歆言走的太近，但是就昨天晚上那个混乱的情况恐怕会让姬歆言误会颇深，即使他听到的却是都是姬璇煌亲口说出的，但是并不代表那是他的心里话。可是想要姬璇煌恍然大悟的跑过来剖明心迹是决然不可能的，但现在再不及时澄清的话，又担心姬歆言真的对主子彻底失去信心，到时候若是主子再明白自己的心思也为时已晚。

可是即使他有心解释，但是姬歆言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无论他怎么唤他，他都不予以任何的回应。霜晴无可奈何的只好径自的掀起帘子进到营帐里，将早饭放在桌子上。旁边的炭火早已经烧的发白，火势奄奄一息的随时都会熄灭，营帐里也是冷冷清清的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霜晴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三两步的走到床前，伸手撩开落在两旁的床帏，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没有丝毫褶皱的床单都明明白白的显示这张床在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在上面的事实。更何况，床上还留了一张字条给他。

因为只是临时住在这里，纸笔什么的都没有准备。所以也不知道姬歆言是从那里找来了这个皱皱巴巴的纸，写下的模模糊糊的字迹。只是霜晴第一次看到姬歆言的字，都说字如其人，可是这纸上的只言片语虽然模糊不清，但是仍能看得出，每个字都苍劲有力，虽然因为身体尚未痊愈的原因而显得有些后劲不足，但是在这片刚直工整中的影响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带着迫人的气势的字真的是那个看起来只能依附着别人而活着的，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带走的人写的吗？霜晴甚至一瞬间如此的怀疑过，但是字条上的内容却震得他不由得眼前一蒙，分不出精力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既然总是要离开的，那么早一步晚一步或许也没什么区别了。桌子上的瓷瓶里面是留给姬璇煌除去余毒的，按月加在药里让服下即可。另外，那天我去河边的时候，就已经将慕倾城下在水里的蛊毒解了，若是想要攻打苗疆的话，就这几天最为妥当。现在，姬璇煌既不用担心体内的余毒和战事，又不用在看到他不得不朝夕相对来利用的人。应该也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姬歆言走了？他竟然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便离开了？

霜晴觉得自己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他从来没有见过姬歆言除了淡然以外的态度，即使是遇见秦舞阳的时候，即使是姬璇煌把他独自留在苗疆的时候，他都是用那样似是毫不在意的语气说着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关的话。

可是这一次，姬璇煌不过是言不由衷的说了这么几句话，甚至抬手都没有打下来，他竟然就这样的负气离开了。留下的字条里句句都是明褒暗讽的话，从来不像是平时的他。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姬璇煌在他的心里其实是站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吗？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他又这样不声不响的便离开呢？

姬璇煌对于他的离开又该是什么态度呢？后悔？懊恼？还是随他去从此两人之间再无关系呢？

明明不过是差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若是自己早些时候来劝，恐怕姬歆言也不会就这样独自离开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上天都认为这两个人并不适合在一起所以才将他们分开的呢？

这样想着的霜晴存了私心的并没有立刻的派人去找回姬歆言来，而是选择了把这件事告诉了姬璇煌，听从他的吩咐。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预料到了，昨天才刚刚呵斥完那人的姬璇煌是不可能放下面子来命令人去追的。那么就如此再等上个几天，姬璇煌的心里又装着对那人的气，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不那么在意了，或许再过上几天就能忘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