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候——姬墨白

他不在的每一天，都没有活着的感觉……

如果当有一天，活着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波澜的时候，活着，便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当时的他，什么都没有想，依然是这座桥，这个碗，这碗茶。他仰脖一饮而尽，什么都没有说便跳入了轮回间。从此，世间便多了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紫轩阁阁主姬璇煌。

“我知道当时的我错的离谱，所以现在我想尽我的全力去挽回。”他道，“我会等到他回来。”

“大人……”那位老者道，“我能理解您的想法，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其实那人姻缘册上所牵的人却并不是您呢？”

“万事万物，只要不是清心寡欲为上仙者，其姻缘都必然会被记载在月老的姻缘册上，即使是妖也不例外。其实，若不是因为您强行改变了他的修行轨迹，他本应在遇到您那年之后的二百年间，遇到那个他真正有缘的人。”老者一挥手，本来平静的三途水面有荡起了波纹，映出了一张绝世的脸庞。“这是这一世的桃花妖，”他指了指那个姿色无双的人。被她所指的桃花妖正板着脸对着身后的人说着些什么，虽然脸上的表情冰冷的像是要结成霜，但是眉眼间的却是还是带着几分暧昧的温柔。而他身后的那个人，正一脸无措的解释着什么，手脚并用的，生怕他离开似的，紧张的一塌糊涂。“而这个，便是他命定之人。”老者道。

第四十五章：守候

“这个男人……是谁？”姬璇煌的目光一瞬间凌厉起来，他望着一脸傻气的站在小桃花妖的旁边，不过是看到了前者的一个侧脸，脸上就掩不住笑意的人，表情凶恶的像是下一刻便要将这个人撕成碎片般的让人心生恐惧。“他也不是凡人不是吗？”他一眼便能看的出来，那几乎已经快要被压抑不住的仙气，那即使不自知也会带出的风华，绝对不是一个凡人所应有的！

“那是天枢星君，因为情劫将至，所以不得不下凡历经轮回……”

“你是说，歆言不过是他渡劫的一个道具？”姬璇煌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便可以形容的了。他对于那个人的伤害还来不及，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完全的弥补，他绝对不允许再有其他人肆意的伤害他！

“这……也不尽然。若是星君心中还存着对他的几分情谊，必然会带他会天界修炼，到时候即使……修为能够一日千里，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再怎么有修为有能力也不过是一个小妖，在那群从来都是自诩风度，眼高于顶的家伙之间，怎么会过的上好日子。”姬璇煌气道，许是更多的是因为对歆言的担心，担心他跟在那人的身边会过的不好，担心那人只是把他当做是一个工具，担心那人日后回了天庭，若是不肯将他带在身边，他又会不会肯让自己留在他的身边。但是他不可否认的，还是心中带着一丝期待，期待着那人便是真的留了他在人间，那样的话，即使明知道他会受到伤害，但自己却也能因此更加的靠近他。

既不希望他收到伤害，又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姬璇煌努力的平衡着自己的心绪，却越是想着就越是折磨越是痛苦。

“若是天枢没有留下他……我可以带他离开吗？”姬璇煌开口道。他不得不妥协，如果那人跟在他的身边是幸福的话，那么他只要等在这里，时不时的可以透过三途川的水看到他就够了。或许一开始他并不会习惯，但相信时间久了，也便无所谓了。

若是他不愿意跟在天枢的身边，他跟在他的身边并不幸福的话，那么无论如何，甚至无论他同不同意，他都不会再离开他的身边半步。

“如果大人不介意等上一会的话。”老者道，“请您先在一边稍事休息吧。后面还有人等着来老身这里喝上一碗茶呢。”

姬璇煌便侧过身去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来来往往的人或表情麻木或哭闹不休，但终究还是将那一杯熬成深绿色的茶一饮而尽，忘却前世今生，遇到不同的人，过着不同的日子。

所谓一世的感情牵绊，大抵也不过如此，甚至抵不过一杯茶水。

姬璇煌没有再去看那水面上所显示的，那人现在所过的生活。人间一日，地下一年，只要他想，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看着他爱的人度过的每一天……但是，他不敢。

他不敢看着他对着那人浅浅的笑着，他不敢看到他在那人最困难无助的时候给他的拥抱，他不敢看到他将一切都交给那个人时的那种全心全意的信任……甚至只是这样想着，他便几欲疯狂。

他只是坐在一边等着，什么也不去想，就这样看着老者一碗一碗的递出去她的茶，看着芸芸众生，千相百态，如同像是在看一场戏，一场演员是所有人，观众同样是所有人的戏。只不过，所有的演员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而所有的观众，却又对他们正在上演的一切漠不关心。

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游离在这一切以外。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便可以像是一个看透一切的佛似的，冷眼旁观着一切。

“如果他选择和天枢回到天庭的话，我便接了你的工作，在这里卖茶，如何？”姬璇煌突然脑子一热，便开口对那老者说道。那样的日子或许也不错，日复一日的看着不同的人，做着同样的动作，心中再无波澜。

“这个工作确实是不错。”老者开口道，“我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令人厌倦。不过有些事习惯了，便好了。做的久了，你甚至还可以发现他的乐趣。不过我也老了，也该找个人接替我的工作了。”她忽的将目光望向那排着长队等着她的一碗汤的人们。在那队伍的最末尾，两个鬼差正压着一个人走了过来。“不过，那个人不会是你，大人。”那老者接着道，“你等的人，来了。”

来的人正是姬歆言。

他的头发披散着，有几缕打成了结落在了额前，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左边的嘴角一片青紫，嘴边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他只着了一件白色的里衣，但是衣角和背部也已经沾满了稀稀松松的泥土，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狼狈不堪。左右两个鬼差架着他，也没有把他丢在排尾，而是直接送到了老者的面前，显然已经是早就得到了命令。

姬璇煌没有等到他走近，他在目光触及到姬歆言的身影的时候，便像个孩子似的，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两世的记忆纠缠着他，让他对于姬歆言的感情再也无法压抑，那些莫名其妙的顾忌矜持他已经不想理会，无法理会了。

“歆言，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是这幅样子。受伤了吗？严不严重？”姬璇煌一叠声的问，紧张的声音都在颤抖，再也不复姬歆言记忆中的傲然和冷漠。

所以，这样的姬璇煌也让他一愣。他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呆滞的望向他，脑子像是已经转不过弯来了。“你为什么回来这里。”他问。

“我来找你，对不起。”姬璇煌想起上一世，想起再之前的日子，他亏欠他的实在良多。

“我接受你的道歉。”姬歆言轻声道。

“两位大哥，我们走吧。”他低声对左右两位鬼差道，然后，他对着姬璇煌略略一点头，“请让一下。”

两位鬼差面面相觑，他们所接到的命令，也不过是将这个人送到这里。再往下，他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在，那位老者挥了挥手，让他们将带来的人留下，自己离开便是了。

姬歆言见二人并不肯帮助自己，他便自己低着头匆匆走过姬璇煌的身边，伸手便抢过老者手里的那碗茶，仰头便要一饮而尽。

姬璇煌吓了一跳，赶忙的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人抱到怀里，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他手里的那碗茶连茶带碗的统统扔进了三途川里。

“歆言！你这是想要做什么！”姬璇煌双手扳过他的肩，低吼道。

姬歆言却不肯看他的眼睛，只是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而且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只是你的错，我也有错。我们并不合适，所以……”

“你有错？你有什么错？错都在我，是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是我伤害了你这么多次。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吧。”

“我的错就是，明明知道我们并不相配，却还是硬要留在你的身边，造成两个人的痛苦。”

姬璇煌想要反驳，可是姬歆言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听我把话说完。”他道，“最初，在我们相遇的时候，你便已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仙了。而我，却不过是个连人形都幻化不来的小妖怪。你帮了我，又教了我这么多，我非但没有心存感激，反而就这样接近你，对你抱了不一样的心思。而若不是我时时刻刻的都在不经意的暗示你我的感情，你有怎么可能将我留在身边，让我在你的心里有了那么一个位置。我利用了你的心软和对我的不忍心，这样的接近你，才害得我们两个人都走到了这步田地。而前一世，虽然最后的结果并不是那么……但是却是一开始在我们相遇的时候，你救了我。若不是那天你带我离开，恐怕我也不在到自己能在哪里活上多久。所以那一世的恩怨便算是抵消了吧。若是这样论的话，我还是欠你的更多些。”

“无论是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准在推开我。若说是你欠我的，你便要还，所以答应我，留在我的身边。若是我欠你的，我便要还，若是你不答应，我倒是不如就跳进这三途川里，魂飞魄散来的痛快。”姬璇煌说着，推开了一直在自己怀里挣扎着的姬歆言，自己则后退了两步，背对着三途川而站，只消在向后退上半步，整个人便会直直的落入河中。

“你何必这样逼我呢。”姬歆言长叹口气道，“既然前世的相遇是错的，那么既然可以有纠正的机会，为什么我们还要在继续错下去呢？只要你肯在继续等下去，一定可以等到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的。她一定比我要好上千百倍，无论是才情样貌还是家事品德，她还可以为你留下骨血，让你……”

“够了！这些废话再多说多少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只问你一句话，愿不愿意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

姬歆言望着他，最终还是选择摇了摇头道了一句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还是我欠你了良多。既然今生你不要我还，那么也我也只好来世在补上了。”姬璇煌苦笑道。这个表情一点也不适合他。姬歆言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守着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能为力的他，让他在一瞬间甚至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他在心里猛烈的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只要再差一点，他就可以将这人已经被自己整的偏离了轨道的生活重新的拉回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在犹豫下去了。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姬璇煌，从老者的手里接过一碗茶，在碗沿触碰到嘴唇的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了扑通的一声。

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尾声

姬璇煌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紫轩阁后山的密室里了。

这里是紫轩阁历代掌门的长眠之地，四周都被紫轩阁初代的阁主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千年的寒冰所笼盖，可保躯体万年不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才可以在这具身体里再次醒来。不过，这具身体已经被冻得有些僵硬，姬璇煌刚刚还魂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无法睁开，适应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可以坐起身来。只是腿脚，还是麻木的没有知觉。

不过，和自己怀里所拥着的东西相比，即使失去了这双腿都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从未如此的感谢过霜晴，若不是他力排众议的坚持要将歆言安置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又怎么能在重返人间的第一刻便能看到他所心心念念的人呢？

想起这人在自己落河时那一瞬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惊讶，想起这人在自己被救上来的那一刻伏在自己的身上哭的泪流满面，想起这人终于答应留在自己的身边，姬璇煌觉得，无论在这之前受了多少的苦都是值得的。

只要可以有，这一刻的幸福。

看着自己所珍爱的人在自己的怀里微微的睁开了眼，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眨了好几下，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想要坐起身来，却同样因为身体的僵硬而毫无办法，颇为无助的抬起头来，然后……正对上他的眼睛。

“醒了？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啊？”姬璇煌放柔了声音道。事实上因为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小心翼翼的说过话，所以尤其显得格外的好笑。

但是姬歆言没有笑，他愣愣的望着姬璇煌，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同自己一起出现在这里。他记得自己的前世是怎么死去的，他现在在棺材里还是情有可原。但是早就应该娶妻生子，顺利的度过一生，在等到百年之后，和他的发妻同葬于一出才对不是吗？怎么会和他躺在一起，还是在棺材里面？

姬璇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便不开口了，还以为他是真的身体不适。可是自己的腿暂时还动不了，一时间没有办法带着姬歆言从这里出去找大夫来好好的检查一番，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拉过姬歆言来抱在怀里，双手贴上他的背，调动起体内已经生疏的内功，一点点的帮助怀里的人打通经脉。

只是他自己的身体还没有顾好便有强行运功，受到的反噬却也不容小觑。没过多一会，竟然有阵阵的晕眩感袭向眼前，姬璇煌咬牙坚持着，在这间寒冰搭成的房子里竟然不断的有汗从额头上滴落。

姬歆言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的不对劲，连忙让他停下了动作。他坐起身来，扶起了姬璇煌，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人如此脆弱的一面，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把他最柔软的地方毫无防备的展现给他，丝毫不担心他对他会有任何的不利。

这样突如其来信任，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呢？明明自己的身体也不好，还逞能做这样的事情。”姬歆言竟然脱口而出像是责备般的话语，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是姬璇煌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对或是难以接受。“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啊，你又不比我，一点武功也没有，身子又弱，万一在落下什么病根的话怎么办？”姬璇煌极为自然的回答道。

“你……真的决定要和我在一起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姬歆言犹豫道。他知道如果现在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去追究的话，至少可以和姬璇煌再过上一段那样平凡得令人感到幸福的日子。但是那样的结局，他却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如果这个人的答案不能让自己接受的话，那么他宁愿离开，给姬璇煌他可以拥有的，最大限度的幸福。

“我就真的那么不值得你相信吗啊？”姬璇煌叹了口气，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这是他随身携带的，在霜晴安葬他们两个的时候也作为陪葬埋了进来。他递给了姬歆言，眸子直直的望着他道，“你若是不信我，便可以如你所想的考验我便是了。我要是躲开了半点，就让我在此地长眠便是了。”

姬歆言接过来，想要从姬璇煌的表情中看出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那人的表情虽不凝重，却是半点找不到戏谑的神情。他是认真的，姬歆言突然意识到。

他从鞘里抽出了匕首，然后缓缓的把它抵在了姬璇煌的右脸上。他想要划下去，让这个完美的让世间所有人所瞩目的人落下属于自己的记号。可是，面对着那人写满了坚定的眸子，他发现自己竟然……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