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太后她穿着一身艳红色的宫装,保养得宜的脸上,化着时下正流行的妆,眉间一蕊青梅栩栩如生,衬托的太后是
更加的清丽,一点也看不出已经有两个二十来岁的儿子了。
她坐在主位上,一会儿,拿起了桌上的茶点小口的食用着,怎么知道这儿方出炉的糕点,热腾热腾的泛着清香,
该是甜美可口的东西,太后吃入口里却犹如嚼蜡一般,吃的太后满脸不悦,一对柳眉蹙起,便又放下了手中的点
心。一会儿,她不断的四下张望,她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站在那儿不断的来回踱步,过了会儿,
又凑到门边探探,然后又失望了回到自个儿的位置上吃着无味的茶点,就这么周而复始的过了好些时候。
“靖康王爷到。”
门外,细声细气的男子嗓音高声的喊道,一听到这声通报,太后再怎么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的起身迎到了门外
。
进门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深蓝色朝服,袖口衣摆上,七尾金龙腾跃在云流之间
,墨黑色的长发整齐的梳理着,头上一顶翠白玉冠,衬的靖康王爷丰神如玉,要是他的脸色不这么的病态,绝对
十足翩翩公子。
看到了来访的那人,太后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虽然那步伐一步一步的还是雍容华贵,但从她的脚步还是看出了
她的心急。
太后握着那年轻男人的手,上上下下的看着,嘴里一边叼念着:“母后的珏儿,怎么回来了没先过来母后这儿,
先过来让母后仔细看看。”
太后握了握手里那一双应该要十分健壮,如今却是瘦骨嶙峋的双手,看着小儿子苍白的脸色,就连丰满的脸上都
消退了不少肉,这一看,太后可是更加的心疼不已,有如淌血。
“哀家的珏儿,怎么变成这样了。”太后抚着赵玉珏的脸庞,不住眼匡泛红,泪水在眼框里头直打转,
“母后,孩儿没事的。”赵玉珏苦笑了下,软声的安慰着他的生母,自幼他们兄弟在母亲的带领下,挣扎着在这
座皇宫中求生,感情自然不是一般的深厚。
却没想,赵玉珏这不说没事,一说了,太后可止不住的眼泪直掉,“还没事!你看看你消瘦成这样了还没事呢!
回头我定要好好骂骂提儿,怎么让你去这么凶险的地方,不就是旱荒么,派谁去都成,怎么就派了你呢!”
赵玉珏苦笑着说道:“母后,皇上会让孩儿去北方,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北方发生如此大事,那处的人民总也
是皇上的子民,他无法亲自前往探看已经十分的遗憾,怎能再责怪他呢?”赵玉珏帮太后抹了抹脸上的泪,一边
软着声音劝着。
“哀家才不管这许多,”太后知道赵玉珏说的是真,但她还是不情愿的撇了撇头,噘着嘴发嗔,看上去倒有些像
是小女孩儿撒娇,“你哥哀家是骂定了,谁来求情都没用!”
“母后……”
“好了,珏儿你就别说了,”太后打断他还想再说的,她牵着赵玉珏的手进屋,直把他安置在椅子上,把那些方
才她食之无味现在闻着却是软香诱人的点心都给端了过来,“你现在要紧的,就是先多吃些,一会儿母后让膳房
准备几道补。”
“母后……”赵玉珏手里拿着块酥软的莲蓉,苦笑着还想说些什么,却转眼被塞了一嘴香甜的点心。
“你想说什么,母后都知道,眼下重要的,就你给哀家好好的补补身子,瘦弱成这模样儿,将来哪个女孩儿敢嫁
你,母后还想抱抱你的孩子呢。”太后把点心切成了小块,端在手里,一口一口的喂着赵玉珏。
赵玉珏乖巧的吃着太后喂过来的糕点,看着自己深爱的母亲,他的笑容里似乎有些无奈,方才,太后那句话狠狠
地刺了他一下……他就是想成亲了,人家还不一定答应呢!
“皇上驾到。”细声细气的男子嗓音又高声的通报,那声音方落下没多久,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永仪皇帝便出现在
太后慈宁宫里。
“孩儿给母后请安。”永仪皇帝躬了躬身。
“起来吧。”太后温柔的说道,但瞪着大儿子的一双眼,却恨不得把他给瞪穿了似的,“哀家才想要去找你,你
便过来了。”
“不知道母后寻孩儿什么事?”永仪皇帝疑惑的问道。
太后发着薄怒,说是发怒,倒不如说是有些在发怨,“还说呢!怎么让你弟弟孤身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就这么
一个弟弟,让他去那样的地方,还病成了这样才回来,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哀家一定跟你拼命。”
“母后……”永仪皇帝有些呐呐的,但赵玉珏却先一步打断了他。
“母后,好了,孩儿这不是没事回来了么,还提这些作啥,咱们母子这么许久没见了,好好聚聚才重要,孩儿孤
身在北方的时候,好想念母后与皇兄呢!”赵玉珏牵着太后说道。
给赵玉珏这样一说,太后怎么也骂不下去了,永仪皇帝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亦收住了声音,么子就是会撒娇,自
幼只要他拿母后没辄的时候,赵玉珏总会设法帮他解决母后这方面的问题,从来没有失误过。
“你这孩子,就是嘴巴甜。”太后握住赵玉珏的手,温柔的拍了拍,一会儿,太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唉呀,哀家还要让人给你准备食补的去,你们兄弟先好好叙叙,一会儿母后回来,你可要告诉母后你在北方的事
呢!”太后起身,一旁的几个婢女便上前牵住了太后。
“是,孩儿遵命。”赵玉珏有些俏皮的说道,直送着太后出了慈宁宫。
回到厅里,永仪皇帝背着手站在那里,瞧见他回来了,亦只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嘴里没说些什么,眼睛却是牢
牢地盯住了赵玉珏,仪态不怒而威。
赵玉珏低了低头,避开了永仪皇帝瞪着他的视线,两人沉默的好一些时间,
“你的身子……”永仪皇帝开了头,却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好,他问:“好点了么?”
“谢皇上关心,臣弟已经好很多了。”赵玉珏知道他要问什么,只是,那对他们来说像是一个禁忌,不能提的禁
忌。
“这几日你多静养,免得母后又为你操心。”永仪皇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关心他,似是合情合理,偏偏,他
心里实是气怒多过关心之情,与担忧夹杂在一块儿,滋味很是复杂。
赵玉珏回道:“臣弟知道,母后那儿要是怪罪下来,臣弟自有办法应付的。”
永仪皇帝嗯了一声,“对付母后,你总是有办法。”他说道。
永仪皇帝知道如今的他们之间生疏的像是一般的君臣,哪里有以往无话不谈的亲密,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
打破彼此之间的僵局。
“江太医有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么?”永仪皇帝问道。
赵玉珏僵了一下,才摇摇头,“他说北方经典不够,无法查出原因,待回京之后他再查探古今据典是否有案可循
。”
“是么……”永仪皇帝沉吟了下,他心里暗揣,赵玉珏一行人昨日午时就到了京城了,至今日就算没有个结果出
来,也该有些头绪了,他想,或许应该宣江太医过来问话。
想到这个问题,永仪皇帝想起了另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他问道:“你,今年也二十多了吧……”
怎么知道,这一问赵玉珏却彷佛是被狠狠地打了一棍似的,他激动的说道:“我不管那个黑珠、白珠,总之,我
是不会答应的。”
赵玉珏态度强硬,但永仪皇帝哪里肯轻易放过,原本他就不怎么高兴,让赵玉珏这一激,顿时火也上来了。“什
么黑珠白珠,是明珠,朕是让你娶她,又不是让你去死。”
“难道朕还会害你不成,你激动个什么,明珠是个好女孩,家世、样貌都与你十分班配,论起性情也是温柔贤淑
,娶了她对你对你没有害处,总之,你就给朕乖乖地娶就是,这份上没有你说『不』的馀地,听到了么!”
“我才不管她与我配是不配,我从来没见过她,一点儿都喜欢她,不爱她,我便不可能娶她!”赵玉珏咬了咬牙
,瞪着与自己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兄长,“皇上,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也清楚我应该做些什么,这人生的大
事,我自己可以决定!”
“你知道?”永仪皇帝哼了哼,“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你真的知道你这是在做些什么,你是在辱没你的身分,你
又知道么?”
“那您当年与苏梨的事呢?”赵玉珏问,永仪皇帝顿时噤了声,面色十分的难看,但赵玉珏不放过他的继续说道
:“嫂子他不但是个男人,他的身分与您更是一点儿都不相配,他在千水楼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同多少男人睡过
呢!”
“你!”赵玉珏提起苏梨的过去,正戳到了他的痛处。
赵玉珏眯了眯眼,瞪着永仪皇帝,“难道皇上您说要娶他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赵玉珏又问:“您与苏梨在一块儿的时候,难道不是辱没的您的身分么?”
永仪皇帝抬手给了赵玉珏一巴掌,直把赵玉珏的脸打的偏了过去,左颊上,印上了深深的五指红印,不一会儿就
肿了起来,唇角亦因为咬破了有些鲜红淌了下来。
这一巴掌下去,永仪皇帝自己也愣了,他傻傻地看着自己有些发红发烫的掌心,很疼、很痛。这么多年来,他从
来都不曾跟这个弟弟大声过一次,更别提打他,但方才,他打了他,他打了他一巴掌……
“哥!”赵玉珏不敢置信的瞪着自己的兄长。
“叫哥也没用,总之这事没的商量,你那些个红粉知己,都给朕清理干净,以后不许再见了。”永仪皇帝收掌,
握了握,横眉怒目的斥道。
他们兄弟二十来年互持互助,就是有意见不同的时候,也没吵过几次架,这么多年过去他还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
气同赵玉珏说话过,就是赵玉珏如何处变不惊,一下子也是懵了。
永仪皇帝看弟弟一点震惊,心里实在有点不舍。
只是,这事实在是不容他退让,他怎么都不能再继续放任他随意下去,他也知道自己对这个弟弟一向心软,就怕
让他软言几句恐怕就要依了他,怕会给他说服了,永仪皇帝甩了袖子便走,留了赵玉珏一人独自神伤。
18.
未时,苏穹似乎已经很习惯在这时候上街了,他的身边仍是跟着阿青。
只是,他这次不是出门办事,只是纯粹想出来逛逛,顺道他还想准备捎些东西给赵子如补补身子。
赵子如从北方回来之后,起码掉了一半的肉,彷佛是副皮包骨似的,昨夜,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怀里抱着的
赵子如身上都是嗑手的硬骨,就连腰腹上结实的肌肉都不见了,整个人瘦的不像话,都快比他更瘦弱了。
苏穹想,肉是一定要买的,他还得上药房去抓些食补的药材,给灶房的炖炖些补汤。
忽然,苏穹顿了下脚步,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为谁这样神伤、为谁这样担忧、这样着想,他已经很久
没有这样专注的时时刻刻的想着那人,想着自己该为他添些什么,该给他准备些什么……
他苏穹从来都是个操心的头儿,年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从楼里的事务,到好友们的事务,他总会像个老妈子似
的操心这儿、操心那儿的,从前在馆里的时候,那些公子们也曾取笑过他像个姊姊似的。
只是……开了千水楼的这十多年来,他的心慢慢地淡了、漠了,不愿意说话了、他亦不总是像个总爱瞎操心的婆
子一般,不知不觉之间,他变得对一切不再这么的关心,只要事不关己,他可以漠不关心。
那个总爱管闲事的苏穹在这十多年来慢慢地死了,然后,又悄悄的苏醒了……
苏穹知道,他的改变是因为赵子如,可是,他不知道,他们之间……
有可能么……
他,还有可能么……
苏穹想,因为想的太过认真,他没有看到,远远的地方,一辆马车向着苏穹的方向疾驶而来……
19.
赵子如收到苏穹受伤的消息,已经是戌时的时候了,他听说苏穹在路上给马车撞了,那心瞬间彷佛都要停了一样
儿,他牵了匹快马,也不管自己的身体究竟撑不撑得住,跃上马便往千水楼奔去。
他过去的时候,是江映轩给他开的门,他揪住江映轩的臂膀问:“穹……你们苏老板他怎么了,还好么?”
江映轩脸色苍白,吞吐了好半天没有说话,看他这反应,赵子如脸都白了,他摇晃着江映轩生气的吼道:“你说
啊!你们苏老板究竟是怎么了?穷儿怎么了?他好还是不好么?”
柳文涵远远听到争吵的声音出来看看,却没想到是赵子如揪着江映轩问话,赵子如正狠狠的摇晃着江映轩的身子
,都快把他给摇的散架了,柳文涵这一看不得了,赶紧上前拨开赵子如。
“二爷,穹哥他没事,有人救了他,可您快摇死映轩了!”柳文涵挡开了赵子如,将人护在自己的身后。
“他没事?”赵子如傻傻地问。
“如果擦伤了手臂算是没事的话,那么穹哥他一点事儿也没有。”柳文涵说道。
赵子如听了,心下松了一口气,但未亲眼看到苏穹安然无恙的样子,他实在不能安心,向柳文涵道了谢,他便又
往听雨阁那里跑了过去。
柳文涵看着人跑远,松了口气,他也知道赵子如这是关心则乱,自然不会怪罪他什么,只是,也不能由着他胡来
吧。转过身,柳文涵抓起江映轩的手腕,掀起他的袖子,两只手臂上各有五指印痕刻画在那儿,看着他眉头直蹙
。
“你怎么都不疼的么?”柳文涵生气的问,但牵着江映轩帮他揉按的手却是百般温柔。
江映轩没有答话,只是咬了咬牙,虽然柳文涵的动作很轻柔,但还是很痛,柳文涵手下未停,却没想到几滴水滴
在自己的手背上,他抬头,江映轩满脸的泪,柳文涵愣了好一下。
他问:“这么疼?”
江映轩点了点头,“很疼……”
柳文涵又放轻了手下的力道,“一会儿给你拿跌打药擦……怎么从前不知道你这么爱哭……”
江映轩抽回手、背过身,不肯让他继续按了。
柳文涵的手里空了,他看了看已经空着的手里,又看了看背着他抹脸的江映轩,他板过江映轩的身子,抬起袖子
擦了擦他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水,
“擦药去,好不好?”柳文涵柔着声音问。
江映轩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往自己所住的沧水阁去。
20.
听雨阁外头,阿青捧着一碗药等候在那里,他的旁边是苏穹,看起来好好的,没少了胳臂还是腿,赵子如呼了呼
气,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穹儿……”他走到苏穹的身边去,一把抱住了苏穹,他真不敢想像,要是他失去了苏穹,他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