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够么?”
那乞丐儿蹙着一对眉,那男人却对着小二说道:“是我让他跟来的,放他过来吧。”
小二说道:“欸,这位爷,这小乞丐这么肮脏,若脏了您的屋子……”
那男人却只是说道:“就算是他,仍比我干净的多了。”
话落,他也不管那小二如何看待,乞丐儿跟上了没有,扭头便走了,他回到了他暂时落宿的房间,开了门,进屋
,乞丐儿连忙跟了上去,烧着炭火的屋子很是温暖,乞丐儿捂了捂手臂,双掌紧握,他呵了呵几口气,这才抬头
看了看屋子。
那男人住的并不是京城中最好的客栈,却也是小有些名气的,睡的不是最好的房间,却也是精致许多的,只是,
就算再怎么平凡普通,在小乞丐眼中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别致,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香气萦绕的桧木,没见过的
白瓷壶,没有见过山水锦织的屏风,没见过的云衫,小乞丐儿像是刘姥姥一般,进了屋子忍不住东望望、西看看
,却不敢动手摸。
那男人进了屋子,便在床底下取出了一个木匣子,小乞丐好奇的凑了过去,他打开了木匣,金灿灿的元宝、珍珠
、玛瑙还有许多他没有见过的珍宝堆了满满一盒子,小乞丐看的眼睛都直了,他想,这一辈子,他再也不会看见
这么多的银子了。
那男人看着他两眼发直,却只是笑了,“你要,便全部给你吧,我用不到了。”
乞丐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是人都听的出他这话有古怪,那男人却没有理他,他起身,木匣倒落一地,脆落的珍宝
碎了,一如他的心。他坐在梳妆台前,取下了发上的簪子,墨黑色的长发流泻,如丝绸、如帷幕,他拿起木梳,
一点一点的梳理起那如云细丝,人们总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人也是在乎容貌的,这送往迎
来的日子总是不可能长久,又有谁会想在这行翻滚不能脱身,谁不想攒足了银子赎身之后,觅得自己想要的生活
,或者,一份不嫌弃的情,因此,就算是他看遍了世情冷暖,当他遇上了那男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为他动了心
,为他动了情,相信了他的情话,为他倾尽了所有。
他看着那把横卧在台上的簪子,想起他亲手为他簪上时,他曾说,就算有朝一日,他失去了绝色,即使他不复容
颜,他仍不会离弃。
而如今,镜中,他的容貌未衰,那人却已经不要了他。
过去,两人相依相偎时的美好,那些曾经花前月下、软声细语的甜蜜,如今想来,却只是一场又一场可笑的戏曲
。
他负了他,负了他,那么,他又留这绝世容颜有何用?
那男人握起了手中的簪子,画在脸上细嫩的皮肤上,尖锐的簪子刺进了皮骨,鲜血流溢,那男人却感觉不到痛似
的,嘿嘿呵呵的笑着,手里操纵着簪子,一道血痕由额际直落在脸颊,将那绝色容颜生生地分成了两半。
他看着镜中满面血污了自己,笑了起来,半晌,他又疯了一般的,将所有的东西通通扫落在地,瓷器、香粉碎了
一地,他颓倒在地上,掩着脸似在哭泣。
乞儿悄声的凑了过去,方才看到他自残的时候,他被吓傻了,一时也忘记了要阻止他,他以为那男人在哭,因此
,他只是静静的坐在男人的身旁,那男人却忽然抬头看他,满脸的血污,怵目惊心的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怎么?你不是要到你想要的了,怎么还不走?”那男人笑,绝色容颜生生地分成了两半,薄唇微抿,似笑非笑
的唇盼牵起了百般柔情妩媚,每脸的血污,却掩不去他美丽的光华,与痛不欲生的苦。
乞儿看着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之间觉得心很痛很痛,痛的让他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眼泪滴滴答答的落着,
他抬手抹去,却又有新泪流淌,不一会儿,满张小脸上都是泪。
“乞儿,你哭什么?”他都没哭了。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乞儿捂着脸,他觉得很丢脸,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的爱哭,眼泪撷取
在掌心,却无法阻止他一声一声的痛楚呜咽,乞儿抽抽咽咽的哭着。
忽然,屋外一阵喧哗,接着便听到楼下有人喊着:是王爷的车驾经过了,是王爷。
小乞儿似乎被热闹吸引了过去,抬头听了听声音的来源,
“是哪个王爷,这么了不起?”那男人问道。
“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小乞儿一张小脸黑漆漆、脏兮兮,但是灿灿的,虽然还带着泪,他回头看着他,笑开了
一张脸,“谈起王爷可全京城就这么一个靖康王爷呢!”
“靖康王爷还不就是一个王族贵胄,能有什么了不起?”
“公子你有所不知了,王爷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同母胞弟,受封的时候,还未满一岁呢。听说当年先王猝逝,太后
在朝中地位不稳,多少人想将她拉下这个位置,另立新皇,全凭太后一股儿硬气与两个孩子争气,硬撑了过来。
”
那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乞儿变接着说:“王爷与皇上知道太后为了扶植他们二人吃了不少苦头,这么些年来,
努力不懈,年纪轻轻便能读得四书五经、兵家书法样样精通呢!”
乞儿懂得词汇似乎不多,他努力的比手画脚,想让他知道靖康王爷有多厉害,说了半晌,他像是累了,在男人的
身旁蹲下身子,“而且,公子你知道么?王爷今年还未满十岁呢,很了不起吧。”
“喔?”这让男人起了一丝趣味,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却撑起了他哥哥的整座江山?
乞儿抬头看着那个漂亮的男人,他闷闷的说:“所以,公子你看,这么年轻的孩子都为了生存努力着,公子你可
千万不要轻言放弃的好啊……”
那男人愣了一愣,这才知道乞儿这么认真的与他说了这么多,原来是看出了他轻生的念头,他不住勾起唇。
“你该说他年幼,而非年轻。”
“咦?”乞儿抬头望了他一眼,那男人却已经撇开了视线,悠悠远远的不知道看着什么。
“我叫苏穹,苏州的苏,苍穹的穹,你呢?”那男人问他。
乞儿说道:“我是七儿。”
“这么古怪的名字?”那男人蹙眉,好似随口叫上的,哪里说来是名字了。
乞儿却点了点头,便接着说道:“谁先到谁排前头,窝里头的老乞丐都是这样给我们起名字的。”
“你那根本就不是名字。”
乞儿愣了一愣,便低着头闷闷的说道:“可是,我也没有其他名字可以称呼了啊……”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便说道:“我要在这城中开一座小倌楼,你要不要与我一起来?”他要他走,他就偏偏不走
,他要在这里扎根,他要在这里留下来。
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被击败,只是……只不过是一个萧彦明罢了,那才七岁大的稚儿王爷都能在尔虞我诈
、争权夺利的朝堂中挣扎着生存,难道他一个久经欢场的大男人不行了?
就算被背叛了又如何?被抛弃了又如何?他本就是一个出卖身子的小倌,身分低贱的谁会对他这样的认真,是他
傻的看不明白,是他不听馆里其他长辈的劝,坚持要来问一个明白,得到这样的结局,他早便该料到。
苏穹想通了这点,虽然心里的痛仍未抹灭,却觉得释怀许多,那烟雨朦胧的南方,他还回去做啥,回去了,也只
是让人看笑话,他已经回不去了。
“欸?”乞儿愣了一愣,却见男人似乎细碎的说着不愿便罢,乞儿连忙点头说好,他自幼在团里照顾一群小毛头
,领着他们四处行乞。
“既然愿意,七儿这名字上不了台面,可是不能再用了。”那男人笑了一笑,狡诈如狐,似乎这才是他的真本性
,不知道怎么的,乞儿觉得自己好似误上了贼船,不由得有些退却,那男人却说,“梨花带雨,你就叫梨吧,与
我一起姓苏,苏梨,好不好?”
“苏梨?”乞儿愣愣的看着那男人,黯淡的双眼,脸上的伤仍在汩汩的冒血,男人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条袖帕,
看上去是质地很好的绸缎,却被他沾了些水,拿来擦拭脸上的血水。
“嗯,苏梨,你的名字。”那男人背对着他,重复了一遍。
乞儿点点头,“好,从今日起,我就跟着你,就叫做苏梨。”
乞儿笑了笑,那男人回头看他,也勾起一笑,慵懒疲惫,妩媚动人,却带着几分狡诈似的奸诈。
苏梨,梨花带雨,他给他的名字,像他再也不愿意流淌的眼泪。
番外3:春风笑
是夜,华灯初上,西街的姑娘们早已挂起的大红的灯笼,各个使出了自个儿的绝活,会歌的唱起了歌、会舞的跳
起了舞,善琴艺的,那双葱葱纤指在琴弦上滑动着,行云流水曲艺优美,一曲尽,馀音嫋嫋,博得满堂喝采,姑
娘们的装束那一丝水袖、一方薄纱裹的那玲珑有致的身子更加曼妙妩媚,看的那些是行过的或者是流下的。
西街正忙着的时候,东街的千水楼,才懒懒的开了门,几位公子各自在厅里懒懒的闲坐着,直到江映轩点上了灯
千水楼才算正式的开门营业。点灯不过须臾,千水楼之乐闹,便已经不差于温柔乡的喧腾。
柳文函与江映轩都是楼里的红牌,两人素来不合是楼里的人都知道的,只因柳文函不满江映轩是千水楼继苏梨之
后的第二把交椅,苏梨嫁了人之后,江映轩便名正言顺的成了第一,柳文函心里不甘,便处处与江映轩碰上,抢
客人的事亦时有所闻,只是,江映轩到底老练的多、圆滑的多,总能将柳文函若有似无的针对,化解的恰到好处
,又不致在客人面前闹腾的太过难看。
这夜,柳文函又抢了江映轩正招待的一位李姓的侯爷,江映轩也不见气恼,要是其他人只怕早要闹事了,但,江
映轩见那人似乎对后到柳文函甚至欣喜,便推说有事要忙,让人拿了两、三壶酒过来做歉,便退了出去。
他到了大厅里,却没想正撞见苏穹正与赵二爷两人大眼瞪小眼,江映轩顿时便不懂了,这两人速来少有接触,如
今又是怎么杠上了,正开口想问问身旁的公子,却听苏穹开口了,那声音却像是牙缝中挤出来的似的,他在楼里
待了十多年,还从来不曾听过苏穹用这样的语气与谁说话了。
“二爷,请恕苏穹驽钝,实在是不懂您的意思,劳烦您再说一遍,可好?”
赵二爷挑了挑眉,瞪着苏穹,“苏老板,我这不说的很清楚了么,今夜,我上你的千水楼也不想要谁作陪,就要
你陪我喝一杯,难道不成?”
江映轩听了他的请求,不由得楞了,上千水楼的男人哪个不是想要美丽年轻的小倌作陪,苏穹虽说曾是名动南方
的绝色,至今仍未退姿色,但他却是破了相的,又已年过三十,与他们到底是不能相比。
拍了拍身旁的公子,问道:“凌霄,这是怎么回事?”
凌霄回头,看是江映轩,只当是救星来了,连忙说道:“欸,映轩,你可来了,这事也没什么,就是二爷今儿个
不是知怎么的,一来便将我们千水楼嫌弃的一无是处,弄得我们几个手足无措,还得请穹哥出来照看,谁知道,
那二爷却说只要穹哥陪他喝一杯,两人就这么了。”说完始末,他指着对瞪着的两人。
赵二爷又问:“我说,苏老板,你这开门难道可不是做生意的?我就要个人陪我喝酒,难不成也有困难?”
苏穹立马说道:“当然不难,只看您是想要清秀的、纤细的、美艳的、儒雅的、妩媚的,哪样的我楼里都只管能
帮您找来……”
赵二爷挑眉,回瞪他一眼,“苏老板,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么?”
“二爷哪,我楼里的公子是哪里不合您的意了还是得罪你了?您要是对我楼里的公子有什么不满,只管开口,我
定让那人出来给您郑重的赔罪,可好?”苏穹皮笑肉不笑,看上去,脸上那道疤更显狰狞。
他哼了一口气,扫了扫围观了几人,抬起手,点兵似的念道:“腻了、厌了、倦了、烦了,看的不喜欢了。”赵
二爷每说一句,便点上一人,给他点上的,都是满脸莫名奇妙,他们是什么时候惹到了这尊大佛?
他每指上一人,苏穹的脸色变黑了一分,只听赵二爷又说:“苏老板你们千水楼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赵二爷摆明了是来找麻烦的,苏穹正懊恼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时间不能说话,转念又想,不过就是一杯酒罢了
,应了,又有如何,他勾起一笑,便说:“当然不是,一杯酒罢了,我苏穹陪了就是。”苏穹扬手,“映轩,拿
酒来。”
“且慢。”江映轩正要拿酒,却听赵二爷一声慢,苏穹回头恼恨的瞪了他一眼,不知他又有什么难要发。赵二爷
看他发怒,倒是开心的笑了,“这大庭广众的喝酒成什么样子。”
苏穹立马便说:“成,我给您找间雅间……”
“不要,你们的雅间,我看的也腻味了。”赵二爷欠揍的说。
“那不知道二爷属意哪里了?”苏穹咬牙切齿的问。
赵二爷勾起一个得逞的笑,不缓不急的说道:“爷我也不刁难,就要个清幽的地方,依我看,就苏老板的听雨阁
吧。”
听雨阁是苏穹的住处,是一座清雅的小苑,园中种满了穿天的翠竹,位处于千水楼最偏僻的角落,他爱静,从来
不太让谁人靠近,特别是楼里的客人更是不得进入,苏穹亦从来不在此处待客,就算是楼里的公子有事要找,也
只能在门口请苏穹的隋侍阿青通报,如今赵二爷却点了苏穹的听雨阁,摆明了就是刁难苏穹不能答应。
“苏老板,难道不答应?”赵子如睥睨的瞪着苏穹,笑的极为狡诈。
苏穹瞪着赵二爷好些时候,忽然,他也勾起一抹笑,那一抹轻笑灿如桃李,颠倒众生,“二爷您都开了口,我苏
穹哪里有不能答应的道理了,摆酒听雨阁。”
两人移驾听雨阁,小厮送上了酒便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谁都知道,苏穹的听雨阁除了阿青与苏梨不喜欢谁的进
入。
苏穹的小屋很简单,就一厅一房与一座小园,园外有一座月洞门,隔绝了千水楼的喧闹,因此,听雨阁虽是座落
于千水楼之中,却没有千水楼的喧哗,只有清幽。摆设也不见华丽,但透露着清雅,赵子如看了看屋中的摆设,
似乎很是满意,那夜他误闯了听雨阁,误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一幕之后,他便一直很好奇这屋中会是什么样子,
今日终得一见,果然让他满意。
两人在案前坐下,苏穹亲身给他斟满了一斛,赵子如拿起了酒杯,却不就口,只是握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又细细
的观赏起那精美的瓷器,一会儿又将酒杯换到了左手,一会儿又将手里的酒杯换到了右手,他嗅了嗅酒香,满意
的笑了,抿了一口,放下,那酒杯却还是满的。
苏穹的眉抽了抽,不过就是让他喝一杯酒,这么难?
“二爷,是酒不合您的意么?要不,我这就让人换一壶?”
“苏老板不用麻烦,这酒合不合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陪我喝下这杯酒的人合是不合我的意了。”他挑眉,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