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鹏你少胡说!」高壮的男生怒斥道。
「我哪里胡说了!」神经质的葛鹏叫起来,「王真你刚刚不是也看到了吗,章卫东开过光的护身符突然就坏掉了,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发了烧。才几个小时而已啊,他身体那么好,怎么会突然就倒下来,现在甚至死掉了呢!」
在场的两个女孩子闻言,当即吓得抱成一团,各自发出了低低的哭泣声。
「会不会是那些村民见赶不走我们,才故意把章卫东杀掉的?」阴郁的高睿细声细气地说着,「推理小说中常有这样的情节,封闭的村庄就像只怪物一样,在这里的人为了维护他们心目中的神和法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可不是小说,杀人是要偿命的!」高壮的王真虽然这样反驳,但是语气里却也露出了心虚的意味。两个女生发现了这点,不由得哭得更厉害了。
看来这些人都没能亲眼见证章卫东的死亡,祝映台在飞速分析着。
陆修权的面色阴晴不定,他似乎在思索什么,想了一会,他蹲下身去,先是探了下章卫东的鼻息,摸了摸他的心跳,随后拨弄了一下他的脖子,好像在查看他的致命伤所在。
旁边几个人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几乎没人注意到陆修权的动作,或者说,尸体的样子太吓人,他们谁都不愿意去看,包括那个阴郁又喜爱引证推理小说情节的高睿。在这样的突变面前,还能保持镇定冷静的不是有经验的人,便是太冷酷的人。
祝映台属于前者,陆修权看起来像是后者。
祝映台看到陆修权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同学,随后微微侧过身挡住旁人从后的目光,试着掰了下章卫东的右手。那只右手握得很紧,似乎是章卫东在临死前拚了命地攥紧了某样东西,不想被人发现,但他应该刚死没多久,尸体远还没有到僵化状态,陆修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他的右手掰了开来,露出其中的东西。
那是一枚接近椭圆形状类似云母一般的半透明薄片,从祝映台那个角度看过去,静静躺在章卫东掌心中的这枚薄片几乎折射着瑰丽的光芒。陆修权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那薄片,大概想判断出它的材质,结果好像使他很吃惊。
祝映台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旁观下去。
「你们在做什么?」他的突然出声打断了陆修权的动作,只见他飞速地捏拢章卫东的手立起身来,而其它所有人都反射性地向他走出来的位置看过去,跟着如梦初醒般地迅速站成一圈,男生在前,女生在后,正好遮挡住章卫东尸体。
「你、你才是要干嘛!」高壮的王真结巴着问,毕竟是死了人这么大的事,突然被个外人发现,心理上的压力可想而知,但他却还是坚持着继续阻拦,「这里没你这个小白脸什么事,你给我滚远点,否则小心我揍你!」
祝映台只是冷冷地盯视着对方:「哦,这么说章卫东也是被你揍死的?」
「嘶……」王真倒吸一口冷气,握着的拳头瞬间便无力地松懈了下去。他本来就只是虚张声势,如今祝映台一句话吓得他丢盔弃甲,其它几个人更是像被人缝住了嘴巴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也只是尸体发现者而已。」陆修权又再站了出来,「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对了,刚才都忘了请教您怎么称呼?」
「姓祝。」
「哦,祝先生,您看,我们有个同学出了事,大家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们只是普通的大学生而已,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大家都很慌张,所以有些失态。」
陆修权的话是这么说,但从他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一点慌张的表情。他如同在谈论一个实验的程序或是一篇论文的写法一般提着自己同学的死讯,祝映台想,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他想着,不由得将目光又投向不远处那株古槐树,之前遇见几人的地点也是在这附近,综合杂货店阿婆的话,这几个大学生从来到金银岛开始便住在这片林子里,而且看起来他们的驻扎点就在这附近。难道陆修权上岛的目的与古槐树或是……与龙神有关?
「不必担心,我刚才已经报过警了。」
「什么?」陆修权脱口而出的话语霎时泄露了他一、两分的真心,但他很快压制下来,「不,你做得对,确实应该报警,其实也应该要叫救护车才是,但我们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所以大家就没能顾得上。」
「他已经死了吗?」
「我刚才稍稍看过,章卫东的后面……」陆修权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好像破了个洞,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了,应该已经死亡。」这句话令那两个女生又再度抽泣起来。
「这件事和我们没有关系。」面容阴郁的男生高睿继续细声说道,「我们当时都不在他身边,没人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猜他可能是从树上掉下来摔死,这只是一桩意外而已。」
「不是意外!」神经质的葛鹏却跳起来大喊,「我说过了,章卫东是被龙怒杀死的,他在发烧,刚刚吃过药在营地睡下了,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爬什么树!」
「也许他是觉得好点了,想要出来走走。」高睿的口气里有着对自己人不识时务的恼怒。
「随便走走能爬到树上去?」
「也可能是绊到了摔倒后,后脑勺不巧磕到了石头之类尖锐的东西上。」
「如果是绊倒,应该是往前摔才对,而且那块石头现在在哪里?」
「踩到圆滑的东西脚底打滑的话就会后仰,所以也可能是树枝。」
祝映台看着他们争论,奇怪的是陆修权这时候并不阻止那两个男生的争吵,他的脸上毫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但是他的手……」反而是高个的女孩赵显艺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你们不觉得章卫东的手势不对吗?」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视线又再回到了那具尸体上,祝映台这次终于越过前面人的肩膀完整清楚地看到了章卫东的尸体。
死去的青年仰面朝天躺在泥地上,身下是大滩大滩的鲜血,脑袋部位还有白花花的脑浆涂了一地。他上身穿着一件牛仔衬衫,下身是一条蓝色半新不旧牛仔裤,脚上蹬一双篮球鞋。他的双脚笔直摆放在地上,两腿略分开,右手被陆修权复原,握拳放在身侧,祝映台猜,陆修权一定很恼怒自己的突然出现,使得他下意识地放弃了章卫东手里的线索。
「你们难道没看到他的左手吗?」赵显艺却这么问了一句。
祝映台这才明白过来,赵显艺所说的手势不对原来并不是指那只紧紧握着的右手。他看了一眼死者的另一只手,随后明白过来为什么赵显艺会那么说。死者章卫东的左手四指并拢蜷曲,掌心向下,唯一却将左手的食指伸了出来,换言之,这很可能是一个「指」的姿势。
章卫东临死前指着的到底是什么?
凶手吗?祝映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寻过去,穿过人群,穿过茂密的树林,看到了那棵槐树和树旁那栋小而破烂的空木屋。
岛上派出所的三名警察很快驾车赶来,同时跟车来的还有两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王林甫和郑浩瀚,后者一看到祝映台就扬起手,极其热情地打了个招呼:「Hi,映台,我们又见面了!」
祝映台恨不得一拳揍到这人脸上去大骂:「谁允许你这么叫我!」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了几次,才勉强将这种极度鲁莽和不似自己的行为冲动压制下来。与郑浩瀚的嬉皮笑脸相比,王林甫的模样看起来就有点凄惨,身上穿的衣服全都弄脏了,很多地方还有破损,脸上也有不少擦破的痕迹,彷佛刚刚重重摔了一跤一般,后脑勺还肿了一大块。
看出祝映台的困惑,郑浩瀚笑了笑,自动自发地来勾祝映台的肩膀,被祝映台躲过去了也丝毫不觉尴尬,临时改为挥舞着手臂笑道:「王老师刚才被人抢劫打昏后塞在间破屋子里,我刚好路过就把他救了出来,顺便报了警,警车刚赶到,你们这儿又报了警,所以干脆一块拉了过来。」
「破屋子?」
「在龙之岛,哦,就是那个主题乐园里的一间空屋。」
『为什么会在那里?』祝映台奇怪地想,已经停止营业的主题乐园,抢匪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王林甫塞到那里去?又不是绑票或者计划仇杀,而且郑浩瀚怎么会在那里?
「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是来探险的,出现在那里也不奇怪吧。」郑浩瀚如同能听到祝映台心里的话一般,忽然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一下子拉近的距离和喷吐到祝映台耳廓上的热气顿时点燃了祝映台的爆破线,他猛然跳起来,退开数步,捂着耳朵,气急败坏:「你!你……!」怎样也无法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祝先生,你怎么了?」见到警察赶到才敢从树丛中现身的杜海燕怯生生地问,她的出现令一旁的陆修权等人都吃了一惊。祝映台适时盯住他们,试图捕捉到这几人脸上在片刻间的表情变化,但却失望地发现除了惊讶以外,并没有一个人有心虚的表现,看起来这几个人在陈述章卫东死亡方面并没有撒谎的迹象。
驾车前来勘察的三名警察只有一名年纪较轻,看起来三十出头,其余两名都已经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他们来到现场后,只草草看了几眼尸体,便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冷淡而轻慢,似乎他们对章卫东的死并不当一回事。
是因为鸣金村人的排他性又在起作用,还是……祝映台想到了杂货店婆婆的话「死伤了好几个呢」!难道那座主题乐园里发生的「龙怒」事件并非意外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有人来解答祝映台的疑问。那三名警察熟练分工,其中一名姓周的老警察示意祝映台、陆修权等人跟他到一旁问询,剩下的那名姓赵的老警察便和唯一年轻的李警官一起在现场拉起了封锁线,李警官在拉完封锁线后还戴上手套,弯下腰开始检视尸体,看来他同时兼任法医。
陆修权等人先接受问询,祝映台便和杜海燕及郑浩瀚、王林甫等在一边。杜海燕见王林甫模样凄惨,脸上满是灰尘,忍不住从包里翻出一块手帕递过去:「王老师,您擦一擦。」
王林甫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说声:「谢谢。」接过那块手帕擦拭着脸和脖子。
「王老师,您刚才是怎么出事的?」
王林甫叹了口气:「别提了,够倒霉。」他想了想,似乎在考虑从哪里说起,「刚刚吃完饭后,我想上鸣金村里看看,走在半路上,冷不丁就被人从背后抡了一闷棍,等到醒过来的时候,人就被捆着丢在个黑漆漆的地方,身上的钱包什么都没了,要不是郑先生刚好路过,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
郑浩瀚咧嘴爽朗一笑:「那是王老师您吉人天相。」
「王教授有什么仇家吗?」祝映台开口问道。
「仇家?」
「一般的抢匪东西到手就会跑了,绝不会多此一举将人绑起来,更不用说大费周章地将人关到某个地方,只有绑票或者仇杀才可能发生那种情况,所以我想王教授应该考虑一下仇家寻仇的可能性。」
「但是今天上岛的人只有我们四个而已啊。」
杜海燕的话令郑浩瀚笑起来:「没错,今天上岛的只有我们四个而已,既然杜小妹和祝先生当时在一起,杜小妹又不可能干坏事,那么只剩下我有可能了,王老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贼喊捉贼的可能性?」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因为客观上,的确无法排除这样的可能性。王林甫听了郑浩瀚的话后,果然皱起眉头思考起来,而郑浩瀚却也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笑眯眯地望着祝映台,看得祝映台忍不住别过脸去,再不想看到那张轻浮的脸。
负责问询的周警官这时候对祝映台招了招手,他明白轮到自己接受调查了,杜海燕却想了想,也跟着祝映台一起过去。
「你们不用紧张。」周警官的神情显得有些无所谓,再一次验证了祝映台刚才的感觉,他似乎觉得这宗凶杀案就跟邻里纠纷一样的寻常,而这种态度显然是不寻常的。
「我只是想询问你们一些基本情况而已。」他说着,将笔记本翻了新的一页。
「一个一个来吗?」
「一起也没什么。」花白头发的老警官看了祝映台和杜海燕一眼,「你们俩的嫌疑很小。」
「我还是先到旁边等着,轮到我再过来。」杜海燕说,走开几步,以留给祝映台和周警官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先说名字。」
「我叫祝映台。」
「祝英台?」警官有些吃惊,面上现出有点想笑却又憋着的神情,「抱歉,是那个……」
「中间的字是映,映照的映,其它两个字一样。」
「呵,我没有恶意,只是有点意外而已。」周警官终于笑起来,「你父母还真有意思,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个人叫梁山伯,呵呵。」
祝映台没有答话,他没有父母,也不知道自己名字的来历,至于梁杉柏,确实有,但这些不需要对这名警察解释。
「年龄?」
「二十四。」
「哪里人?」
「S市。」
「到这里来做什么?」
「……旅游。」祝映台选了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答案。
「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
「不,只是朋友。」
「呵呵,得了。」老警官暧昧地笑了笑,「说说刚才的事情。」
「我们想在岛上随便转转,正沿着鸣金村北那条岔路向下走,结果半路上听到有人在尖叫,跑过来就看到他们那群人围着具尸体,我怕会出意外,让她躲在旁边报警,自己上去查看情况,然后陆修权……」
「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不过今早我们上岛的时候遇见过他们一伙人,当时他们在林子里玩鬼抓人的游戏……」
「鬼抓人?」老警察的声音不知不觉拔高了几度,马上又按捺下去,「在哪里?」
「我们就是在这附近遇到他们的,对了,死者章卫东就是之前扮鬼的那个。」
老警察看了眼远处的尸体,嘴里嘟哝着:「原来是这样。」
「是怎样?」
「警方查案,你不必知道。」他说着,冲杜海燕招招手,「这位小姐,麻烦你过来一下。」
杜海燕走过来,有些怯怯地看着那名警官。
「你只要说出姓名、籍贯和年龄就可以了。」
「……哦。」杜海燕开始有点紧张了,毕竟谁都不是经常与警察打交道的,尤其是在一个死了人的场合。
「我叫杜海燕。」
「杜……什么?」老警察愣了一下,声音又再拔高几度,「你再说一遍,哪三个字?」
「我……」杜海燕有点被吓到了,一下子口吃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祝映台替她解了围:「她叫杜海燕,杜甫的杜,海燕就是海上的那种水鸟。」
老警官的嘴唇有点哆嗦:「你是哪里人,今年几岁了?」
「我……我是B市人,今年十九岁了。」杜海燕想了想,下了什么决心般毅然抬起头来道,「其实我有个亲哥哥在鸣金村,我是杜海鹰的妹妹!」
「杜海鹰……」
「周警官,你知道我哥哥的事对不对?他在今年年初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你们一定调查过那宗案子对不对?」杜海燕鼓足勇气大声地说着,老警官却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很奇特,「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要了解我哥失踪这件事的,您能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
「我哥他为什么会失踪?你们查到什么了吗?现在还有没有继续在追查?」
突然间,另一边检查尸体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夹带着愤怒的吼声,打断了几人的对话。祝映台迅速转过头去,只见那名姓赵的警察正在对着陆修权愤怒地呼喝,而后者则一脸惊呆的表情,似乎唯唯诺诺地听着。
祝映台心下了然,果然看到章卫东的右手被悄悄打开,但陆修权没有成功。
周警官见状迅速阖拢簿子,对祝映台说:「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现在必须离开这里,否则就是妨碍警察办案。」他一面说一面看了杜海燕一眼,那眼神古怪而飘忽。似乎他很想狠狠地好好地打量杜海燕,但又不敢,只能装做不经意地扫过,却在眼底又泄露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