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城外行了一阵路,只有阵阵夜风吹拂,却无一丝动静。
踉踉跄跄的向前奔去,终于,眼前出现一个人影。
龙在渊心中一凛,闪到一边。那个人穿着黑色夜行人,蒙着面罩。只是从身形看,却有几分熟悉。那人走得近了,才发现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那个人双手无力,头颅向一边歪着,一看就知不省人事。
只是那个人的脸,让龙在渊原本揪紧的心,更是猛烈一跳。
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正是白重霏!
这样一想,便无法隐藏自己的行迹。也许会暴露多年隐藏的身份也顾不得了,他跳出来,挡住神秘黑衣人,一身沉喝。
“站住!”
黑衣人站住了,抬头看着他,双眼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把人放下!饶你一死!”
龙在渊顾不得许多,宝剑出鞘,直指黑衣人。
黑衣人半晌没有动作,龙在渊眉头微皱,右手一翻,长剑如石破天惊一般斩来!
“大……大哥……”
剑刃在黑衣人额头前不过一寸地方堪堪停下。龙在渊瞪大眼睛,眼看着那人一把拉下面罩,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在野?”
39.弟弟
“大……大哥?”揭下面罩的龙在野显得比龙在渊更吃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以来,傻乎乎的大哥居然会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自己面前。
“……”龙在渊无法对弟弟言明,只好伸手将他拖到一旁的小巷子里。他抬头看了看趴在龙在野背上的白重霏,眉头紧皱。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对了……这个人左肩受了伤,要找一个地方安顿一下。”
听龙在野这么说,龙在渊才注意到白重霏左肩暗红色的血迹。他眼光一闪,伸手将白重霏从龙在野背上接过来,揽在自己怀中。
“大哥?”
“走,先回去再说。”他看了看弟弟欲言又止的神情,“有些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回去再解释给你听。”
龙在野看着大哥驮着昏迷不醒的人渐渐走远,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他暗自握紧拳头,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
为什么大哥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痴傻的大哥突然又变正常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装的,那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人为什么要摸进无名阁中,阁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父亲究竟背着自己背着龙家在做些什么?
大哥又在做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萦绕在他的心头。一时之间,他所熟悉的世界,所熟悉的人和事,突然如山崩地裂一般,摇摇欲坠。
如果连生长二十多年的家都充满欺骗和虚假,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龙在渊走了片刻,才发现弟弟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见龙在野垂首站在黑暗中,浑身充斥着哀戚。见此情形,他忍不住长叹一声。若说眼下的威远镖局,除了父亲,还有谁是自己不忍心想保护的,大概就是这个从来没受过委屈的弟弟了。
“在野……”他唤了一声,对方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己,“走吧……我们回家。”
龙在野终于脉动脚步,跟在龙在渊后头向家的方向走去。此前背着一个人,尚能行动自如,而现在却觉得双脚无比沉重。不知道回家后有什么等着自己,于是只好希望回家的路越走越长。
兄弟二人回了家,径直从后门进了龙在渊的小院,将白重霏安置在一间偏房中。龙在野跟着进了屋,四下一看,心中疑惑更深。床胃搭着一件青衫,床下摆着一双黑色短靴,床头上随意搁着一本书。桌子上搁着一壶茶,还有几个茶杯。这间屋子,陈设虽然简陋,但一看就是有人长居于此。
“这……这是……”龙在野脱口欲问。
“过来搭把手。”
“哦……”
龙在渊让弟弟接过白重霏的身体,放在床上。自己则伸手解开白重霏的衣襟,一脸阴霾的看着对方被鲜血浸湿的左肩。鲜血已经凝固,织物和血块凝在一起。龙在渊想了想,便出门去。临走时看了龙在野一眼,说道:
“你且留一下,帮我看着他,我去去就来。”
龙在野应了一声,看着大哥走出门,心中喟叹一声。不用问他也明白了,这个人在此已经住了一段时间。而府中上上下下没有谁知道,大哥将这个人藏在此处。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他双眼随处看看,不经意的落在床头摆着的一本书上。拿起来,翻了翻,虽然看不太明白,但也隐约知道这是一本讲述奇门遁甲之术的秘籍。上下无聊翻了一通,突然在最后一页的角落里,看见一个印章。
“濮……濮阳……熙?侠盗濮阳熙!”龙在野“啪”的一声将书和上,心中惊诧不已,“侠盗濮阳熙的秘籍,那……那这个人会是?”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濮阳熙在十年前就过世了,这件事江湖上人尽皆知。而濮阳熙身前身边的不过寥寥数人,除了白剑山庄庄主白晨衣,就只剩下他唯一的徒弟冰狐白重霏。而濮阳熙十年前死在白晨衣手上,白重霏与之势不两立,因此唯一能拥有他的遗物的就只有白重霏一人而已。
“难道他就是白重霏?”龙在野这样想着,然后几乎无法控制的,想到白重霏月下盗宝,父亲惶惶不可终日。而今所见,白重霏似乎与大哥有着某种亲密关系……难道说?大哥装疯卖傻这几年,就是为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然而所有的迹象都不可避免的指向那个最不愿相信的事实。
“啪”的一声轻响,将龙在野从思绪中拉出来。他回过头,看见龙在渊端着一盆热水,正将房门关上。对方回身,正好看到龙在野手中捧着的秘籍。
龙在渊眼神闪烁,终于一叹。
“我知道你有疑问,待我处理好他的伤口,定然对你全盘托出。”
说完这话,龙在渊坐在床边,用巾帕搅了热水,拧干后轻轻敷在白重霏受伤的左肩之上。热水的刺激让白重霏哼哼一声,身体微微扭动,然后又平静下来。
敷了几次,那些凝结的血块终于化开,顺着热水流进身上的床铺中。龙在渊这才慢慢揭开衣襟,露出狰狞的伤口。
千仞网上的钢刀在白重霏的左肩上剜下一块血肉,此时伤口血肉模糊。龙在渊皱着眉,捏着巾帕的手几欲颤抖。他搅了热水,轻轻搭在伤口上。几次下来,才将白重霏伤口上的污血清理干净。
“在野,压住他。”龙在渊说了一声,双眼几乎没有离开过白重霏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庞。
龙在野心中一阵黯然,还是听话的坐上床去,压住白重霏的身体。
龙在渊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酒坛,喝了一口。然后俯下身,微微犹豫一下,便尽数喷洒在白重霏的伤口上。
“呜……”昏迷中的白重霏感到一阵刺痛,眉头皱得更紧,双脚乱踢数下。待那阵疼痛缓过,才慢慢安静下来。
龙在渊用巾帕将混着这血水的酒液擦干,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龙在野一见,便知道那个龙府自制的金疮药,对皮肉之伤有奇效。
龙在渊小心翼翼的伤了药,再用绷带将伤口包扎好。处理好伤口之后,他才抬起头,额头上冒着细汗。
见此情形,龙在野心中一痛,他的大哥从来没有向现在这样,为一个人殚精竭虑过。
“明日还是找个大夫来看一下好了,万一烧起来可不得了。”龙在渊并没有注意到弟弟的眼神,还在喃喃自语。
“大哥!”龙在野终于忍不住,唤出声来。
龙在渊扭头,看着弟弟紧蹙的双眉,眼神中微微流露出的痛苦和委屈,不免心中一震。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之前他被龙笑海打伤,弟弟过来看他时的举动。
“咳……”他避开龙在野的眼神,站起身来,拉开被子将白重霏盖好,才做到桌边,“有什么事就问吧。”
“大哥你……”龙在野刚开口,又沉默了下去。
要问什么呢?
问大哥是不是装疯?问他是不是要对付自己的父亲?问白重霏前来盗宝是不是大哥一手安排的?还是要问他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沉默在兄弟俩之间蔓延开来,谁也没有开口,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良久,龙在渊才长叹一口气,说道:“在野,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本来我也没打算隐瞒。只是在你问我之前,不妨先问问你自己,其实你要问的事,自己已经有答案了吧?”
虽然话语是在问龙在野,可却是百分百肯定的陈述语气。
龙在野愕然,抬头看着大哥。对方的眼中,尽是一片了然。
“这么说……”龙在野身体微微颤抖,连带这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大哥和父亲之间……真的……”
“在野你还记得吗?两年多前我们叔侄三人一起外出走镖,我从马上摔下来。”
龙在野点点头。他当然记得,就是那次事故,让大哥变成一个傻子。
“幸好老天垂怜,我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终于痊愈。然而我却傻了。如果我不这么做……”龙在渊回头,双眼不眨的看着龙在野,“我恐怕早就死在你父亲的手里了!”
龙在野想大叫不可能,然而他仅仅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当初我出事时,那突然脱落的马鞍,确实是二叔动的手脚,也是二叔催促我快马去追远走的镖队。后来我出事后,靠着装傻躲过二叔几次试探,他才渐渐消停了。”
“那……那为什么……”龙在野张口,却觉得喉咙似火烧一般,喃喃不成言。
“为什么我要和二叔作对?”龙在渊开口问道,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又冷酷的笑,“在野,个中原因你真的不清楚么?我父亲你大伯身上的毒,还有前几天我中的毒,是谁下的,需要我明言么?”
龙在野蓦地站起来,浑身打颤,冷汗潸然而下。
“你不也是因为怀疑二叔背地里做了什么不利于龙家的事,所以才会救走白重霏,拿走他身上盗来的盟书的么?不……应该说——”
龙在渊站起来,缓缓走到龙在野面前,低头头看着对方一脸痛苦纠结的表情。
“你就是为了拿到盟书,才眼看着白重霏摸进无名阁而没有阻止,然后在守卫发现他之前救走他,就是为了抢先一步拿到盟书,对么?”
40.爆发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龙在野几乎站立不住的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从来没有想过,大哥会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冷漠得仿佛看不到他的心,就算此刻他站在自己面前,也好像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那么……那份从无名阁中带出来的盟书,究竟在哪里呢?”龙在渊压低声音,轻声问道。
龙在野浑身颤了颤,低下头去,避开哥哥的眼光。
“……唉……”龙在渊见对方沉默不语,只是长长叹一口气,并没有逼问。他了解自己的弟弟,如果是他不想说的事,怎么逼问也没有用。
一时之间,难耐的沉默又充满了整个房间,直到白重霏的一声闷哼,才打断了一室静默。
白重霏渐渐从昏迷中转醒,只觉得左肩一阵火烧似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唔……”
“重霏?你醒了……”耳边响起焦急又轻柔的呼唤。他用力睁开眼睛,只看见龙在渊的眼睛,就在自己面前。那里面是什么情绪?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深处又隐藏的一丝担忧。他咧开嘴笑了出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龙大少,我还没死呢。”
话音未落,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龙在渊伏在白重霏身上,避开伤口将头埋进对方的颈间,用力呼吸对方的气息。
还用问么?
龙在野眨眨眼睛,理不清心头泛起的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看到这一幕,还用问大哥和白重霏之间是什么关系么?
他低下头,嘴角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然后站起身,一步一顿的走出房间。
过了一会儿,白重霏才感到伏在自己身上的人渐渐平息激动的情绪。他伸手右手轻轻推了一把,龙在渊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
“对了……盟书!”白重霏伸手摸进怀中,空无一物,“遭了!果然是那个人!”
“你是说在野么?”
“你知道?”白重霏问道。
“我出去找你,在路上碰见在野,也是他帮忙送你回来的。不过盟书很可能被他拿走了……”龙在渊说。
“那……”白重霏见龙在渊并不着急,便咽下即将出口的疑问。
“在野不愿意将盟书交给我,我也不想逼他。这孩子……”龙在渊顿了顿,似乎也不知道该拿他这个弟弟怎么办,“他正直又善良,只可惜有二叔这样的人作为父亲,想必他心里的苦,比我们还要多……”
白重霏点点头:“那现在怎么办?我和白……庄主约好要送盟书去白剑山庄,如果你弟弟不愿意把盟书交出来,又该如何是好?”
“说得也是,原本答应去偷盟书也是为了趁龙笑海不在来个釜底抽薪,若是拿不到盟书,白庄主那里也不好交代。不过,这件事急也急不来,你安心养伤,在野那里我有办法解决。”
白重霏点点头,没再说话,不多时又沉沉睡去。
龙在渊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到白重霏绵长的呼吸声响起,才慢慢起身回屋。
“与盟书比起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他心里想着,“袁新彪始终是个祸害,重霏略施小计挑拨他和龙笑海之间的关系,应该可以利用一下……”
再说龙在野,他浑浑噩噩出了小院,从后门出了龙府,一步三晃的向城外走去。白重霏从无名阁中抢了锦盒,按说自己应该遵照父亲的吩咐,将他拿下。可为什么却又救了他,还将他送出来?
他伸手往怀中探了探,摸摸藏在身上的锦盒。四下无声,夜色也黑得深沉,一如他的心,不知何去何从。继续往前走去,过不多久,便来到城中一条巷子口前。那里种着一个大杨树,不知树龄几何,只知道是一颗需二人才能合围的大树。他走到树前,愣愣的看了许久,才有所动作。
三两下爬到树上,坐在向南的最大的那根枝桠上,龙在野向前探出手去。触及到的地方,有一条咧开的口子,沿着树干的纹理向前延伸,形成一个很深的狭长树洞。
“就让老天爷在做这个决定吧。”龙在野这样想着,将锦盒从怀中摸出。
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一个鹿皮口袋。他用手捏了捏,里面好像有一封信。手指不停颤抖,仿佛用尽力气才能阻止自己打开鹿皮口袋。将口袋塞进树洞里,确定不会掉出来,才将锦盒重新揣进怀中,跳下树来。
这个地方,是多年前自己和大哥无意中发现的。那时大家都还小,便将这里当做二人的秘密基地,偷偷藏着一些不愿让大人知晓的秘密。
龙在野抬头看着参天的大树,神色木然。
回到城外别院,守卫还在四处寻找,见他回来了,纷纷停下手中活计看着他。