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别离——丹笙

张翰看他那头发凌乱，呆呆傻傻的模样，说：“下来吧，这边有开水。”

李泽溪“嗯”了一声，爬下床，把泡面放在桌上，先去洗脸刷牙。

卫生间里水龙头大开，他一遍又一遍地往脸上泼水，却怎么也无法给眼眶降温。

刚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很久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李泽云带着他在小区里打乒乓球，远远走过来一个白色身影，李泽云大叫着喊他过来一起玩，那人笑着走过来摸摸他的的脑袋，轻轻握住了他拿拍子的手。两人一组，结果还是输给了大哥。李泽云在一边夸张地得意地大笑……

三个月了。

泡面的味道让他食欲骤减，他这一周都没有好好吃过饭，脸色较之以前有些发黄，吃了两口面，实在是吃不下，就丢在了一边。

那边张翰和王瑞又开始玩游戏，刘顺言整天不见人影，大二又新交了女朋友，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王瑞还八卦刘顺言曾说大三要搬出去住。反观李泽溪，大学上了快两年了，人缘一般般，也就跟吴平还有宿舍的这几个混在一起，女孩子么，也大多都是点头之交，偶尔有几个外向的向他示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他的迟钝弄得不尴不尬，所以到了大二，他才蓦然发现自己的时间大把大把的就这么跑没了。

灌下一杯水，扫了一眼课表，他想了想，给蒋潭发了条信息。之前工作结束后，蒋潭对他很满意，曾问过他以后有空愿不愿意过来做兼职，当时他没立刻答应，只说回去考虑一下。蒋潭知道他学生党课程零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几分钟后蒋潭给他回了信息，让他每周五下午，以及周六周天全天，过去帮忙。

就这样，李泽溪的生活开始忙碌了起来，周一到周五每天都有课，周五上午的课上完就可以直接去工作，然后周末两天都会很忙。

蒋潭的照相馆生意不错，很多年轻的女孩子或者情侣都喜欢找他拍照，一些小型的娱乐公司有时候也会请他去帮忙出外景。李泽溪跟着他跑前跑后，也学了不少摄影方面的知识。

两个月时间一晃而过，李泽溪放暑假了，今年暑假他不想回去那么早，但是暑天快到了，宿舍里又开始热得不行，整栋宿舍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正犹豫着，蒋潭问他假期有什么安排，李泽溪摇摇头，说目前还没有，蒋潭拍拍他的肩膀说那就留下来帮忙吧，假期会很忙，他也不想另外请人，那边会包吃包住，工资也相对比兼职的时候高一些。

李泽溪想了一下就应承下来，这样吃住都解决了，他回到宿舍边收拾东西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李母那边自然很心疼，唠唠叨叨地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别太劳累，李父没说什么，就说了句长大了一些事情自己看着办。

既然是去过那家酒吧的人，想必蒋潭或多或少都不会很直，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李泽溪每次都是看到蒋潭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活，除了前台的一个和李泽溪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女孩管收钱外，他没看到任何别的人与蒋潭有过多接触。当初吴平介绍他过来兼职的时候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一个朋友那里需要人手帮忙。

蒋潭无异是从各方面都很出挑的男人，无论从性格还是外表，他也会做饭，但是大部分都是李泽溪和那个前台的女孩轮流做，他太忙了，有时候甚至午饭都要挪到晚上和晚饭一起吃。

这段时间有几家公司举办的选秀活动要求参选人员到指定的地点去拍照，所以这几天蒋潭几乎是从早忙到晚，有几次李泽溪也披挂上阵像模像样地拍了几张，蒋潭一一给他评价指点角度以及灯光问题，而这些问题很快地就在下一次拍照中得到解决，蒋潭直夸他有天分。

这天又是从早忙到晚，关了店门在暗房里又忙活了半天，两个人累得半死，午饭都没顾得吃，这会子饿得饥肠辘辘地难受。

蒋潭大手一挥：不管了，明天再说。两个人就锁了店门出去找吃的。

夜晚的大排档还是有不少人，两个人点了一堆东西，蒋潭又要了几瓶啤酒。东西一端上来，两人埋头就吃，活像两只饿死鬼投胎。

吃得差不多了，蒋潭点了根烟，倒上啤酒，李泽溪慢悠悠地咬着烤串，两个人相视一笑。

“你觉得这种生活怎么样？”蒋潭问。

“嗯，还好，很充实。”李泽溪老实回答，他是真觉得很充实，忙起来之后很多事情都被抛之脑后。

蒋潭笑了，说：“有时候生活充实起来，人就变得看似上进了许多，其实个人的事只有自己知道，不同的人做同样的事，有些东西还是不一样。”

李泽溪似懂非懂，或许蒋潭的生活比自己所看到的要复杂的多，但是他对他并没有深究。待在像蒋潭这样洒脱随性的人身边，总有种一切很简单的错觉，可他说出来的话有时候却又是那么的难懂。

一个暑假就在忙碌中过去，开学就大三了，假期的兼职让他口袋充盈了不少，蒋潭嫌天气热，近期也没有出远门的打算，所以开学之后李泽溪还是像平时一样周末去店里帮忙。

那天刚到店里蒋潭就告诉他要去一家公司帮忙拍摄一个宣传片，等到了地方李泽溪才发现接待他们的人竟然是宋少轩。

两人突然在这种情况下见面都不免有些不自然，好在蒋潭上来就同宋少轩打招呼，两人客套了几句就直接切入正题谈论了些工作问题，然后宋少轩就带着人进了摄影棚。

李泽溪这才知道宋少轩是在这家号称全国五百强的公司上班，公司的广告部由他负责。想到刚才在大门口看到这家公司气派的大门，再看看自己一身的学生气，突然有种相形见拙的感觉。

进了摄影棚之后，李泽溪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两个人聊得很投机，一时也没有注意。

远远的看着宋少轩风度翩翩侃侃而谈的样子，李泽溪只觉得之前对他的爱慕一点一点又被唤醒，一些所谓的时间摧毁爱情，必定是时间首先摧毁了一个人，不然，一个一直很不错的人又怎么会不被他人一直喜爱。

“泽溪，过来。”蒋潭向他招手。

李泽溪回过神来赶忙快步走过去。估计是谈妥了，蒋潭打开工具箱就开始调试设备。

李泽溪默默地支起三脚架，宋少轩一直站在他们旁边，眼角的余光都能瞥见他的皮鞋。

这人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穿这么正式过，向来都是一身休闲打扮。

撑好三脚架，李泽溪就绕到一边去收拾工具箱，把一会蒋潭可能要用到的镜头什么的擦拭了一遍--他完全是没事找事做，只为了显得忙碌避免认识却不讲话的尴尬。

“不用擦了，这里没你的事了，我帮他们补拍几个角度就可以走了，”蒋潭见状笑着制止他，又转头对宋少轩说：“今天早上人过来了才发现前一晚忘记通知他不用来了，索性就带来给我搭把手。”

“呵呵，那你先忙着，”宋少轩笑笑，客套归客套，在公司他一向不太与人闲聊很多，“我带人去休息室，泽溪，跟我来。”

说罢，宋少轩很自然地拍了拍李泽溪的肩膀，先走一步。

李泽溪看看蒋潭，后者胡乱地摆了摆手：“去吧，随便溜达溜达。”

固定好相机，蒋潭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两人离去的方向。

第二十六章

宋少轩倒了杯水给李泽溪，李泽溪接过下意识地说了句“谢谢。”

宋少轩带着淡淡的笑容：“跟我客气什么。”

李泽溪没有说话，只喝了一口水。

宋少轩带他来的地方不是什么休息室，是他自己的办公室。地方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利索。

李泽溪默默地喝着水，半年没有见面，不知道要说什么。想找个话题打破尴尬，却发现他们之间

似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再仔细想想，他们似乎连平时的爱好都大相庭径，想到此，李泽溪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便更加的沉默了。

“最近，还好吗？”宋少轩问。

“还好。”李泽溪机械地答。

“你在蒋潭那里帮忙？”

“嗯。”

接下来又是沉默。

李泽溪坐在沙发上，宋少轩坐在他的对面。

看着李泽溪捧着水杯不欲多言的模样，宋少轩心里一阵难过，他推开他的次数太多，他已经不再向他走来了。

曾几何时，那些相依相偎的时光，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了，总有一天会远得让人怀疑它是否真实发生过。

李泽溪无意识地喝着水，不知不觉，一杯水见底，堪堪把空杯子放在茶几上，两手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放。

宋少轩叹了口气，拿过杯子又替他倒了一杯水，水杯递过去的一瞬间，宋少轩瞥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以及失落，他不由得攥紧了杯子，真想把眼前的人紧紧抱在怀里……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李泽溪突然站起来，期期艾艾地对他说：“那个，哥，我要去看看蒋潭拍好了没有。”

说完看也不看宋少轩，就夺门而出。

宋少轩还保持着递水的姿势，在这夏日炎热的空气里，心里仿佛被冷风贯穿。他放下杯子，也走了出去。

“拍的怎么样了？”

蒋潭换好镜头，接过李泽溪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差不多了，再拍完一组就可以回去了。”

“这些要带回去处理吗？”

“不用，我只负责拍摄，剩下的东西交给他们公司就好了。”

“嗯，那你快点拍。”

“这么急干嘛。”

“我还没吃早饭！今天没有事情你居然都不通知我的。”李泽溪斜了他一眼。

“哦哦，”蒋潭举手投降做安抚状，“这倒真是我疏忽了，你还是想想待会吃什么吧，我请客，全当……呃，赔罪？”

李泽溪笑了，“那你快拍。”

“……别催嘛，”蒋潭抱着相机笑看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出现的身影，“哎，帮我把头发往后捋一捋，发型乱了。”

“哪有？”嘴上虽这样说，蒋潭的头一低下来，李泽溪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抚上去，“今天发蜡涂少了，没完全定型。”

“嗯，早上起晚了，”蒋潭说着，调试好手中的相机就去忙活了。

李泽溪一边看他工作，一边慢悠悠地收拾着工具箱。

等蒋潭拍完最后一组，确认无误后，回头对李泽溪潇洒一笑，比了个手势：“收工。”

李泽溪提着工具箱一立而起，跟在他后面准备离开，宋少轩迎面走来，客气地邀请：“刚好到中午了，不如留下吃个便饭再走？”

蒋潭笑看了李泽溪一眼，也客气地说：“宋经理工作忙，我们就不耽误时间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宋少轩也不再多让，客客气气地把两人送到大门口。

蒋潭一路揽着李泽溪的肩膀，直到上了车，李泽溪才面色一松，紧绷了一个上午的情绪得到缓解。

“你们认识？”蒋潭边打方向盘边问。

“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李泽溪不打算隐瞒。

“看起来关系匪浅啊，他对你挺上心的。”

李泽溪嘴角一扯：“这你都知道。”

“刚刚你进来的时候，他一直在看着你，你不知道？”

刚刚他逃进摄影棚的时候正是掩饰心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留意，再说了，就算知道又能怎样--

“他快结婚了。”

“哦，怪不得。”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停了车，两人在一个小饭馆里吃饭，中午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

“这没什么的，或许会有一些痛，但是很快就没什么了。”蒋潭突然幽幽地说。

李泽溪意外地抬头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蒋潭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是过来人。”

李泽溪明白他这是在安慰自己，有些感动地说：“嗯，我明白的。”

蒋潭又说：“那个他也结过婚，不过后来又离婚了。”

“我们情况不一样，你的他只是离过婚，而宋少轩是将要结婚，就算将来……那也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李泽溪有点黯然，他想了千百种转圜的余地，却是步步死棋。

“不，”蒋潭摇摇头否认，“我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相爱的时候，他突然有一天告诉我他要结婚，然后我们就分手了。而两年后他又来找我，说他离婚了。”

“那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李泽溪好奇地问。

蒋潭点点头：“他说他心里一直放不下我。而我那时候，对他旧情也未了，也懒得再折腾，就随心意走了，我们就这样又在一起了。现在还在一起，可似乎，又少了点什么。”

蒋潭说得轻描淡写，那两年夜不能寐的痛苦三言两语怎能说得清，说是旧情未了，其实是伤口还未愈合，又被当事人给生生撕开，不能自己痊愈，就只有与他纠缠才是唯一的解药。

“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潇洒……”李泽溪喃喃地说。

“喜欢出远门的毛病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那两年我走了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可回想起来，那两年似乎又都什么都没见到，什么地方都没去过。每次出发，我都会忍不住想永远不回来会怎样。他是会满世界找我，还是留在原地等我。”

“有区别吗？”

“如果我真的想走，他找也不会找到，留在原地等我，而我永远不再回来。”

“你会这样做吗？”

“不知道，我每一次出发，都会觉得很累，之所以洒脱，其实大概是我心底觉得他不会再离开我了吧。”蒋潭舒展了一下眉毛，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李泽溪失笑：“所以你这是……向我炫耀？”

蒋潭连连摆手：“我可没这个意思啊，我原本是想安慰你来着，哎，菜来了，吃饭吃饭。”

吃完饭，蒋潭把李泽溪送到校门口，临下车前，蒋潭点了一根烟，对李泽溪说：“明天不用来了，这两天都没什么事。”

李泽溪点头，挥手跟他道别。

“嘿！阿泽！”

还未等他转身，后来就传来一声熟悉的招呼声。李泽溪转过身，就看到了一脸笑容的小段。

“来找吴平吗？”李泽溪下意识地就问出口。

小段挑了挑眉毛：“我找他干嘛，我就在这上学。”

“上学？”这次是换李泽溪惊讶了，“你考来我们学校了？”

“是呀，离家近嘛。”

李泽溪笑：“是啊，距离近。”

他心里想的是，这下看吴平还怎么躲。

吴平也没有躲，隔天李泽溪就在学校食堂里见到他俩一块吃饭，李泽溪端着餐盘坐过去，小段眨眨眼：“李泽溪同学，你不觉得自己很闪亮吗？”

李泽溪也冲他挤挤眼睛：“段臻同学，你见到学长都不知道拿出点礼貌来吗？”

小段撅起嘴巴，拿筷子敲了吴平的餐盘一下：“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告诉他的？”

吴平皱了下眉头，“别闹。”

小段不乐意了：“谁闹了？又说我闹，跟你开个玩笑都不行。”

李泽溪嘴角有些抽搐，他最不擅长围观别人吵架，搞得自己手足无措，眼看吴平的脸色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有些想端盘子走人了。

这时吴平转过脸来问李泽溪：“最近还在蒋潭那兼职？”

“是啊。”李泽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