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在这里 上——嘉叶

「火车站。」

被送到火车站后，两人站在侯车亭等了半个钟头，搭上一班戴有动物的普通车，接近中午时，在熟悉的城市下车，浩禹立刻发现情势有了微妙的转变。

一直接受浩禹的帮助、使用他的车子的昱樟，提议送浩禹回家，浩禹先被带去吃饭，又随着他来到地下停车场。

有点讶异昱樟和季饶开一样的QX4，但没说什么就坐进去。

「你住在哪里？」

开上路面后，发现城市内天气没有那么好，浩禹凝视窗外，没有注意到昱樟在说话，直到感受到有人扯动他的袖子。

再一次询问后，昱樟便默不作声的将车子开上快速道路。

终于看到公寓时，浩禹深呼吸一口气，昱樟微笑着踩刹车，车子停靠在路边。

「我想请问你一件事」

微笑着，转头面对浩禹，手势很慢，确定浩禹不反对。

「你现在，不是景观设计师了吗？」

浩禹苦笑了一下。

「我现在只是助手。」

昱樟点点头，浩禹告别后打开车门，QX4向前开了数公尺后又停下来。

停下脚步，浩禹露出疑惑的神情，看着车内的人。

「请和我保持联络，我介绍我的同事和你认识」顿一下，露出微笑「我的同事，为很多杂志工作，和我不同。」

以有点严肃的表情，拂开耳边的头发。

「包括景观杂志和建筑杂志，他一定会想拍你的作品……」

「别墅的花园，很漂亮，但是也很寂寞。」

看到浩禹怔住的表情，知道他完全听懂了，于是露出笑容。

「有一天，你会设计出得意的作品，那时请让他摄影留念。」

露出微笑，浩禹真心诚意地抬起手。

「谢谢你。」

这个人，清早就起床，一直工作到现在，长途旅行后把自己送到家，还在分别之际这样表示，大概是真的很担心吧。

目送昱樟的车子驶离，浩禹穿过警卫室和一楼大厅，进入电梯。

只不过是二十四小时，却彷佛久违似的，希望能赶快回到家，即使空无一人，也是自己现在最熟悉的地方。

轻快的步出电梯，拿出钥匙开锁进门，轻轻关上门时，突然意识到背后有人。

「浩禹！」猛然抓住双肩，季饶力道之大，浩禹撞到身旁的椅脚。

一时间只能瞪着浩禹，季饶什么都说不出来，脑袋一片空白。

注意到浩禹最近每天出门，但昨天仍为浩禹比自己晚归而十分惊讶，然而一再等待，浩禹居然超过午夜还没回来，季饶担心到无法入睡。

一再责备自己，不曾询问工作室的地址电话、发现他最近心情不佳也不曾出言安慰、连可能去向都不知道。

在客厅坐了一夜，天一亮立刻打电话找浩钧，查到工作室电话，却得到期待中相反的回答：浩禹没有留在那里。

几乎打算报警时，浩禹居然若无其事的进门，现在还十分讶异的睁大双眼。

「你……没事。」松了一口气，扣住浩禹的手，渐渐放松力道「……受不了……」

由惊讶中恢复的浩禹，面无表情却失神似的，身体慢慢脱离季饶的手，在镜前坐下。

过去二十四小时，透过和昱樟谈话，重温旧梦般置身于喧闹的世界，在季饶喊出自己名字的刹那，复归寂静。

还是，听不到。

「不能留个字条吗……」季饶在浩禹面前蹲下，喃喃自语但并非抱怨，只是想看看他低垂的面容，却在四目相接时吃了一惊。

「……浩禹……？」

温润而柔和，浩禹用静谧的眼光注视着自己，是即将支离破碎的脆弱表情。

直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季饶抽了一口气，站起来转身拿纸笔，袖子却突然被扯住。

「……」小而生涩的声音，头也没抬，但确实说出口，感觉季饶一怔，拉着袖子的手蓦地放开。

收起双腿，浩禹默默将脸埋入膝盖，和等待与季饶长谈那晚如出一辙，悲伤的动作。

在浩禹身旁坐下，季饶犹豫片刻，慢慢握住浩禹的手，季饶凑近他的发际，表情非常温柔。

「浩禹，抬头看我。」没有抬头，他听不到。

「……你一直都……」浩禹咬住嘴唇，说不出口。

叫着浩钧的名字。

即使如此，还是期待，你有一点爱我。

「浩禹。」

再三呼唤，没有任何反应，季饶执起握住的手，轻轻的吻了几次，骨感冰凉的手具有意料之外的温暖热度，。

终于抬头，茫然的目光转了过来，稍微拉近两人的距离，季饶的吻落在额头、眉心和脸颊，浩禹闭上眼睛。

「……傻瓜……想要什么，要跟我说。」

深情的低语，他没有听到，两人的唇相接。

变换着角度的长吻，直到感到浩禹的手绕上肩膀，松开缩着的身体。

「我什么都会给你。」

誓言，和呼吸一起略耳边。

季饶抚摩着那柔软的头发，把他紧拥在怀中，闭上双眼。

还不能叹息。

心甘情愿地抱住幸福的脆弱和痛楚，一定有办法能够传达思绪。

相信有一天，能够让他领略全部的心意。

2

铅色的混浊天空。

信步走到窗前，打领带的同时伸手咻一声收起罗马帘，季饶由透着凉意的玻璃窗向外望。

清晨的寂寥街道，偶有一辆亮着红灯的车子疾驶而过，远方快速道路的白色水银灯冗自散放着蓝紫色的光茫，拢罩在冬日的寒雾中，藏青色平缓山脉围绕的盆地城市似乎仍静静沉睡着。

由窗前退回来，绕过床尾，在另一侧的工作桌前站定。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斜射的朝阳，离窗稍远的房间另一端的光线仍然幽暗，摸索着寻找领带夹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啪一声，打开电灯的声音。

今天也是这么早。

微微皱起眉头，季饶边调整领带夹边想着，接着就听到微弱的水流声，不由得叹了口气。

并非刻意改变生活习惯，但是早餐的确是当初用以改变浩禹的策略之一。

拉开衣橱并在房内来回走动的声音响起，季饶扬起眉毛，收拾起昨天带回家处理的文件，拿起外套和大衣下楼。

在大学时代同住了一年，浩禹一直习惯晚睡，那时知道与其提醒他夜深熄灯，还不如告诉他离上课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因而，对他独居会养成书伏夜出的习惯一点也不讶异，但这会减少了他和他人接触的机会，所以得让他改掉。

经过客厅时将东西留在沙发上，接着就来到早餐台前，开始准备两人份的咖啡。

总是为避开塞车时段而提早出门，浩禹不是每天都赶得上，但渐渐维持一星期三天，在必须前往朋友的工作室时，和季饶一起用早餐。

将手肘靠在，季饶凝视着逐渐上升的黑色液体，思索着。

然后，让养成这个习惯的浩禹，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准备自己想吃的东西，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只是想引诱半隐居的他多出门走走。

所以，虽然不知道原因，现在实在没有立场阻止他每天往外跑。

瞄到浩禹的人影由工作室走出来，季饶转身取下挂钩上的两个马克杯。

以微笑代替早安，浩禹在隔着早餐台的对面位置坐了下来。

开放式的厨房，配合客厅的摆设而选择了樱桃木流理台和白色橱柜，钢质圆型水槽和金属把手在隐藏在柜底的小灯映照下，反射着带有曲度且干净精巧的光茫。

随着季饶的动作，一股浓郁咖啡香逸散而出，浩禹接过自己的那个马克杯，用手心包住、感受着那有点烫人的温度。

己经习惯这样相对而坐，几乎都不交谈的早晨了。

下楼的时候一定会闻到咖啡的香气，这令人安心的味道，使得这充满都会风、设计冷硬的厨房，一下变得熟悉而温暖起来。

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变换了杯子的角度。

喷砂玻璃后碗柜几乎是空的，实在没有理由对这个连水果刀都没有、乏人使用的地方产生归属感。

所以，应该是对坐在面前、每天以比自己熟练好几倍的动作，煮着两人份咖啡的季饶产生依恋吧。

听到叹息而抬起双眼，刚好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神情，季饶顿时惊讶不己。

捧着咖啡杯出神地想着什么，浩禹微微蹙起眉头，有些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在长睫毛煽动的瞬间，流转的眼波泄露出的，宛然是难为情似的妩媚表情。

碰当一声扔下杯子，季饶抽出口袋里的笔，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浩禹有点惊愕地凑上去看他写了些什么。

「今天要去工作室？几点回来？」略略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放下自己的杯子，只是凝视着季饶几秒后，彷佛对后面的问题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恋人的特权啊。

有点无奈地想着，季饶摇摇头，继续写着。

「我这边到中午就可以结束了，下午没事一起出去吧？」专有名词叫「约会」。在心里补充着，看着浩禹总算慢吞吞放下杯子接过笔。

一面写着，一面希望自己的脸没有因为急速加快的心跳而变红。

季饶用手肘撑在桌面，看着浩禹那小小的字。

「几点？约在那？」请了预料之外的一天假后，就连着忙乱了两个星期，刚才骤然被浩禹那危险的表情勾动了情绪，其实还没确切的约会计划。

当然不能约在会遇到熟人的公司附近，季饶思索了一下，抬头望了又拿起马克杯的浩禹一眼。

「下班以后我去接你，在哪……」还没写完就被赶快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的浩禹打断，露出笑容同时作了个手势，把季饶手中的笔拿过来。

「我一定比你早很多……」然后凑上来轻吻了一下以示感谢。

「……1：30在Z餐厅？」败给他了。

拿那个灿然一笑没折，只好以投降的笑容表示同意，想套出恋人的去向的计谋依旧没得逞，不过至少赚到一个吻，上班时间也快到了所以就暂时作罢。

望了季饶把杯子放到水槽的背影一眼，浩禹转身先穿上大衣往玄关走去。

在变更保全设定的时候季饶跟了上来，确定所有的绿灯都亮起后回头，随着清澈木质香气一起来自背后的，果然是平和而沉稳的视线，于是伸出手臂轻轻拥住季饶。

走出玄关后就恢复朋友关系，所以在这里交换恋人间的吻。

一如往常，感觉季饶留恋似的，用没有拿东西的右手环住自己，浩禹难得地在他怀里多温存了一会。

「小心开车。」

用比呢喃还小的气音叮嘱着，不知道咬字是否标准，只能假设季饶听得懂。

松开手臂后，迎接着的是充满信赖的温柔眼神，于是季饶笑了笑，无言地伸手取下金属绞链。

撑着有点重量的门，季饶为恋人无意间做出的动作微微一笑。

先走出门，却总是深呼吸一口气，才如临大敌似的踏出步伐，浩禹似乎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迎接必须分离的整个白天。

3

季饶刚刚才发现，由自己那间办公室到电梯口的路程，就是在公司里作了一次ㄈ字型的巡礼。由主管办公室构成的走廊走出来、经过助理们的座位和其他同事半开放式的灰蓝色隔间、两间会议室，也就穿过了这整层楼。

然后，下二层楼梯、再穿过放了咖啡机的茶水间、资料室、另一大排不同部门的半开放式隔间、四间会客室，拉开玻璃门，才看到公司的接待柜台。

接着，再通过如玄关的柜台，拉开另一重玻璃门，才真的走到电梯口。

自愿及奉命来加班的同事为数不少，有预感一定会一再被拦下来，在十二点时，他就开始收拾东西，收下两份念着「我希望你看看这个」的同事的文件后，放出再研究的讯息，把可能想坐下来讨论的他们打发走。

用赶时间的姿态，对在咖啡机旁的同事们打个招呼，等电梯时也看着手表，暗示着绝对不会为了聊天而等下一班。

总算进了电梯，季饶盯着降低中的液晶数字思索着。

虽然总是冷着脸，但是，只有几件事能让浩禹真的动怒。

其中一件是迟到。

终于到达一楼，电梯门开启时，没有任何一位一级主管映入眼帘，季饶松了口气。

再怎么赶，要拒绝上司们也有点困难，万不得己只好说谎，但是无论如何不能留下做事匆忙的印象。

节省时间，没有穿上开车就得脱掉的大衣就走出大楼，迎面而来的寒风冷冽刺骨地穿透西装外套，为抑制住发抖而深呼吸了一下，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另一件是他人的触碰。

不知道多少次，看到浩禹收窄了美丽的双眼，挥开同学或朋友的手；不识好歹敢来第二次的，也马上就会被那冰冷锋利的视线悚然逼退。

因而招至误会而和朋友闹翻也有几次，缓颊和善后季饶也觉得困扰，所以后来干脆替他挡掉那些无意间伸出的手臂。

完全没想到，现在可以把这样的他拥在怀里。

是在上星期的某一天，看着和自己一起准备出门的浩禹，漫不经心地想着住在一起的两人，交往前后似乎没什么差别，于是就临时起意地伸手拥住他偷走一个吻。

吓了一大跳抚着唇，连耳根都红了，接着就很不满意地，瞪着窃笑不己的季饶。

一定是非常不甘心，才逞强在第二天，以先下手为强的态度在玄关按住自己吧。

绽放出笑容，推开通往停车场地下室的铁门，快步下楼梯，把公文包和大衣一起扔进QX4，发动车子后，转过身来小心地注意后方，闪着双黄灯倒着车。

后来，就不知不觉变成再会之吻了。

短暂轻浅，而且从不肯让季饶随心所欲，感觉被抱住就马上松开环在肩上的手臂，一点也不热烈。

可是，却是那样地慎重其事，不小心想起来，季饶就会顿时忘了时间地点而喷笑出声。

QX4由停车场的小巷转入大马路，看到无数的红色的刹车灯，手指扣住方向盘，季饶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避开塞车路段。

做事总是很认真，应该也是认真地在恋爱吧。

也同样认真地隐暪着白天的去向。

在红绿灯口回转，钻进在这附近工作好几年而发现的小路，接着又毫不费力地接上平面快速道路，比想象中顺畅，于是加了一点油门奔驰着。

无法想象浩禹的工作有年底淡旺季之分，只能猜测他也许又为其他工作室跨刀，而撤底改掉那足不出户的习惯。

知道浩禹对晕头转向的恋爱方式不欣赏，担心归担心，也不能勉强他配合患得患失地想要知道恋人的一切的自己。

己经看到Z餐厅所在的H饭店，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停在广场的地下停车场。

相对地，浩禹也从未过问自己每日的行程，虽然自己每天都会定时发传真报备。

摇下车窗取票的同时，微微露出了苦笑。

真的是，很认真、很冷静地在谈恋爱啊，如此公平地尊重着恋人的生活，连一丝差错都没有。

如果，季饶还是当年那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想必为恋人的态度感到难过不安。

然而，有过恋爱经验的他，己经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的内心，所以并没有。

配合着恋人的举动，他下意识的调整恋爱的脚步，衡量着能对己经习惯的生活及工作态度能做多大的改变。

偶尔被孩子气的热情驱使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便会记起过去的痛苦，而缓下心中的冲动。

这样的他会用着热烈而复杂的神色凝视着浩禹的身影，同样的浩禹也经常以心痛而温柔的神情偷偷望着他。

浩禹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出现在Z餐厅的门口。

有点犹豫地看了看手表，对带位处的侍者作出「两位」的手势。

如预期般，周末的下午这家著名的义大利餐厅几乎客满，以摇头对订位与否的询问作出否定的表示，然后果然得到「请稍等一下」的答案。

扬起眉毛点点头，正要留下姓名时，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招呼似地投了一个笑容给浩禹，季饶随即转向侍者。

「有订位，我姓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