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就这么一说?你若没有存着这样的心,岂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说的孙鹏很是认同,但他眼见郑定辉被训斥成这样,也不能不劝,就道:“刘公子,我想刘兄也不是存心的
,刘兄性情豪爽,说话没有顾忌也是有的,现在他已经知道错了,刘公子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郑定辉立刻表示自己已经认识到错误了,刘文沉默不语,孙鹏道:“此地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知道
附近有一个茶楼不错,不如到那里再谈?”
刘文叹了口气:“今日看在孙公子的情面上就什么都不说了,你要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回去后,将前日给
你的题目再写两篇策论吧。”
郑定辉的嘴角一抽,这一段日子他们虽然在天天赶路,但他的功课却没有放下,刘文虽然晕的稀里糊涂的,却不
忘每日给他布置题目,唯一也就是昨日清闲了些,却不想今天就又被加上了。
他心中发苦,却也不能不应,只是心中后悔,这混举人一说最先可不是他说的,是刘文有意无意中流露出这样的
意思,怎么他含沙射影的说就行,他光明正大的说就是有问题了?
心中这样想着,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多嘴,只装着一副诚恳老实认错的态度跟在刘文旁边,三人一起来了旁边
的茶楼,这茶楼就建在贡院旁边,环境自然是很具有文人气息,还没进去,就听到了琴音,招待的小二也不像别
的地方远远的就高声大叫,只是走到你旁边的时候,才低声询问,孙鹏显然是常来的,那小二竟认识他,一见他
过来就道:“孙公子是还要到老位置吗?”
“今日我老家的兄长来了,还是上二楼吧。”
那小二应了,就带他们到了二楼,二楼的人更少,每个位置都有帘子隔着,一坐上去,就有人端上了四个小盘,
又问他们要喝什么茶,孙鹏正要点,刘文道:“孙公子以前喝的什么茶就还上什么茶吧。”
他说着,对孙鹏笑了笑,孙鹏正要说什么,被他这一笑,就说不出口了,那小二见他没有拒绝,就记了下来,然
后就下去了,等他离开后,孙鹏道:“我虽不富裕,但这顿茶……”
“君子之交淡若水,孙公子有这个心就好了。”刘文笑道,“而且我们兄弟也不是什么茶圣茶客,虽能粗浅的分
辨一下茶水的好坏,但用的什么水,什么柴什么壶,却是分辨不出来的,就算是喝了那上等茶恐怕也是糟蹋。”
“其实……我也喝不出来。”孙鹏有些羞涩的开口,他从小就受这种熏陶,因此对于是什么茶,是新茶还是旧茶
,香气是否浓郁,品级如何还是知道一些的,但要说从喝一口茶中就知道这水是用什么木材烧出来的……那还是
达不到的。他达不到,让他来看,大部分人也是达不到的,不过却没有人敢这么说,就算是尝不出来,在有条件
的情况下,也是往讲究的方向来,仿佛越讲究越高雅,越讲究越清贵,过去他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今日看
刘文这么落落大方的说出来,就觉得这才是君子风范。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过去却是自己着了形。”他这么想着,对刘文更是佩服,直想自己怎么没有一个这样
的兄长?若刘文就是自己的兄长,那自己每日接受他的熏陶,那该有多好。
他只是歆慕刘文,却没有想到在这一瞬间刘文的身影已经高过了他过去的师长,当然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想到
这里,他只是觉得刘文好,想要和他有更深的关系,更紧密的联系,他这个年龄的少年,正是钦慕更年长的男子
的时候,若在现代,一般的男孩可能会崇拜某个明星或自己的父亲,但在这古代也没条件让他追星,而他的父亲
却是威严有余温和不足,孙鹏虽尊敬自己的父亲,却也不想日日挨训,而刘文却是又有风度,又够亲和,他自然
不自觉地,就有了亲近之心。
这种心理,刘文有几分了解,郑定辉却不知道,他只看到孙鹏目不转睛的看这刘文,而刘文还对他笑的灿烂,就
有一种磨牙的冲动,他本来对孙鹏没什么感觉,真要说起来还带了几分同情——都是被刘大郎蹂躏的,他多少还
知道自己是被欺负的,这孙鹏却是典型的被欺负了还要感谢的,有时候想想他,郑定辉挺能自我满足的,但这个
时候,他却怎么看孙鹏,怎么觉得不顺眼,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就觉得这个虎头虎脸装正经的小子实在不该
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虽然看孙鹏不顺眼,但在刘文没发话的情况下,也不好找他麻烦,只有闷闷的在那里喝茶吃果脯,这是先
前端上来的那四个小盘中的一样,另外三样分别是莲子、瓜子、杏仁,东西倒普通,不过做的都非常规矩,杏仁
莲子都没有坏的,瓜子也还脆香,果脯腌制的也很好,他吃的这是山楂的,酸酸甜甜,很是爽口。
其实真要喝茶的话,最好是不吃东西的,但若长久的喝,又一直不吃东西,也会觉得腹中难忍,弄不好了还会醉
茶,所以这茶楼里就配了一些零嘴,当然你若真要讲究,也可以不吃,不过却是已经加到了茶费里了,贡院中的
学生有那要体现自己精神的就只喝茶,不过郑定辉可没那心思,他见刘文和孙鹏都不动,就抓着那果脯杏仁一阵
猛吃,边吃还边想,反正孙大头要的刘文的狐狸样,他是自己不是够君子够风度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在这边吃的开心,却没发现刘文的眼刀已经在间歇中一刀一刀的飞了过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听到孙鹏正在
大力邀请刘文和他一起住:“我那院子虽不像华安那样的条件,却也有三间上房,我正嫌一个人住着冷清,你们
若来了,正是看好。”
刘文一副迟疑的样子:“读书需要清静……”
“虽需要清静,但也需要互相切磋,我正需要有一个像刘公子这样能指点我的人。”不等他说完,孙鹏就立刻接
道,“虽说我现在已经是贡生,但实不相瞒,却是想中举人的,但是学问一事,若只是闭门造车却是不妥的,若
你们来了,咱们日日在一起研究,我也能更多几分把握。”
听他这么说,那满院的国子监的学生连带着先生们都是不中用的,见刘文还要推脱,他就有发急的迹象,刘文只
有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我们就打扰了,只是这房租……”
孙鹏立刻变色,不等他开口,刘文又道:“你那里可有请厨娘?”
“这个还没有,不过我在附近的张大娘那里包厨,却也方便。”他那院子也是租的,虽说他家给他的费用不少,
但租了那么一个院子后,自然不好再请厨娘,好在他在吃食上倒不讲究,又有一个贴身的侍童帮着跑腿,就在附
近的一户人家那里订了餐,“你们若来了,也可以在那里包厨的。”
“既然如此,那厨娘就有我来请吧,孙公子可不要再推辞,否则我们兄弟可是不敢住了。”
他这么说了,孙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应了,因孙鹏下午还有课,所以几人就约定,等晚上在客栈再相见,等
孙鹏走后,郑定辉道:“大哥,我们、我们这就是要住在他那里了?”
“你没听他说三间上房吗?虽然挤了些,却也能凑合了。”
“可是,可你昨天……”
刘文斜了他一眼,然后失望的摇了摇头:“我说不能主动去要求,可没说不能去应邀,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这么
热情,我若拒绝,却是会伤感情的。”
第六十章
听着他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如此理所当然的话,郑定辉默默的扭过了脸,心中不断的念叨:“我真傻,我怎么会
觉得刘大郎正义呢?我怎么会以为刘大郎善良呢?我怎么会觉得……”
其实若说他刚才没想到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尽然,只是昨天刘文说的太正直了,他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圈,此
时再听刘文这么说,那真是,除了在心中懊恼,也做不了别的了。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就觉得身边的空气不对,转过头,就看到刘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的嘴角勾起,眼睛也
带着暖意,如果让孙鹏看到,估计绝对会两眼冒星星的想着这就是君子风度,但郑定辉实在太了解他了,一见他
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这绝对是想找自己的麻烦。大脑在第一时间就开动了起来,拼命的回想刚才是不是又说错了
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
可是除了那一问,他刚才也没说什么啊,难道刘大郎现在已经龟毛到看了他的表情就想找事的地步了吗?但……
他已经背过了脸啊,还是这个动作刺激了刘大郎?
郑定辉觉得应该不至于,不说别的,刚教训过他,刘文此时的心情应该是正好的。经过这两年的相处,不得不说
,郑定辉在揣摩刘文的心思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虽然不能说完全把握住了刘文的想法,可是他在什么时候
容易生气,在什么时候相对来说比较好说话,他还是找到了一定的规律。
比如,表现出了他自己的强大,同时贬低了他的智商之后,刘文的心情总是会比平时好些的,在这个时候,哪怕
稍微惹到他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所以现在刘文应该不是为了他刚才的那一个动作。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那是为了什么?
他继续往前面想,然后终于想到了原因。
聪明能干有知识有能力,在外人来看,刘大郎那简直就是个榜样,而在郑定辉来看他简直是一身的毛病,不过在
诸多毛病之中,他还有一个最为显着的,那就是,他贪嘴!
先前他在那里吃瓜子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他却为了端架子只在那里喝茶,这支狐狸不知道怎么怪他呢,想到这
里,他在心中叫了一声坏了,然后立刻装作不忿的样子道:“这茶楼看着怪好,要价也不便宜,其实东西并不好
,你说说那瓜子竟有潮的,山楂也有坏的,不定是别人点了没吃完的又送上来了,这里的学生光顾着装高雅喝茶
,不知吃了多少亏!大哥,以后若我们自己出钱,却是不能来这里了。”
刘文没有说话,郑定辉又道:“船上不方便,大哥你的衣服还有两件没洗,我先回去洗了?”
刘文看了他一眼,郑定辉小心肝扑腾扑腾的乱跳,脸上却强自伪装,过了好一会儿,刘文终于点了下头,他也不
敢大松气,正要再把这个话题转开,就又听刘文道:“不错,有进步,下次记得帮我藏一些干果蜜饯就更好了。
”
郑定辉那个刚刚放下来一点的心立刻又提了上来,再看刘文,却见他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怎
么应对,只有扯着嘴角干笑。
中午两人吃的是黄焖鱼,这可以说是上京有名的小吃,鱼都是那种一两寸大小的小鲫鱼,买回来之后要一条条收
拾干净了,然后再放锅里炸,然后再配着各种大料用老汤卤,最后做出来的鱼,要又苏又香,吃到嘴中,要用舌
头压一下就能化,更不用吐刺,这种鱼,配着烙饼、锅盔吃最是过瘾。
刘文郑定辉两人得到别人的指点,找了一家出名的,并不是在饭点上,但这一家就排了老长的队,郑定辉还好,
刚才多少吃了点东西,刘文虽说早上也吃的不少,但刚才喝茶都刮干净了油,此时站在这里,还闻着这香气,那
真是忍不住的就要磨牙,郑定辉心惊胆战的说:“要不大哥你先回去,我一会儿买了给你捎回去?”
“怎么捎?”
郑定辉一愣,他们刚到,住处还没妥当,自然是没有锅碗之类的东西的,他想了想道:“那要不大哥,你先坐在
那儿等着?”
刘文向那屋中看了看,那屋里也是挤满了人,他想了想,还是进去了,一见他进去,郑定辉终于出了口气,然后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在那里排队了。
这家店虽然人多,但伙计也多,只要后面的做出来了,前面的人只要盛汤盛鱼放香菜,倒也利落,因此不一会儿
就轮到郑定辉了,他交了钱,端着两个大海碗寻刘文,一路还要小心着不要被人碰了,最后终于在最里面的地方
找到了他。
“大哥你先吃着,我去拿饼。”
他说着将碗放下,就又转身去拿了饼过来,他要了一份烙饼和一份锅盔,因他先前拿不住,那伙计就将这东西给
他另放了一个碗,他此时将碗放下,人也跟着坐在了旁边,正要去吃,却发现刘文有些不对。
“大哥,怎么了,是不是这环境……”
其实这家店占地极广,环境也不错,只是因为人多,卫生上自然也就不是太理想了,郑定辉见他不动筷子,就以
为他又犯这龟毛的毛病了,刘文摇摇头:“不是,不过是碰到了一个熟人。”
“啊,是谁?该不会是刘怀德吧。”
一听他说熟人,他就自然想到了刘家村的人,刘文摇摇头,拿起筷子,过了一会儿又道:“说不定,咱们的厨娘
也不用再找了。”
郑定辉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刘文却不再说。
这家店这么多人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那汤鲜美醇浓不说,鱼也炸的脆苏,这么在汤中卤过了,咬一口,也能感
觉到其中的香脆,而这种脆在汤中这么一滚,又有一种缠绕在舌齿间的厚重感,刘文这么讲究礼仪的人,在吃了
一口之后,也想学周围的大吃大喝,不过即使没有,他的吃饭速度也比平时快了几分,而那边郑定辉早拿着锅盔
泡到了汤里,若不是顾忌刘文,恐怕也是要跟身边人学的。
这家店的黄焖鱼并不便宜,一碗就要三十文,不过给的也不少,一大海碗,差不多要有个三四两小鱼的,郑定辉
能吃,当然是不在话下,刘文却也将自己那一碗吃完了,吃完后有点遗憾的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实在是装不下了
。
“大哥,不如咱们再要一碗?”
“你还能吃?”他看了眼那放饼的碗,他只吃了半片烙饼,剩下的两张半连带着一块锅盔可都进了郑定辉的肚子
。
“总还能再吃一些的,这次我要个小碗的就好了。”
“吃饭只能吃七分,你吃到这个程度就够好了,要想吃,下次再来好了。”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郑定辉自然也只有跟上,心中不由得开始怀念刘武——若是有他在,这刘大郎必定不会说
什么吃饭只能吃七分的话。
两人吃了鱼,又在上京稍微走了几步,之后就回去收拾东西了,郑定辉本想将刘文的衣服洗了的,但想到湿淋淋
的带着不方便,也就只有先放到那里,等到下午,不到酉时,孙鹏就找来了,刘家兄弟结了帐,就和他一起出去
了。
孙鹏在贡院读书,本应该就在那附近租个院子的,但那附近的房子就没便宜的,而且大多都被租了出去,所以他
所在的地方,就是几条街外了,不过虽然偏了一些,但附近也都是卖文具、开茶楼的,环境倒也不错。
地方也不大,只有一个院子,好在房间还不少,除了三间上房外,还有两间下房,另外茅厕厨房也都齐全,院中
还有一小块地方种着竹子,看起来绿莹莹的倒也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