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削完了,他又用水果刀把苹果削成一个个小块,装在精致的青花瓷碟子里,放到床头的柜子上。身边的病床上,依旧躺着他一动不动的爱人叶昭。
“叶昭,下雪了呢。我怎么觉得,这个雪的颜色,和你的头发这么像呀。”宇文尧眯着眼笑道,坐上床沿,把叶昭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
摩挲着叶昭的手背,宇文尧淡然望向悠远的天空。
“叶昭,这一个多月,发生了好多事情呢。小鸣在封闭仓里呆了一个月,排异期平稳的过了。现在小鸣和小舜都被我接回家,天天腻在一起还不够,相处的好着呢。谢芷琳常常去看他们,我也请人专门照顾着,还叫人在我家别墅院子里开辟了一片菜地。他们现在身体都娇嫩的厉害,不能吃外边带农药的,家里种的干净些。小鸣还问我呢,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叶昭老师忙着呢,忙完自然就回来了。
“他们俩还天天画画给我看,说是你教的。嘿嘿,叶昭,你可真要命。我怎么不知道你兼职在学校里教美术,还教过小舜一段时间。所以他们才会叫你叶昭老师。叶昭,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呀?
“一想到你瞒着我这么多事我就生气,好多事我真想不告诉你算了。但一看到你这个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就生不出气来。告诉你一些好消息吧。宇文暮柬判刑了,终于要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在长白山那天,大蛇青居然报了警。嘿嘿,一个黑道大哥,最后居然要借助警察的力量,我还真瞧不起他。那天死了好几个人,两边的兄弟都有。丁绝也死了。奇怪吧?听说死的挺没品,是大晚上被废仓库房上的砖掉下来砸死的。嘿嘿,解气了吗?什么叫恶有恶报天理昭昭啊。反正出了人命,警察有足够的证据逮捕了宇文暮柬,开庭一个月,昨天判了刑。说到底,这里还有你的功劳呢,你在床上躺着,怎么着也加了宇文暮柬一条罪证。他们说这是绑架致死呀,我说还没死呢,光算绑架罪吧。反正那好几条人命,再加上私藏军火的罪名,就够那老家伙背到死了。
“宇文暮柬的公司也跟着倒闭了,这下孙燮没有靠山了。昨天居然还到公司厚着脸皮来找我,要跟我混。你说有意思么?我也不跟他计较了,我说你愿意来,你就过来当个保安吧。他还瞪眼看了我半天。呵呵,他以为就凭他那点能耐还能干什么?
“不过怎么算,黑道上的人到底是有点手段。两边兄弟都有伤亡,两边的大哥却一个没落网。我拿了一笔钱给大蛇青,好好安顿死去的兄弟,大蛇青居然没要,说他自己安排兄弟的后事。这还真是邪了门了,以前我觉得大蛇青跟仇医喜一样,都是见眼眼开、有钱能使磨推鬼的主儿。可是怎么回事,去了一躺长白山,两个人闹的都跟反腐倡廉、两袖清风似的。
“但我真的得好好感谢大蛇青,今天我准备再去看看他,就算他不要,也把钱给他留下。他受伤了,那天晚上我们看见他捂着肚子,就是他挨了一刀。都那个样儿了,还跟兄弟们一起断后,一起回来的,真TM有大哥的范儿。躺在医院里养到现在还没恢复元气,闹的关兜都以为他哥哥挂了,从美国撤回来料理后事。嘿嘿,听说大蛇青给他弟弟好几个大脑勺,叫他滚回美国去,要是大蛇青能坐起来,我估计关兜就得死他哥大脑勺底下了。
“好啦,事儿都说完了,我这就去看大蛇青了。不过呢,我的睡王子呀,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睡够了起来看我一眼呀?”
说着,宇文尧俯身对视着叶昭的脸,凝视着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容颜。
“叶昭,睡够了就起来吧。起来咱们去美国或者荷兰登记结婚。我带你去把头发染回来,染成黑的。白色不是不好看,就是看着人太苍白了。闹的我都不敢去看外边的雪景,满天满地都是你。”
俯上叶昭的嘴唇,轻轻偷上一吻。精雕细琢,用舌小小的挑逗。吻完了,宇文尧满足的笑眯着眼,一手摸着叶昭的银发,一手将一个指环套在了叶昭的左手无名指上。
第31章
大蛇青住在另一家医院的中等病房里。宇文尧来过两次,提出过要给他转院,换好一点的病房。大蛇青还是笑的像蛇一样,嘴角垂涎似血:“算了,兄弟,一个混黑道儿的,住的越好越容易被抓。小心驶得万年船呀。”
宇文尧再次走进大蛇青的病房,关兜正做在床边给他哥读英文报。要是叶昭没出事之前,宇文尧见了这个情景,准能一口饭喷出来。一个混黑道儿的听报纸?而且还是英文的?大蛇青听的懂吗你?
但是出于这些日子对大蛇青越来越高的敬意,宇文尧脸上丝毫没有露出嘲笑。关兜见了他马上把报纸放下,蹙眉道:“你又来了?”自从关兜回国,得知他哥为了宇文尧的事受伤,口气上总是对宇文尧不太欢迎。多年的哥们关系,似乎结了一层冰。但是宇文尧却隐隐觉得,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即使关兜不待见他,还是强压着火气对他维持原样。
可能还是顾忌他哥的面子吧,宇文尧想。
大蛇青听着英文报,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一听见关兜的声音断了,睁眼一看是宇文尧,大蛇青脸上堆满了贱笑,拍拍床沿:“来了,快来这坐。”一边支使关兜:“去给尧少倒水。”
宇文尧皱眉,心里不太舒服。现在他和大蛇青的关系不像之前,大蛇青拿他的钱消他的灾。现在反过来,大蛇青不但不要钱,还救他的命,怎么说大蛇青的骨气也应该硬点吧?怎么还笑的像个贼?还有关兜,明明一脸的漠视,还是乖乖拿暖壶出去打热水。
宇文尧摆摆手道:“蛇哥,用不着。你是我的救星,跟我还用这么客气么?”
听了这话,大蛇青的表情却有点讪讪的。关兜打完水回来,大蛇青还是照旧指使他弟给尧少倒水,恭维的口气一点没变。
宇文尧想算了,估计是习惯改不过来,干脆开门见山,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大蛇青:“蛇哥,这次兄弟的心意,你不能不要,就当兄弟感谢蛇哥义薄云天,认个干哥哥。”
大蛇青脸上居然有点细微的变化,一手推拒道:“尧少,你拿回去吧。”
宇文尧皱眉:“蛇哥,瞧不起兄弟么?”
大蛇青叹一声,竟有哀哀之意:“要是瞧不起你,早就不给你办事啦!”
宇文尧心里疑惑:“那为什么……”
大蛇青又长叹一声:“关兜,你出去。”
关兜在门口声音竟有些抖:“哥——”
大蛇青重重下了命令:“出去。我有话跟尧少说,没你的事。”
关兜出去之后,大蛇青扭头对宇文尧道:“兄弟,咱哥俩的关系能到今天不容易。无论怎么论资排辈,我到底能算上你一半哥哥。所以今天,哥有事不得不对你说啊。”
宇文尧心知大蛇青要说的事肯定不小,恭恭敬敬颔首道:“蛇哥,你就是我亲哥。哥哥你说啥,弟弟我听着。”
大蛇青摇头道:“你也不必对我这么恭敬,等我把话说完,你就不会这么看得起我了。我当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混混,没上过学,家境又穷。父母过世的时候,只给我留下了还在咿呀学语的弟弟关兜。所以没办法,逼的我走投无路只能去混黑道。”
宇文尧皱眉,心说不是有事告诉我,怎么忽然说起家事来。
大蛇青歪在床上,长出一口气,陷进了回忆里:“可是我大蛇青,到底不是黑道的材料。你说我能力不足无法成事也好,你说我胆小怕事不肯知法犯法也好,或者说好听点,你说我还有那么点天良,不能为非作歹也成。虽然混了多年,小有起色,带着些人,但总是手头过的拮据,养不起一帮兄弟。我大蛇青又多少仗着些仁义秉性,这边兄弟没照顾好,不肯私自拿钱贴补自己亲弟弟,所以这些年,就苦了关兜。”
宇文尧还是是皱眉,到现在没摸清大蛇青想要说什么。可是大蛇青的下一句话,让宇文尧突然间听到一声惊雷。大蛇青道:“这种情况,直到遇上叶昭,才有所转变。”
宇文尧豁然两眼圆睁:“这事儿跟叶昭有什么关系?!”
大蛇青瞄了宇文尧一眼,话里充满哀音:“当年你父母买凶杀死池牧凡和宇文寸土,叶昭就预知宇文暮柬早晚会向你动手。从那时起,叶昭就暗自出钱,托我暗中保护你,替你消灾。只是你父母车祸时我没有料想到你也在车上,所幸你父母身亡你却还健在。”
“什么?”宇文尧大惊之下,豁然站起身。原来是这样!脑海中一片片的天旋地转,很多事晃晃穿成了串。他蓦然想起关兜在美国的生活,住着不错的公寓,开着一辆代步车;想起大蛇青出门时的排场,想起他手下的兄弟开着排排越野车向长白山进发;转瞬间,又想起小鸣和宇文舜说叶昭常年在学校兼职当老师,又在脑子里蹦出叶昭家寒酸的衣柜……原来,原来……
宇文尧的身形直晃,迷茫中摸不到边际。大蛇青见状,撑起半个身子,扯住宇文尧的手,拉他坐下。顿了好一会儿,大蛇青又慢慢说道:“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每次你身边有事,你总能安然无恙。比如你毕业典礼时,学校礼堂上突然掉下来大吊灯;比如你出差去外地,老是赶不上车;比如有一次你在便利店买东西,前脚走后脚便利店失火。等等的事不在少数,最近的两次,那几个鸭舌帽暗中尾随你,还有上回的大卡车明摆着撞你。你总是出其不意碰上各种事,但每次都有惊无险。其实,都是我在暗地里替你消灾。每替你消一次灾,我就会用一个陌生号码往叶昭的手机里发一个数字,而叶昭就会往我的户头里打上一笔钱。上次替你挡掉那几个鸭舌帽的事,已经是第19次了。至于第20次拉你躲过大卡车,因为知道叶昭当时已经落到丁绝手中,所以我没有发。”
宇文尧脑中闪过叶昭手机上那个清晰的数字:19,又依稀想起那之前一夜,叶昭看了短信后态度180大转弯的反应。心里已经说不清是怒还是苦,撕心裂肺说道:“在我没收到电话之前,你就已经知道叶昭被绑架?”
大蛇青叹道:“叶昭走之前,曾跟我联系过。自从叶昭断腿,他就料到宇文暮柬不久就会向你下手,加了钱给我,让我亲自看护你,所以你最近才接二连三的遇上我呀。上次你让我修理那几个鸭舌帽,叶昭预知此次前往长白山,肯定凶多吉少,丁绝跟那边道上多少有些牵扯,所以叶昭才会以身犯险替你出差。兄弟,不是你给我的钱我不要,而是我实在要不起呀!这么些年看护你的不是我,救你命的不是我,而是现在躺在床上变成植物人的叶昭呀!”
宇文尧轰然泪下。再往后,大蛇青说什么,宇文尧再也听不进去。早就忘了跟大蛇青打招呼,跌跌撞撞向外走。直到了病房外,才看见关兜红着眼圈站在门口。看见他出来,关兜欲言又止。
宇文尧一记拳头就飞了出去,关兜连躲都未躲,这一下挨的结结实实。宇文尧嘶声凄厉:“你他妈的!我跟你兄弟这么些年,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眼睁睁看着叶昭变成植物人,你们才来告诉我这些!你们知道我有多么想替他去死吗?!”
关兜突然间朝宇文尧跪了下去:“我哥只是想让我过的好一点,想让我出国留学出人头地,回来给念个英语给他听。兄弟,你打我吧我挨着,请你原谅我哥吧!”
出了医院,宇文尧跌跌撞撞去找谢芷琳。直到今天为止,他才发现自己是天下最傻的人,被叶昭瞒着所有的一切。
当年父母亡故时,叶昭并没有和他交厚,甚至互相敌对,谈不上一点感情。可是叶昭从那时起就花钱雇大蛇青暗中保护他,这其中必有隐情。而谢芷琳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谢芷琳约他在一个安静的咖啡厅里见面,宇文尧坐到谢芷琳对面时已经失魂落魄。简单听宇文尧说明来意,谢芷琳不答反问:“我听叶昭说,你一直坚持认为当年发生车祸,是因为寸土向他表白而发生争吵。我想知道寸土临死前跟你说过什么?”
宇文尧开始回忆而重复,寸土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尧,叶昭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值得托付一切的人。生命如此美丽而短促,明天可能就要面对死亡。如果这样的话,我今天就要去把一切都告诉他,即使他不会接受,即使他会拒绝。尧,你明白吗?”
谢芷琳幽幽叹息着说:“可是这句话里,没有一个字表白了寸土爱着叶昭,是么?”
宇文尧愣了。这么多年他固守己见,可是今天谢芷琳一问,却发现真的没有。可是,如果寸土的意思,不是说他要向叶昭表白,那又是在说什么呢?
谢芷琳握紧了眼前的水杯,指尖渐渐发白:“你们几个的事,也就真的只有我最清楚,因为当年寸土向叶昭表白的时候,我也在场。就在这个咖啡厅里,叶昭坐的就是你现在这个位置。”
宇文尧大骇,两下里看着座下的这个沙发,心里又惊又痛。
谢芷琳说的无尽凄凉:“寸土是喜欢叶昭的,我知道,叶昭一直也知道。但是寸土那天跟叶昭说的,并不是表白。而是自从老师过世不久,他就已知道车祸的真相。那天事先得到风声你父母马上要再次向他下手。寸土给叶昭留了遗言,将自己名下5%的股份留给叶昭,请叶昭日后看顾你。他已经明确知道宇文暮柬一定会替他报仇,但他已经再也不想看见家族因利益而流血。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叶昭气冲霄汉的样子。他说,寸土,我虽然不能爱你,可我一直拿你当兄弟,你交给我的事,我一定誓死完成。但是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你去死,何况这里还有老师的一条命。走,我带你去宇文家理论。后来,那天就是寸土开着奔驰,带叶昭返回宇文家去见你父母,可没想到到底是晚了,在路上就出了事。宇文尧,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宇文尧已经麻木到心脏不再感觉到疼痛,双手捂住脸,差点就没有呼吸。
他想起叶昭淡淡的那一句话:“老师过世了。小鸣跟我。”还有那句关于老师过世的原因:“车祸,为了救我和寸土。”怀揣真相、明目张胆对他招摇撞骗,最后还加了一句:“寸土那件事,是我欠你的。”
叶昭,你到底欠我什么?是我欠你,是我宇文家欠你的啊!
他想起叶昭说:“你以为只有你自己心里难受呀!你以为除了你别人都没脑子么?我就不难受,我就不知道疼么?宇文尧你他妈的,你就是个畜生!你们宇文家,全家都是畜生!你们全家干的都不是人事儿!”
他想起丁绝说:“宇文尧,你以为叶昭是省油的灯?”
真相早在他面前,他却从来没有在意过。他去医院看望叶昭骨折住院,还对叶昭说:“寸土的事我是忘不掉,可我们不能总这样只对死去的人负责!”叶昭当时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现在想起自己对叶昭说的话,宇文尧在谢芷琳面前,狠狠抽起了自己的耳光。他怎么能对叶昭说出这种话。他宇文尧,从来没对死去的人负责。可是叶昭,却一直在为寸土的遗嘱蚕食自己的生命。
还有宇文尧去做肾移植配型的前一天夜里,宇文尧变法向叶昭要一句承诺。而叶昭只是说:“宇文尧,如果有一天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不能向你保证天荒地老,因为生命的变数太大,我甚至不能保证我自己。但我可以做到一件事,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以前我怎样对你,今后还会怎么样对你,永远不会改变。”宇文尧当时觉得这句话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现在想起来,叶昭的心当时是多么酸,疼的多么刻骨。之前他为宇文尧做了所有,而之后,正如叶昭自己所言,他为宇文尧献上了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