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有千年历史的古村落,就算有一、两个巫师之类的角色也不足为奇,也许鸣金村人使用了幻术或驭鬼驭妖之术?」
「天工集团也这么想,所以又去请来了那位风水先生兼道士。」
「哪个?替龙临镇、龙之岛取名的白痴神棍?」
「嗯,就是他。」梁杉柏忍住笑,祝映台那张嘴犀利起来果然还是如四年前一样。
「他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哎,这次你猜错了,那个神棍来匆匆看了一眼,据说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摆手说了一句话,这事我管不了,当天就弄了条船离岛逃命去了。」
祝映台有些吃惊了:「他还真有点能耐?」
「至少逃生的本能是有的。」梁杉柏说,收起了笑容,面容变得严肃许多,「因为那个风水师的叛逃,后来天工集团又陆续找了几个比较有名望的风水师或是通灵师、道士、和尚来看过,另一面保全团也加紧了夜间巡逻,增派的人手达到了八十人。」
「天工集团真舍得下本钱。」
「当然,他们还指望着暑期开始收回成本呢。」
「结果呢?」
「撞车事件消停了,但是其它的事情却陆续多起来。」
「还是那种低级恶作剧?」
「不,比以前严重许多,可以说,从撞车事件开始,整个园区里发生的怪事,等级全都提高了一倍。」
「因为距离开园时间近了吗?」祝映台暗自想,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是人为或神鬼所为,目的显然就是为了阻止龙之岛开园,而这里面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真的仅仅因为对方侵占了龙神的领域?那么为什么不是从最开始建设便进行这样密集的骚扰,而是要到开工整整一年多即将开放园区的时候?
「也许吧。」
「后来发生了什么?」
「比如高空坠物的次数就多了很多,以前掉落的多是手套、工作服之类的东西吧,那以后砖块、切割用的砂轮、水泥包等等重物都可能从空中掉下来,重量加上重力加速度,那些东西砸伤了好几个工人,其中有一个工人伤得特别严重,至今还在床上养病,其它还有扯断电线,撬去游乐设备重要零部件,弄坏可能造成人身伤害的设备等等的事情。」
「越来越像人为,并且行为越发恶劣了。」
「没错,最开始的事情不过是些恐吓意味的东西,撞车事件过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都可能致人死伤。」
「天工集团有没有报警?」
「当然报过警,但是这种地方的警力你刚才也见识过了,而且老实说,那种警察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胳膊肘能向外拐?」
「他们没有再去找鸣金村的人谈判吗?」
「去了,毫无结果。」梁杉柏耸耸肩,「本来嘛,谁也没有证据证明那是鸣金村的人做的,八十个保全,日夜不歇地轮值,还有工人也都在工地,可愣没有抓着过人,你说奇不奇?」
没有证据,也就没有立场,被鸣金村民拒绝也好,驱赶也罢,天工毫无还手之力。到此为止,天工已经一让再让,按照一般常理推论,差不多该到极限了。
「天工接着该动粗了。」
「对,动粗了。」梁杉柏点头,「这两方都不是好惹的,天工的老板有黑道背景,白道那边钱一塞,打算在鸣金村里找人开刀,瞄上了村长和几个壮丁骨干……」
「这事他们也告诉你?」
「怎么会,他们是我委托人,当然什么都捡好听的说,一个劲陈述自己是多么可怜多么清白,就差说自己专情得像我一样了。」
祝映台摇了摇头,为了梁杉柏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比喻。
「后来发生了什么?」
「三月十八日,天工纠集了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杀去鸣金村叫骂开战,结果却发现鸣金村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了一座空村。」
「空村?」
「你没听错,空村。」梁杉柏重复了一遍,「锅碗瓢盆俱在,未见船只离港,甚至灶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呢,但是一村好几十号人全都失去了踪影。」
祝映台眼珠转了转:「躲出去了?」而且就在天工的人赶来之前。
「嗯,不过还在岛上,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天工怎么应对的?」
「等了一天,不见人回来,冲进村里打砸了一阵,气势汹汹地又回去了,当天晚上出了第三桩怪事,这次的事情就不怎么好玩了。」梁杉柏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走近两步,盯着祝映台上上下下地看。
祝映台正听得入神,冷不防被这么瞧得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发问,梁杉柏已经自己凑上来飞快地摸了他的腰一把,说:「真是的,刚才就想说了,你好像又比以前瘦了吧,以后一定要把你喂胖点才行。」说完胡乱地又摸了两把,才赶紧退回去。
祝映台简直哭笑不得,这种小孩子一样的占便宜把戏……可他还是忍不住悄悄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真的又瘦了吗?
梁杉柏奸计得逞,笑得像朵花一样,乖乖地又把话题转回来:「如果说最开始是吓,然后是伤,那么这一次是死。」
祝映台停下脚步:「死人了?」
「嗯,其实,映台,整座龙之岛主题乐园的怪事发展到最后,死了不少人。」梁杉柏做了个手势。
「七个?」祝映台吃了一惊,难怪龙之岛不得不停止营业,这已经不是靠钱能压得下去的事,但是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在这岛上却依然一点戾气怨念都感觉不到,这个岛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最早死的那个就是三月十八日前往鸣金村捣乱的领头人,也是当时龙之岛主题乐园聘请来的保全队长,严格来说,那是个流氓,所以你可以知道这个人……」
「想必体格健壮,并且还会拳脚功夫。」
「对,死者叫周高安,湖南人,身高一百八十九公分,体重一百一十公斤,过去学过散打和拳击,出了名的好勇斗狠,一般人很难摆平。」
「再厉害的人也有弱点,何况他只是在普通人看来厉害而已,如果碰到真正的练家子,或是鸣金村的巫师使用旁门左道的话,根本没法抵抗。」
「这个人的确死得很奇特。」
「哦?」
「根据法医的检定,他没有任何外伤,这么说吧,他是惊吓而死的。」
「唔——」耐人寻味的死法。
「这个人很胆小吗?」
「不,周高安胆子很大,据说以前还做过两年守墓人。」
「看来普通人装神弄鬼应该吓不倒他,除非他遇到了真的。」
「我怀疑真的是不是能吓到他,你知道的,大多数孤魂野鬼其实除了长得难看点,真的没什么特别值得人畏惧的地方。」
「他死在哪里?龙之岛主题乐园的鬼屋……阎王殿之类的?」
梁杉柏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祝映台有些疑惑,「我猜错了?」
「没……我只是没想到你对游乐园这么了解,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去那种人多的地方,所以从来没去过游乐园呢!」
祝映台摇摇头:「我对游乐园不喜欢也不讨厌,但过去接的委托里有几件与那种地方相关。凡是人群聚集的地方,总会有比较多乱七八糟的念想,尤其是鬼屋之类的场所,闹鬼实在很多见……」祝映台摸摸自己的脸,「你看什么?」
「我在想,什么时候能约你一起去游乐园就好了。」梁杉柏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反而更为热烈地将自己的视线锁定在祝映台脸上,以致于祝映台最后只能微微侧过脸去来逃避他的视线。
「你就不能正经点?」
「我哪里不正经了?我能忍到现在都没对你出手已经很不错了!」
真是越说越不象话!
「你就不能一次性把正事说完再说别的吗?」
「我把正事说完了你就肯跟我做些什么吗?」
「梁杉柏!」
「好啦好啦,我说正事。真是的,我们认识到现在有四年了,还一次都没约会过呢!」梁杉柏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祝映台暗暗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总觉得跟这个人的交流似乎比四年前更困难了。
「周高安他死在龙之岛洪荒区。哦,我解释一下,龙之岛的地形近乎圆形,按照……」
「按照四象五行,分了五个区域。」
「咦,你已经知道了啊。」梁杉柏挠了挠头,有点被打击的样子,叫人看着好笑。祝映台见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补了一句。
「我只知道分了五个区而已,其它还不清楚。」
梁杉柏的眼睛立即就亮了起来,祝映台在心内摇头,真是的,怎么还是像个小孩似的。
「呐,映台你也看到了,龙之岛按照四象五行分了五个区域,除了最中间的皇天后土是放置的一座龙九子戍龙神雕像,其它四个皆是功能区。但这座乐园是以龙为主题概念,所以不会有白虎、朱雀、玄武的形象来喧宾夺主,这四个区域分别以洪荒区,古代神话区,近代神话区,高科技新区作主题,基本就是反应了龙这种神怪动物在历史中的演进与展望。其中代表龙神话最早起源的洪荒区,在龙之岛乐园的南部,这个区域里有一座海底龙宫,周高安就死在那里面。」
「龙宫?」
「其实就是座水族馆,只不过里面布置得比较有神话色彩,周高安三月十九日早晨被发现躺在水族馆中央特别安置的大型中空圆水柱里。对了,那个时候,柱子里还没有注水,也没有放入任何鱼类,周高安死在里面,身上还缠着许多海草、藻类,那些水草都很新鲜,看起来就像是周高安真的淹死在了龙宫里一样,开始法医怀疑他是被人弄到海里淹死以后再丢弃到龙宫里的,但解剖结果显示,他并非淹死而是被吓死。」
「要把尸体弄进去难吗?」
「只要有控制室的钥匙,再躲过值班保全就不困难。但关键问题在于杀害周高安的方法,还有搬运尸体可能会比较辛苦。」
的确,要吓死这么强健的一个人并且躲过重重保全监视,将尸体搬运到这种地方并不是简单的事情。不过从动机上来说,却格外清楚。周高安正是带头对鸣金村民不利的人,杀他就是杀鸡儆猴,达成恐吓天工的目的。
果然,梁杉柏说:「天工那边自然勃然大怒,但警察来来去去了几回,就是抓不到鸣金村民的一点把柄,而同时,龙临镇和龙之岛里就开始大面积流传开龙怒的传说,持续大半年的各种意外事故初次开始被串联到一起,人的想象力在这时候发挥得特别彻底,各种各样的鬼魅传奇层出不穷,好几个人回忆起自己曾在半夜的园区里看到一个身穿白袍的身影飘然而过,又有人说,曾经发现园里的龙雕塑半夜会眨眼睛,更离谱的是,有人作证曾经看到空中有龙飞过……总之就是怎么玄乎怎么来。工人本身拿的工钱就不高,日夜赶工总有些怨言,这事一出,加上鸣金村民斩钉截铁表示神龙大人发怒了,于是闹了个人心惶惶,陆陆续续地开始有工人提出要离岛。当然,天工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虽然死了个周高安,可眼看着竣工期就要到了,只差最后三个月,总不能让这两年的辛苦和好几亿的投资就这么打了水漂,于是投资方一方面提高了工人工资,另一方面则再度请来了僧道进行除灵。」
「之前已经请过几个,跟着就发生了周高安的事件,这次再请的效果恐怕不会好。」
「总是聊胜于无,何况工资翻了倍,再一人发了一个开光护身符,又让所有人结伴而行,尽量不要落单,这样心理上感觉就好了很多,讽刺的是,太平了一阵子,屠杀却开始了。」
「屠杀?」祝映台心里「咯登」一声,梁杉柏用的这个词其严重程度足证当时在这个小岛上发生了极其血腥残酷的事情。
「是啊,我觉得用这个词很合适,因为接二连三的,工人们一个一个死去。」
「都是单独死亡的?」
「几乎是。」
「但之前不是已经下令所有人都要尽可能结伴而行吗?」
「根本没有用,大部分的死亡事件,表面看起来就是……」梁杉柏重重吐出那两个字,「自杀!」
「自杀?」祝映台吃了一惊。
「对。」梁杉柏一个一个数给他听,「一个上吊,一个用抹泥刀自刎,一个服毒,一个当众跳了海,还有两个烧死在工作间。」
「烧死的也有可能是意外吧?」
梁杉柏摇摇手指:「不不不,他们是将自己反锁在工作间里点火自焚的,而且每个死者死前都声称龙神将要来接他们走了。对了,上吊的那个,尸体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祝映台紧紧皱起眉头。
加上最早走的周高安,七个人六种死法,若说周高安还能被怀疑为谋杀,后六者几乎确实只能联想到自杀的方向,还有那具消失的尸体和死前龙神降临的声称……
「附身还是精神控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祝映台想不通,那些请来的大师究竟都干什么去了,居然任由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却束手无策。
要知道,单方面的屠杀或许会让人害怕但也极可能使人们在恐惧心理之下滋生勇气,进而紧密团结在一起甚至反扑,但是各个击破的离奇自杀,却会极大地动摇人们的心,制造出波波推高的恐惧感。人们可以防范外来的侵袭,可以在最不利的情况下绝地反击,可以视死如归,却无法抵御来自自己内心,对未知威胁的恐慌,他们武装到牙齿到发丝,但是无法阻止自杀的脚步!
「事情还不止这样,」梁杉柏说,「几乎每个死了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来证明他们的相关性。」
「什么特征?」
「就是我之前向你提到过的。」
「章卫东手里握着的东西?」祝映台的脸色很难看。
梁杉柏点点头:「是的,所有人,凡是能找到尸体的,在尸体上或者尸体旁边都发现了那种椭圆形的薄片。」
「那到底是什么?」
「骨头。」
「骨头!?」祝映台马上想起陆修权当时脸上吃惊的表情,他一定也以为那是薄而脆的白云母片,结果却不然。
「嗯,骨头。我摸过,那玩意硬度很大,冷澈惊人,鸣金村的人称之为……」梁杉柏顿了顿,「龙鳞。」
椭圆形的、带着瑰丽色彩的、坚硬的、冷的龙鳞,竟然是骨头?什么东西的骨头?
说完这句,梁杉柏却忽然放松了神情:「哈,终于要到了,在下一个街口左拐。」他说,指了指几步开外。
夜间的龙临镇灯彩高悬,行人却着实稀少,漫步其中更觉空寂。茶楼酒肆,饭馆剧场,灯火通明的大堂之内却多数并无客人,服务生无精打采,桌椅条凳也好像失落寂寥,从外间望进去,颇有一种古怪诡奇的味道,彷佛这整个镇子都不过是南柯之景罢了。
「你饿了吧?」梁杉柏问,眼神里满是关怀。
祝映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确实是饿得慌了。
祝映台平时的食量很小,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还会忘了吃饭这码事,往往都要到饿得慌了才会想起随便找点东西填肚子,或者饼干或者泡面,怎么方便怎么来,绝对不会考虑营养价值或是美味程度。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多地方不像个人,至少不是一个正常人,但奇怪的是,只要梁杉柏在身边,他那些身为人的特质就都会自动苏醒过来,他会饿会渴,怕痛怕死,有喜怒哀乐并且很容易情绪波动,就好像他并没有失去记忆,他生长在一个普通家庭,是个普通人,最多只是性向不同,爱上了一个同样普通的男人,仅此而已。
但这不过是奢想,是美梦。现实永远冰冷而残酷,他和梁杉柏之间注定不该继续交集!
「你啊,又在胡想什么了是吧?」梁杉柏在黑夜中幽幽叹了口气,「映台,其实我有时候真的会觉得你是个很冷酷的人。」之后,他再没开口。
在灯火中拐过那个路口后,梁杉柏带着祝映台进入一条小巷,那里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店面,甚至鲜少有人进去。巷子最末是一株大树,树并非新近植下,外面围的围栏和石碑,却显然是今人的手笔。此刻在那株树下正停着一辆老旧的小推车,推车上挂着一盏不甚明亮的风灯,摆一口烧得旺旺的炉灶,车旁两张桌子,几把椅子,摊主老伯揭开锅盖,正往炖煮的骨汤里添加大骨,他的妻子则在一旁认真地包着馄饨,一个客人坐在桌边吃着馄饨,彼此相安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