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来。那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黑影依旧伫立不动,如果不是因为挡着凹槽的入口,陆修权几乎要以为从最开始,那东西就在那里。
终于,在重重压抑之下,陆修权的情绪陷入了焦躁到狂暴的状态。如同倾家荡产的赌徒在最后关头的死命一搏,陆修权深吸一口气,狠命拨开那东西,往外冲了出去。在冲撞到对方的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自己的身体磕碰到了坚硬无比的质感,像刚才触碰过的岩壁或是石门,坚硬,并且冰冷。尽管如此,出乎意料的是,那东西却并不牢固,在陆修权用力撞击了一下之后,猛然就倒在了地上,并且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陆修权所料未及,同时收势不住一头栽在了地上,好巧不巧,他的身体就压在那冰冷的东西之上,顿时磕得发疼,连喊也喊不出来!
陆修权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泪流满面,哑声哭号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像只无头苍蝇,想跑又不知该往何处跑。那一下撞击的声音在地道中被放得很大,持续滚动了许久似乎还有「嗡嗡」声响在。最后,陆修权缩到一旁的角落里,慌里慌张地去开手表。
「只要有光,只要有光就不怕了!」他对自己说,完全是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应对。害怕黑暗的人类,认为只要有光明,一切便不足为惧!
蓝色的荧光灯很快跳了起来,陆修权晃悠着照向眼前,一瞬间,他差点吓得尖叫出声。只见在幽暗的灯光下,有一张恐怖残缺的人脸就横亘在他的面前,那张脸毫无生气,眼神呆滞,整张脸灰扑扑的僵硬,陆修权花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尊塑像而已。
一尊,古代兵士打扮的,塑像。
就像西安秦始皇兵马俑坑中所展示的那种。虽然发型不同,但看起来也似乎是那个年代的产物,也即至少不晚于战国时期的塑像。原来刚才吓到自己的只是一尊塑像罢了……
陆修权恨恨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随后颤巍巍地爬起来。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在通道的这一面,也即正对自己刚才躲藏的凹槽的对面也有一处凹槽,而那里面此刻正站着一具与地上躺着的一样的士兵雕塑。看来那两个凹槽本来是这两尊塑像放置的位置。可是为什么刚才躲进凹槽的时候没发现外面的这尊塑像呢?
陆修权喘着粗气爬起身来,拚命说服自己,不管怎样,既然是死物,就不用怕。不用怕。不用怕。
他安慰着自己,一时什么也顾不上考虑了,什么家传秘宝,什么四句真言,他现在唯一所想的只有从这个该死的密道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吹吹林间的和风,哪怕听听刘若梦的抱怨和恶心人的撒娇也比在这个鬼地方要强上百倍!
他在自我催眠的效用下,壮起胆依照记忆中来的方向走出去。
「刺啦——」突来的轻微声响令他猛然止住了脚步。
什……什么?陆修权头皮发麻,停下来以后便听不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刺啦——」
陆修权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拳头。背后又再是一片安静。
陆修权汗毛倒竖,无论如何也不敢回过头去看,他很想跑,可是他的腿却不停地哆嗦,怎样也不听他的使唤。
「刺——」重物拖曳的声音又再响了起来。陆修权忽然想起,自己刚才都没有留意,那两个从石门里出来互相交谈的人去了何处,他们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连一点声音都没听到,还是自己因为太过害怕,所以没有注意?
陆修权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这……这不可能。
汗水密密麻麻地从额头渗出,滚落到地上,好像发出了下雨一般的声响。陆修权终于忍无可忍,他缓缓转过身去,就着手表的夜光看到在他身后不足一步的地方,立着那两尊士兵塑像。
第十章
「哎哟,疼疼疼。」梁杉柏捂着屁股和祝映台下楼吃早饭,夸张的动作几乎让人怀疑昨晚在下面被折腾得不得安宁的人是他而不是祝映台。
「闭嘴。」
「可是我真的很痛啊。」梁杉柏抓着他的手,「我只不过想跟你道声早安,没有别的意思,你怎么忍心,你怎么下得了手!」
「别学马文才那一套。」祝映台昨晚后来才知道,梁杉柏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他在旅馆办理入住时用的就是梁杉柏的脸,他在旅馆里租借的就是可容两人同时使用的双人床,他甚至早就准备好了润滑剂和套套,虽然后者最终他都忘了用,而他那些狡黠的心机和该死的手段通通都是从马文才那只老色鬼那里学来的!
『马文才,你等着瞧!』祝映台在心里重重地在马文才这三个字上打了个红色大叉。
龙临山庄的早餐餐厅在旅馆底楼,同时附设有咖啡吧,因为入住率并不高,所以早晨的走廊和电梯里都是冷冷清清的,但是这个局面当梁杉柏他们下到底楼的时候就被打破了。在前台入住的地方围着一群人,乱哄哄地不知道在吵什么。
祝映台与梁杉柏对视一眼,走近几步。有人正在问前台话,祝映台一听便觉得熟悉,随后想起来,那正是昨天下午前来调查章卫东之死的某个警察的声音。
「赵警官?」梁杉柏也听出来了,压低声音道,「难道陆修权那批人又出事了?」
他们两人装做浏览前台旁放置的金银岛旅游地图,却暗中留意人群里的说话。闹哄哄的杂音里隐约听见老警官的声音:「他是什么时候入住的?」
「就在昨天中午十一点三十五分的时候,这是王先生信用卡付款预授权的时间。」
王先生?
「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什么?比如为什么会来这座岛上,打算几时离开,或者其它什么值得注意的。」
「王先生说他是来考察的,他对岛上的灯塔很感兴趣,他暂时预定了住到下周三。」
「昨天他有没有离开过旅馆,都是什么时候?你们最后见到他是在几点?」
「王先生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下来用过午餐,随后出过一趟门,大概四点半的时候回来,当时他的样子很狼狈,据说是被人打劫了。后来他在晚间七点叫过一份晚餐送到房里,八点多的时候有服务生看到盘子已经放在了门外,再后来好像就没有出现过了。对了,他先前办理入住的时候向我们这里购买过一份龙之岛主题乐园的地图。」
「也就是说,晚间七点以后,你们就没人再见过他了?」
「嗯,至少我们前台是没有看到他下楼和出门。」
「旅馆有后门吗?」
「有的。」
「他会不会从那里出门?」
「「这个……如果是从后门离开的话,我们前台就不太清楚了。」
「后门有岗哨吗?」
「有一个看门的大爷,姓杨。」
「带我们去看一下。」
「好的,请您稍等,我打个电话联系一下。」
正说着,有人从电梯里出来,也是梁杉柏他们昨天见过的,是那个姓李的警官。
「房间里没什么异样,衣服和生活用品都在。」他走过来压低声音说,「垃圾桶里有烧过的纸张灰烬,都已经采集好了,被褥没有动过,应该是吃完晚饭后出门,然后就没有回来。」
「哦。」赵警官沉思,「小李,你再四处问询一下,看看有没有人曾经在夜间遇见过王林甫,我去后门看一下。」
「好。」
人群随着警察的离去而逐渐散开,祝映台和梁杉柏听到几个服务生边走边窃窃私语。
「太可怕了,听说就死在那个最高的雕塑上头呢!」
「哎呀,真恐怖,那么高的地方,他是怎么会爬上去,死在那里的。」
「嘶,你不要说出来啊!这地方真是不能待了,不停地出事,我要辞职回家去,再高的工资,没命享也是白搭。」
「就是说啊,不如我们几个一起去跟领班说吧,这阴阳怪气的地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女孩子们交谈着从祝映台和梁杉柏身边经过,渐渐走远。
祝映台看了梁杉柏一眼:「王林甫死了。」
「嗯,死在龙之岛里面。」梁杉柏思考着,「最高的雕塑应该就是指广场中央那尊龙九子卫龙神,那尊雕塑有八百八十八公分高。」
「王林甫爬了上去,还死在那上面……」
又多了一个谜!
既然杜海燕那边取消了委托,至少在明里,祝映台不能对那个杜海鹰采取过激的行动,昨晚与梁杉柏仔细商量过后,他们决定今天一起去古灯塔、龙之岛以及章卫东死亡地点进行实地调查。
一个人的思维容易陷入死角,但换做另一个人来看就往往会有新的结果出现。祝映台与梁杉柏约定,在古灯塔调查杜海鹰事件时,他只负责提供杜海燕给出的最基本讯息,由梁杉柏负责调查,在龙之岛,则反之,章卫东事件中就共同进行调查。
梁杉柏笑称他们是情侣侦探二人组,祝映台虽然觉得这名字很糟糕,但不可否认,这是继四年前他们共同解决祝家庄事件后的首次连手。
四年的时间里,彼此都应该有了长进和改变,无论是能力还是洞察力,祝映台觉得,比起解决事件本身,或许这种较量与抗衡本身更令人兴奋难耐!
「映台。」
「嗯?」
「你说杜家的事情会不会和龙之岛的事情有关?」梁杉柏喝了一口咖啡问道。他的早餐是火腿吐司、烟熏肉肠、双面荷包蛋和一盘水果,加上旁边放的一杯咖啡,怎么看都让祝映台感觉有些违和。虽然因为四年来不间断的思念与突来的激情而走到了一起,但这么长的时间里彼此到底还是发生了变化的吧。如果在四年前,祝映台猜想梁杉柏的早餐应该是豆浆、包子之类的东西,就算配上饮料也该是碳酸类的汽水。
到底还是错失了四年的时光……
梁杉柏见祝映台盯着他的餐盘发愣,笑了下,将盘子推过去:「要吃吗?我还没动过。」
祝映台收回目光,挑了一块水果,问:「你喜欢吃西餐?」
「好吃的都喜欢啊。」梁杉柏笑起来,「昨晚我们不是还吃了柴火馄饨?」
正是在那暧昧风灯的光芒下,不知不觉地就迷了心智,放下了那些令自己艰辛的坚持,也看到了四年来的自欺欺人。
「嗯。」祝映台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口小米粥。
「映台,我真想知道这四年里你是怎么过的。」梁杉柏忽而轻声说道,他伸手覆盖住祝映台放在桌面上的手,白皙和麦色肌肤的对比在晨光中无比鲜明,「说真的,我嫉妒这四年里每一个遇见你的人,你的委托人或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他们全都看到了这四年里的你,只有我所有的近乎一片空白。」
祝映台有点不敢相信,梁杉柏与他抱有一样的想法。
梁杉柏叹了一声,随后又笑起来:「但是没办法,这四年已经过去了,不过以后我们会有很多个四年。四年、四十年甚至四百年……」
祝映台笑他:「你以为我们不老不死吗?」
「谁知道呢,再修炼下去没准真能成仙,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梁杉柏兴高采烈地说着,「我警告你,就算我老得驼背弯腰,满脸皱纹,你也不许再甩我。」
永远吗?祝映台想到这遥不可及的期限,心中不禁也有了雀跃的欣喜。
走在古灯塔的路上,梁杉柏问他:「对了,不知道杜海燕有没有跟你提过她家里的事。」
「你指什么?」
「她父亲的死因和她兄长杜海鹰当点灯人的事。」
祝映台回忆了一下杜海燕的说法:「据杜海燕说,他们兄妹俩的父亲是在七年前因病去世的,而杜海鹰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继任了点灯人这一职责。」
「嗯,昨晚那个杜海鹰也承认了。不过我在调查龙之岛事件的时候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关于点灯人这个职业吗?」
梁杉柏笑起来:「我们俩果然有默契!小海燕的传说里说这座古灯塔是飘渺的龙神时代便有的古物,目的是为了筛选上岛的合适人选,但我觉得王林甫所说的战国建成应该更可靠些,可是这样一来,就多了一个疑问,是谁在战国时期,于这样的荒岛之上建造这样一座灯塔,意义何在?而假借龙神之名设立的点灯人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金银岛不在任何一条重要航路之上,除了每周两班的轮渡以外,几乎没有船只经过。如果仅仅是考虑渡雾的问题,现在都没必要建造这样大的一座灯塔,何况是在古时。」
「所以我在想,建塔和点灯这两件事,比起实用意义,是不是更具有宗教色彩?」
祝映台点了点头,随后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一直以来,他们从岛上接收了许许多多的讯息,龙之岛有龙神,龙爪槐是龙神的象征,触怒了龙神将会降下龙怒,龙之岛主题乐园发生了许多怪事,林林总总,纠缠在历史、神话与谜案之间,但这座古老灯塔的历史渊源却从无一人提起。
「我曾经在网络上搜索过,但是关于这座灯塔的讯息实在太少,加上我当时主要是关注龙之岛本身的事情,对于这座灯塔也就没有上心。」
「那你查到过什么?多少都没关系。」
「就跟王林甫说的一样,我只知道这座灯塔很早以前就已经存在,根据盲山市博物馆收藏的一本县志记载,其历史确实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
「但是,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忙于争夺陆上领地,这种海岛对他们来说根本一钱不值,甚至多半用于流放罪犯,很难想象会有人大动干戈,耗费人力物力,平白在此立起一座灯塔只为了导航也许一周两次都没有的航班。」
「是啊,这说不通。」梁杉柏道,「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但确实找不到更多的数据了,也许……」
「嗯?」
「会不会当时的哪个诸侯国国君也听说了神龙宝藏的事,所以特地来到这海上寻找珍宝,并为此筑起了这座灯塔,以防备有人来打劫宝物?」
这的确是个在理的推测,但是据此推测的话就代表着龙神宝藏确实存在并且被寻找者得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鸣金村民和那位龙神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允许对方在自己的地盘上筑起灯塔?」
「是啊,而且这批财宝如果流传出去了,历史上按理也应该有记载,再不济,鸣金村必然有传说留下。」梁杉柏想着,又做出新的推测,「也许对方实力强大,鸣金村民无力反抗,这批宝藏被找到后,对方树立灯塔防止被盗,但财宝最终没能成功运往岛外,最终连派来的这支寻找宝藏的队伍也湮灭在了历史的碎片里。就像是……」
「湮灭在历史中的龙怒?」
「对。」
「这个解释可以说得通,」祝映台说,「但是,如果确实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鸣金村也不应该没有传言留下,因为这正说明了龙怒的存在和厉害。」
「是啊,很奇怪。」梁杉柏叹了口气,「而且我们似乎也从未听说曾经有哪个诸侯国君派人出海寻找龙神宝藏的传说。」
「是啊。」
推测到此无法继续前进,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祝映台提了个新的问题:「据你所知,点灯人这份职业还有什么特别的?」
梁杉柏回答:「我只知道,在这个岛上,点灯人这份职业是按照某种原则代代相传的。」
「在同一户人家?」
「不是。」梁杉柏想了想,「根据过去的记载来看,点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起来毫无规律可循,但我想这很可能是因为我们缺失了部分讯息所致。真正点灯人的挑选必然是遵照一定的准则,因为点灯人的更替也是有原则的。」
「十二年一值。」
「对。」
祝映台思索着这漫长的轮值期,想象着一个肩负点灯使命的村民在十二年中的每个夜晚,不论台风下雨,都前往那座古老的灯塔,攀上塔顶,点起灯笼室中的熊熊烈火,空照一汪绝无船只通行的海面……
简直不可理喻!
「每一个点灯人在十二年以后交接任务给下一任,自古至今,从未改变,但杜家是唯一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