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别离——丹笙

小段见吴平又无视自己，闷闷不乐地在一边戳米饭。

“蒋潭过段时间可能又要走了，到时候你的兼职也可能做不成了。”吴平犹豫着说。

“无所谓啊，本来就是打发时间。”李泽溪耸耸肩。

“……嗯，你好些日子没过去酒吧玩了，林哥上次还问起你。”

“哦，我不太习惯那里的气氛而已……”

“你知道他们的事吧？”吴平突然问。

“呃，谁们？”李泽溪不明所以地停下筷子，又突然联想起什么，点点头，“……知道一点。”

“所以说呢，当下开心就好，太多折腾，就没什么意思了，乐趣都给折腾没了。”吴平意味深长又一语双关地道。

李泽溪还没回过味来，那边小段就翻了个白眼：“又说这些听不懂的话！”

吴平没搭理他，埋头吃饭。李泽溪渐渐回过味来，无奈地一笑。

第二十七章

蒋潭果真是又要出发了，他要去云南。

李泽溪最后一次去店里是帮忙收拾店铺，他这一走，店里唯一的女前台也失业了。蒋潭多发了她两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

拉上店门的一刻，李泽溪迟疑地问道：“你……真不打算尝试着留下来？”

蒋潭笑看着他：“留下做什么？”

“做什么都好，留在他身边。”

蒋潭的笑意有些凝固：“我已经过了你这种单纯的年纪。”

“这和年纪没关系吧，”李泽溪不满地挑眉，“有问题就该面对，就该去解决，你这样算什么，能逃一辈子吗？”

“是啊，你打算逃一辈子吗？”一道低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李泽溪回头去看，赫然就是tomorrow的林哥。

蒋潭依旧笑着：“所以我要怎么办？”

林看着他的眼睛：“……能不走吗？”

蒋潭不置可否。

林继续说：“你一次次离开，我每次都怕你再也不回来，我曾离开过，你也明白那种滋味，趁我们还对彼此有感情，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蒋潭……留下吧。”

蒋潭眨了下眼睛别开眼去，末了不自然地对李泽溪说：“看来你下周还得来我店里帮忙。”

李泽溪笑道：“可以啊，有林哥在，我的工作应该会很轻松。”

原来有时候留住一个人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一句“请留下”就可以了。

如果，如果当初他能够亲口挽留宋少轩，是不是他至少也会考虑一下呢？想到此李泽溪又苦笑了一下，当初他就连与自己共同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会考虑这个。他们这样从未吃过感情的亏的人，总有一天是要吃大苦头的。

就比如现在的状况，说是放手了，心里其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只要宋少轩一天不结婚，他潜意识里就会抱有侥幸心理。是的，他一点都不想放手，一点都不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仓促而又焦灼的，两个不成熟的大孩子，感情上一个比一个空白，而他们分开了，各自在心上划下了一道口子，各自流着血。难道就要这样，各自愈合，各自重生，又各自走向永不相交的生活吗？他们，还没有真正轻轻松松地好好地在一起过啊。

但是眼下的状况又是让人无能为力的，谁也没有资格去改变他人的生活，既然宋少轩选择了这样的生活，那么他，就只能成全。什么旧情未了，什么心底的伤痕，通通都是不重要的。只要火车重新驶上新的轨道，迟早有一天就会习惯了。

也就是说，从那天分手开始，他们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也就是说，他们的生活早就没有交集了。从此宋少轩的生活里将不会有他的参与，他的存在对宋少轩来说，是一段可以抹去的插曲，根本一点都不会影响到主旋律。

不行了，越想越心痛。就好像一个坚持着信仰走了很久的人，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早已被信仰所抛弃了。而这一段自以为满怀希望的路，所拥抱的只是一场虚空。

回到宿舍，李泽溪还在想这些事情，就像开了闸的水流，收也收不住。

他曾在《圣经》上看到关于爱的解释，圣经说爱是永不止息。如果两个人不在一起，爱还是可以继续的，但那时候的爱，已经不能给人带来愉悦，只会带来相爱不能相守的痛苦，可见不同的情况下爱是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感受。

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个明白，反而越来越糊涂，直把自己想得头疼欲裂。

都大三了，宿舍里的张翰和王瑞还是一如既往地欢乐地组队打魔兽，刘顺言已经在校外租了房子，和女友过二人世界去了，吴平也很少来玩了，想必大四会很忙了。

李泽溪躺在床上，盯着屋顶那看了两年多的天花板，因为一个宋少轩，竟然让他的大学生活都染上了一层灰色。

如果当初没有开始，现在会怎样？

现在或许他还在默默地把宋少轩放在心底，每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见到他。而宋少轩，他应该会很听话地结婚生子，然后在某一年带着一家三口上李家拜年，然后让他的孩子管自己叫叔叔……

他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有些抓狂地抓过枕头闷在脸上，怎么一见到宋少轩，自己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家似地想东想西。感觉真不爽。

宋少轩这边也不好过，他越来越不愿待在家里，可迫于母亲住在这里，他又不好经常借口加班。

宋母在这边住了小半年，这次她是牟足了劲要把儿子拯救回来，不得不说当母亲的女人在管教孩子方面都有一股奇特的毅力。就像小时候很多年过来的那样，宋少轩被她治理得服服帖帖的，只是人沉默了不少，不过比起来人来疯似地折腾，这种情况在宋母的接受范围内。慢慢来嘛。

原本是想一回来就去找李泽溪解释，结果宋母要求跟他一块过来，于是就没能及时去找人，等到一切安定下来，他又失去了找人的勇气，原本准备要说的话，现在看来都是那么的单薄无力，什么都保证不了，找了又能怎样。这样矛盾着，忙碌着，沉默着，大半年过去了。

他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或许再过段时间，他会很适应这样的生活也说不定。

只是那天在公司见到李泽溪，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安静乖顺的模样，于是他心里潜伏的一条神经线又被拉动了。

这副淡然的表情出现在少年李泽溪身上会让人想到诸如“美好”之类的词，只是他今年都二十岁了吧，半只脚踏进社会的人了，还这样淡然乖顺，一点都不像自己。都说他们很相像，哪里像了？突然想他的时候，宋少轩会鬼使神差地去照镜子，可是，左看右看，都无法令他想到心里的那个人。

不是没有去过他学校偷偷看望他，没事的时候他会特意绕远路，一次次路过A大，只为了能够见他一面，这种几率不大，可次数多了，怎么也能撞上一回。后来果真让他见到两次，一次是下午，一次是夜晚，两次看到的都是李泽溪独来独往，两手插进裤袋里，微微低着头，耳朵里还塞着耳塞，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这个人真的被自己抱过，他们曾缱绻于同一张床上，他们曾接吻，他们仓促地在一起生活过。

他实在留恋那时的感觉。

可他轻易又不敢去打破僵持的现状，无论是两家的关系，还是他与李泽溪之间。

如果就这样下去，将来他们两个各自有了各自的妻子，孩子，到那时候，或许还能坦然地面对面打声招呼吧。

到那时候，是淡漠多过心酸，还是心酸多过淡漠呢。

宋少轩就像一个初尝情滋味的毛头小子，一颗心全扑在李泽溪身上了，之前的种种，早就被他抛之脑后，现在的他虽然还在正常生活与坚持自我之间徘徊，但是，只要过了这道坎，相信以后的生活都将会是无比轻松的。

而现在的他，显然还是反抗多过妥协。

只

需要一个宣泄的契机，他就能够获得新生。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容易过得快，当宋少轩从大堆的设计稿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圣诞节。眼看着距离过年也不远了。

宋母和江小婵商量着让小两口提前请假，找个地方度假，又拉着刚下班的宋少轩把他按在椅子上大家一起商量。

宋少轩略兴趣缺缺地松松领带：“还早着呢，过年肯定人很多，我不去。”

“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不去难道要我们两个自己去吗？一年到头难得休息，放松一下劳逸结合。”

“妈，我这段时间工作忙，累坏了，想去休息一下。”

“哎你……”宋母让小两口增进感情的出游计划一点都得不到当事人的支持，心里又是一阵不满。

江小婵极有眼色地打圆场：“妈，少轩说得对，假期出游的人肯定特多，要不就缓一缓吧。”

宋母一直看着宋少轩，宋少轩没有和她对视，他起身道：“你们商量吧，我回房间了。”

结果他前脚进门宋母后脚就跟来了，宋母显然是生气了，她关上房门就直接问：“你闹够了吧？小婵这孩子挺不错，你别给我瞎折腾。”

宋少轩脱了西装外套，慢慢地对上母亲的眼睛：“我也觉得小婵很不错，您也别瞎折腾了。”

猝不及防地，宋少轩脸上挨了一巴掌。

宋母声音有些发颤：“你还执迷不悟什么！你鬼迷心窍了？！小婵和李家那个，该选哪个你都不懂吗？！”

这根本不是选不选的问题，问题是即便他不选李泽溪，他也没法接受江小婵。这根本就和宋母说不通。

“妈！你别拿泽溪和小婵比，我又没说非找他不可，这根本不是选哪个的问题！你根本就不懂！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爸，你又怎么会了解我。”

“这和你爸有什么关系？你爸是不怎么管教你，但那是看着你从小就听话的份上，现在你折腾试试看，你爸怎么能允许你丢宋家的脸！”

“我爸说了，他让我自己选择，我的生活我要自己做主，妈，你该歇歇了，儿子长大了，你能别这么操心吗？”

“你要是能让人省心也好啊……我也不想操这种心招人烦，但是儿子不走正经路，当妈的怎么能放任不管？！”

宋少轩头又大了一圈，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明白他是争不过这个理了。

他疲惫地说：“妈你先出去，我想休息一会。”

“我不会打扰你休息，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订婚都快一年了，没这么一拖再拖的，要是年假不打算出游，我回去和你爸商量商量，今年过年的时候就把婚事办了，别再拖了，结了婚人就定下来了。”

宋少轩一下子愤怒起来：“我说了我的生活我自己做主！我不会结婚的！妈！别再欺骗你自己，也别再逼我了！你当人民教师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你是真的不懂同性恋这个词吗？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吧！我是根本不可能喜欢任何女人的！你这样做只会叫我痛苦一生！我不想到最后麻木不仁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就像我爸一样！”

宋少轩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什么话都往外扯，宋母敏锐地抓住他话头：“什么像你爸一样……？你爸怎么了？”

宋少轩脸色一僵，移开目光，不自然地说：“没什么，总之短时间内，我是不会结婚的。”

母子俩冲动的对话让宋母长久以来的努力付诸东流，宋母呆立了半晌，最后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第二十八章

平安夜那天，宋少轩思忖良久，这么长时间了，通过昨天与母亲谈话再次不欢而散，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就这样被动的僵持下去，最后的结果对所有人都是个伤害，现在他只能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

江小婵他是管不了了，本来就不是自己要招惹她的，她再无辜，那也没有办法，如果他真的娶了她，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幸。

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只能是先拖延时间，再怎么说，也得安安稳稳地把年过了去，剩下的事情，就留到年后再说吧，希望到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和勇气。

现在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呐，别说哥们不够义气，今晚是平安夜，兄弟我一人送你们一个苹果，以后都平平安安的啊，刘顺言那小子就不给他了，半个学期都没见着几次人影，见色忘义的家伙。”王瑞一边吐槽着，一边给张翰李泽溪发苹果。

张翰一手掌握着鼠标，一手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嘿！哥哥，这苹果还没洗呐！”

“那劳烦弟弟您去帮哥哥洗一洗。”张翰眼睛盯着屏幕，淡定地把咬了一口的苹果递到脑后。

王瑞敲了一下他脑袋，拿过苹果，连同李泽溪那个也带进洗手间了。他可不指望上铺躺着的那个会下来洗，还是一块解决得了。

李泽溪在床上躺了快一天了，抱着笔记本窝在上铺看动漫。

王瑞把苹果递上来的时候手机响了，他一边道谢一边拿过手机。

李泽溪皱着眉头看着暗下去的屏幕，他犹豫了。

曾经他是那样信任他，他一句“泽溪，出来”，半夜里他就能带着愉悦的心情奔向有他的方向。等他靠近了，又被无情地、不打一声招呼地狠狠推开，他才后知后觉地如坠冰窟，冷冻了的心始终得不到开化。

不，不去，早就结束了，不要再折腾了。他狠下心无动于衷。

关了笔记本躺在床上蒙上被子。睡吧，明天，明天就好了。

紧紧闭上眼睛，却始终进入不了睡眠，回忆反而像电影版自脑海一幕幕闪过，小时候偶尔的遇见，长大之后的交集，还有在一起时候的平淡与甜蜜，都让他有种深深的舍不得。就像爱丽丝关闭了通往奇幻世界的那一道门，虽然拒绝了诱惑，但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蠢蠢欲动，心痒难耐。

越矛盾挣扎，他就越睡不着，理智始终清醒着，他再怎么难受得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肯跳下床跑出门。

“病了吗？”

世界突然静止了，他也不动了，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黑暗，他还窝在被子里。

刚刚，他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屏住呼吸，满心怀疑那是错觉，或者是刚才朦胧间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阿泽，你干嘛呢？怎么还赖在床上不起来，你哥哥都来看你了。”王瑞的大嗓门在下面响起。

李泽溪掀开被子，缓缓翻过身，就看到了站在床头的宋少轩。

宋少轩愣了一下，伸过手，不着痕迹地用手指轻抚去他眼角的水迹，笑着说：“天才刚黑，怎么睡那么早。”

李泽溪眨了下眼睛，反应过来就坐起身慢腾腾地下床换鞋。

跟王瑞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和宋少轩一前一后走出宿舍。

关上车门，李泽溪淡淡地说：“有事吗？”

下一秒，就被人抱住了。

他闭上眼，也不回应，说：“宋少轩，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少轩的下巴抵着他的肩头，轻轻笑了，“泽溪，我想你了。”

李泽溪冷笑：“这样有意思吗。”

宋少轩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退婚。”

李泽溪顿了一下，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宋少轩放开他，看着他说。

“我又凭什么答应。”

宋少轩眯眼看他：“不凭什么，如果你觉得你的暗恋史可以就此改写的话，我不介意帮你纠正。”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