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被人五花大绑按在地上,他知道自己着了自家主子的道儿。
洪安菲平静地看着洪靖被人拖走。然后,嘉文进了房间。
见面的地方是家小型的KTV。包房的门一关,剩下他们俩人,沉默地对峙。
面前的少年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还是那张具有残缺美感的脸,然而神色、气势已不复少年的青涩。黑衬衫、大背头的打扮,冷漠威严的派头,像足了他的父亲——那个让洪安菲爱入骨恨入骨的男人。
她的心被刺得痛了一下,讥讽地开口:“人我带来了,你该告诉我真相。还是根本没有真相!”
嘉文翘起腿,背靠沙发,淡淡地说:“洪峰当年为了谋夺你外公的物流公司,借你外公做手术之机买通了主刀医生,伪造成手术失败你外公不治身亡。”他将一叠文件推到洪安菲面前。里面是侦探社调查的各种资料,零零碎碎的看不出所以然,只有一张纸上简单写了这个结论。
洪安菲蹙着眉头说:“就凭这些?根本看不懂是什么。”
嘉文一只手臂搁在沙发靠背上,不以为意地说:“只要证明你母亲是洪峰杀的,不就证明你外公的死是洪峰策划的了吗?要不然他有什么理由杀自己的结发妻子?”
“洪靖知道这件事?”
“撞你母亲的那辆车是偷来的,从专门销赃的码头买来的。买车的人是洪峰的管家洪国。而撞死你母亲的那个人在看守所时和洪靖关在一起。那个人死后第二天,洪靖就让人保出去了。这不是很蹊跷吗?”
“要真有疑点,警察为什么不去查?还定案是交通意外?”
嘉文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了两声,好笑地望着洪安菲说:“你不会那么天真吧?洪峰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证据凭什么查他?我说的这些事是正常渠道根本查不到的。就是我,也要审了洪靖才能证明我说的是事实。明面上洪峰干净得很!”
“你怎么会想到查我母亲的死因,那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洪安菲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软弱。
嘉文老实回答:“是我爸叫人查的。可惜这些事也是这两天才查到的,要不然他也不会……”
要是早知道这些事,宋子豪又怎会干出欺骗女人的事情?
嘉文在翻看宋子豪的那堆文件时,发现宋子豪雇佣了一个叫侦探调查洪峰的家事。嘉文亲自找到那个侦探,那侦探恰好查到洪峰家里的这一段秘辛准备向宋子豪汇报。
真是造化弄人,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些事,很多事将不会发生,宋子豪也不会受如今的苦。
洪安菲明白嘉文的意思。她低下头,不让嘉文看清自己的脸。嘉文却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地发抖。
沉默了一会儿,嘉文终于问出憋在心里的问题:“我爸怎么样了?”
洪安菲语带恨意地回答:“不知道!”她抬起头,嘴角微翘,冷酷地笑着说:“我想他肯定被折磨得很惨。我就是要看他受苦!你想替他报仇吧,悉听尊便。”
嘉文没有任何表情,只语气稍稍和缓地说:“我们对不起你。”
洪安菲听到这句话,攥起拳头,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声音尖利地说:“你真不要脸!”
嘉文猜到洪安菲发现了自己和宋子豪的事情。他理解洪安菲的恨和怒,并不生气。只是平淡却坚定地说:“我们是真的相爱。”
洪安菲咬着牙齿把头扭到一边,胸脯急剧起伏,指甲都要掐到肉里去。
正在这时,响起敲门声。嘉文站起来,“走吧,已经问出来了。”
洪安菲随他进了旁边的包间。季修给洪靖用了迷糊神智的药,问出来洪靖当时进看守所是洪国安排的,任务是毒死那个肇事司机。那种地方下药很方便,肇事的人死了,车祸也就了结了。
洪国不可能自己去做这些事,幕后指使不言而喻。至于杀妻的原因只有嘉文的解释最合理。
洪安菲听完洪靖的交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六十九)解救
洪安菲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嘉文淡漠的脸。
嘉文递给她一杯水,洪安菲接过来一口气喝干。她觉得做梦似的,周围的一切很不真实。
嘉文见她坐着发愣,便率先开口谈条件:“我要用你换回我爸。”
洪安菲对他自嘲地一笑:“洪峰抓宋子豪可不容易,他会为了我放走这个仇人吗?”
嘉文不为所动地说:“无论怎样,我都要试一试。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洪峰再狠毒总不会一点不顾骨肉亲情。”
“是吗?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岳父,只为一个物流公司!他还有心吗?”洪安菲喃喃地说,眼光迷离,像被抽走了魂一般。
“是西南地区最大的物流公司。”嘉文冷酷地强调。
洪安菲用手捂脸,抽泣起来:“我对他有什么用处?”
嘉文知道她受了刺激,心情悲痛。他不想陪她在痛苦中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你如今在我手里,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用你去和洪峰谈条件。我们父子对不起你,所以我不想逼你。你这个父亲既是你的亲人也是你的仇人,如果你想报仇,我可以帮你。我估计你自己是没办法的。当然,我保证会用法律手段而不是帮派手段,这样对他也体面一些。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过我只能给你一个小时。”他说完,站起身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带上。
一个小时后,洪安菲自己走出来。
她双眼红肿,脸色苍白,但神情已经恢复了镇定。她问嘉文:“把洪靖交给警察,能定洪峰的罪吗?”
“洪靖说的很清楚,所有事情都是由洪国授意的,洪峰根本没和他接触过,你说能不能定洪峰的罪?”
“那你怎么用法律手段替我报仇?”
“我自然是有办法的。”
嘉文见洪安菲一脸不信任,补充说:“信不信我是你的选择,反正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做的。”
洪安菲的目光在嘉文脸上来回睃巡。她想自己一直生活在谎言中,欺骗自己的全是最亲的人,眼前这个对自己不甚友好的少年或许还可以相信,退一万步说即使他骗自己,再被骗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她终于下定决心,对嘉文说:“好吧,我和你合作。”
嘉文说了句“对不起”,一把将洪安菲的衣服撕破,故意露出肩膀。
洪安菲吓得尖叫一声,用手捂住肩。
嘉文对身后的人说:“给她化化妆。”
洪安菲被拉进房间。再出来时,已经是鼻青脸肿、伤害累累,一副惨遭凌虐的模样。
嘉文联系了洪峰,要求见面谈判关于提前释放宋子豪的事宜。
洪峰没把他放在眼里,对他很有些猫戏鼠的心情,想看看宋子豪的儿子能耍什么花样。等他收到洪安菲被绑架的照片时,才发现自己着了嘉文的道。
洪峰依稀记得嘉文还是个小孩子,完全无法和面前这个派头十足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他觉得有些滑稽,竟然和宋子豪的养子,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面对面谈判。但是女儿在对方手里,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洪峰不动声色地发问:“你为什么要抓我女儿?”
嘉文轻松地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说:“我要你现在放了我爸。”
“宋子豪的事我已经和季修谈好了,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们取消季叔叔的条件,没有军火生意,并且是现在,放了我爸!”嘉文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说。
洪峰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嘉文挥挥手,披头散发、衣裳不整的洪安菲被推了出来。
洪峰全身一僵,目光沈下来,阴测测地威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宋子豪!”
嘉文无所谓地一笑,说:“那我把她卖到泰国最低等的妓院去。”
洪安菲害怕地叫了一声:“爸爸……”
洪峰脸色铁青,鹰隼似的死盯着嘉文不说话。
他的犹豫让洪安菲彻底失望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还要算计值不值得。她低下头,不再看这个自己叫“爸爸”的男人。
嘉文继续开出条件:“你放了我爸,我们交出手上所有洪帮的生意,那些愿意跟你的兄弟也全归你。我们离开C城,再不掺和洪帮的事。否则……”
他站起来抓住洪安菲的头发,让她露出疼痛的表情,露出邪恶的微笑,挑衅地看向洪峰,“我让兄弟们挨个尝尝洪小姐的滋味,再把她卖到泰国去。她这种条件,价钱应该不错。”
洪峰微眯着眼,像是随时要暴起的豺狼。嘉文笑吟吟地面对他,丝毫不见畏惧。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不过,我要先查账。”在对视了几秒钟后,洪峰终于妥协。
嘉文收起笑容,面露不虞说:“你想拖延时间。”
洪峰终于发怒了,拍桌子吼道:“我女儿还在你手里!我查清账目就放人!”
嘉文毫不退让:“三天时间查账足够了。”
“好!”洪峰怒气冲冲地答应,“你不能动我女儿。”
嘉文把洪安菲推给手下人,对洪峰挑眉道:“我只保证三天里不动她。三天以后就不好说了。”
洪峰派来查账的领头人是皮蛋。
嘉文早查出皮蛋投靠了洪峰,一直没告诉小飞刀。
等小飞刀见到皮蛋时,大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出生入死的兄弟竟然是叛徒。
还没等他质问,皮蛋先开口:“我不想跟着阿豪送死,再说洪先生答应提拔我。”
小飞刀抖着声音问:“就为了这个,你害阿豪?啊?你忘了当初发的誓?”
皮蛋撇开头,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人往高处走,我想当堂主也没什么不对……”
大力先吼起来:“皮蛋你不是人!”
皮蛋不屑地哼了一声:“傻子,你闭嘴!我怎么不是人啦?什么江湖义气全是阿豪哄你们的,哄着你们为他卖命,还当他是大恩人。我们辛苦打下来的事业全便宜这个小屁孩了!”他指着嘉文说:“小飞刀,你别蠢了。你想一辈子当姓宋的跟班?”
小飞刀气得青筋暴突,一口气堵在胸口,竟说不出话来,只对着皮蛋啐道:“呸!我他妈愿意!”
嘉文拉住他和大力,冷冷地说:“算了,人各有志。他要当洪峰的走狗我们也管不了。从前的情义就此了结,以后再见,我不会留情。”他后面的话是对皮蛋说的。
皮蛋被他冷厉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
嘉文拉着小飞刀和大力离开。
皮蛋不死心地在后面叫:“小飞刀,你要是肯跟洪先生,一样当堂主的。”
小飞刀回转来,也不说话,抬手给了皮蛋脸上一拳。因为他动作太快,皮蛋没躲开,被打掉了一颗牙齿,满嘴是血。
小飞刀看也不看他,大步跟着嘉文走了。
三天之后,双方如约放人。
宋子豪终于在被抓的第二十三天让嘉文救出来。
(七十)磨难
嘉文见到宋子豪时,心都碎了。
不过被关了20多天,人竟被折磨得脱了形——虽然看不出明显的外伤,但是整个瘦了一圈,本来挺结实一个人,如今瘦可见骨,又面色发青,嘴唇也没有血色,下颌长出杂乱的胡茬儿。关键是没有往日的精气神,人有些呆,目光是散的,像游魂似的
他让人推出来时,双眼无神地从嘉文身上扫过,并没有停留。听见嘉文喊“爸爸”,才对着儿子笑了笑。
押他的人松开手,他的身子晃了晃,步履蹒跚地往前走。没走几步撞上旁边的桌子,半跪到地上。
嘉文想冲过去,被季修死命拽住。他现在是老大,不能失态。可是看见宋子豪虚弱的样子,他一分钟都等不下去。
宋子豪摸索着桌沿站起来,慢慢挺直脊背,走了过来。
等他走到嘉文面前时,嘉文发现不对劲。
他伸手到宋子豪眼前晃了晃,见爸爸没有反应,难以置信地问:“你的眼睛……”
宋子豪抓住他的胳膊,止住他后面的话。他笑笑,说:“别那么大声。我没事,只是看不大清楚。”
“王八蛋!”嘉文又怒又痛,难得地爆出粗口。
这个时候,洪安菲已经回到洪峰身边——即使人还在自己手里,他也不能对那女人做什么。
嘉文大踏步朝洪峰走去。
宋子豪没拉住他,只能着急地叫“小文……”
小飞刀和大力忙跟上去。
嘉文走到离洪峰不远处,大叫一声:“洪峰!”
洪峰刚转过身,眼前一花,一只玻璃烟灰缸猝不及防地砸到他脑门上。他痛得弯下腰,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洪峰的手下朝嘉文冲过去。谁知嘉文已经掏出两只枪对准他们。小飞刀和大力的手扶住腰,是掏枪的姿势。
他们交换人的地方是洪帮的一处酒楼。此时虽然人少,却还是公众场合,嘉文这么亮了枪,实在是嚣张。
他那双黑眸冷冰冰地泛着光,像他手中的枪一般杀气四溢。
混混们是有经验的,失去理智杀人的事不少见。他们怕嘉文真开枪,没人敢动弹。
洪峰此时还不想把事情闹大,招来警察。他忍着痛,手捂伤口,对手下示意,围着嘉文的人呼啦散开去,跟着洪峰离开了。
嘉文收起枪忙转身跑回宋子豪身边,挽住他的手说:“我把洪峰打了。”
宋子豪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说:“你这下威风了。”
嘉文当天把宋子豪送进医院检查。洪峰不但让宋子豪染上毒瘾,还给他注射了别的药物,严重损失了他的视神经,导致他视物不清。
嘉文他们恨不得把洪峰挫骨扬灰,然而当务之急是要替宋子豪戒毒。只有完全戒掉毒瘾,医生才能治疗他的眼睛。
真把宋子豪送进戒毒所吗?可是嘉文实在忍受不了再一次离开他。
他犹豫着走进病房。
宋子豪听见门响,扭头望向门的方向,“小文?”
嘉文在病床前坐下,把头靠在他腿上。
宋子豪伸手一下下抚摸他的头发,柔声问:“你怎么啦?”
嘉文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说:“我不想送你去戒毒所。”
宋子豪的手僵了一下,自嘲地笑起来:“哎,我居然落到这种地步,也是报应。”
嘉文仰起头嗔怪:“我难过死了,你还说这种话!我说真的,不去戒毒所,我陪你戒毒。”
宋子豪伸出手摸到嘉文的脸上,捏捏他的脸颊,慈爱地笑着说:“好,你帮我。我的小文现在是大哥了,比爸爸还厉害。”
嘉文在庄园专门收拾了一间卧室,家具的边角包了起来,可能会伤到人的东西通通移走。然后把宋子豪从医院接回来。
宋子豪不想用美沙酮替代海洛因戒毒,嘉文也觉得最好不用有依赖性的麻醉品,这就意味着戒毒的过程将极其痛苦。宋子豪不在乎受苦,用他的话来说,他什么苦没吃过,长痛不如短痛。
宋子豪回来当天就犯瘾了。先是浑身发烫,然后开始烦躁不安地挥胳膊踢腿,在床上痛苦地翻滚。
嘉文吓了一跳。他不想用绳子来捆宋子豪,便伸手用力抱住宋子豪。
宋子豪还残存一点意识,反手抱住嘉文,腿也缠住他,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嘉文更加用力地把他抱在胸前,希望他能好受点,可他的状况不但没见好,反而越发厉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